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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陆信强矛盾起来。作为DV记者,一跳桥就去拍,这是工作职责。但另一面,拍得越多,跳得也就越多
“这段时间跳桥的事情太多,大家都‘审美疲劳’了。”陆信强自我打趣,从4月份开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广州仅海珠桥就出现“跳桥秀”14起。几乎每隔4天,就有一起。
因为“跳桥秀”频繁,陆信强干脆搬到了广东省人民医院旁的新“家”,尽管房子还没装修好,但这里离海珠桥近,“打的5分钟就到”。
从2006年开始,陆信强用DV记录了50起试图从高处跳下的自杀者。起初,还都是真跳,但到了后来,一切都变味了。
“没一个人真往下跳”
47岁的陆信强原本是一家国有企业老总的司机,因为3年前的一个偶然,改行拍起了DV。
那是2006年6月5日,陆信强带着刚买来的DV,去广州大桥附近的二沙岛试机。
下午5点过,广州大桥上一片警报声。围观者中间,一个穿灰衬衣的男人蹲在大桥外侧的铁架上,作势欲跳。赶来的消防员,不断地劝救他。眼看消防员就已经握住了轻生者的手,不料,男子却主动放弃了,跳入了江里。
陆信强拍摄了整个过程。他至今保留着当时的带子。当晚,他拍到的素材被广东电视台制作成现场新闻,在“今日关注”栏目播出,时长1分钟。
这是陆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自杀者。此后,他便走上了这条路,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陆信强拍了近千条的突发新闻,其中,“至少50条跟跳桥、跳楼有关”。
2009年3月16日晚上9点多,广州市少年宫前,31岁的周仕想因为不堪重负,爬上离地6米多高的龙门架欲自杀。陆信强当时就在旁边。
周仕想不但频频向桥下围观者挥手致意,纵身跳下之前,还张开双臂,向桥下的围观者抛去飞吻。
这是少见的主动跃下的案例。据陆信强不完全统计,他记录的50条自杀者新闻里,只有差不多1/3。
真正轻生或者选择自杀的,一般会选择高层商住楼或大厦,即使跳桥,也不会爬上海珠桥的桥顶。“那摔不死人,”陆信强说。
剩下的2/3,一般选择海珠桥、人民桥或者海印桥。陆信强说,从2006年至今,他拍过20多个爬上海珠桥声言自杀的人,但除了陈富超被人推下属于例外,一次都没见他们主动跳下来,全都是被消防员或者警察劝下来的。
早些年,海珠桥上的跳桥者还不多,一两个月一次。当时,包括陆信强自己在内的现场围观者,大多对跳桥者报以同情或者理解。
后来,尤其到了今年4月以来,上海珠桥的爬桥者多了,大家发现也没有人真跳桥了,反倒是每一次跳桥,桥面交通就封闭一次,受影响的人多了,现场于是“骂声一片”。
“真要跳桥自杀,没人会选择海珠桥的,爬海珠桥的都是作秀,没一个人真往下跳。”陆信强总结。
“一有事就爬海珠桥”
日益增多的跳桥者,让主管部门把值守桥面的治安员人数从此前的2人增加到4人,最后加到6个人。即使24小时轮班值守,仍不乏铤而走险的人。
5月25日,下午6点30分。陈富超跳桥的阴影尚未消除,一个背着小孩的男子,在路人的嘘声中,又开始往海珠桥上爬。
眼看就要翻上桥顶,所幸治安员及时赶至,将男子截了下来。
5月27日,晚上8点40分左右,一名中年男子趁守桥治安员不注意爬上海珠桥东北端斜拱钢架上,称因举报“黄、赌、毒”遭人毒打后得不到赔偿,约一个小时后被警方劝下。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陆信强不止一次这样问过那些当事人,与陈富超的解释相差无几,大多数人都给出两个理由:“海珠桥好爬、有影响。”
一个叫郑龙的双腿残疾者,爬上海珠桥后曾得意地对陆信强说,“你看我,我还是一个残疾人,照样能爬上去。”这座桥的设计者或许压根就没有想到,当初以全钢结构为特点的桥身,76年后却为“自杀者”提供了方便。
此外,陆信强还发现,跳桥事件一般发生在上午8点左右和下午6点左右,这两个时间段是每天的上下班高峰,人流车流大,影响大,关注度也高。
5月11日,残疾人郑龙第二次爬上海珠桥,陆信强拿DV对着郑问,“旁边不是有解放桥、海印桥、江湾大桥吗,为什么只选择海珠桥?”
郑龙说:如果我去那边,“如果真的跳下来,也没有人会发现我”。
在陆信强看来,早些年的跳桥者把海珠桥当作了伸斥的场所,而今年以来,跳桥者的诉求更加多元化,“不管大事小事,一有事就爬海珠桥”。
从今年4月开始,陆信强经历的10起跳桥事件中,矛盾多集中在土地纠纷、医疗纠纷、和感情问题上。比如找不到工作、没有饭吃甚至工作压力大等问题,也会成为一些跳桥者的理由。
“5月3日,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海珠桥顶,拿着儿子的照片。”陆信强回忆,小男孩今年4岁,两个月前在三元里走失,男子怀疑被人拐走了,虽然当时报了警,但至今没有消息。情急之下,他就想到了跳桥。
同时,陆信强还发现,如今在海珠桥寻短见的,绝大部分都不是本地人。
4月1日,背着幼女上海珠桥的男子是台山人;4月14日,为解决土地纠纷爬上海珠桥顶端的两兄弟来自惠州;5月3日,拿着儿子照片上海珠桥寻求帮助的男子则是广西人;除此之外,还有广东湛江、茂名等地的人。
海珠桥推人跳桥事件发生后,曾有人质疑,是否是人们正常诉求渠道缺失所致?
广州市委副秘书长、市信访局局长黄周海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透露,4月以来的12起跳桥当事者中,没有一位通过信访表达自己的诉求。
“就算广州的信访渠道在全国来说是健全得比较早的,那别的地方呢?”陆信强问。
“爬桥就是为了见记者和官員”
根据陆信强多次现场跟踪拍摄的经验,爬桥者往往是趁值守的保安不备,悄悄爬上海珠桥顶的钢架。接下来,有的会坐在上面,或者蹲在上面,甚至躺在上面,“主要是为了吸引桥下路人的注意。”
消防车、公安、水警、救护车这时一般都会出动,消防车一到,要铺救生气垫,道路就要半封闭或者全封闭,桥下的围观者就会越聚越多。此时,爬桥者就会打出早已准备好的横幅或者提出自己的要求。
当然,也有例外,有的在海珠桥上漫步,有的向营救人员索要饮料,看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对于因为跳桥可能导致的危险后果的担心。
跳桥者除了向上桥劝解的警察或消防员反映自己的诉求之外,更多的跳桥者提出的要求一般就是两条:要见记者,要见政府官员,而且是职位最高的政府官员。
这个时候,陆信强除了记录者的身份,还会热心协助现场的警察和消防员。他和海珠桥辖区派出所的所长因此成了朋友。
为此,陆信强充当过数次调解专家。
“每次上去,我就拿摄像机对着对方。”陆信强说,这一招特灵,一般爬桥者对着摄像机说完话,都会“乖乖地”进云梯下桥。
令陆信强印象深刻的是,是5月3日那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男子对着摄像机念叨一阵子后,决定下桥,在最后看陆信强的时候,还一再询问,“能不能播?能不能播?”
如今,陆信强矛盾起来。作为DV记者,一跳桥就去拍,这是工作职责。但另一面,拍得越多,跳得也就越多。
当无力者都盯上了这座桥,陆信强的工作就变得繁复起来。
陆信强现在有两部手机,为了接听报料电话,他专门购买了一个尾号为“119”的手机号码。他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刚端起碗吃晚饭,跳桥的报料电话就响了。
早两年,即使在吃晚饭,陆信强都会毫不犹豫丢下饭碗就往现场跑。现在,同样时间段电话响起的话,他会紧闭双眼,在胸前连画两个十字,嘴里默念“不要是跳桥”“不要是跳桥”。
5月28日,陈富超被推下的一周后,傍晚7点,陆信强的两部手机同时响起,报料人说,珠江大桥有人跳桥。
挂掉电话,这个广东电视台的DV记者赶紧向台里汇报,台里回复算了,陆信强又给广州几家报社的朋友报料,对方都说,“不搞了,不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