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蝴蝶与薛定谔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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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那是一只多么可爱的蝴蝶呀!翻动着小翅膀在花丛里飞呀飞,完全忘了自己是庄周。突然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还是庄周。这就真不知道,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这个故事非常精彩。原文是:昔者庄周梦为胡蝶(蝴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这段话的文学性是非常强的。“栩栩”是欣然自得,“蘧蘧”是惊醒诧异,俄然,是猛地。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时,就像自己真的是蝴蝶,那份惬意只能叫栩栩然。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仍然是庄周,这种无法言传的若有所失,也只能叫蘧蘧然。这完全可以看作是文笔优美的微型小说。庄周梦蝶,也成为一个典故。
  哇,庄子太会做梦了。但,梦就是梦,哪有什么会做不会做?也只有会不会说的。没错,庄子真是会说。他也不是痴人说梦,得叫哲人说梦。
  庄子說,你们知道做梦的人吗?梦里面喝酒,醒来却痛哭流涕;梦里哭得泪流满面,醒来以后又高高兴兴去打猎。在梦中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弄不好还会边做梦边思考: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啊?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等到醒来,才知道这些都是梦。
  就连我说你做梦,也是梦。精彩!精彩得就像薛定谔的猫。
  薛定谔是奥地利物理学家。他曾设想,一个密室里有一只猫、原子核和毒气装置。原子核一旦衰变,放射出的阿尔法粒子就会启动毒气装置,猫也就会死。问题是,我们只知道原子核会衰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衰变,衰变很可能是分分钟的事。也就是说,猫的死活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那么请问,现在它是死是活?
  不能问死活,是吧?没问题,把毒气装置换成喷水装置好了,实验照样进行:原子核衰变,阿尔法粒子启动喷水装置,干猫就会变湿猫,概率仍然各占百分之五十。那么请问,在随机取样的任意时刻,它是干的还是湿的?打开看看不就行了?对不起,那就不再是密室。实验条件变了,结果当然不算数。
  所以,这是思想实验,也就是只能想象的实验。那么,这猫到底是干的还是湿的?既是干的也是湿的。而且,这完全可能。
  光,就既是粒子也是波。蝴蝶呢?是庄周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一般人会说:当然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但他们这样说,仅仅因为自己是人。如果这故事是一只蝴蝶讲给一群蝴蝶听的,会得出什么结论?
  有人会说:这不可能,蝴蝶不做梦。
  你不是蝴蝶,怎么知道它不做梦?
  这就又回到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故事。
  其实这两个故事不一样。快乐是心理状态,蝴蝶的故事却在说存在方式。我们知道,在微观世界里,一个电子可以既在 A 点又在 B 点,这在量子力学中就叫作叠加态。如果把庄子的梦设想为电子,那么它不就既可以在庄子头脑里,又可以在蝴蝶头脑里吗?怎么,庄子是量子力学家?当然不。准确地说,他是诗人也是哲学家,或者说是诗人哲学家。不过在人类智慧的最高境界,诗和哲学跟物理学其实是相通的,就像音乐与数学。实际上在那个层面,日常思维方式没有用,只能靠心去感悟。
  一根筋认死理的,都是痴人。庄子,就是梦说痴人。所以他才会说:就连我说你在做梦,也是梦。为什么?因为我们都是薛定谔的猫。
  摘自“易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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