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商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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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期间,郑仁桃君从江苏常熟到广丰访我,我俩先是在客厅,后是在书房,畅谈了三个时辰,内容涉及人生的意义、做人的道理和事业的兴废,也涉及历史的掌故、社会的多变和世事的沧桑。
  仁桃君的老家在广丰县铜钹山区,他十一岁丧父,高中毕业后外出打工,七年前只身来到江苏常熟,从最小的商贩做起,一直到现在成为美国可口可乐公司在中国华东地区最大的代理商。他与我同庚,虽个小貌平,但思想深邃,与众不同,是个成功的商人。一方面,他有着先进的现代企业经营和管理理念,有着驾驭市场经济的本领,有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另一方面,他知书达理、学识甚广,好书法、懂音乐、爱好文学,尤其擅写古体诗词,对中国传统文化颇有研究。一次,仁桃君与我谈辛弃疾,谈佛教文化,居然多处使我卡壳。
  我与仁桃君于2005年5月相识于江苏省昆山市,其时我受县委县政府派遣,到经济发展最具活力的昆山市招商引资,在一次宴会上认识,其后交往日多,终成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前不久,仁桃兄耗资数百万元买断了清华大学无铅汽油专利技术(专营江西和福建两省市场),并决定回家乡投资五千万元建厂置业。
  这回,常熟市阳澄湖的大闸蟹刚刚上市,又逢国庆长假,他是特意给我捎螃蟹来的。途中,他曾发给我一则短信:正是菊黄蟹肥时,捎来几只表心意。一路横行到广丰,请问龙王在哪里?仁桃君从六百公里之外的阳澄湖专为送蟹而来,我深知这情之深义之重。这也让我想起另外两位朋友来,一是广东朋友林峰,也是商人,每年中秋前他总要托人带来几盒广州酒家的月饼(全国四大名牌月饼之一),有一年因找不到人捎带,他居然空运到南昌,然后由我朋友带回。另一位是诗人祝成明,他在贵阳谋事,知我爱茶,今年国庆回老家,坐两天一夜的火车,翻四千米高的云贵高原,除了一背包书外,独独给我带回一盒产自贵州都匀市的有机茶———都匀毛尖(中国十大名茶之一)。我十分感动,古人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的佳话,而今,我的一些朋友,有的还是商人,他们并无求于我,却有如此举动,这不能不给我的内心带来巨大的震撼,同时也不得不让我对商业社会里的人际关系进行重新的认识和审视。
  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与仁桃君促膝长谈,他不经意中说及的一些小事常让我深思。有一次,一位与其长期合作的朋友失信,导致仁桃君损失不轻,其妻要索赔,仁桃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这位朋友与我合作多年,从未失信也从未欺骗过我,这回失信定有其难言之隐,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踩他一脚,万一他真是恶意诓我,那我也权当交了一回学费,花钱买一次教训罢了。又有一次,公司里一位新来的司机违章被交警罚款四千元,其妻要批评他,仁桃劝住,他微笑着对司机说:“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司机被交警拦罚太正常了,你是新来的,有些情况不熟,有些方法没掌握而已,今后工作做细做实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每每做成一桩生意之后,仁桃君总要请妻女在外边吃餐饭,给她们也给自己买点礼品,并让年幼的女儿举杯敬酒,说:“爸爸是个成功的商人,我和妈妈分享爸爸成功的喜悦!”仁桃君所谈件件事情虽小,但对我的冲击却很大,在一个“唯己”和“唯利”的年代里,在听过太多浅陋庸俗自私的话语之后,仁桃君的故事无异如三月里一阵杨柳风过。
  我们曾多次深入探讨人生意义和处世哲学,并在许多方面有共同看法,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内容:
  伟大的人生有目标,平庸的人生只有目的。
  多数人总是有目的没目标,有欲望没理想,有思维没思想,有见识没见解。
  生活可以过得平实,但思想一定要高远。
  生命苦短。欲超越短暂生命者,常人靠生儿育女,伟人靠传播思想。
  眼光和见识决定一个人的路走得多长多远,胸襟和气度决定一个人的路走得多直多宽。
  人应有格,既不能出格,也不能辱格,更不能丧格。
  才与能是两码事,有才无能者甚众,有能无才者不菲,因此有才者不可恃才,有能者不可傲物。
  从商也好,为政也好,倘没有健全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很容易变得自私、虚伪、贪婪、无情。
  做人要有境界,要胸怀万物,要有施惠于人的雅量,要有容人于胸的气度。
  做人不但要舍得吃苦,还要舍得吃亏。
  做人要褪去商人的铜臭而留其精明,丢弃文人的迂腐而留其清高,抛却政客的虚伪而留其气魄,割舍小市民的势利而留其善良。
  恶习不能沾。
  要经常反省自己的言行。
  包容他人的缺点是一种美德,包容他人的优点是一种胸怀。
  当然,我们在某些问题上也存在分歧,比如在我的发展问题上就有着认识上的差异,他说:“你既然从政了,就应把这条路走到底,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官做大,只有把官做大了,你才能做更多更大的事业,才能更好地实现自身价值,才能更好地造福百姓,像我,只有把企业做大了,才能更好地反哺社会。”我不以为然,因为我深知,从政和经商的游戏规则是不一样的,经商是纯规律性的东西在起作用,而从政则充斥了太多的人为因素,很多时候要以人格和尊严为代价,我的脾气过于刚性,不太适应官场。当然,我并没有反驳他的观点,只是跟他讲了一个故事---我曾有缘与博山能仁寺一位高僧谈禅,高僧从宽大的僧袍中拿出一根人的肋骨,问我知不知道是谁的,我摇摇头,高僧说:“不管他是帝王将相还是寻常百姓,最后都是黄土岗上一抔土,都成了一根无人知晓的肋骨。”讲完之后我告诉仁桃君:“也不是我消极厌世,只是不愿意做无聊的争斗和无意义的事情罢了。”仁桃君深思之后说:“话虽如此,人活百年也不过沧海一粟,千古流芳也好,遗臭万年也好,碌碌无为也好,身后事我们管不了,但人生的过程十分重要,我们既为人,就一定要把人生扮靓。”
  对骆宾王和张謇墓葬的不同看法显示了我与仁桃君价值观上的差异。“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和清末状元张謇的墓穴都在江苏南通的狼山脚下,只是骆墓显得冷僻简陋,而张墓却宽大堂皇,树影茂密,花卉绚丽。仁桃君的观点是:骆宾王虽文气冲天,但他曾助徐敬业讨伐武则天,兵败后隐迹江湖,最后客死长江边上,没有给人们带来福祉,因此,后人尤其是南通人对他并不怎么客气,只给他一孤坟一碑记而已。而张謇却不一样,他四十一岁中状元后,没有去做官,而是在南通大兴实业,开轮埠公司、垦牧公司,办纱厂、炼油厂、钢铁厂,还大办教育、医院、图书馆、博物馆、剧院、公园和气象台等社会事业,硬是把狼山脚下搞成一块近代气息甚浓的绿洲,因此,大受其惠的南通人把他视为圣人贤德,对他爱戴有加,把他的坟墓修得豪华气派。仁桃君更推崇张謇,他说自己受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狼山脚下》影响,常到与常熟隔江相望的南通登狼山望海,也是张墓去的多,骆墓去的少。虽然我与仁桃君持不同的观点,但对他的做法我却能理解和支持,因为仁桃君首先是一位追求成功和利益最大化的商人,其次才是一位有着儒雅气质的商人,让他在骆宾王和张謇之间选择,自是后者无疑了。而我却以为,对骆宾王和张謇,不应厚此薄彼,张謇为一方百姓造福,做了大量有益于南通人民的实事好事,厚葬他敬仰他膜拜他一点都不过分。可是,怠慢骆宾王就没什么道理了,骆宾王号称“初唐四杰”,才气冲天,给后人留下了无数的精神食粮,无论是其七岁所作的《咏鹅》还是从军路上的边塞诗,无论是长篇歌行《帝京篇》还是被诬入狱后的言志诗,无论是令武则天本人都动容的《讨武氏檄文》还是助徐敬业起义兵败后逃亡途中的感怀之作,莫不闪烁着其过人的才华和超常的智慧,让人尤其钦佩的还是他不畏强权的胆识和勇气,他明知“反武”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但为了维护儒家的正统(且不论“反武”的是与非,那是历史学家的事),他坚定地站到徐敬业一边,此等气概,自唐而下,又有几位文人能及?   当然,骆宾王毕竟没有像张謇那样为南通人们留下直接的物质财富,所以轻视了他、冷落了他,这让我觉得十分遗憾,南通人就这么势利吗?就算不是势利,也逃不了“功利”二字的嫌疑。要是我去狼山,定然是先吊骆墓再祭张墓的了。
  诗人
  “在雪夜中坚守/在一支笔和一柄剑之间/坚守/文字像初春的鸟鸣一般/催开黑夜的花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狂热地爱着的这些诗句便会不自禁地跃入我的脑海,撞进我的内心,冲击我的灵魂!这时,我就会想起一个人,一个诗人,一个在雪夜中跋涉、在笔与剑之间坚守的诗人。
  诗人来自农村,早先在乡下教书,后来进了县报社,做了记者并编辑副刊。诗人的家庭负担沉重,生活相当拮据———父亲在烟花爆竹爆炸事故中被严重炸伤并留下后遗症;由于政策因素,在大学生尚且不能分配的情况下,当了20多年民办老师的老母亲被辞退回家;妻子下了岗;胞弟因为仗义代人受过进了班房。因此,诗人活得很累,过得清苦,为了营生,他想尽了办法:每月要发三十多条新闻稿(多挣稿费和奖金);开了一个移动书报亭(兼卖饮料和冰棍);替一家报社做发行人(每天要沿街送报)。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大街上,总是这般模样:头发凌乱,常布有尘灰,像霜后的干草;有点嫌脏的衬衫,冷天则老着一件藏青色西装,不系领带;胯下是一辆即使不上锁也绝对没人要的破旧摩托车,后架上往往是一大包货物或者一大捆报纸;永远憨厚的脸上,只要一碰见熟人,立马堆满可掬的笑容。看上去整个像做小生意老亏本的那种人,尤其像前些年经常骑个烂嘉陵出没于城乡之间贩卖猪腿的农民,要不是那副深度眼镜及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会写诗,而且还是一个很有名气的诗人。
  他是个腼腆、内向、不善言辞的人,无论多么熟悉并交好,他也不会跟你有太多的话说,面对陌生人,他更显得拘谨,甚至于语无伦次,往往无法顺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直让人怀疑他诗人的身份。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写出了许许多多让人拍案、让人震撼、让人深思、让人感动的好诗。只要一捧读他的诗章,只要一走进他所营造的诗境,你就一定会流连忘返,就一定会热泪盈眶。你先前关于他所有不太好的印象和看法就会一扫而光,他内心的喧哗定会让你深深震撼,他“简洁的、单纯的、未被污染的内心”(《独立秋风》序作者、评论家褚兢语)定会将你感染,他在诗中所蕴含的大爱将让你久久地感动。
  是啊,生活的磨难不但没有压弯诗人的脊梁,反而造就了他的柔韧:“悠悠人生啊/本不该是一场游戏/游戏怎能诠释我的一场/梦呢”。(《多雨季节》)腼腆的外表并没有使诗人觉得卑微,反而滋养了他绵绵的情蕴:“走在春天的内部/你就在采蜜的花蕊里编一句可爱的谎言吧/把你的蜜浆捣成毒酒灌醉我/然后把秋天的唇盖在我缠你的魂上”。(《写给慧的第109首》)
  诗人在贫瘠的荒原上不停地耕耘,诗歌成了他生命的主题。他反复地吟诵———“爱成一首永恒的植物/脉管里充满的是哗哗血流/诗人蹲在这脉管里/上上下下/浪漫了几千年/闯荡了几千年”。(《爱》)“一个诗人与诗歌/沉湎于千年的琴曲/诗歌成为知音”。(《高山流水·听俞伯牙的知音曲后》)当然,诗人并非圣人,他也有迷茫的时候,也有怀疑的时刻,也曾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一次酒醉之后,诗人抱着我大哭,悲鸣:兄弟,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要出去,要去南方!)———“在这种反复无常的气候里/我的心能保持一种恒温吗……我该以怎样的目光/穿透冬天的云和雾”。(《冬日情思》)“夜的中心白雪落到一只灯塔的顶端/抒情的诗人竭尽心血看到了冷峻的光芒/嘶鸣的马匹背负黑夜的巨梦/倾听南方那一章飞翔的音乐/海啊吹号手的心魂早已迷失了……夜色如潮般退落脱了铐的内心/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冬日呓语》)这些诗句都是诗人灰色心绪的表露。然而,诗人毕竟还是坚持住了,当精神向度与尘世浮华激烈交锋之后,诗人最终毅然选择了远离繁华、热闹和喧嚣,选择了他最崇爱、最珍惜的爱人———诗神。虽然坚守的道路是凄清的,坚守的滋味是苦涩的,坚守的旅程是寂寞的,但是,没有关系,诗人已经做好了独自前行的准备,他一路高唱:“岁月篡改了我的容颜/却永远也篡改不了我年轻的爱情”。(《一片红枫及其他》)“做一片红枫,一生伴随阳光与音乐,瘦骨伶仃,仍以天作谱,以地作词,用心刻下自己的魂”。(散文诗《枫》)“暴雨过后/我能否飞翔/我不能为一场春天的阴谋/而拒绝酝酿”(《酝酿自己内心的蜜》)。
  三年前,诗人送我一本他自己的诗集《独立秋风》,我一直珍藏着。我知道,我珍藏的不仅仅是一本书,不仅仅是一本诗集,我珍藏的是一位诗人的心,是一位诗人的精神,是一位诗人的铮铮傲骨。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翻读它,那些诗章我虽然早已谙熟,但它们仍然像高山轻云、似峡谷清流、如三月煦风,每次重温都会迅速渗入我的脉管,与我的血液相融,与我的心跳共振。我是如此炽热地爱着这些诗,尤其爱着这几句:吹号手的梦魂/先锋者的心灵/从另一种锋利的光芒中/像翅膀辟开茫茫的黑夜/十万匹白马从雷声的故乡中/艰难地归返。
  诗人乃我之至交,姓刘,名志明。
  杨剑
  早在中学时代,我便知杨剑其人。当时,同学中爱好书法的甚多,他们每谈书法,必提杨剑,常见他们围在一起,说杨剑的字是多么多么的好,说杨剑的作品又获什么什么大奖了。我虽然不懂书法,但也不禁心生好奇:这杨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直到我大学毕业分回老家,与杨剑同处一城工作,才有机缘认识,不料一来二去,竟与杨剑意气相投,成了无话不说的挚交。
  早就享誉海内外的杨剑,不用说其书艺自是十分精湛的了,他的作品曾被国内外数十家博物馆、美术馆、艺术馆、纪念馆等专业机构珍藏,还在香港、澳门、加拿大、比利时、新加坡、法国、泰国等国家和地区展出并收藏或高价拍售,作品还被刻碑于泰山摩崖碑林。由于我是个标准的外行,因此对杨剑的作品无法作出更多的评价。这里,只想说说与杨剑交往过程中的一些琐事,一些虽然琐碎但我认为是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杨剑在县城一个叫养村山的地方建有两间房子,我第一次到他家做客时,看见门额上有一块匾,上书“驾龙堂”三个大字(匾名源自《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可见杨剑志向之高远,品质之清奇),是行书,笔力雄浑古朴,苍劲大气。待看落款:“程思远题”。不禁一惊:程思远不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吗?杨剑笑笑,将惊疑不已的我让进三楼工作室———静远室(杨剑自号静远室主),然后从书橱里取出一大叠信件、宣纸(是作品)、照片和印章,淡淡地说:“还有更多的名人呢,我一般不示之于人。”我细细翻看,愈加惊叹———有臧克家给杨剑的亲笔勉辞:青年是宝藏,青年是黄金。宝藏要挖掘,黄金要熔炼。有冰心亲手写给杨剑的鼓励的话:世界上不知有多少建功立业的人,都因为把宝贵的时光轻轻放过,以致默默无闻。有国民党元老陈立夫跟杨剑互赠的多幅作品。有艺术大师、著名书画篆刻家钱君陶给杨剑的题词与合影,我从钱君陶先生给杨剑的一封信里还看到这么一段话:你那个地方太小了,要是在上海这样的大地方,你会有大成就的!还有与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沈鹏、中国版画家协会副主席吴俊发、著名书画家刘华云、著名书画家、书法理论家葛鸿桢、著名书画家、学者洪丕漠、徐无闻等人交往的书信和互赠的作品以及合影。杨剑说:“浙江有几个文化商人出高价购买这些名家的作品和信函,尤其是已过世的冰心和臧老给我的信,出价最高的达五万元。这些人也真是,我怎么可能出卖呢?”我十分迷惑:“你怎么会跟这么多名人有往来呢?”杨剑没有正面回我的话,他感慨万千:“搞书法是件苦差使,要是没有这些长辈和名师的不断鼓励,我哪能坚持下去?又哪会有今天的成绩?”
  除了书法名家之外,杨剑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广丰县文联主席。前年,我在福建作家陈元武的帮助下,在网上开了个文学论坛,去年,县里成立作家协会,我是其中一员,便将论坛贡献出来,并升级为“广丰文学网”,作为作协会员的发表和交流阵地,当时有人说:要是能请杨主席题个词,增大一下影响,就怕杨主席不肯。我说“不会吧,让我来试试”。想不到还没听完我的话,杨剑就说“哪还有什么问题”?第二天,他来到我办公室,给我一个信封,我取出来一看,是张宣纸,打开,是“广丰文学网”五个大字。过了几天,准备召开作协成立大会,我说:主席,要开成立大会了,能不能再题个词?第二天,他又来到我办公室,又递给我一个信封。这回除了“广丰县作家协会”七字之外,他还特意为作协的成立写了副贺联:胸中诗文无小我,笔下乾坤有大千。在制作会员证时,有人说:省作协会员证的扉页上有一方名家篆印,十分的精致、漂亮,杨剑的篆刻全国一流……这回,我觉得实在是难以启齿,已经多次麻烦杨剑了,但为了作协,我还是拨通了杨剑的手机,说得很含糊:省作协会员证上有个篆印,真是漂亮,要是我们的证书上也有一个该多好!说完我也就忘了此事,因为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直到作协成立大会前一天,诗人、上饶县文联主席郑渭波特地前来祝贺,我考虑到杨剑和渭波都是文联主席,又互相熟悉,便打电话告知杨剑,岂料杨剑来时,又给了我一个信封,鼓鼓的,我迟疑着接过,很沉,杨剑说一声“小心掉地上”,我取出来,居然是一方非常精致的玉石篆印,我一下子就发起愣来,在场的文朋诗友也无不深深感动,尤其是多情的诗人志明和林子,差点哭出声来。前些天,县作协副主席、排山中学校长余新勇让我为其学校的“天桂”文学社创刊作个序,并询问我能否请杨剑为文学社创刊题词,我当即打电话杨剑,他在重庆参加活动,很忙,我说了个意思,他说回来就写,新勇君怕有变故,惴惴地说:“要不我们还是找别人写吧!”我说,你就等几天吧,要是他真不写,你再找人写也不迟啊?几天后,我开完一个会回来,办公室一同事给我一个信封,说是杨剑来找我,没找着就让他把信封转交给我,我笑了笑,看也不看就拿起电话:“余校长,杨剑为你写好了字,啥时来取?”
  杨剑是文联主席,在县里也算是官场中人,但于功名他却十分淡泊。多年以来,有太多或真正爱好或贪图虚荣或假装斯文的官员(有的还是高官)都很“看得起”杨剑,都以拥有杨剑的作品为乐事,都想与杨剑为友,也有许多领导很“关心”杨剑,常许诺杨剑提个副处干干或换个更好的位子什么的,但杨剑每次都婉言谢绝,在权力和艺术之间,杨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杨剑跟我之所以成为挚友,可能就是因为有着这个共同点吧,杨剑说我虽在官场,但没有染上官场的恶习,终究还是个文化人,因此愿意与我为友,并赠送我一幅篆书作品———君子无所争(《论语》句),我岂能不知杨剑君的深意呢?
  老纪
  老纪属情绪化一类人,他乐则大喜,忧则大悲,遇有可贺之事,必溢于言形于色表于行,会手舞之足蹈之,情到深处还会举杯邀月,当空长笑。我常以“小人得志”讥他,他却说:“兄弟,你错了,我投身教育事业,十年磨一剑,如今儿子考上清华,学生考取北大,学校高考成绩又列全市前茅,岂有不欢天喜地钟鼓乐之鞭炮庆祝之理?怎么能说是小人得志呢?再说我已四十好几了,要说得志那也是大人得志,嘿嘿!”他得意至极,一脸憨态。
  老纪有着极强的化解困难的本领,要是遇到实在解不开的麻烦事,老纪往往会悲从中来,愤慨不已,状如疯汉,甚至于呼天抢地,狂怒异常,貌似泼妇。曾经有位领导对老纪有所误会,因此对学校不太支持,而当时学校又处于发展的关键时期,呼天不应叫地无门的老纪十分忧虑,仰天长啸:“八千学子,出路安在?”他多次找领导求助并理论,未果,气甚,怒极,竟写下遗言并发短信于我,害得我四处寻找,后在其四哥家中找到了他,我告其兄:“近日要密切注意老纪的行踪,千万别出了差错!”再有一次,我与老纪在一澡堂洗澡,刚脱下衣服的老纪忽然接到电话,是一不太讲理的家长因为学生之间的小小矛盾扬言要“毁掉他(另一学生)”,老纪温言解释,好话讲了一箩,岂料对方固执己见,老纪终于忍耐不住,暴跳如雷,赤足跺地,跺得地板震天响:“妈的,毁我的学生,你下辈子吧!”老纪狂怒的声音奇大无比,澡堂里的男人们以为有人打架,赤条条地跑出来看热闹,有人认识老纪,问:“干吗发这么大火啊,谁惹你了?”不认识他的人露出不屑的神情:“神经病!”火气大也好,神经病也好,我了解老纪,谁要敢动他的学生,他就跟谁急。   老纪对教育有独到的见解,对于学校管理也有一套特别的措施。他曾出任实验学校的首任校长,在任十年那是硕果累累,获得了社会的普遍赞誉,十年校长生涯奠定了老纪在县里教育界的重要位置。但是老纪为人过于耿直,虽然深得广大家长和全校师生的爱戴,但也得罪了不少人,要命的是有些领导很不喜欢他,而他偏偏又不能盲目地顺从领导,最后的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了。当老纪调离学校时,全校师生情绪激昂,部分班级甚至拒绝上课,一些老师居然要向政府写联名信,要求留下老纪,被眼泪汪汪的老纪拦住了:“我老纪对你们的举动表示感谢,可是,你们这样做除了给我老纪加上一条煽动老师上访的罪名外,没有任何意义。”
  老纪后来进了机关,任了个闲职。他终究是个闲不住的人,终于还是辞掉了那个不大不小不咸不淡的官职,从他人手里接下一个办不下去的只有两百多学生的私立学校。我问他:“这个学校的基础这么差,你有信心办好?”老纪说:“你最了解我的,知道我办学校的目的,你说我能办好吗?再说,一千老师八千学生那么大一所学校我都能办好,而现在这么小一个学校,你说我能办好吗?”我知道老纪的想法,他那清华大学毕业的儿子已经到美国留学,跟着导师从事科研工作,每年已经有十数万美元的收入,老纪不会缺钱,他办学校的动机不完全是为了赚钱,简单得很,那就是他离不开教育,离不开学校,离不开学生,他的一生是属于学校和学生的,因此,我断言老纪必定能够办好学校,就对他说:“老纪,我相信你!”老纪像是找到了知己,湿润着双眼握着我的手紧紧不放。我扯开他的手,哈哈一笑:“别,我最怕你煽情了!”
  果然,老纪办学的效果半年就出来了———许多老师因为信任老纪,不嫌学校小,纷纷到老纪的学校任教;家长因为信任老纪进而信任老纪的学校,许多在外务工人员听说老纪办学校了,便纷纷把子女托付给了老纪;部分老师也基于对老纪的信任,将子女送到了老纪的学校———此时的老纪又是一副踌躇满怀,小人得志的样子:“感谢你对我老纪的信任,你给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子,我老纪就必须还你一个才华横溢的学子,不然,我不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自己啊!”
  我现在很少跟老纪联系,因为我现在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了。
  月娥姐
  管小马说:“母亲走得很急,很突然,她说不舒服,我就去拿备用氧气包,等回到她房间里,老人家就走了,前后不到一刻钟。”
  王印眉说:“外婆的床上,枕边,翻出了很多书,都是你写的,还有报纸杂志,上面都有你的文章,书里边还夹着很多张照片,是跟你的合影。这些书报照片,连同外婆送我陪嫁的百年枕香扇,我都好好收藏着!”
  我呆了半晌:“老人家不是健康着吗?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几次都想来看她的,没想到……带我去看看她吧!”
  十都村水口外北边一圆形山阜上,一座朝西南方向略倾的新坟,是老人家的栖居地,旁边有座稍小的老坟,是老人家的先生的安息地。左边是有着千年历史的十都古村,右边山势延伸至枫树垄水库堤坝,后边是山阜的主体,坡上有错落的树木,前方是偌大一平原,远望一山雄峙,形如古时官帽,名纱帽山,是老人家出生的地方。那纱帽山下的村子里,古时曾有人中过状元,还是文武双状元;曾有人当过大官,还是在金銮殿里走动的大官;曾有人成为大学者,还是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无所不通的大学者;曾有人做过大生意,还是通江达海省里省外的大生意。这些关于老人家娘家的描述,是她生前告诉我的,现在,站在她的坟前,面对远处的纱帽山,又看看墓碑前老人端庄从容、慈眉善目的黑白瓷板相片,这些话再度响起,就如老人与我亲语。
  看得出来,这里风水不错。王印眉说:“这地是外婆自己选的,她生前就经常来,反复交代舅舅,百年后一定要在这里栖息,她要陪着外公,望着娘家,守着古村,荫着子孙,继续过她想过的生活。”
  老人家姓饶,名月娥。十都古村72个姓氏5800多人口无论男女老少黑白胖瘦全都叫她“月娥姐”,或者直接叫“姐”,连她的子孙也跟着村人们一起叫“姐”。我很能理解这种叫法,像我二姐,因为绣花绣得好,以前在镇上开个小小的绣花店,因此全镇无论男女老少统一叫她“绣花姐”。因此,当我认识老人家后,也就顺着当地人的习惯,叫她“月娥姐”了,虽然月娥姐比我年长了45岁。
  我是2012年底认识月娥姐的,那是我在城里当城管局长,写了一本叫《我是城管》的书,这本书反响不错,关注的人挺多,因此常有朋友发来一些反馈的信息。有一次,一位朋友发给我一张图片,是一位极老极老的老人就着一盏白炽灯泡认真地捧读着一本书,这本书就是《我是城管》,朋友说从网上看到的,觉得这老人可能是我最年长的粉丝,于是便下载发我了。我也觉得挺新奇,便把照片存入电脑,刚好被办公室同事纪云才看见,他说:哎哟,这不是月娥姐吗?经他确认,果然是月娥姐。纪云才还说:月娥姐是十都人,他儿子管小马是当地村主任,就是上次陪你参观十都大屋游玩六石岩的那位,老人是你的粉丝,可喜欢你的文章了,小马主任跟我说了几次,说月娥姐想见见你,想跟你要个签名书,合个影。我见你实在太忙,就没好意思跟你说,要不是见到这张照片,我都把这事忘记了,看来,老人家是真的喜欢你的文章啊。
  于是,我就与纪云才一起,风尘仆仆地来到十都。月娥姐可乐坏了,她连续四五趟出入房间,拿出了许多报纸杂志,有我文章的地方便折着,也不知老人家从哪里弄来的,她居然收藏了我所有公开出版的专著。我拿出一套签好名的书送给她,并给她一些刊有我照片、载有我访谈文章的报刊,她高兴得不得了,坚持让我在她收藏的书和报纸上签名,并小心翼翼地对着签名吹气,似乎想吹干笔迹,然后如获至宝地放回床上去。最后,月娥姐还抓着我的胳膊,要跟我合影,一口气照了七八张,后来,她让儿子到城里照相馆把照片洗了出来,天天坐在村口桥头的小店门前,见有游人,便拿出照片和书与人拉话,并向游人推荐我的文章。
  那以后,我每每去十都王家大屋或者六石仙岩,总会前去看望月娥姐,对她的了解也就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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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辛弃疾出生在四风闸村,因为他的存在,使村子变得不普通了。如今,残留下来的那棵千年古槐,成为辛家花园的唯一见证,传说,是辛弃疾的仆人辛安在花园里栽下了此树。辛家花园历史悠久,充满传奇。正因如此,四风闸村村庄因而得名。  我驱车三十公里,来到历城区遥墙镇,这里地处小清河畔,历史上的台侯国。一千年前,辛弃疾夜里挑灯看剑,梦醒时听到蝉鸣声响成一片。北方沦陷了,清晨的柴米油盐能填饱肚子,却填不满报国雪
夏天的夜来得迟。  住在杏湾小区一楼的殷海娜,看着电视,吃着晚饭,笑嘻嘻地从客厅沙发上站起来,正准备洗锅,看见凉台外闪过一个影子。殷海娜一惊,发现那人摘了自己挂在外边的绣花内衣就跑。殷海娜随即大喊一声:“干什么的?别跑!”边说边撂下飯碗,就往外跑着追撵那人去了。殷海娜使劲地追,那人使劲地跑,边追边喊,竟然没有喊到人。也许是噪音太大了,也许是人们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殷海娜是参加过军训的人,
1  要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了一只杯子吗?又不是多么贵重的杯子,材质是玻璃的,双层,底加厚了而已,地摊上也就二三十块钱。何况用十多年了,内壁长了厚厚的茶垢,褐色的垢经常脱落下来,招摇过市。毛敏没想到米高会生那么大气,虽然没斥责,但那声“哎呀”可够响的,比杯子的碎裂声高出好几个分贝,几乎盖过了回旋的广播,而他眼底的责怨如锋利的玻璃片,寒光闪闪。  毛敏被扎疼了。她不是故意的。这要怪他,接得太满
姐姐小时候念书很好,回回考第一。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就是大哥、二哥和我。大哥比姐姐小两岁,大哥也学习很好。只是家里很穷,根本供不起两个人读书,再说二哥年幼,父母又忙于生产队种地,勉强把姐姐供到五年级,就让姐姐辍学了。  母亲说,姐姐心很灵,学什么会什么,搓莜面鱼鱼,鱼鱼是在案板上搓成的,姐姐个子矮,探不着炕沿边的案板,得踩个小板凳,才能搓鱼鱼。再用扁擦擦一大盆土豆丝和腌好的甜苣菜拌起
面包车驶过弯曲的山路,尚未减速,便有人嚷道:“到了!到了!”  我出于好奇,侧身问一句:“到哪里了?”  “拉市海公园!”  “哦。”  车门被推开,第一口吸人肺腑的空气就是崭新的,像来自深山一样纯净,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却在下车后的刹那又沉醉过去。  大团的云仿佛熔融状态下的汉白玉,一部分飘浮在硕大而无丝毫瑕疵的蓝宝石般的天幕上,另一部分沉在水底,中间夹着几层墨玉和翡翠的绿——多么奢侈的景色!走近
黎美圆——一个有着披肩秀发的茶姑娘,讲述着新时代荒山守树人与白茶老树的故事。  土地,太姥山的土地,生命一样宝贵的土地!白茶市场,烽火四起、硝烟弥漫的战场!  市场与土地,双重的压力,而且随着年复一年的采摘,茶园的病虫害问题越来越严重,经营规模较小的茶农只好忍痛割爱,放弃占用土地多、树冠高大、采摘困难的白茶老树。  铁镐,将那深深扎下的根,苦尽甘来的根都挖掉了!连同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挖掉了!  茶
真的怀念那些给予自己温暖的人。  有温暖陪伴着可以惬意地生活。离开它就像生活在潮湿地面的苔藓一样,虽然有渴望,但是触摸不到阳光的样子,只能把感受埋藏起来,等待着。温暖的每一丝痕迹竟是这样的自然,一点儿强硬的感觉都没有,柔柔的。  我管姑姑叫姑娘,娘发niang的音,姑娘就是我的第二个妈妈。我怀念她,不只是因为她给予我的爱,还有她的品格,这种品格就像一把标尺。我不时地拿出来,特别是在与亲人们的交往中
等了多少年两双大手  终于握到了一起  握住了阿里山黄河长江  握住了巍峨的万里长城  这是一次黄金季节的握手  这是一次生民立命的握手  这是一次血浓于水的握手  这是一次为万世开太平的握手  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手啊  握住了昨日今天的倾诉和依恋  握住了抚慰激奋和期待  握住了共同的希望和美好的未来  握在一起的手如七彩长虹  牵来了亿万双温情脉脉的手  从此两岸的风  两岸的云两岸的雨  会同
下雪了,小凤想起了语文课本上的那个词——“瑞雪兆丰年”。   爸爸电话里说今天到家,下这么大的雪,爸爸能到家吗?奶奶一直在灶屋里忙活,奶奶要做爸爸最喜爱吃的饺子。小凤帮奶奶剥葱,拣香菇,爸爸最喜爱吃香菇猪肉馅的饺子。爸爸打工要回来了,一定会给她买很多很多的礼物,一定有她喜爱的花裙子,有她喜爱的新书包。小鳳也给爸爸准备了礼物——奖状,还有她在《中学生报》上发表的一篇作文。她还要告诉爸爸一些学校里老
听闻海口开通了直飞襄阳的航线,简单收拾工作,抓上几件衣服,终于要回一趟故乡了。儿子一路雀跃,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  我的故乡是襄阳市襄州区峪山镇下面一个叫星火村的小村庄,村人大多姓尤。此时二月未落,三月已起,鹅黄翠绿争先恐后地从冬天里钻出,铺满脚下、树上、池塘和屋顶,松树的切口处不紧不慢地滴着松脂,蒲公英和众多不知名的小花站在松针上拥挤着,喧闹着,它们热情地招呼我:“回来啦!”  远远看到我们,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