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是我们这帮同学里的佼佼者。三十岁不到，镇长已经干得很腻味了，托关系、撬门子非要"运动"回城里不可。作为和他好得快要穿一条裤子的我，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他大学毕业后在村镇里虽然苦点累点，却干得风风火火，又显山又露水的，听小道消息讲很快又要有"情况"了，在同学圈子里很是个人物。现在这么猴急猴急地调回来，岂不是与他原来豪情满怀的初衷大相径庭吗
　　小李闷闷不乐地呆坐在我家，老酒伺候当然少不了。酒过三巡，他的大舌头跌跌撞撞像蒲扇一样，呼呼拉拉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在下边当个小头头，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难啊!"小李的眼睛给酒烧得已经"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了。"领导光临检查，不说别的，光考虑怎么汇报就把人折磨得屁滚尿流。"
　　只听说"过劳"能把人"挣"死，还没听说给领导说几句话也叫"折磨"呢，我摇摇头。
　　小李又喝了几杯，胆子大了，嗓门粗了，"假话你能讲吗又大、又假、又空的车轱轳话，领导自己早就说烦了、听烦了，你在他面前大模大样地再讲，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己找烦啊!"他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真话你敢讲吗领导愿意听吗那个任务完不成，那个款项收不来，你敢在领导面前像崔永元一样随随便便地实话实说不敢啊，领导愿意了解问题，也不愿意听到困难，莺歌燕舞，这好那好，他就想听这个。看一看，转一转，吃顿饭，往回窜，就这个样子。当然，这是一小撮领导。"
　　"假话不能讲，真话不敢讲，你们不讲人话"我问。"讲官话啊!"小李看出了我的疑惑。"就是那种假的真话--初听起来像真话，溜光水滑、自自然然的，领导听得舒服，也很顺耳。可回过味来细一咂吧，假的，编的，是笔杆子们把真情况用假话包装起来的废话。"
　　"你们在下边动这个脑筋怪不得辛苦呢。"我讥讽着。"可不是辛苦"他听懂了我的话意，却依旧满脸愁苦。"讲真话容易，这是实说；讲假话也容易，只要胡说；说这官话--假的真话，真难。真话藏在假话里面，假话镀在实情外面，不能不说，又不能多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哪是真话哪是假话。还要掌握好分寸、拿捏准火候，不能露出纰漏，你说难不难一边是领导，一边是可怜巴巴的老百姓，真话讲得多了，领导不高兴；这假话说得过头了呢，老百姓要骂娘。左右逢源、上下兼顾，睁大眼睛说瞎话，昧着良心办事情，你说我痛苦不痛苦我还能挺得住吗心累呀。"话说着，他的泪流淌下来。随后，又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桌子上。
　　我推一推他，小李没有动，他醉了，真醉了我怔怔地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我的这位老同学。
　　编辑/王凯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