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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阿万仓草原,位于甘肃省南部的玛曲县南部黄河的臂弯里。草原距离玛曲县城50公里,黄河自西向东从青海久治进入玛曲木西合,因水泻不畅而形成很多汊河和沼泽, 使这片广袤的草原水草丰茂、牛羊肥壮。这是一片由于边远而消息闭塞的美丽草原,2005年的夏季,几个合肥的旅行者到甘南旅游,无意中来到了阿万仓,他们被那里的景色所折服,也与当地的喇嘛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2006年1月某一天,两个阿万仓的来客来到了合肥,而我要讲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雪夜里的红袈裟
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的“恰好”,比如说,那一天,我恰好放假了,还恰好上了我很少上的QQ,恰好在好友名单中看见惟一在线的一个叫莫莫的网友,而且恰好他告诉我,他第二天要去九华山,陪两个来自甘肃的喇嘛,并邀请我和他一起去;最后的恰好就是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答应了。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倒是非常想先说说莫莫。莫莫的网名叫“独自莫凭栏”,是我喜欢上的一个网站的摄影版块的版主,我俩虽然在网络上一直惺惺相惜,但都很少很少聊天,那天故事的开始是他突然传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喇嘛在我们公园里的儿童乐园区坐翘翘板,开心得像个孩子。所以说莫莫这个家伙还是非常了解我的,他知道怎样不用废什么话,就能立刻说服我。
夜,风雪之后的九华之夜,寒冷刺骨。满眼的雪色在夜色中闪着幽蓝的光,两抹夜色掩饰不住的猩红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扎眼。
我的眼前就是这两个传说中的喇嘛了,一个帅气逼人,一个憨厚得像块石头,共同之处就是两位都高大威猛,看上去孔武有力。帅喇嘛旦增师傅脚蹬美国CAT牌高帮战地靴,卡吃卡吃的声音显得格外肃杀。这个旦增师傅,在甘肃省藏语系佛学院学习过佛教经典。在学校里受到了系统的高等教育,汉语、藏语还有英语都说得很流利。现在在玛曲县外香寺,负责管理金刚宝座—大概就是方丈那一级别。也许是见多识广的缘故,他的随身装备都非常新潮。且不说高帮的CAT鞋让我羡慕得眼红,就连包里的瑞士军刀、带手写板的彩屏手机、MP3、佳能掌宝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虽然是师兄,但尕日旦师傅的装备则简朴很多。他头戴一个冒牌的耐克毛线帽,脚上是一双浅帮的皮鞋,背包已经很破旧。尕日旦师傅在离旦增的寺庙50公里外的一个小寺庙里修行,平时只管理一些开车和记账的工作,职务最多也就是办公室主任吧。他的学问,都是凭着一股对信仰完全的虔诚而积累下来的,据说他常常闭关几十天研究经文。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一生中最远也就走到过兰州。本来就憨憨的属于话很少的那类,加上他还不大会说汉语,他只会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汉语。
他们,来自遥远的甘肃藏区草原,分属不同的教派:旦增是黄教弟子,尕日旦是红教弟子,这红黄二教,一个是藏教最古老的教派,一个是最有势力的教派。如此强强联手,千里迢迢赶到冰雪九华,那么,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呢?答案只有一个:放生!!!
放一尾生灵入东海
不杀为诸戒之首,放生为众善之先。
然而,在我和莫莫赶到九华之前,生已经放过了,所有过程有DV为证。但是—拍DV的不知是哪个菜鸟,基本什么都没拍下来,好在前面那组草台班子及时撤出,我和莫莫作为业务骨干,及时顶了大梁,在陪同宣传和记录的过程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模范带头作用。
百岁宫是一座肉身宝殿,坐落在九华山的摩空岭上,徒步上去,不算远,也不算艰险,但是,这是雪后的山路!一再有当地人告诫我们应该买双草鞋穿脚上。
低头看,旦增穿的是美国的CAT,我穿的是美国的MIG,莫莫的是尚可查明出处的旅游鞋,而尕日旦脚上的是来历不明很让人捏把汗的皮鞋。
我却在尕日旦的脸上没有读到一丝的表情。不知他是真的不怕,还是就听不懂汉语。连尕日旦那样的破皮鞋都不怕,我这样的准专业还怕什么?
旦增和尕日旦的情绪很高,一路上除了不停地哇啦哇啦念经,到了某个制高点,还会对着深谷高喊:“!@!#@#!¥……”经过咨询,才明白,他们喊的是自己的名字:“旦增加木错”和“尕日旦加木错”。我以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也凑上去对着山谷高喊:“偏偏加木错!”山谷传来回音:“偏偏真不错!”……
九华山是山区,本身山上就比山下气温低好几度,又是刚下过雪,用呵气成霜和滴水成冰来形容九华山的寒冷一点也不过分,但是,旦增师傅和尕日旦师傅才爬到半山腰,就解开大红的袈裟,露出两个粗壮的胳膊!那个剽悍啊!足以让路人甲乙丙丁流鼻血!
下山的时候,旦增师傅穿着他的CAT,潇洒地踩着积雪走在前面,大红袈裟变成雪地里的一个小红点;尕日旦师傅穿着那双出处不明的皮鞋,一手拿着念珠,边走边念;莫莫看着速度慢得不像话的我,眼睛里全是焦虑。
然后,我果然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坐在台阶上,正好和闻声扭头的莫莫四目相对。莫莫的眼神里满是同情和爱莫能助,甚至当时都忘了拉我一把,突然,他来了灵感,冲着山下大喊一声:“尕日旦师傅,念段平安经吧,偏偏加木错摔跤了!”
尕日旦师傅立刻明白了我的处境,他走到我前面,示意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开始诵经。尕日旦师傅的肩膀好宽阔啊,身体像塔一样的稳,感觉使劲推都推不倒,那双不明来历的鞋子也像有魔力一样不曾有半点闪失,有了这份踏实的依靠,我突然有如神助,脚底生风,再无一丝的恐惧,一种别样的温暖从心头升起……
看上去很拽
要说和两个喇嘛出行的最大感觉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字;拽!
在僧侣众多的九华山,我和莫莫就已经跟着享受了不少注目礼,回到合肥后,穿行在热闹的城市,我们这四人组合就可以用万众瞩目来形容了。
当我们去吃饭,穿过宾朋满座的前堂,耳边响起客人们的惊呼:“真的汉子!”还有孩子奔走相告:“少林十八铜僧来了!”最可爱的一次是我们正在停车场停车,两个小保安过来,看着旦增光着的粗胳膊,问旦增:“不冷吗?”还没有等到回答,保安的手已经摸上旦增的粗胳膊了,然后惊呼:“热的,是热的!”
所以,各位看官,你们可以想象当我们穿行在合肥最豪华的商城—元一时代广场的时候,我和莫莫感觉多拉风吗?居然有大堂经理请我们去唱卡拉OK,营业员也冲过来要求合影。
事实上,无论这两位像铁塔一样剽悍的喇嘛怎样的酷,两天的接触下来,在我的眼里,他们更有着孩子气的一面。
元一时代广场的顶楼,是大型电子游戏厅,赛车游戏,旦增是勇远不知道减速,永远大脚油门永往无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尕日旦则是小心驾驶,速度慢得我在后面恨不得用鞭子抽他!
射击游戏最刺激,旦增和尕日旦手端机关枪,一通猛扫,敌人如落叶般倒下,我回头和莫莫窃窃私语:怎么左看又看都觉得像两个塔利班恐怖分子呢?回头再看他俩的表情,我和莫莫都乐了,原来他们一边扫射,一边还在下意识念着经文,他们居然在为屏幕上的虚拟敌人超度亡灵!
他俩最喜欢玩的游戏居然是投篮,而且准确率很高,奖券像流水一样哗哗地从机器里吐出来。不知在寺庙里,是不是常开展篮球运动。
最伤两人自尊的游戏是打小鼓。这本来是为低龄孩子设计的,就是根据音乐的节拍,落下一个小猴子就敲一下小鼓,以前我常看见年轻的妈妈带着宝宝玩这个游戏,这次两个人高马大的喇嘛挤在这里,而且,在选择难度的时候,他们居然不约而同选择了:“七岁以下难度!”而且,尕日旦在游戏开始前,居然又念了一段祈祷的经文!
经过一上午的劳动,旦增他们赢得的小奖品券渐渐丰厚起来,离开的时候,他们像暴发户一样地去换奖品,到了柜台才发现,原来希望和现实的差距那么大,手里的券连柜台上那些诱人的大玩具的一个脚趾头都换不到,只能换到一个带锁的小本子,小本子的封面还有四个字:“青春日记”。
要么怎么说吉人自有天相呢,正在我暗自嘀咕“就一个本子他俩可怎么分啊”的时候,一个神秘人物出现了,此人便是元一时代广场的老总!
老总出手就是阔绰,问明我们的来历后,他一挥手,让营业员从柜台里拿出200个金色游戏币送给喇嘛。我和莫莫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晚上带着睡袋来这里继续战斗,尕日旦很认真地拒绝了。
尕日旦说:不玩了,这些游戏币我们要都带回去,献给菩萨!
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一直没有忍心教尕日旦“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因为我自己也无法接受注定分别的事实。从见面的第一眼,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他们,我的手上、脖子上、衣服口袋里、车上都挂满他们开过光的各种护身符,他们好像恨不得要把所有的幸福平安传达给我。我那么快就习惯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又怎么能接受很快分手的事实。
旦增说,他所在的玛曲县外香寺要举办一个大型活动,等着他回去主持。他们要走了,回到草原,回到寺庙。
第二天,我和莫莫去送他们。离开车还有一小时,我们进了候车室,在嘈杂的环境中,尕日旦还在和我学汉语,小本子瞬间又被写满几页。这时正是春运的第一天,火车,也仅仅停留几分钟,冬夜里的车站,惨白的灯光下,是四个若有所失的身影。几天前,也是这样的寒夜,我们第一次相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是我教尕日旦的最后一课。后会有期,只是我算不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火车进站了。旦增看着我,紧紧地握了我的手,我想笑,但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尕日旦瞬间又患了失语证,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我抓着尕日旦的大红袈裟的衣襟,同样说不出一个字……
列车员在催促旅客上车,在狭小的车门口,在蜂拥的旅客中,旦增扭过头,对我们笑了笑,那个瞬间,就那样定格在脑海里。
藕断丝连
尕日旦师傅以前是不会用汉语打电话的,更不用说写短信了。但是就在两天前,尕日旦突然发来一条很长的短信,短信内容,是《偏氏看图识字》的学习内容,他把我写在他本子上的东西,用短信的方式传回给我: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日月同辉,殊途同归,温故而知新,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藕断丝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我告诉他里面有一个错别字,他把“寒”写成“塞”了,我开玩笑地说要抄写十遍。过了几小时,到我几乎忘了这件事的时候,突然收到尕日旦的短信,上面写满:寒寒寒寒寒寒寒寒寒寒寒寒寒……
尾声
朋友,如果你哪一天去甘南旅游,到了阿万仓,你会碰见这样的一群人:
他们比我们有信仰;
他们相信因果报应,相信转世轮回;
他们终生遵循戒律,滴酒不沾;
他们不吃鱼不吃禽类,最爱吃甜食;
他们不能结婚,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他们又是那样地喜欢孩子;
他们的目光睿智坚定,心地像孩子一样纯净;
他们同样热爱生活……
他们中,有一个叫旦增,一个叫尕日旦;一个幽默,一个憨厚;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他们是我永远可以把心放在他们手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