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量到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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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能是高东风最后一次进藏了。
  作为一名国家一级的风光摄影师,四十多年来他4次进藏,踏遍高山荒漠。如今他年逾五十,决定最后“再疯狂一次”。
  说这话的时候,高东风笑称自己是“酱油人”。这一趟让他浑身晒得黢黑,他后来在办公室“捂了”两个月,伸出手,手背上还是浅褐色的晒斑,细细密密。临行前,很多老朋友听说他要单人单车走这一趟,眼睛都瞪得很大。后来他对我说,他知道人家心里想着:“老高疯了。”
  高东风却喜欢只与他的车一起旅行。
  早在1990年代,他就4次进藏,拍摄了无数有名的风景照。后来他觉得,有几处景色总是与他失之交臂,“还有些地方没出作品,就好像没做完题,交不了答卷”。
  他想用车轮和相机完成这份试题。2012年8月18日这天,高东风开着荣威赞助的W5从北京出发,向珠峰开去——从此20399公里,52个日日夜夜,高东风开始了一个人与一辆车的旅行。
  “有些老同学老朋友,一听说我要单人单车走这一趟,眼睛都瞪得那么大,我知道,他们心里想着‘老高是疯了’。”——高东风
  车行的第一站,高东风回了一趟呼和浩特。那里有他80岁的老母亲。
  也许是这个老革命家庭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相较于其他人的忧心忡忡,老母亲倒是很豁达。高东风8岁那年,父亲在“文革”中被斗死,母亲拉扯几个孩子辛苦过活。用高东风自己的话说,生在一个老干部家庭,福没享到,苦是一点儿没少吃。
  17岁的时候,高东风入伍,这兵一当就是14年。在部队里,他什么都好强争先,别人歇着的时候他给自己加量训练,却练出了一身好本事——这为他转业后做风光摄影,打下了底子。
  高东风知道,母亲了解自己的性子,没有把握的事儿绝对不做。临行前,母亲只说让他好好拍照,“十天半个月的,给我个信儿就行。”
  高东风身上流淌着蒙古族人的血脉。可自从转业后,在机关工作30年,他却觉得身子懒了起来——少了天地自然的灵气,越待越没了劲头。“你可不知道,长时间的坐在辦公室里,人就变得懒惰了,精力不集中,心也静不下来,那才叫郁闷呢!”
  从北京出发的时候,他打定主意,“三五年不出来,出来就要疯狂一次。”就这样,高东风载着一车他爱吃的馍片和猪肉丁,带着他的宝贝相机再次上路。与前4次不同,这一次,年过半百的高东风带上了速效救心丸。
  从内蒙到新疆,穿越巴音布鲁克草原和天山山脉。车行至高库车大峡谷,高东风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遇上了最坏的天气——浮尘。他从车窗里往外看,仿佛北京前些年的沙尘暴。这一次会无功而返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了一下。
  高东风只好留了下来,每天天不亮起床,收拾东西,然后开着车到高库车大峡谷待上十二三个小时。那几天沙尘迟迟不肯退去,他就开着车在峡谷里转来转去,想找到最好的拍摄角度。他不停嘀咕,这天气怎么这样了。“你不知道,每天我都希望就今天,今天就能拍了。”
  第四天,天终于晴了。高东风拍完下山的时候,才发现几天来自己跑得“腿都抖了”。
  车从土路上跑过去,跑到高处,回头一看,带起来的土烟在半山一条线飘着,这是我人生的轨迹。
  车行至帕米尔高原,海拔渐高,兴奋的高东风却一点高原反应也没有,反倒像挣脱了束缚。到处是荒漠,他却有一种与自然相融的亲切感。经过前半程的磨合,他与车也更为默契了。“经过那么长时间的驾驶,都没有问题,没有故障,我想去哪儿,它全能带我去,上个山爬个坡,我想到的地方,它全能带我实现。”
  对很多车手来说,只身开车进藏,最大的挑战不是高原反应和路况艰险,而是苍凉荒原上的寂寥。一年前,自驾爱好者王苦公也曾跟朋友开着荣威自驾进藏二十几天。走在阿里无人区的“搓板”路上。收音机的信号断断续续、吱吱呀呀,一车补给物品随着搓板路颠得叮叮当当——那种无聊让他憋得直头疼。
  高东风不同,单人单车,整整52天,他一丝都不觉得闷。即使走在最光秃的山间,他也不开收音机,只享受那发动机的响声——踩油门、打方向、踩刹车——让车子带他到想去的地方。
  他觉得那是一种人与机器的默契。后来,有很多人问他这52天几乎不跟人说话,也没有通讯途径跟外界交流,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高东风乐了。
  无人的荒野,为找个拍照的好角度,高东风常常开下公路几十公里,在山谷里来回穿。这次西藏之行他带回来七千多张作品,数量、质量,前4次都无法比肩。在纳木错湖,高东风站在车顶上,高举相机,拍下了白云下的天湖。高东风感慨,这次也是“车很给力”。想去的地方,想爬的坡,只要一脚油门。
  一路上,高东风很爱惜这台车。对他来说,它不仅是机械也是伙伴。行到有水的地方,他总要停下来,拿矿泉水瓶灌上水,擦洗车身。荒漠里走了近两个月,车却一直千千净净。
  更重要的是这辆车真的救了他的命。进入珠峰区的前一天,老高在笔记里写下这样的话,“随后的行程中,天灾将减少人祸将增加。”果然,当天凌晨和下午,都差点发生了事故。
  那是在219国道上,一个发卡弯,迎头一辆逆行的大车直冲而来。高东风一脚急刹车,一把方向,车与悬崖“就差两毫米”。这个时候方向盘的控制只要差那么一点,他肯定连人带车掉到沟里。后来高东风承认,一向镇定的他,这次却真的吓得全身的汗毛全部竖起来了。
  后来高东风感慨:当他回到城市,从嘈杂喧哗的人群中走过,却发现自己不曾留下一点痕迹,好像从未存在过。当他在路上,一脚油门,车从土路上奔驰而过,带起的土烟在半山一条线飘着,“这是我人生的轨迹。”
  在西藏,好像一切俗世间的事都忘了。躺在车里看山,看水,看星星,自己也成了自然。
  高东风一直带着自己路上带回来的一块上好白玉。
  那是从帕米尔进藏的路上,他正在拍慕士塔格峰的冰川,镜头里的“雪山之父”犹如胸前飘着银须的寿星,雄踞群山之首。光影转瞬即逝,高东风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头里的变化莫测的景象。正当镜头里走进来一队羊群时,他耳边响起摩托车突突的‘声音,越来越近,伴着生硬的普通话,“买玉吗?”
  他回头一看,是个柯尔克孜小伙子。
  “多少钱?”
  “5000。”
  “5000,谁买?太贵了。”高东风转过头,继续盯着冰川。见他不动心,小伙子急了,“那你说多少?”高东风烦恼小伙子唠叨,随口说,“500还差不多。”
  “行!”
  高东风稀里糊涂地买了一块玉,随手放在了车后座,再没想起来。直到回到呼和浩特,高东风才翻出这块500块钱买的玉,他拿手电筒一照,晶莹剔透——后来有懂行的朋友说,这块玉至少值上万。
  从帕米尔到藏区,人烟越来越少,高东风的心却好像一下子痴了——痴心于风景,痴心于摄影。刚上路的时候,他还会去住宾馆,再不济也要搭个帐篷,等到了西藏,他索性直接住在车里。白天醒来,他看四周风景,4头野驴在几十米开外也好奇地看着他。
  高东风一直把车开到神山脚下。车头冲着神山,背后是雄伟的纳木那尼峰,从两侧车窗看出去,是圣湖和鬼湖。高东风在这山水之间睡了两晚,远离了游客来往的国道,远离了喧嚣的尘世。
  只是当高东风开到珠峰大本营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厚厚的云层。他心里没底,“这太阳到底能不能出来了?”他把车开到一条沟里,穿着棉大衣,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风呼呼地吹着。也许是老天爷看他岁数太大了,两个小时后,“云彩就散开了。”他开始向山上爬。动物通灵,3只鹿在高东风前头走走停停,逗着他不断往上爬。他爬到绝高处,回头望,座座高山尽收眼底,“那种壮观,一辈子都不会忘。”
  从北京到西藏,52天,高东风留下七千多张照片,他称之为“圆满”。
  从西藏返回的时候,高东风觉得不舍,一路上,他总会找机会去那些最接近天际的河边亲手洗洗车,到札达土林的滩上拣拣石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进藏,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丈量这片土地——走之前,他想再看一眼这壮丽的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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