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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前年搬到现在这个地方——觉生寺旁边一个小楼的三层,正对着窗外一片玉兰的树梢,风景不错。
搬来后不久,我们便请了保洁阿姨,早晚各来一次,给我们收拾办公室。时间久了,她和大家熟悉起来,小同事都叫她阿姨。我岁数太大,叫不出口,便称张老师或者张姐。
张姐很和善,也很热心,比如问她:“阿姨,看到我的手机了吗?”“哦,手机壳后面写着‘心忒累’的那个吧?在乒乓球桌上。”
“阿姨,我的茶杯找不到了……”“哦,就那个能装两斤开水的大缸子?剛在制作区见过。”
“阿姨,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小熊熊……”
张姐不仅热情,还是一个生活家。吃剩的沙窝萝卜尖儿和大白菜根,都能让她在窗台上养得郁郁葱葱。哪些吃的东西应该放在冰箱第几层,绿叶子的菜为什么不能放在外面,她也特别清楚,最重要的是还讲得出道理。小伙伴们喜欢听她说,这相当于做保洁的同时,给我们做了生活科普。
公司的员工大多年轻,没有什么生活经验。比如泡茶,在老家炒过茶的张姐会过来给他们教,预泡多久茶汤最为澄澈。有一次,工作室收到一箱鲜鸭蛋,太多,大家怕放坏了,张姐就把去年的泡菜坛子清理干净,再将鸭蛋腌在里面,十几天就变出了蛋黄流油的佳物。
听张姐的口音,我觉得她应该是长江流域的人。一问,果然是桐城人,和我算同乡。有一天和她聊起桐城美食,大关水碗、刀剁肉等,她都如数家珍。算起年龄,她应该比我小两岁,也算是同一代人吧。
工作室过一阵儿就能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它们大多来自朋友和我们的拍摄对象。小伙伴们每次打开,都会经历一个过程:充满期待——兴奋异常——相互对视——满脸无助。每到这种尴尬时刻,张姐就会走过来瞟一眼,随口说:“这个就是我们老家的粑粑。这个是青团子。”看着无限敬仰的小朋友们,心直口快的张姐有点恨铁不成钢:“这不是蚕豆吗?只是带了个荚,你们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有一次,大平(就是那个茶杯能装两斤水的主人)的拍摄对象,从皖南给她寄了一条火腿。作为河北人,大平觉得十分棘手,绝望地把它放在了茶水间。过了很长时间,火腿依然无人问津,每次都能看见张姐在那儿发呆:“多好的火腿啊,北方放不住,你们怎么不吃呢?都要出油了。”最后她没忍住,带同事拎着火腿去楼下菜市场,用机器做了切割,把每一块密封好,放在冰箱里。
“不要再吃方便面调料包了,”她笃定地对大家说,“这个才是真正的鲜。”后来工作加餐,不管是冬笋汤还是冬瓜汤,我们都会切几片火腿打底,让无趣的日子多几分口味上的富足。
张姐真让人刮目相看。但真正让我肃然起敬的,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
工作室不大,又是开放式办公,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张姐做保洁很专业,浇花、扫地、消毒、擦窗台、倒垃圾……基本上都是轻手轻脚,为的是不影响大家的工作。制作区则相对封闭,是另一个样子——导演、剪辑师谈笑风生,张姐照样也是在一旁默默工作。
有一天,同事小浩浩在剪辑预告片,有个环节出了问题,反复试验还是没有解决。剪辑台前,他不断地撞脑袋、揪头发……突然,他发现张姐站在身后,一手扶着拖把,一手指着屏幕,慢悠悠地对他说:“要不,你试试把现在这个螃蟹镜头倒放上去看看?”
小浩浩惊呆了!将信将疑一试,果然剪辑得非常流畅。
从那天起,关于张姐的各种传说,开始在团队里流传。据说她不仅懂倒放和镜像,而且懂节奏,甚至还知道场面调度。有同事说,她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人,见识过各种高手出招,也熟读过所有武林秘籍。武功高强,但深藏不露。
比如我们熟悉的体育解说员贺炜,据说在磁带库工作过20多年,每天面对着海量的足球实况录像做场记,形容枯槁,默默无闻。某次足球现场直播,解说员临时请病假,让他顶替一下。没想到的是,他凭借超强的记忆内存、流利的语言表达,加上对场上战术的透彻理解,瞬间征服了同行。后来他一路绽放才华,最终成为解说世界杯的著名“诗人”。大家觉得,张姐可能就是这么一个人。
那天晚饭,小浩浩很真诚地请教张姐,什么时候学的剪辑。“我从来没学过,”张姐笑了,“不过我两个儿子都是干你们这行的。”原来张姐的儿子也是互联网影视广告从业人员,张姐的视觉素养来自耳濡目染。小浩浩他们感叹说:“您孩子都这么大了,应该好好享福的啊。”张姐听了,沉默了几秒钟:“享个啥福,他们都跟你们一样,天天熬夜,不回家。”然后叹了口气,“而且,都没对象,也跟你们一样!”
前几天节目开播,张姐和我们留守的几位工作人员一起小小纪念了一下。我端着水杯过去说:“谢谢张姐,还帮我们剪片子……”张姐拿着橙汁和我碰了杯,很真诚地说:“剪片子太难了,我搞不懂。不过审片子我会,那东西简单,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我赶紧背过脸去,没敢让张姐看到我一脸黑线。
(芊 芊摘自微信公众号“人老猪黄”,马明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