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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着一张全香港最臭的嘴巴,一双全香港最犀利的眼睛,和一副全香港表情最突出的面孔。他容易全心紧张地陷入角色,也善于从容洒脱地从中跳出;他喜欢看似无心地大放厥词,却能让你在屁味中闻到一点真理的臭味;他重视这个世界的王——物质,却常常为了一点点精神把自己输个精光。
他是黄秋生,一个拍过无数烂片的好演员,一个蒸不熟煮不烂砸不碎泡不化的怪味豆。
那种不属于人间的狠
抽烟的时候,他喜欢喝加冰的威士忌;喝威士忌的时候,他又喜欢每隔15分钟吸一次鼻烟;他喜欢把自己的感觉放在刀刃上,让自己迷幻而又清醒,清楚而又刺激。在整个青年时代,他始终是这样,需要睡眠又必须清醒;渴望遗忘又没法逃离。
没有父亲的孩子本来就要成长得更艰难一些,更何况他的父亲还是一个英国人。是母亲用一种奇怪的韧劲拉扯着他,做保姆,洗衣服,最苦的时候也从没想过放弃。艺员班毕业时,他月薪只有2000元,有一天他发现母亲躲在被子里哭泣,她被主人辞退了,毫无缘由的。“妈,我会养你啊。”他说。2000元的工资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意味着:满足了温饱就交不上房租,所以他睡过楼顶,朋友饿肚子的时候,他能提供的也只是半碗加了蛋的方便面。
然后他开始做一个演员——准确地说,是演职人员。他需要每天排戏23个小时,才能领到7000港元的月薪和每天的盒饭。在这仅有的1小时睡眠时间里,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睡觉是那时最大的问题:可以在闹鬼的天台,可以在空水箱里,当然,最舒服的是叠好的背景布。天台上曾经有一个演员自杀,以后的每一年都有人在那里面瘫、崴脚或者自杀,大家都说那里闹鬼。“只有两种人是不怕鬼的,一种是穷人,一种是想睡觉的人,而我两种都是。”他依旧爬上天台,枕着一把道具大刀。每天1小时的睡眠时间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卸妆,有时候头套接连几个月都不会摘下来,他很敬佩那些在高温潮湿缺氧环境下依然存在的头发。
在那个完全职业化的片场,你不会有任何艺术从业者的特殊错觉。这只是你的工作,演技是你的工作技能,不会有人要求你入戏,所以你也不必出戏,生活和演戏就这么成了一码事。所谓的天皇天后都是一入门就定好的,如同蚁王蚁后;而他只是一只工蚁,一只每天必须搬动3倍体重重物的工蚁。
不幸的是,这只工蚁拥有了超越蚁王蚁后的智慧。“这个猪把老虎圈起来的世界啊,你以为把我放进瓶子,再盖上魔咒就一切OK了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的能耐。”这只工蚁暗暗地发誓。
那种生活压出的锋利
他的世界里有一块不能被化解的黑,或者说,这个世界那块不能化解的黑被他看见了。他见惯了背叛,阴谋,残暴,怯懦和委琐,他知道人类的道德没有底限,即使只有一个针尖的利益,也一定有人愿意出卖一切去换取。在他大脑中,这个世界没有神话。他也因此自由起来,他知道孔雀开屏的背后是一个不雅的屁股,那他还需要去维护什么吗?
于是他愿意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比如在繁体字粤语当道的香港,他偏偏在很小的时候买了一本《简体字典》,学了一口没有用的普通话;比如在这个两星期能出产一部电影的文化快餐店,他偏偏要求自己熟练地掌握英文,能够随口翻译莎士比亚不太有名的戏剧段落。比如在经济学传播学营销学各种应用学科更吃香的现代生活中,他偏偏喜欢哲学,喜欢研究“消失”和“存在”。一种不知名的局限感缠绕着他,他渴望突破,他需要超越粤语口语式文化的束缚,他需要更详细更丰富的语言来描述这个太复杂的自己。
演技是他逃离那个魔瓶的惟一希望,他确实是有演技的,如果他要流淌自己,这可能是最容易突破的出口;如果他要爆破自己,这可能是最容易被点燃的地方。
那团不曾熄灭的火
当邱礼涛用半是欺骗半是诚恳的手法从片商手里拿到《人肉叉烧包》的拍摄资金的时候,这部后来引起轰动的影片还被描绘为一部简单的恐怖片。李修贤向他推荐了黄秋生,与那些把变态表演成搅肉机的莽汉们相比,黄秋生更容易让人们产生一种亲切的恐怖,他会让观众们相信每一间厨房门后都有一把高悬的菜刀。
他真的成功了,他僵硬而又突兀的脸让人们不寒而栗,影评人被他的出现惊跌了眼镜,而观众则直接把他当成了剧中人。金像奖就这样一股脑地发给了他,他几乎在一夜之间走上了前台。穿着借来的礼服登台领奖时,他没有顺便借来那种主流社会的恭谦和礼貌。提到那些愚蠢的同行,他没有因为受到赞美而礼尚往来,该骂的骂,该灭的灭。评委们除了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什么也不懂;他相信会有人真懂电影,但这部分人,绝不会是评委。
就这样他进入了整整3年的衰败期,不再有大制作找上门,片商总是让他重复自己的表演:不是嗜血恶魔,就是心理变态的色鬼。那是人们对这种狂妄不逊的人一种不自觉的忽视,或者,一种自觉的报复。在他生活的还完全不像明星的时候,他开始用片酬和一些苦心拉到的资金拍摄小制作电影,拍那些拼杀在街头毫无英雄气概的小人物,那些游走在灯光里无关浪漫主义的妓女。他出唱片,那种狂躁的金属声音一出现,就被命名为香港蓝领的代言人。人们给他一种艺术家的尊重,而同时,金钱也开始和他玩起了捉迷藏。
那种无法逃避的颓
那年他大病一场,之后去了英国,在那个有一半血液归属的地方,他开始安静地想一点事情。生存永远是他必须第一考虑的事,他要活下去,才能有趣下去。
刘德华和吴镇宇成为他最好的朋友:刘德华光明中正,让他看到一点人世间的真,看到了自己身上没有的;吴镇宇游邪智慧,让他看到了普通人没有的趣,看到了和自己的相同。
次年,杜琪锋开始当道,刘伟强开始上位,时代开始向需要他的那个方向转了。《枪火》,那个曾经是黑社会骨干,金盆洗手后应急归位,完成任务后又淡然引退的理发师为他演技的炉火纯青没有什么贡献,却让普通观众和世俗舆论接受了他,人们开始在他身上看到一点光,一点热。以后,《无间道》,在那场6个影帝同场角逐的表演中,他有一种赌徒遇到天价赌注的兴奋,甚至排戏前一天的庆功宴上,他提前退席,这次玩到了大的,他必须谨慎对待,因为高手过招,输赢往往就在那不经意间。
他依然赞助年轻人的小制作影片,以很低的片酬加入他们;他开始学拉二胡,喜欢南音的幽雅清凉。但《无间道》后的他还是发生了一些改变:以前人们只是有些挑剔地欣赏他,现在,他们开始有些盲目地喜欢他了。这部豪华阵容的香港影坛标杆之座留下了他的高度,他也出其不意地体会到了明星的感觉。女孩子们第一次不再害怕而是热情地尖叫着,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只有八个驼峰的骆驼。他开始要求自己像一个明星,哪怕离开香港一天,他也要带这一个200升的巨大皮箱,那里有一个明星必须有的护肤品和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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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幕上, 人们更多地看到的是一个阴暗的黄秋生:凶恶、邋遢、变态,肆意暴露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生活中,人们也说他大放厥词,无所顾忌。可是,真正的黄秋生虽然自我,却懂得什么叫健康的生活,他告诫身边的小辈多做运动,不要吸毒,要努力向上,自己更是注重自身的内在修为。他曾笑言,不会有一个狗仔队能成功追踪他,因为他一进书店就是五六个小时,一般的人是没有这样的耐性的,所以,相比世上那些沦落、焦躁、心律不齐的众人,黄秋生的确健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