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张作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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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住一楼,门前植棵石榴树,石榴树的枝桠伸展到了二楼的阳台。二楼是令狐家。
  这株石榴树第一次开花时,恰好张家生了个花朵般的女孩,大院里的人都说应了花瑞,因此叫她“榴丫丫”。
  榴丫丫问大人自个儿从哪里来,大人说是石榴树上开了朵花,花里藏了个花不棱登的俊俏小丫丫。榴丫丫听了,很受用很喜悦,就笑嘻嘻地一指自己的额,说:“那个小丫丫就是我!”
  榴丫丫仰头看看那株石榴树,再绕过去,跑到二楼令狐家找叫自己“小姐姐”的婉丫丫和她一起去摘石榴花,看能不能再找出一个石榴花里的小丫丫。
  楼上楼下的两个丫丫常常一起玩耍。
  婉丫丫比榴丫丫晚生小半年,一手的小窝窝,一脑袋的儿歌,小花巴掌一拍,就唱:“提花篓,到檐口。打开院门摘石榴,石榴树上三层楼,三个大姐来梳头……”
  榴丫丫听了就搂住石榴树笑嘻嘻地接着唱:“大姐梳个盘龙髻,二姐梳个观音首,只有三姐本事丑,梳个狮子滚绣球,一滚滚到树底下,石榴砸脚三姐羞……”
  石榴花开开落落,一转眼,榴丫丫和婉丫丫都是大孩子了。
  
  长大了,婉丫丫就叫令狐婉,榴丫丫这称呼就换成了很正式的张流苏。令狐婉和张流苏这两个名字被写在西安市碑林区示范学校八年级丙班的花名册里。“小姐姐”是不好意思叫了,两个人却依旧要好。
  作文课。令狐婉和张流苏坐在教室里,语文老师依次派发着作文纸,黑板上写着作文的命题和要求。放学铃响起,令狐婉向张流苏做“撤退”的手势,张流苏忙收拾纸笔。
  令狐婉和张流苏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肩挨着肩,出了校门,穿过书院门步行街的青石路,回家去。
  正走着,就听见有人喊张流苏的名字。
  不用回头,令狐婉和张流苏就知道那人是杨姿,两人都听见了,但都很尴尬地不知道如何回应,心想:“嗨!还是甩不掉她!”
  杨姿是语文科代表,学习成绩很好,穿戴也很光鲜,人就不免有些骄傲,人一骄傲势必被孤立。杨姿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想给自己找一个伙伴,而目标就瞄准了张流苏。其原因是,杨姿认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老话。
  她们学校的作文课上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对于大部分学生,写一次作文发三张作文纸,一张作文纸可写四百字,一篇作文千字即可。而对于个别作文写得好的学生可以破例多发两张作文纸,鼓励他们的作文增加字数,扩大篇幅。从某种意义上说,五张作文纸代表了一种荣誉。在八年纪丙班比较固定地拥有这种荣誉的就是语文科代表杨姿,以及张流苏,还有就是男生童昭。其中数童昭实力最强,所以杨姿亲近张流苏,也有“联吴抗曹”的意思。
  张流苏不是很喜欢杨姿,但也不想让她面子上抹不开,何况都是语文老师皮光荣的爱徒,所以敷衍着她。令狐婉则是很露骨地把杨姿视为一个友谊的侵入者,鄙视她,防范她。
  然而杨姿也是一个不愿意轻易放弃的人,她想着法子争取着张流苏,她认为令狐婉的防范总是有空隙的。
  
  终于,杨姿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令狐婉和张流苏互望了一眼,交换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杨姿很亲热地问张流苏:“好热,明天一起穿裙子好吗?”
  张流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或者是不想回答,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杨姿又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周末一起去回民街喝酸梅汤吧,我知道有一家的味道正宗。”
  张流苏就说:“我们家都是自己做好放在冰箱里冰镇,一点不比外面卖的差。”
  杨姿问:“自己做?需要什么材料?山楂和乌梅少不了吧?”
  有了第一句,就有了第二句,起了话头,张流苏和杨姿就不咸不淡地说起了闲话。
  令狐婉不插话,也不听,别过头看路边卖旅游工艺品的小摊。
  杨姿家近,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杨姿心情很好地告别而去。
  杨姿走了,张流苏才发现令狐婉已经在一边沉默半天了。
  张流苏感觉有点对不起令狐婉,冷落了她,就朝她嘿嘿地笑。
  令狐婉不笑,突然发问:“这次发了几张作文纸?”
  张流苏奇怪她怎么问这个,但还是很轻很快地说了一句:“我五张啊。”
  张流苏从小就习惯享受祝福和褒扬,虽然她没有笑嘻嘻地一指自己的额,说:“发了五张作文纸的就是我!”但掩饰不住的得意和中秋时候的石榴一样,都裂了缝,露出了里面鲜艳晶莹的籽。
  榴丫丫张流苏想,这一点沾沾自喜,悄悄说给自己的心腹朋友听,应该不会太令人讨厌吧。
  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拉紧令狐婉的手,加快了脚步,两人都不说话了。
  街边卖旅游工艺品的人吹着埙,冷傲的调子,让人听着耳噪。
  走到两家人楼下时,要分手了,在撒手的那一刹那,令狐婉冷不丁说了一句“我也是五张”,然后咚咚咚小跑着上楼去,仿佛是心里有鬼,也仿佛是心里有气,逃走了。欲语还休的光景和躲躲藏藏不明朗的态度让张流苏不爽。
  怎么她也是五张?平日里,令狐婉可从来没有在作文课上出过风头。本来应该替婉丫丫高兴,可今天不过和杨姿多说了几句话,令狐婉就借着机会要讨伐自己,要在作文上和自己分庭抗礼一争高下了,于是张流苏心里隐隐不快,愣在了楼下的石榴树下。
  只见那棵石榴树开了一树繁花,缀在浓密而蓊郁的叶子里,那么明丽和浓艳,像极了年少的心。
  
  张流苏隐隐不快的时候令狐婉在隐隐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对不起张流苏,心虚、胆怯、惶恐,就像是从她那里偷了什么似的。
  花团锦簇的石榴树树冠长到了二楼的阳台处,令狐婉站在阳台上,仿佛立在舟中,舟在花潮里——令狐婉的确是在浪尖了。
  吃过晚饭,本来应该动笔写作文了。令狐婉心里却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每次命题作文,语文老师都会把班上最优秀的一篇交到学校打印室,打印好了贴在海报墙上供全校同学赏析。这样的范文一般都会在为数不多的拥有五张作文纸的“种子选手”中产生。张流苏是种子选手。令狐婉不是,以前,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荣耀。
  令狐婉没想到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自己上次写的那篇《我的笑话》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啊。写出来自己都没有笑,别人又如何发笑?奇怪!
  令狐婉不想和张流苏竞争,本来自己就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令狐婉情愿自己一丢进人群里就隐身。舞蹈队的老师拉令狐婉入伙,令狐婉婉拒;回答老师提问时令狐婉细声细气,绝不多说一句;合唱的时候令狐婉就踮高脚尖主动站到后排……
  本来应该向张流苏说清楚,最好用轻松和调侃的语气说自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自己谦逊、低姿态一些,想必是双方都会舒服坦荡,心无芥蒂的。但她和张流苏走了一路都忸怩着总是讲不出口,在杨姿要冲进两人的友谊同盟的敏感时期,最后反而丢下一句含意不清的“我也是五张”就走了,仿佛是在挑衅了,但愿张流苏别乱猜疑。
  如果是平常,张流苏肯定跑来找令狐婉一起写作文。
  今天,张流苏没有来。
  阳台上的令狐婉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榴丫丫生我气了,今后不会再理睬我了。”
  这个念头让她伤心。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张流苏对她的好,越想越感觉自己对不起这种好。
  令狐婉顺手摘了阳台外的一朵石榴花来占卜。她会理我,她不理我,她会理我……
  结果是扯了一晚上的石榴花,到上床前,作文也没动一个字。
  
  第二天,张流苏照例来喊令狐婉一起上学。令狐婉听到楼下张流苏的喊声,心里一热,抓了书包就往楼下跑。
  “她没生气!榴丫丫是理我的。”
  才一夜未见,令狐婉却觉得离开了张流苏一生一世一般,仿佛是失而复得了一件珍宝。她抓住张流苏的手,狠狠地摇。张流苏的手臂都酸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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