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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没门没派的闯入者的三脚猫功夫下,一条围绕着上市公司形成已久的利益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因为利益捆绑,原本承担监管的第三方的保荐商、会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财务公司的不作为,使得上市公司的造假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有了实施的可能性和可操作性。
提到财务揭黑,人们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刘姝威。2001年底,这位学者偶然注意到蓝田股份的离奇财报,震惊之后以600字的短文《应立即停止对蓝田股份发放贷款》发在了《金融内参》。在几番正面较量、银行停贷的冲击之下,蓝田神话迅速土崩瓦解,公司高层锒铛入狱。2002年,刘姝威被CCTV评为中国十大年度经济人物之一。
对刘姝威得到的社会声誉和地位,夏草既羡慕,也很有些不服气。“蓝田股份造假,当时已经是路人皆知。刘姝威的文章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做财务研究的,会强调谁是第一个质疑者。蓝田已经是一条落水狗了,而我打的才是真正的活老虎。风险要比她大得多了。”
我其实是很想被招安的人
2002年,在福建一所地方大学留校任教的夏草,在一位领导的推荐下,来到上海国家会计学院。
“一进来,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在这个学校待着,这是个高层次的学校,面对的都是高端的财务专业人士。我是三流大学的一个小硕士,是出身很不好的。”对于自己台前的形象和表达能力,尤其是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他没有自信,也没有安全感。
外头的工作很难找,而国家会计学院的待遇不错,夏草的唯一愿望就是能在这个学校里扎住根。
但是,他发现自己几乎无课可上。从2006年年底到2008年年初期间,整整20个月里,他没有上过一节课。他成了一个闲置人员,在学校内部的行业刊物当编辑。“我是做梦也想回到教研部当老师。”
让夏草念念不忘的,是国家会计学院一天至少三千块钱的上课费,“老师若是到外面上课,至少是五千块钱一天。我做梦都想回到讲台上。”
学校里实行末位淘汰制。每到年末时,总有一些人来来去去; 每到这个时候,夏草感到痛苦得要死。
他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继续中断许久针对上市公司的公开财务打假。“以我这样的形象和口才,如果没有一些特殊的专长,是不可能有机会上讲台的。我只有做这个事,还有可能重回讲台。”
今年4月份,一家被他质疑的公司高管竟然登门“拜访”。这激发了夏草的斗志,几天后,一个财经记者请夏草帮忙审看鱼跃医疗的财报,觉察到可疑之处后,他连续写了两篇文章指控该公司财务作假。待到上市公司全部发布2007年年报时,夏草开始“疯狂”的打假行动。
情形的确在朝他希望的方向改变。学院从4月份开始安排他上课。“我现在的课很多。连一些对象是主任会计师的那高端课,也叫我上了。”他有一种绝地重生的庆幸感。
“一个月前,我还和我爱人商量,要不要打包回老家找份工作。心里很勉强,毕竟好容易才挤进了上海,小孩也有了上海户口,交了这么多年的社保。我是个很务实的人。”
一位记者在报道夏草的文章中,赞美他是为了“捍卫中小投资者的利益”。夏草后来打电话给这位记者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为中小投资者说话了?我自己都是自身难保了。”
他自嘲财务揭黑是个下三滥的事。“如果能稳稳当当地做个老师,我是绝对不会直接去挑战那些上市公司的。”
“我其实是很想被招安的人,实在是没有机会。”夏草说。
一个属鼠的男人
2008年是夏草的本命年,他属老鼠。按他所说,他本是个胆小如鼠的人。
七八年前,还是会计专业学生的夏草第一次到媒体上发了篇“马后炮”式的上市公司财务舞弊分析文章。之后他试着放“马前炮”,打活老虎,以笔名“飞草”写了对通化金马财务舞弊的质疑文章。
“当时通化市的副市长就给我打电话,说想和我见面,北京、福州还是上海,由我选择。后来,他又给我打了一次电话,说财务的问题我不懂,让我们的财务总监来跟你解释吧。财务总监好像喝醉酒了,说你打压了我们的股价,我们广大的股东不答应,明天早上我找两个警察来抓你。”
阴差阳错之中,夏草拿到了对方虚开增值税发票等财务舞弊的确凿证据。到后来,通化金马被证监会公开谴责“关联交易 信息披露不及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夏草清楚自己面对的是多大的风险,“我每天都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对外,他从不用真实姓名,“如果哪一天被打入地狱后,换个马甲,还能活下去。”
他的“揭黑”排行榜发布后,鄂尔多斯和江苏阳光态度都很强硬。江苏阳光一度威胁要把媒体告上法庭。“过去,我怀疑他们20个资金去向不明,现在主要怀疑他们的多晶硅概念。江苏阳光向宁夏方面承诺,多晶硅会按时生产出来。“现在,我们都沉默,就等着9月23日。一旦生产出来了,我就面临巨大心理打击”,确切地说,这是指诉讼威胁。
另外,夏草承认,最初对鄂尔多斯挪用50亿资金的指控,几乎没有什么证据,直到一年后,才自认为找到“窟窿”。
以《九问银广夏》揭开当年“银广夏黑幕”的分析师蒲少平,是让夏草向往的一炮走红的榜样之一。然而,他在2002年《财经》杂志发表质疑世纪星源财报作假的文章,被对方告上法庭,败诉,赔偿30万。如今,蒲少平下落不明。
他觉得该变换策略了。“一个是避免死缠烂打,另一个是尽量避免百分之百的质疑,要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名气已经够了,我就不需要把百分之百的力气使出来。”他透露,手头掌握着更具“杀伤力”的三家上市公司财务作假的证据,“掏空更严重的,都是民企。”
与夏草相熟的财经评论员叶檀认为,夏草其实还是有策略的,“不碰制度性的东西,只是指出一些中小型民营上市公司财务作假。所以,不会触碰政府高层的神经。”而在中国证券市场刚刚完成股改、管理层强调规范透明的这个关口,夏草把握住了或许能改变个人命运的好时机。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找蓝筹股。有个网友甚至跟我说,如果你能把中石油给搞出来的话,我就嫁给你。我的方法只能对付小鱼小虾,对付不了这样的庞然大物,民企资金挪用是普遍现象,一抓一个准。”
“有时也真害怕,怕碰到造假更严重的,把对方逼上绝路,也等于把自己逼上绝路了——只要对方还剩一口气,也足够强大到可以把我咬死。把人送进监狱里的事,我是不敢的,我怕哪天对方出来报复我。”
“出来混,迟早有一天是要还的。”这是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无间道》里的警察是代表正义的,可是下场和黑帮一个样子。”
更“高尚”的目标?
困扰他许久的饭碗似乎不该是一个问题了。有很多财经媒体邀请他加盟,或者提出包下他所有的财务打假文章。也曾有私募基金愿意拿20万年薪,找夏草做财务顾问。
他对此兴趣寥寥。
“我最想走的是职业独董的路,把自己完全洗白,争取做一个高尚的人——很多上市公司会请一些社会名流来当独立董事。那我的职业收入就上来了。”
说到“高尚”两个字,他天真地笑了。他还有一个“更伟大”的目标。“等法律上的程序障碍取消之后,我想和律师事务所合作,我来挖地雷,然后做股民诉讼代理,这样可以合法地赚到很多的钱。”
“市场需要这样的人存在,但如果单靠个人的力量对抗利益集团,就很难长久。”财经评论员叶檀把长期财务打假的夏草定位为一个“探路者”。“看他能不能从个人行为变成为有组织和机构的行为,甚至成立为资本市场进行财务评级那样的中介机构。但现在看来,中国还没有这样的土壤。”
不过,夏草认为自己还是比过去“高尚”了一些,觉得自己做的事比那些教授、博导们还要“伟大”。“很多高校邀请我过去讲课,教授、博导们都坐在下面听我上课,那些教授和财务经理推荐他们的学生、属下读我的书。我还是很高兴——我的文章是有人在看的,我的话是有人在念的。”
“等我哪一天当上独董了,想想我还是一个小助教,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了。有时,我想想自己也挺可笑的,在外头好像是个财务名家,在学校只是个小助教和打杂的人。那时,就不需要再看别人的脸色。”他开始想入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