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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考完数学后，我长呼一口气，把桌面上几张草稿纸揉成一团掷进垃圾箱。
我看着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心想，这下好啦，我为自己省了两张电影票的钱。
【2】
阿怪又和他老妈吵架了。
他给我打电话，说他饿，没钱吃饭了。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在领取生活费前夕和母亲大人吵架，我就从来不干这种蠢事。我从床上爬起来，扎起马尾，套上外套，踩着那双旧旧的人字拖啪哒啪哒跑去故人归。他坐在我对面，第n次向我控诉他的奇葩老妈，比如出门忘拔钥匙、吃面不肯洗碗、把相机放进冰箱、把他的魔方藏进床底、热衷和他抢电脑，抢不过就扬言要喝敌敌畏。而这一次“她居然把用过的绿泥面膜随手扔进我的鱼缸里，今天早上我发现有两条小斑鱼死掉了，它们鼓着眼睛，漂浮在浑浊的水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老妈！”他一脸气愤，说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我憋着一嘴笑，把好好一根吸管咬得乱七八糟。其实在我心里，阿怪就是一奇葩，不然怎么叫阿怪？
他极端偏科，数学稳居全级第一，语文从未突破四字开头。语文课永远在睡觉，老师罚他去操场跑步，他懒洋洋丢下一句“我觉得学语文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他喜欢穿一些很旧的款式很老的牛仔裤，全校没有第二版，校花曾说他是全校穿衣服最有味道的男生，但阿怪告诉我，其实那些都是他爸爸的裤子，而他爸爸在他九岁那年去了另一个世界;他酷爱养鱼，每年春天都会跑去水族馆买四五条小金鱼回来养，令他苦恼的是，它们总会死掉，先是死一条，再死一条，然后全部死掉，年年如此，就像我的耳洞，一不留神，它们就会全部愈合;他是路痴，我已经记不清出现了多少次他说去上个厕所或去马路对面买瓶水然后就失踪了的状况。
阿怪话不多，但他一谈起话来总是在回忆过去。他老是没完没了地讲他的小时候，讲他的波珠他的四驱车他的魔法牌，讲他英雄般的老爸帮他做书架，还讲他要命的小青梅竹马，那个穿着背带裙和黑色小皮鞋每天被妈妈逼着练琴的小萝莉，她给他写过100封信，他帮他抄过200次作业，他们建立一座秘密花园，里面种着他们的牙齿和永远不要长大的誓言。
好在他不是跟别人讲，是跟我讲。
桌前的黑加仑汁空了大半杯，我似乎听见从午休的昏暗中传来一阵阵无精打采的钢琴练习声。于是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听阿怪讲事情不能太投入。有些东西需要点到就止生活才好继续。阿怪不懂这个，他知道方程的定义域知道抛物线的轨迹知道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红色球的概率是多少，但他始终搞不懂这个。
我和他13岁就认识，早已熟到发臭，但他还是常常让我感到迷茫，我搞不好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天才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蠢货。
【3】
“小暴小暴，今天星期几？”
她从一堆杂志中抬起头，指指墙上的日历，然后重新把头埋下去。阿怪故意大声说着冷笑话：“小明对爸爸说，我长大后要娶奶奶！爸爸问为什么啊。小明说，因为奶奶疼我。爸爸生气地说，你怎么能娶我妈呢！小明也不服气地说，那你怎么能娶我妈！”我哈哈大笑几声，却瞥见趴在桌子上的小暴依然无动于衷，有几个学生推门进来，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给客人点餐。
小暴最近无精打采。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面带倦容、笑容敷衍、悲喜难辨、日复一日。老K说从她第一次冲进他的店里跟他借手机打电话开始，他就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她跟电话那头的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语速又快又急，把他手机里的话费全部打光了。于是他对她说，没办法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你还我话费，不如你来我店里端盘子吧。
以往店里一首接一首放着歌“啦啦啦啦啦啦我是你的香奈儿你是我的模特儿亲爱的让我们好好配合让我们慢慢选择”，小暴晃动着身体，不停说着“欢迎光临谢谢惠顾，哦亲爱的别忘了拿吸管。”阿怪还用他停留在小学的作文水平写过她：“我有个朋友叫小暴，她很瘦，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每次刮台风我都替她担心，恨不得用我的大书包绑着她。但她很快乐，她总是很快乐，鬼才知道她在快乐些什么……”
小暴说，“我不是快乐，你明白那种想随着音乐跳舞的感觉吗？”
说实话，我不了解。
她拖着一个拉杠箱，说我要去游荡四方;她剪掉长发，说我没有需要被遮住的忧伤;她含着一颗糖，说这里天气真好我不想走了;她坐在音响上，说唱歌不如跳舞，跳舞不如恋爱，恋爱不如消失;你想送她一朵完美的花，她说别告诉我原来是会自残的她;你问她旅行的意义是什么，她只是重复着一首叫《我愿意》的歌。啦啦啦啦啦啦。
我听完一个别人的故事，回到自己的房间。过期杂志上登着太多早逝青春，路人的嘴里全是对别人生命的揣测，但为什么我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呢？曾经的张扬和叛逆像梦游，现在我只能不停地做题，别无选择地承认自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因为我想考一个好大学，然后呢？找一份好工作？再然后呢？我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灯光太亮，让人的欲望无处可逃，我随便找个角落坐着，然后干脆把房间里的灯泡拧了下来。
【4】
阿怪妈妈打电话来，问我阿怪去哪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我翻着白眼，嘴里却替他撒着谎说好像有个朋友生日可能玩过了头。我打他电话，无人接听。又玩失踪。我咬牙切齿地穿上外套，再一次踏上寻找阿怪的路途。一条街越走越暗，我想说，阿怪，我们都不小了，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幼稚？我还想着，等我找到了这家伙，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两拳，好让他长点记性。可是找到最后，我在一家便利店外看到他背着他旧旧的大书包，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摆弄着一个魔方。
我忽然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学会如何独自神伤。我在他旁边坐下，坐了十分钟，一句话也没有问。第二天一大早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最后的两条小丑鱼昨晚死掉了，他看到它们的尸体，觉得很伤心。
“为什么我养的鱼都活不长呢？”他说，“我已经很小心在照顾它们了，为什么它们还是死了？为什么啊？管鱼，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怀疑有人偷偷溜进我房间谋杀了我的金鱼……” 我揉着发痛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爆发：“你是不是有病？你一大早把我吵醒就为了跟我说你的鱼？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为了找你走了多久的路？你知不知道我中午还要挤公交去补课？我最近被数学搞得够焦头烂额的了，你就别再拿那几条破鱼来烦我了行吗……”
他在那边愣了半分钟，吐出一句让我心碎的话：“管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了？”
我冷笑一声：“你数学次次考140当然不俗，你情趣高雅天天为几条鱼牵肠挂肚我是学不来的了。你不俗，你不屑于应试教育，你做数学熬过多少通宵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激动起来：“我是真的喜欢数学！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是——”没等他说完，我迅速挂掉电话。终于让眼泪流了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越哭越委屈。我承认，越长大我变得越俗气，全世界都可以这么觉得，全世界都可以这么说，但唯独你，不可以。
【5】
本来我跟他约好，如果这次月考数学及格就请他去看电影。结果没及格。那通电话过后，他来跟我道歉，笨拙地想说一些安慰我的话，但切合实际的只有最后一句：不如由我请你去看电影怎么样？
我说，我这种俗气的姑娘只喜欢看爱情片。
他说，不俗不俗，爱情怎么会俗呢！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那就看《小时代》吧。
他脸上闪过某种类似便秘的表情，装作很欢快地说，好啊好啊。同时用眼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面部表情。
我纵是再能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惜，不按常理出牌已经成了他的风格——晚上我被放了飞机。
我捏着两张电影票准备往回走，却看到了姗姗来迟满头大汗的阿怪同学。他叉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我递给他一瓶水，听他讲路痴历险记：在半路接到小暴的电话求他帮忙买两盒焦糖送去故人归，他把这看作一件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大益茶里的焦糖刚好卖完了，他只好去另一家，等买到了焦糖他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等找到了路电影已经开始了，等他赶到我已经准备走了，不过幸好，我们还是看到了彼此。这简直可以当做一个美妙的追及与相遇问题来分析，可是物理成绩辉煌的阿怪同学也算不出，我们一共有多少次相遇的机会。
既然看不成电影了，我们去水族馆逛逛吧。我提议。
好啊好啊。
我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雀跃起来，喜欢一个人格复杂的男孩就像做一张数学试卷的压轴题。
【6】
我想起一个故事，是说有一种鱼，晶莹璀璨，色彩斑斓，天生具有令人心碎的气息。它们喜欢夜生活，白天永远不醒。睡觉时，总梦游，喜欢折磨爱自己的鱼，于是A爱B，B爱C，C爱D……Y爱Z，Z爱A。睡梦中间，首尾咬成一串。你可以在白天把他们当项链戴，极美丽。晚上你睡觉，扔它们在池里，它们自会忘记梦里的爱情，周而复始。
你瞧，我喜欢阿怪，阿怪迷恋小暴，小暴只钟情远方。我们都是这么一群深情到没心没肺的鱼，咕噜咕噜，好不快活。
【7】
小暴要走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像她当初来这座城市一样。也许她会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流浪下去，也许她会遇到一个和她一样喜欢跳舞的男孩，也许也会有一天，她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依然恬不知耻说着“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着我”这种甜蜜的混帐话。
不记得是去年的月考结束那晚还是平安夜，我们坐在故人归里打牌，输的人要贴白条，我们玩到音乐停止人群散去还是不想告别。我们对老K说，别打烊，别赶我们走，我们不想回家。老K狡黠一笑，说其实我也不想回家，不想回到一个人的房间。小暴在手机上看到一个教人DIY手机放映机的帖子，我们找来空的鞋盒和放大镜，拿着铅笔和直尺，兴奋地搅鼓起来。那个凌晨我们四个人坐在黑暗中，看了一部老电影《卡萨布兰卡》，最后飞机起飞，瑞克对警官说，路易，我认为这是我们美好友谊的开始。我看到要哭，却笑着说，天啊，请赐给我一个像Rick这么帅的男人吧。
有些夜晚我们不需要睡觉。
我们用来狂欢，悲伤，追问一些明明很有趣的事情为什么渐渐变得无聊透顶，想念那些不知不觉消失了的人。等到天光大亮，我们拥抱彼此，挥手告别，后会无期。
我们不害怕做噩梦，不害怕黑眼圈，不害怕遇到酒鬼。只害怕过了这一晚，我们就失去了跳舞的欲望。
考完数学后，我长呼一口气，把桌面上几张草稿纸揉成一团掷进垃圾箱。
我看着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心想，这下好啦，我为自己省了两张电影票的钱。
【2】
阿怪又和他老妈吵架了。
他给我打电话，说他饿，没钱吃饭了。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在领取生活费前夕和母亲大人吵架，我就从来不干这种蠢事。我从床上爬起来，扎起马尾，套上外套，踩着那双旧旧的人字拖啪哒啪哒跑去故人归。他坐在我对面，第n次向我控诉他的奇葩老妈，比如出门忘拔钥匙、吃面不肯洗碗、把相机放进冰箱、把他的魔方藏进床底、热衷和他抢电脑，抢不过就扬言要喝敌敌畏。而这一次“她居然把用过的绿泥面膜随手扔进我的鱼缸里，今天早上我发现有两条小斑鱼死掉了，它们鼓着眼睛，漂浮在浑浊的水里。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老妈！”他一脸气愤，说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我憋着一嘴笑，把好好一根吸管咬得乱七八糟。其实在我心里，阿怪就是一奇葩，不然怎么叫阿怪？
他极端偏科，数学稳居全级第一，语文从未突破四字开头。语文课永远在睡觉，老师罚他去操场跑步，他懒洋洋丢下一句“我觉得学语文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他喜欢穿一些很旧的款式很老的牛仔裤，全校没有第二版，校花曾说他是全校穿衣服最有味道的男生，但阿怪告诉我，其实那些都是他爸爸的裤子，而他爸爸在他九岁那年去了另一个世界;他酷爱养鱼，每年春天都会跑去水族馆买四五条小金鱼回来养，令他苦恼的是，它们总会死掉，先是死一条，再死一条，然后全部死掉，年年如此，就像我的耳洞，一不留神，它们就会全部愈合;他是路痴，我已经记不清出现了多少次他说去上个厕所或去马路对面买瓶水然后就失踪了的状况。
阿怪话不多，但他一谈起话来总是在回忆过去。他老是没完没了地讲他的小时候，讲他的波珠他的四驱车他的魔法牌，讲他英雄般的老爸帮他做书架，还讲他要命的小青梅竹马，那个穿着背带裙和黑色小皮鞋每天被妈妈逼着练琴的小萝莉，她给他写过100封信，他帮他抄过200次作业，他们建立一座秘密花园，里面种着他们的牙齿和永远不要长大的誓言。
好在他不是跟别人讲，是跟我讲。
桌前的黑加仑汁空了大半杯，我似乎听见从午休的昏暗中传来一阵阵无精打采的钢琴练习声。于是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听阿怪讲事情不能太投入。有些东西需要点到就止生活才好继续。阿怪不懂这个，他知道方程的定义域知道抛物线的轨迹知道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红色球的概率是多少，但他始终搞不懂这个。
我和他13岁就认识，早已熟到发臭，但他还是常常让我感到迷茫，我搞不好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天才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蠢货。
【3】
“小暴小暴，今天星期几？”
她从一堆杂志中抬起头，指指墙上的日历，然后重新把头埋下去。阿怪故意大声说着冷笑话：“小明对爸爸说，我长大后要娶奶奶！爸爸问为什么啊。小明说，因为奶奶疼我。爸爸生气地说，你怎么能娶我妈呢！小明也不服气地说，那你怎么能娶我妈！”我哈哈大笑几声，却瞥见趴在桌子上的小暴依然无动于衷，有几个学生推门进来，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给客人点餐。
小暴最近无精打采。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面带倦容、笑容敷衍、悲喜难辨、日复一日。老K说从她第一次冲进他的店里跟他借手机打电话开始，他就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她跟电话那头的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语速又快又急，把他手机里的话费全部打光了。于是他对她说，没办法了，我也不好意思让你还我话费，不如你来我店里端盘子吧。
以往店里一首接一首放着歌“啦啦啦啦啦啦我是你的香奈儿你是我的模特儿亲爱的让我们好好配合让我们慢慢选择”，小暴晃动着身体，不停说着“欢迎光临谢谢惠顾，哦亲爱的别忘了拿吸管。”阿怪还用他停留在小学的作文水平写过她：“我有个朋友叫小暴，她很瘦，瘦得只剩下骨头了，每次刮台风我都替她担心，恨不得用我的大书包绑着她。但她很快乐，她总是很快乐，鬼才知道她在快乐些什么……”
小暴说，“我不是快乐，你明白那种想随着音乐跳舞的感觉吗？”
说实话，我不了解。
她拖着一个拉杠箱，说我要去游荡四方;她剪掉长发，说我没有需要被遮住的忧伤;她含着一颗糖，说这里天气真好我不想走了;她坐在音响上，说唱歌不如跳舞，跳舞不如恋爱，恋爱不如消失;你想送她一朵完美的花，她说别告诉我原来是会自残的她;你问她旅行的意义是什么，她只是重复着一首叫《我愿意》的歌。啦啦啦啦啦啦。
我听完一个别人的故事，回到自己的房间。过期杂志上登着太多早逝青春，路人的嘴里全是对别人生命的揣测，但为什么我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呢？曾经的张扬和叛逆像梦游，现在我只能不停地做题，别无选择地承认自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因为我想考一个好大学，然后呢？找一份好工作？再然后呢？我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灯光太亮，让人的欲望无处可逃，我随便找个角落坐着，然后干脆把房间里的灯泡拧了下来。
【4】
阿怪妈妈打电话来，问我阿怪去哪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我翻着白眼，嘴里却替他撒着谎说好像有个朋友生日可能玩过了头。我打他电话，无人接听。又玩失踪。我咬牙切齿地穿上外套，再一次踏上寻找阿怪的路途。一条街越走越暗，我想说，阿怪，我们都不小了，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幼稚？我还想着，等我找到了这家伙，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两拳，好让他长点记性。可是找到最后，我在一家便利店外看到他背着他旧旧的大书包，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摆弄着一个魔方。
我忽然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学会如何独自神伤。我在他旁边坐下，坐了十分钟，一句话也没有问。第二天一大早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最后的两条小丑鱼昨晚死掉了，他看到它们的尸体，觉得很伤心。
“为什么我养的鱼都活不长呢？”他说，“我已经很小心在照顾它们了，为什么它们还是死了？为什么啊？管鱼，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怀疑有人偷偷溜进我房间谋杀了我的金鱼……” 我揉着发痛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爆发：“你是不是有病？你一大早把我吵醒就为了跟我说你的鱼？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为了找你走了多久的路？你知不知道我中午还要挤公交去补课？我最近被数学搞得够焦头烂额的了，你就别再拿那几条破鱼来烦我了行吗……”
他在那边愣了半分钟，吐出一句让我心碎的话：“管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了？”
我冷笑一声：“你数学次次考140当然不俗，你情趣高雅天天为几条鱼牵肠挂肚我是学不来的了。你不俗，你不屑于应试教育，你做数学熬过多少通宵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激动起来：“我是真的喜欢数学！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是——”没等他说完，我迅速挂掉电话。终于让眼泪流了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越哭越委屈。我承认，越长大我变得越俗气，全世界都可以这么觉得，全世界都可以这么说，但唯独你，不可以。
【5】
本来我跟他约好，如果这次月考数学及格就请他去看电影。结果没及格。那通电话过后，他来跟我道歉，笨拙地想说一些安慰我的话，但切合实际的只有最后一句：不如由我请你去看电影怎么样？
我说，我这种俗气的姑娘只喜欢看爱情片。
他说，不俗不俗，爱情怎么会俗呢！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那就看《小时代》吧。
他脸上闪过某种类似便秘的表情，装作很欢快地说，好啊好啊。同时用眼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面部表情。
我纵是再能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惜，不按常理出牌已经成了他的风格——晚上我被放了飞机。
我捏着两张电影票准备往回走，却看到了姗姗来迟满头大汗的阿怪同学。他叉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我递给他一瓶水，听他讲路痴历险记：在半路接到小暴的电话求他帮忙买两盒焦糖送去故人归，他把这看作一件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大益茶里的焦糖刚好卖完了，他只好去另一家，等买到了焦糖他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等找到了路电影已经开始了，等他赶到我已经准备走了，不过幸好，我们还是看到了彼此。这简直可以当做一个美妙的追及与相遇问题来分析，可是物理成绩辉煌的阿怪同学也算不出，我们一共有多少次相遇的机会。
既然看不成电影了，我们去水族馆逛逛吧。我提议。
好啊好啊。
我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雀跃起来，喜欢一个人格复杂的男孩就像做一张数学试卷的压轴题。
【6】
我想起一个故事，是说有一种鱼，晶莹璀璨，色彩斑斓，天生具有令人心碎的气息。它们喜欢夜生活，白天永远不醒。睡觉时，总梦游，喜欢折磨爱自己的鱼，于是A爱B，B爱C，C爱D……Y爱Z，Z爱A。睡梦中间，首尾咬成一串。你可以在白天把他们当项链戴，极美丽。晚上你睡觉，扔它们在池里，它们自会忘记梦里的爱情，周而复始。
你瞧，我喜欢阿怪，阿怪迷恋小暴，小暴只钟情远方。我们都是这么一群深情到没心没肺的鱼，咕噜咕噜，好不快活。
【7】
小暴要走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像她当初来这座城市一样。也许她会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流浪下去，也许她会遇到一个和她一样喜欢跳舞的男孩，也许也会有一天，她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依然恬不知耻说着“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着我”这种甜蜜的混帐话。
不记得是去年的月考结束那晚还是平安夜，我们坐在故人归里打牌，输的人要贴白条，我们玩到音乐停止人群散去还是不想告别。我们对老K说，别打烊，别赶我们走，我们不想回家。老K狡黠一笑，说其实我也不想回家，不想回到一个人的房间。小暴在手机上看到一个教人DIY手机放映机的帖子，我们找来空的鞋盒和放大镜，拿着铅笔和直尺，兴奋地搅鼓起来。那个凌晨我们四个人坐在黑暗中，看了一部老电影《卡萨布兰卡》，最后飞机起飞，瑞克对警官说，路易，我认为这是我们美好友谊的开始。我看到要哭，却笑着说，天啊，请赐给我一个像Rick这么帅的男人吧。
有些夜晚我们不需要睡觉。
我们用来狂欢，悲伤，追问一些明明很有趣的事情为什么渐渐变得无聊透顶，想念那些不知不觉消失了的人。等到天光大亮，我们拥抱彼此，挥手告别，后会无期。
我们不害怕做噩梦，不害怕黑眼圈，不害怕遇到酒鬼。只害怕过了这一晚，我们就失去了跳舞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