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光荣吗?劳动节提出这句疑问，似乎有些拆台砸场的意思。但正如洪晃微博所言：“劳动是人类过于赞赏的活动，我没有听说任何人因为劳动而发财，更没有听说任何人因为劳动而更成才。倒是经常有人因为太喜欢劳动，以劳动为荣，最后活活给累死。”所以劳动是否光荣，还真不好轻易下定论。
　　“劳动光荣”是一句舶来语，最早见于托马斯那本著名的空想社会主义文献《太阳城》。太阳城里，人人热爱劳动，每天劳动四小时，而且努力减少体力和脑力劳动之间的差距，是真正的分工不同，没有任何高低贵贱。听上去就像“睡前故事”一样的静谧而美好。它和《资治通鉴》所记载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以及儒家所提倡的“世界大同”都属同一个体系——乌托邦。
　　对于这样一本除了地震，才有机会抖落满身尘土的书籍来说，它唯一的贡献就在于发明了“劳动光荣”一词。一个来源于空想主义的论调能在现实世界中流通，一定有它合理的意义——罗素在《赞扬闲》中说，英国的贵族们为了永远享受别人的劳动果实，而向雇佣的佃农输入劳动光荣的价值观。在佃农辛苦劳动的时候，他们却在一边闲闲的悠哉地乐活，品鉴红酒，经营舞会，调戏美女，充分享受资产阶级的审慎趣味。
　　中国古代横竖没有歌颂劳动光荣的诗句，最多只是《卖炭翁》或《锄禾》之类的怜农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孔子倒是日过：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翻译成今天俗话就是：你现在不好好读书，将来只能扫大街。虽然清洁工被美誉为城市美容师，但人们都希望自己手中握着的是手术刀或惊堂木。体力和脑力劳动之间无法消弭的差距决定了人人平等的普世价值是难以实现的，平等之所以难以实现，正是因为每个人都只想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共享它。于此也诞生了橄榄球或金字塔之类的排列组合。《让子弹飞》中当恶霸黄四郎被打败，人民涌进他的碉堡去抢财宝，镜头一转，所有人兴高采烈地扛出来的全是椅子——这真是一个绝妙无比的讽刺——即使是世间除暴安良终得太平，人首先想到的，并不是狂欢作乐，或是构建理性进步的新秩序，而是先抢到椅子排列自己的座次。
　　其实，不管劳心还是劳力，都是出于生存的必需。朝夕相争不如与世无争，所以很多人都幻想着一劳永逸。投机是人类的共同天性，全世界都热爱赌博，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民会像中国人一样深谙赌博的含义——它不单纯是一种娱乐与概率的游戏，更是一场改变座次的命运之争。只有一个饱经压抑与对投机充满着无限热潮的民族，才会如此迷恋赌博。从乡村里的斗鸡，到家家户户的麻将声，再到那些我拿青春赌明天的妙龄女郎——当婚姻等同于长期饭票，不过是签署了另一份契约劳动，正应了张爱玲的老话：　“卖笑等于零售，嫁人好比批发”。
　　抛开这些旁门左道，　“知识改变命运”是中国人最为信奉的普世价值。在中国，考研的目的不是为了攀登学术之巅，而是是为了找工作时更有竞争力：书店的成功学柜台之所以人山人海，其原因绝对是消极的——这是因为希望而批量产生的恐惧——人人都希望往上爬一点，好距离社会底层的火坑更远一点。这中间的区别很大，虽然结果都是虫子往上爬，但前者是在洞口弄了点光明指引虫子爬上去，后者是用火柴烧虫子的屁股，往洞底倒燃烧的硫磺。正如你所见，后一种虫子要爬得更快一些。也如你所见，前一种虫子要更为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