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对于公检法(主要是警察)殴打犯人，已经没有多少人还会感到奇怪了。有几个办案的警察是不打人(犯人)的呢，至少我没有遇到过。打人当然不被许可，可是成为习惯以后，人们也就慢慢的接受了，只要不是太出格，实在不值得在意的。绝大部分被打的犯人也不会对此有什么不忿。
也有犯人想较真的，挨了警察的打，当时屁也不敢放一个，等案子到了检察院和法院以后，就开始翻供，开始抗议，跟我们诉苦，跟法官诉苦，说自己是如何如何被屈打成招的。但这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作用了。对于警察打人．我们和法官岂能不知，但知道又能怎么样，
第一，你说警察打你，有证据吗，伤在什么地方，又如何能证明一定就是警察、而不是别的犯人打的呢，
第二，你是自愿供述的也罢，是在警察殴打之下供述的也罢，我们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你在笔录里留下了什么，对我们的定罪有没有作用，只要能把你判了，就是打出来的证据又能怎么样，
第三，即使我们认同你的抗议，相信警察确实是打你了，那又能怎么样吗，反正打也打过了，又不是我们打的你，我们审的是你的案子，又不是审警察的刑讯逼供，我们没有办法也没有义务去解决这些问题。
几年前，我刚工作的时候，办过一起伪造证件的小案子。犯人是安徽人，我看到他身上”明显”有伤，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警察打的。
我注意到卷里确实有警察的证言谈到这个问题。
问 “犯人是怎么被抓的，”
答：“抓他的时候，他意图逃跑，并拿起东西要反抗，我们为了制服他，使用了器械。”
为了免除以后的麻烦，他们先在这里做了说明，是挺聪明的。
我向犯人核实他是怎样被打的。
他低眉顺眼的，”我跑了，他们打的我。”
“你反抗了吗，”
”反抗了。”
“怎么反抗的，“
“我跑了。”
“我问你，警察抓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反抗，有没有拿东西去打警察，”
他抬头看着我，一脸的惊诧，似在怪我何以问这样一个问题．“我就一个人，他们三、四个，我反抗什么？”
我把笔录给他看，“你原来为什么要说自己反抗了？”
“他们就叫我这么说．只要我这么说了，就会对我宽大处理。”
我相信他的话。如果说，这看起来还算忠厚的安徽小伙被猪油蒙了心，有胆量做假证件的话，让他去打警察，借他两个胆，估计他也不敢的。
稳妥起见，我还是向警察做了核实。甲警察说，犯人当时确实逃跑了，并从地上拣起一根木棍要反抗，他迫不得已才动的手，他是和乙警察一起打的犯人。
我又找乙警察核实。乙警察说，他和甲警察还有丙警察上去扭犯人，犯人从怀里掏出刀子要扎他们，他们才动的手。
我问刀子呢，他说当时夺过来扔了，后来没找着。
“要不您再去找找，那附近有个粪坑，说不定能找得着。”
我无言。似乎是我在自讨没趣了。
事情很清楚了，安徽人是被他们打伤的，几个警察为了逃避责任，在搞串供，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去查这种事情。我有证据吗，我通过什么途径去取证，我能通过科长这一关吗，检察长又会同意吗，他们不会怪我多事，我费那么大劲，得罪那么多人，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啊！
我不就一个小检察官吗，还成救世主 了不成，，我把案子顺利绐办出去不就 得了，管那些事干什么，
案子很快被诉到法院。开庭时，安徽人提都没提自己被打之事。他不敢提，提了也没用。
以后遇到这类事情，我再也没当回事过。再有犯人跟我提，警察如何的打了他们，我要么根本就不搭理，要么随便的应一声，是吗，那你就好好养着吧。遇到看着不顺眼的，就干脆给他骂回去就你这德性，打你怎么了，
对待警察的刑讯逼供，法官的态度基本上和我们差不多。能回避的尽量回避。谁也不愿意把这种事情挑明了。经常会有犯人在法庭上辩解曾被刑讯逼供，推翻原来的口供。对此，法官通常会不予理会的。但如果口供确实对定罪很重要，被告人的辩解有一定的合理性，或者法庭上有较多的人旁听，法官就会要求公诉人做出解释。如果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漠视警察的暴力行为，是检察官和法官为节省公务成本所达成的一种妥协。试想，如果每个案子都要追究警察的刑讯嫌疑，恐十白判一个犯人就得判一个警察，那法律还怎么维持下去呢，不要说把“六不准”刻在碗上没用，就是刻在警察的脚底恐怕也难照办。
可是，我又能做何解释呢，我只能去强调，笔录上有被告人的签字．能够和其他证据相吻合，罪行可以认定。
即使我明知犯人的辩解有道理，我也只能如此。如果犯人还要纠缠，法官就会出面干涉了 被告人，笔录上有你的签字。
犯人：他们打我，逼我签字，根本没给我看过。我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法官你这样说就不负责任了。字是随便签的吗，说话要有证据。
犯人当然是很难有什么证据，可以提出来的。看守所不会给他这个条件的。警察打人的技术一般也有讲究，能把你打到你痛彻心肺、死去活来的程度，身上却一点外伤没有。这是水平。
但偶尔，我也会遇到一些尴尬的情况。我办过一个案子。被告人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刚16岁。在街头流浪时，身上的几百块钱被抢了，小孩跑到派出所报案．警察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问情况，没采取什么措施(也没法采取什么措施。这种案子每天发生几百上千起，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的，警察根本没办法处理)。但这孩子就因此对警察不满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这个小孩和另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一起，把一个女警察给抢了。那女警察当时大叫了一声，“我是警察”，以为会震住他们，或者他们会给她一个面子，放过她。
这孩子却硬邦邦的给顶了回去，“去你妈的警察，老子就是要抢警察。”
两个小孩，一个抱腰，一个抢包，还真把这女警察就给劫了。
这小孩运气差着一点，拿着包没跑多远，就被路过的出租车司机抓了，送到派出所。小孩竟敢把警察的姐们劫了，算是捅到马蜂窝了。小孩后来告诉我，几个警察把他吊到房顶上，轮流拿电警棍捅他。他给打昏了好几回，放下来以后．又被其他人在脚下踹来踹去。他给打的好几天都不能动弹。腿折了。
法庭上，小孩边哭边把裤管挽起，腿伤愈合了，但外伤还很明显，黑乎乎的如焦碳状，肌肉也见出明显的萎缩。
我有点狼狈，不知说什么好。我能给他什么回答呢？
多人旁听的法庭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一阵沉默以后，法官说，今天是审你抢劫的案子，你说的这些事，同本案无关。
那小孩还在坚持，“我是被他们打伤的，吊起来打。”被律师止住了。在法庭上纠缠这种事，不会有任何作用的。谁能解决这问题呢，就算我们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又能怎么样，不过后来量刑时，法官对他算是格外关照了，只判了他一年的有期徒刑。
我观察，越是一些小人物，在警察局、检察院、法院里一点地位也没有的小人物．打起犯人来，越是心狠手辣。他们见了谁都要堆起笑容，喊老师，喊领导．一副谦卑的样子，但转过脸，一到犯人面前，马上就成为凶神恶煞，如同换了一副面具一般。
我前几天在看守所，亲眼看到一个年轻警察怎样折磨一个年老的犯人。犯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满是皱纹，从年龄上说，可以做那个小警察的父亲。这个警察，应该工作时间不长，或许刚刚才从警校毕业，穿上制服，但他折磨犯人的凶狠劲可跟他的年龄太不相称了。他揪着犯人的头发，使劲往门板上撞，膝盖顶着犯人的后腰．犯人龇牙咧嘴的叫唤丝毫不能使他的心软下来。这样一个恶魔，还长着一副娃娃脸，嘴唇上的绒毛还没有完全褪去，是什么让他的心充满了如此的仇恨，
大概越是小人物，越容易心理不平衡。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心平气和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小人物受了别人的窝囊气，又往哪里去撒呢?只好去找犯人，犯人是最好的出气筒。我认识的一些小预审员，辛辛苦苦干了很多年，职务就是升不上去，心里本来就堆积着怨气．碰上哪一天心情不好，跟老婆吵了架．或者在头那里挨了批，对犯人还能有好声色，抽几嘴巴，踹几脚，那是轻的。往死里殴打犯人，多少能让他找回一些在其他地方得不到的自尊和平衡。
也有一些警察和检察官打人，纯粹就是为了显摆。你是犯人，我是警察，殴打犯人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和你一样，也是人，你可以自由的、随便的打他，踢他身上的任何部位，拿厚厚的卷宗扇他的脸，这真让人有一种快感。能够主宰别人的命运并任意的虐待别人，让心里面恶的天性自由的张扬，是如何的有成就感，也就因为我是一个检察官，才有了这种权力啊．何不好好的适用，我看到有的警察拿电警棍往犯人身上捅的时候，眼睛都可以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如果有别人特别是普通的老百姓在旁边看着，他就更有表演的欲望，打的更来劲了。
我有一次到法院开庭．是一起故意伤害案。到中午只开了一半，天挺热，懒得回去，就在法院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在法院的暂押室逗留了一会。
因为还有几个案子没审完．犯人都在这押着，没往看守所送。
法院的暂押室在地下，用铁栅栏分成几个格子。几个年轻的法警吃完了饭，无所事事，正在逗犯人玩。一个看来年纪很轻的小警察把一个四十来岁的犯人提出来，那人有点不知所措的，带着些卑微的、讨好的笑容傻兮兮的站着。
小警察把电警棍伸到那人面前，挺和蔼的问，“知道这什么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电警棍。”
“哎，真聪明，过来，摸一摸。”
那人抬头看了看这小法警的娃娃脸，许是那一脸的笑容让他放了心，他怯生生的伸出手，摸了一下。
就听嗤的一声，犯人惨叫了起来，向后跳开。娃娃脸的警察一脸的狞笑，继续拿着电警棍往犯人的身上招呼，“狂了你了，这东西是你摸的吗？”
几个警察在旁边哈哈的笑。
那犯人一边呻吟，一边跳脚。
一个警察上去踹了两脚，“叫什么，站了。“犯人老实下来。娃娃脸的警察凑过，“说，刚才你干什么了。”“我，我。"哆哆嗦嗦说不出话。“该不该打?”“该打．该打。”“为什么该打?”“我乱动。”“知道就好．回去。”犯人逃窜一般跑去，还是铁笼子里安全啊。旁边一个犯人哼哼唧唧起来。要上厕“想上厕所可以，”一个小法警凑过，“先唱个歌．唱好了．让你去。” “我．我不会。” “不会，是不愿意吧，我看你是欠修了?”拎着电警棍就往笼子跟前去。“报告，我唱，我唱。”五音不全的“少壮志不言愁”在羁押室里晌了起来．这人的嗓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跟破锣似，听的我身上直起疙瘩，看到别人都在眉头，警察喝住了他，“去你妈的，就你德行还想多事．忍着吧你。”旁边一个犯人叫了起来，“我唱。”他开歌喉，唱了一曲((怀念战友》．还真有有眼、声情并茂的．这小子也是憋不住，想上厕所．这次被批准了．警察后面着．他在前面边走边唱，嘹亮的歌声一从楼上传到地下室。
对于警察打人，我已经说的太多了。我看来．这早已经成为他们的常习功，实在可以说是家常便饭，比较起来，检官打人就要少一些，预审工作已经让警做的差不多了。我们没有太多需要逼取。法官因为很少有机会单独接触犯人，人的机会就更少一些。但也并不是就没。我们还是有一些脾气暴躁的法官愿意我们逼取口供的。
那天开庭．是审一个小盗窃案，犯人李，在预审、审查起诉阶段都承认了，当却全翻了，任我怎么变着法子，也问不来，非说是别人把赃物放他那儿的。审判长陈法官．30多岁．架一副金丝镜．但给他的那张黑脸增加的不是文。而是阴森。在我讯问被告的过程中．他直眯着眼．脑袋左摇右晃．似乎在假寐，问完以后，没敢吵醒他，只向旁边两个似也在闭目养神的陪审员示意了一下。
法庭沉默了一、两分钟。陈审判长猛的腰一弹．坐直了，眼缝一开。精光四射。
先问我“公诉人，你——完了？”
然后，不等我回答，他笑了笑，抬手抹了抹额头．意思似乎在说。哥们．看我的吧！手往桌上一撑．脸一沉，“李某某”
“到，”被告一哆嚎。
“站起来!”
又吓唬了几句，法庭上气氛紧张。
陈法官开始问。但李某心理素质显然不错．并没有被吓倒．照样说一些无干紧要的车轱辘话。
陈法官看来心情不错．马上又换了一副脸色，“好．别着急，先坐下，慢慢想一想。”
“有什么事老实说，对你有好处。”
被告人似乎被感动了，手捂着脸。
陈法官停顿了一下．和蔼的问，“怎么样，想明白了？”
被告人抬起头“想明白了。”
“那就说吧。”陈法官一脸的得意，瞅了我一眼。
李菜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说，“不是我干的。”
“什么？”陈法官一声大叫，唬了我一跳。一看陈法官，双手叉腰站了起来，走到李某跟前．“来来．跟我出去一下。”
李某看了看我和陪审员，没敢说什么，跟在陈法官身后出了审判室。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陈法官又是一脸的笑意．李被告步履蹒跚，耷拉着脑袋。
陈法官在审判席上坐定了，笑嘻嘻的问“现在想通了？”
李被告抬起头。“想通了”。
我惊诧的看到，他两边的脸颊都肿起来了，嘴角隐约有血痕。目光迷离。
陈法官“那就说吧。”
李某乖乖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比预审的时候，承认的还痛快。
法庭质证时，对任何证据都没有异议。最后陈述时说，“谢谢审判长的教育。”
开完庭．陈法官感叹，“有些人，就是欠打呀，不修理就是不老实。”
两个陪审员木木的点头．被告人在笔录上签字．法庭中央还有几点血滴。
几天之后，我有机会和陈法官一起吃饭，我问他那天用什么招数使得被告人乖乖认罪的。他笑笑，无言。
我问．”是你打的吗，”
“主要是交给法警去打。他们有兴趣。”
把犯人当人看，这话说了很多年了，但还是只能停留在口头上。怎么把犯人当人看呢？一年要接触上百个甚至几百个犯人，厌烦心理日重，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当做自己或自己的家人那样来看待。恐怕也只有非常仁慈的人．才做的到这一步。犯人又多是一副猥琐的模样，自己不争气，如何让警察和检察官给他人的待遇？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打人的事情比以前还是要少的多了。最重要的因素，我以为是我们的观念进步了。这倒不是说，我们学会尊重犯人了．在我们的跟里．他们依然是蚂蚁，草芥。不值一提．但我们学会爱惜自己了。打犯人，对我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跟别人斗气，一般说来，自己的心情也不会愉快的．犯人身上脏兮兮的，打他们也脏了自己的手。还有。既然在我们的眼里．他们根本连人都称不上，跟他们怄气，岂不太不值得？还有就是，社会的文明程度确实在提高，虽然我们没进步，但是约束我们的东西多了，为了办案子打人，自己惹上点麻烦，算啥呢，案子办好办坏，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事情，能办到什么份上就办到什么份上得了，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多判几个人，我也多拿不了一分钱奖金。所以，对犯人，你爱说不说，你一个字不说，我省心一个字不用记。
我们的进步表现在这个地方。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动手打过人了。慢慢也就习惯了。现在再让我拿卷宗去扇人．反会感到别扭了。为什么啊！瞧他们那猥琐的样子．我恨不得见了他绕着走，我打他干什么，程序上的事情，我敷衍一下，过的去就完了，多余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跟他说。处理他们的事情，在我，就是例行公事而已，我不打你．并不是因为我把你当人看了，远远没有．只是不想多费那工夫。你不过我脚下一皮球得了，爱滚哪滚哪吧。
(责编／容若)
也有犯人想较真的，挨了警察的打，当时屁也不敢放一个，等案子到了检察院和法院以后，就开始翻供，开始抗议，跟我们诉苦，跟法官诉苦，说自己是如何如何被屈打成招的。但这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作用了。对于警察打人．我们和法官岂能不知，但知道又能怎么样，
第一，你说警察打你，有证据吗，伤在什么地方，又如何能证明一定就是警察、而不是别的犯人打的呢，
第二，你是自愿供述的也罢，是在警察殴打之下供述的也罢，我们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你在笔录里留下了什么，对我们的定罪有没有作用，只要能把你判了，就是打出来的证据又能怎么样，
第三，即使我们认同你的抗议，相信警察确实是打你了，那又能怎么样吗，反正打也打过了，又不是我们打的你，我们审的是你的案子，又不是审警察的刑讯逼供，我们没有办法也没有义务去解决这些问题。
几年前，我刚工作的时候，办过一起伪造证件的小案子。犯人是安徽人，我看到他身上”明显”有伤，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警察打的。
我注意到卷里确实有警察的证言谈到这个问题。
问 “犯人是怎么被抓的，”
答：“抓他的时候，他意图逃跑，并拿起东西要反抗，我们为了制服他，使用了器械。”
为了免除以后的麻烦，他们先在这里做了说明，是挺聪明的。
我向犯人核实他是怎样被打的。
他低眉顺眼的，”我跑了，他们打的我。”
“你反抗了吗，”
”反抗了。”
“怎么反抗的，“
“我跑了。”
“我问你，警察抓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反抗，有没有拿东西去打警察，”
他抬头看着我，一脸的惊诧，似在怪我何以问这样一个问题．“我就一个人，他们三、四个，我反抗什么？”
我把笔录给他看，“你原来为什么要说自己反抗了？”
“他们就叫我这么说．只要我这么说了，就会对我宽大处理。”
我相信他的话。如果说，这看起来还算忠厚的安徽小伙被猪油蒙了心，有胆量做假证件的话，让他去打警察，借他两个胆，估计他也不敢的。
稳妥起见，我还是向警察做了核实。甲警察说，犯人当时确实逃跑了，并从地上拣起一根木棍要反抗，他迫不得已才动的手，他是和乙警察一起打的犯人。
我又找乙警察核实。乙警察说，他和甲警察还有丙警察上去扭犯人，犯人从怀里掏出刀子要扎他们，他们才动的手。
我问刀子呢，他说当时夺过来扔了，后来没找着。
“要不您再去找找，那附近有个粪坑，说不定能找得着。”
我无言。似乎是我在自讨没趣了。
事情很清楚了，安徽人是被他们打伤的，几个警察为了逃避责任，在搞串供，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去查这种事情。我有证据吗，我通过什么途径去取证，我能通过科长这一关吗，检察长又会同意吗，他们不会怪我多事，我费那么大劲，得罪那么多人，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啊！
我不就一个小检察官吗，还成救世主 了不成，，我把案子顺利绐办出去不就 得了，管那些事干什么，
案子很快被诉到法院。开庭时，安徽人提都没提自己被打之事。他不敢提，提了也没用。
以后遇到这类事情，我再也没当回事过。再有犯人跟我提，警察如何的打了他们，我要么根本就不搭理，要么随便的应一声，是吗，那你就好好养着吧。遇到看着不顺眼的，就干脆给他骂回去就你这德性，打你怎么了，
对待警察的刑讯逼供，法官的态度基本上和我们差不多。能回避的尽量回避。谁也不愿意把这种事情挑明了。经常会有犯人在法庭上辩解曾被刑讯逼供，推翻原来的口供。对此，法官通常会不予理会的。但如果口供确实对定罪很重要，被告人的辩解有一定的合理性，或者法庭上有较多的人旁听，法官就会要求公诉人做出解释。如果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漠视警察的暴力行为，是检察官和法官为节省公务成本所达成的一种妥协。试想，如果每个案子都要追究警察的刑讯嫌疑，恐十白判一个犯人就得判一个警察，那法律还怎么维持下去呢，不要说把“六不准”刻在碗上没用，就是刻在警察的脚底恐怕也难照办。
可是，我又能做何解释呢，我只能去强调，笔录上有被告人的签字．能够和其他证据相吻合，罪行可以认定。
即使我明知犯人的辩解有道理，我也只能如此。如果犯人还要纠缠，法官就会出面干涉了 被告人，笔录上有你的签字。
犯人：他们打我，逼我签字，根本没给我看过。我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法官你这样说就不负责任了。字是随便签的吗，说话要有证据。
犯人当然是很难有什么证据，可以提出来的。看守所不会给他这个条件的。警察打人的技术一般也有讲究，能把你打到你痛彻心肺、死去活来的程度，身上却一点外伤没有。这是水平。
但偶尔，我也会遇到一些尴尬的情况。我办过一个案子。被告人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刚16岁。在街头流浪时，身上的几百块钱被抢了，小孩跑到派出所报案．警察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问情况，没采取什么措施(也没法采取什么措施。这种案子每天发生几百上千起，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的，警察根本没办法处理)。但这孩子就因此对警察不满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这个小孩和另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孩一起，把一个女警察给抢了。那女警察当时大叫了一声，“我是警察”，以为会震住他们，或者他们会给她一个面子，放过她。
这孩子却硬邦邦的给顶了回去，“去你妈的警察，老子就是要抢警察。”
两个小孩，一个抱腰，一个抢包，还真把这女警察就给劫了。
这小孩运气差着一点，拿着包没跑多远，就被路过的出租车司机抓了，送到派出所。小孩竟敢把警察的姐们劫了，算是捅到马蜂窝了。小孩后来告诉我，几个警察把他吊到房顶上，轮流拿电警棍捅他。他给打昏了好几回，放下来以后．又被其他人在脚下踹来踹去。他给打的好几天都不能动弹。腿折了。
法庭上，小孩边哭边把裤管挽起，腿伤愈合了，但外伤还很明显，黑乎乎的如焦碳状，肌肉也见出明显的萎缩。
我有点狼狈，不知说什么好。我能给他什么回答呢？
多人旁听的法庭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一阵沉默以后，法官说，今天是审你抢劫的案子，你说的这些事，同本案无关。
那小孩还在坚持，“我是被他们打伤的，吊起来打。”被律师止住了。在法庭上纠缠这种事，不会有任何作用的。谁能解决这问题呢，就算我们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又能怎么样，不过后来量刑时，法官对他算是格外关照了，只判了他一年的有期徒刑。
我观察，越是一些小人物，在警察局、检察院、法院里一点地位也没有的小人物．打起犯人来，越是心狠手辣。他们见了谁都要堆起笑容，喊老师，喊领导．一副谦卑的样子，但转过脸，一到犯人面前，马上就成为凶神恶煞，如同换了一副面具一般。
我前几天在看守所，亲眼看到一个年轻警察怎样折磨一个年老的犯人。犯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满是皱纹，从年龄上说，可以做那个小警察的父亲。这个警察，应该工作时间不长，或许刚刚才从警校毕业，穿上制服，但他折磨犯人的凶狠劲可跟他的年龄太不相称了。他揪着犯人的头发，使劲往门板上撞，膝盖顶着犯人的后腰．犯人龇牙咧嘴的叫唤丝毫不能使他的心软下来。这样一个恶魔，还长着一副娃娃脸，嘴唇上的绒毛还没有完全褪去，是什么让他的心充满了如此的仇恨，
大概越是小人物，越容易心理不平衡。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心平气和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小人物受了别人的窝囊气，又往哪里去撒呢?只好去找犯人，犯人是最好的出气筒。我认识的一些小预审员，辛辛苦苦干了很多年，职务就是升不上去，心里本来就堆积着怨气．碰上哪一天心情不好，跟老婆吵了架．或者在头那里挨了批，对犯人还能有好声色，抽几嘴巴，踹几脚，那是轻的。往死里殴打犯人，多少能让他找回一些在其他地方得不到的自尊和平衡。
也有一些警察和检察官打人，纯粹就是为了显摆。你是犯人，我是警察，殴打犯人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和你一样，也是人，你可以自由的、随便的打他，踢他身上的任何部位，拿厚厚的卷宗扇他的脸，这真让人有一种快感。能够主宰别人的命运并任意的虐待别人，让心里面恶的天性自由的张扬，是如何的有成就感，也就因为我是一个检察官，才有了这种权力啊．何不好好的适用，我看到有的警察拿电警棍往犯人身上捅的时候，眼睛都可以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如果有别人特别是普通的老百姓在旁边看着，他就更有表演的欲望，打的更来劲了。
我有一次到法院开庭．是一起故意伤害案。到中午只开了一半，天挺热，懒得回去，就在法院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在法院的暂押室逗留了一会。
因为还有几个案子没审完．犯人都在这押着，没往看守所送。
法院的暂押室在地下，用铁栅栏分成几个格子。几个年轻的法警吃完了饭，无所事事，正在逗犯人玩。一个看来年纪很轻的小警察把一个四十来岁的犯人提出来，那人有点不知所措的，带着些卑微的、讨好的笑容傻兮兮的站着。
小警察把电警棍伸到那人面前，挺和蔼的问，“知道这什么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电警棍。”
“哎，真聪明，过来，摸一摸。”
那人抬头看了看这小法警的娃娃脸，许是那一脸的笑容让他放了心，他怯生生的伸出手，摸了一下。
就听嗤的一声，犯人惨叫了起来，向后跳开。娃娃脸的警察一脸的狞笑，继续拿着电警棍往犯人的身上招呼，“狂了你了，这东西是你摸的吗？”
几个警察在旁边哈哈的笑。
那犯人一边呻吟，一边跳脚。
一个警察上去踹了两脚，“叫什么，站了。“犯人老实下来。娃娃脸的警察凑过，“说，刚才你干什么了。”“我，我。"哆哆嗦嗦说不出话。“该不该打?”“该打．该打。”“为什么该打?”“我乱动。”“知道就好．回去。”犯人逃窜一般跑去，还是铁笼子里安全啊。旁边一个犯人哼哼唧唧起来。要上厕“想上厕所可以，”一个小法警凑过，“先唱个歌．唱好了．让你去。” “我．我不会。” “不会，是不愿意吧，我看你是欠修了?”拎着电警棍就往笼子跟前去。“报告，我唱，我唱。”五音不全的“少壮志不言愁”在羁押室里晌了起来．这人的嗓子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跟破锣似，听的我身上直起疙瘩，看到别人都在眉头，警察喝住了他，“去你妈的，就你德行还想多事．忍着吧你。”旁边一个犯人叫了起来，“我唱。”他开歌喉，唱了一曲((怀念战友》．还真有有眼、声情并茂的．这小子也是憋不住，想上厕所．这次被批准了．警察后面着．他在前面边走边唱，嘹亮的歌声一从楼上传到地下室。
对于警察打人，我已经说的太多了。我看来．这早已经成为他们的常习功，实在可以说是家常便饭，比较起来，检官打人就要少一些，预审工作已经让警做的差不多了。我们没有太多需要逼取。法官因为很少有机会单独接触犯人，人的机会就更少一些。但也并不是就没。我们还是有一些脾气暴躁的法官愿意我们逼取口供的。
那天开庭．是审一个小盗窃案，犯人李，在预审、审查起诉阶段都承认了，当却全翻了，任我怎么变着法子，也问不来，非说是别人把赃物放他那儿的。审判长陈法官．30多岁．架一副金丝镜．但给他的那张黑脸增加的不是文。而是阴森。在我讯问被告的过程中．他直眯着眼．脑袋左摇右晃．似乎在假寐，问完以后，没敢吵醒他，只向旁边两个似也在闭目养神的陪审员示意了一下。
法庭沉默了一、两分钟。陈审判长猛的腰一弹．坐直了，眼缝一开。精光四射。
先问我“公诉人，你——完了？”
然后，不等我回答，他笑了笑，抬手抹了抹额头．意思似乎在说。哥们．看我的吧！手往桌上一撑．脸一沉，“李某某”
“到，”被告一哆嚎。
“站起来!”
又吓唬了几句，法庭上气氛紧张。
陈法官开始问。但李某心理素质显然不错．并没有被吓倒．照样说一些无干紧要的车轱辘话。
陈法官看来心情不错．马上又换了一副脸色，“好．别着急，先坐下，慢慢想一想。”
“有什么事老实说，对你有好处。”
被告人似乎被感动了，手捂着脸。
陈法官停顿了一下．和蔼的问，“怎么样，想明白了？”
被告人抬起头“想明白了。”
“那就说吧。”陈法官一脸的得意，瞅了我一眼。
李菜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说，“不是我干的。”
“什么？”陈法官一声大叫，唬了我一跳。一看陈法官，双手叉腰站了起来，走到李某跟前．“来来．跟我出去一下。”
李某看了看我和陪审员，没敢说什么，跟在陈法官身后出了审判室。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陈法官又是一脸的笑意．李被告步履蹒跚，耷拉着脑袋。
陈法官在审判席上坐定了，笑嘻嘻的问“现在想通了？”
李被告抬起头。“想通了”。
我惊诧的看到，他两边的脸颊都肿起来了，嘴角隐约有血痕。目光迷离。
陈法官“那就说吧。”
李某乖乖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比预审的时候，承认的还痛快。
法庭质证时，对任何证据都没有异议。最后陈述时说，“谢谢审判长的教育。”
开完庭．陈法官感叹，“有些人，就是欠打呀，不修理就是不老实。”
两个陪审员木木的点头．被告人在笔录上签字．法庭中央还有几点血滴。
几天之后，我有机会和陈法官一起吃饭，我问他那天用什么招数使得被告人乖乖认罪的。他笑笑，无言。
我问．”是你打的吗，”
“主要是交给法警去打。他们有兴趣。”
把犯人当人看，这话说了很多年了，但还是只能停留在口头上。怎么把犯人当人看呢？一年要接触上百个甚至几百个犯人，厌烦心理日重，怎么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当做自己或自己的家人那样来看待。恐怕也只有非常仁慈的人．才做的到这一步。犯人又多是一副猥琐的模样，自己不争气，如何让警察和检察官给他人的待遇？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打人的事情比以前还是要少的多了。最重要的因素，我以为是我们的观念进步了。这倒不是说，我们学会尊重犯人了．在我们的跟里．他们依然是蚂蚁，草芥。不值一提．但我们学会爱惜自己了。打犯人，对我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跟别人斗气，一般说来，自己的心情也不会愉快的．犯人身上脏兮兮的，打他们也脏了自己的手。还有。既然在我们的眼里．他们根本连人都称不上，跟他们怄气，岂不太不值得？还有就是，社会的文明程度确实在提高，虽然我们没进步，但是约束我们的东西多了，为了办案子打人，自己惹上点麻烦，算啥呢，案子办好办坏，说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事情，能办到什么份上就办到什么份上得了，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多判几个人，我也多拿不了一分钱奖金。所以，对犯人，你爱说不说，你一个字不说，我省心一个字不用记。
我们的进步表现在这个地方。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动手打过人了。慢慢也就习惯了。现在再让我拿卷宗去扇人．反会感到别扭了。为什么啊！瞧他们那猥琐的样子．我恨不得见了他绕着走，我打他干什么，程序上的事情，我敷衍一下，过的去就完了，多余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跟他说。处理他们的事情，在我，就是例行公事而已，我不打你．并不是因为我把你当人看了，远远没有．只是不想多费那工夫。你不过我脚下一皮球得了，爱滚哪滚哪吧。
(责编／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