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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高中期间学习特别紧张。幸好我们的班主任善解人意，为了缓解我们的紧张情绪，时不时让我们玩“传悄悄话”游戏。
第一次做这个游戏时，老师写了8张小纸条，每一张上都写着“有的事情其实不必说出来”。结果，8个小组没有一个传得正确。像“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来”“老师批评你让你滚出来”属于低级笑话，请看高级的：
“去看电影？本片很精彩。”
“有烧饼？快点拿出来！”
其中的经典作品是：“我的事情是你报告了中央台！”
当时田静坐在我后面。事后她问我：“喂，你有没有传对？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我说：“有的事情其实不必说出来呀。”“什么什么？”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才不是呢，你说的是——你的事情我才不理睬！”差点没把我气昏。
从此，我们打破了男女生之间的壁垒，一再苦练交头接耳的本领，练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作业做好了，我就转向后面，一拍桌子，“田静，来，传一句话，可不要传错了！”她没有理由拒绝，顶多说一句：“等一下，我还有两行。”
通常的姿势是，她将头侧过来，把左耳朝向我，脸上带着期待的微笑。我呢，往往是一脸的严肃，仿佛在完成什么重大使命。我会用右手圈成一个简易的传声筒，围在她耳边，将声音灌进去。我自认为吐字非常清楚，但每次还是照错不误。
为了让声音清晰地传送而又不致泄露，我动了不少脑筋。我先尝试用旧美术书卷成一个纸筒，套在田静耳朵上，谁知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咯咯笑着躲开了：“去去去，痒死了。”原来，美术书的纸质太好，太“闭气”，声音在里面左冲右突，就引起了震动。我改用数学书，她又躲开了，“嗡嗡嗡的，听不清。”我没有灰心，锲而不舍，勇于实践，终于找到了绝佳材料——大楷纸。大楷纸非常松软，用七八页卷个纸筒传送声音，既清晰，震动又不大。我自费买来几本大楷簿，为本纵队每个成员糊了传声筒，期待在下一次游戏中，本队能独领风骚。
期末考试前，我们提出再搞一次传悄悄话比赛。
那张小小卡片扣到了我的桌面上。老师一声令下：“开始！”我迅速翻开一看，是一句白居易的诗“田家少闲月”。我不禁笑了，就这个？太简单！我就祭出新式武器——大楷纸糊成的传声筒，套在田静的耳朵上，快速报出答案。她又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用力点一下头，向后面传口令。
就在我暗暗得意等待胜利的时候，我们队最后一名同学大声地说出了答案：
“田静，喜欢我！”
课堂上足足安静了三秒钟，才爆发出一阵直冲霄汉的笑声。田静的脸涨得通红，伏到桌子上头都不肯抬。我除了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之外，还能做什么？
同学们当然要发挥天才的想象力，把故事描绘成这样一个版本：我暗暗喜欢田静，单相思好一阵子了，所以借助“田家少闲月”读音差不多这个难得的好机会，私改口令，大声宣布：“田静，喜欢我！”
其实，这个故事有一个致命的漏洞：第二个传口令的是田静本人，即使我厚着脸皮说什么“田静喜欢我”，她也不可能乖乖往后传呀。可是，所有同学都愿意相信这个传奇。这个道理我懂，故事的魅力就在于——离奇。
幸好不久我们就放假了。接下来是两个月的暑假。两个月是个什么概念呢？废话，62天而已，有什么玄虚？有，在这短短的62天里，我的身高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厘米，开学坐到了第四排。而我的冤家对头田静则从后方转移到前线，无巧不成书，竟然坐在我的前面！
自从“田静喜欢我”事件发生以后，田静再也没跟我讲过话。不仅如此，我们还变得仇人似的，每次看到我，她都会瞪我一眼。
其实，我和田静心知肚明，彼此在玩一个更高明的游戏。我们的敌对情绪是装出来的，要不，为什么她在拿眼睛瞪我之后，总要暗笑一下呢？田静和我一前一后，不可能不打交道，不说话只会带来一个结果，那就是我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比如，物理作业总是在铃声响过之后统一收，从后往前传。听到铃声，田静并不着急。她算时间算得很准，总是等后面的同学一路传到我这儿时，才微微侧过身子。我将一叠作业递到她的右肩，她的右手刚好伸到自己肩头，我把作业往她手上一递，她就收去了。
每次上公开课，老师都会让我们讨论，这样才能显示出课堂气氛的活跃。讨论小组一般由相邻的四到六人组成，我和田静毫无疑问在一个组。我们之间照例不讲话，但照样可以解决问题。她总是把问题的核心用几个字或者是一道算式写下来，然后问其他人：“你们看呢？”如果我同意她的意见，自然无话可说；如果我有新的发现或者更好的方法，就迅速而又简洁地写下来，也问其他人：“你们看看，我这个方法行不行？”田静见我这个方法更好，就不说什么。如果一定要表决，就用摇头或点头来表示。
高二下学期，换了个政治老师做班主任。这个老班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喜欢怀旧，竟然主动提出，让我们玩一玩早已绝迹的传悄悄话游戏。
你可以猜想，全班最兴奋的人当然是我。我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笑得震天响，“田静，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了。嘿嘿，你会主动、亲切、温和地跟我讲话，谁让你坐在我前面！”
游戏开始，前面同学与田静耳语之后，田静一点也没有迟疑，转过身来，右手一下子揪住我的耳朵，将嘴巴贴过来，轻轻说：“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来不及思考，就将口令传送出去。这一回，我们队出人意料地获胜，一字不落。田静也乐得眉开眼笑。
谁知仅仅一天之后，我就获得一个五星级的外号：“呆霸王”。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外号吗？我当时只觉得两眼发黑，差点吐血。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阵子正在播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里面有个人物叫薛蟠，绰号“呆霸王”。苍天在上，我与那姓薛的花花公子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半点也没有！但坏就坏在，薛蟠娶了个老婆，厉害得很，动不动就揪他的耳朵。而上次传悄悄话游戏中，田静就毫不客气地揪过我的耳朵。
在我被称作“呆霸王”的同时，田静也获赠“薛大娘子”的光荣称号。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没被气死。
不幸的是，从那以后，我和田静不但没能成为患难之交，反而形同路人。她可能认为，平白无故成了我的娘子，让我白捡了天大的便宜。我呢，更不服气，要不是你揪我耳朵，我怎么会有如此不堪的雅号？所以我们互不谅解。其实，失去田静这样不说话却互通心意的朋友，我心里挺不好受的。
拍毕业照那天，所有兄弟姐妹“一笑泯恩仇”，拍照都拍疯了。我和田静，还有其他两男两女，六个人合拍了一张。田静和我还被同学们别有用心地安排在中间，我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在摄影师说“茄子”时，还是不约而同地报以灿烂的笑容。■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
第一次做这个游戏时，老师写了8张小纸条，每一张上都写着“有的事情其实不必说出来”。结果，8个小组没有一个传得正确。像“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来”“老师批评你让你滚出来”属于低级笑话，请看高级的：
“去看电影？本片很精彩。”
“有烧饼？快点拿出来！”
其中的经典作品是：“我的事情是你报告了中央台！”
当时田静坐在我后面。事后她问我：“喂，你有没有传对？你到底说的是什么？”我说：“有的事情其实不必说出来呀。”“什么什么？”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才不是呢，你说的是——你的事情我才不理睬！”差点没把我气昏。
从此，我们打破了男女生之间的壁垒，一再苦练交头接耳的本领，练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作业做好了，我就转向后面，一拍桌子，“田静，来，传一句话，可不要传错了！”她没有理由拒绝，顶多说一句：“等一下，我还有两行。”
通常的姿势是，她将头侧过来，把左耳朝向我，脸上带着期待的微笑。我呢，往往是一脸的严肃，仿佛在完成什么重大使命。我会用右手圈成一个简易的传声筒，围在她耳边，将声音灌进去。我自认为吐字非常清楚，但每次还是照错不误。
为了让声音清晰地传送而又不致泄露，我动了不少脑筋。我先尝试用旧美术书卷成一个纸筒，套在田静耳朵上，谁知才说了几个字她就咯咯笑着躲开了：“去去去，痒死了。”原来，美术书的纸质太好，太“闭气”，声音在里面左冲右突，就引起了震动。我改用数学书，她又躲开了，“嗡嗡嗡的，听不清。”我没有灰心，锲而不舍，勇于实践，终于找到了绝佳材料——大楷纸。大楷纸非常松软，用七八页卷个纸筒传送声音，既清晰，震动又不大。我自费买来几本大楷簿，为本纵队每个成员糊了传声筒，期待在下一次游戏中，本队能独领风骚。
期末考试前，我们提出再搞一次传悄悄话比赛。
那张小小卡片扣到了我的桌面上。老师一声令下：“开始！”我迅速翻开一看，是一句白居易的诗“田家少闲月”。我不禁笑了，就这个？太简单！我就祭出新式武器——大楷纸糊成的传声筒，套在田静的耳朵上，快速报出答案。她又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用力点一下头，向后面传口令。
就在我暗暗得意等待胜利的时候，我们队最后一名同学大声地说出了答案：
“田静，喜欢我！”
课堂上足足安静了三秒钟，才爆发出一阵直冲霄汉的笑声。田静的脸涨得通红，伏到桌子上头都不肯抬。我除了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之外，还能做什么？
同学们当然要发挥天才的想象力，把故事描绘成这样一个版本：我暗暗喜欢田静，单相思好一阵子了，所以借助“田家少闲月”读音差不多这个难得的好机会，私改口令，大声宣布：“田静，喜欢我！”
其实，这个故事有一个致命的漏洞：第二个传口令的是田静本人，即使我厚着脸皮说什么“田静喜欢我”，她也不可能乖乖往后传呀。可是，所有同学都愿意相信这个传奇。这个道理我懂，故事的魅力就在于——离奇。
幸好不久我们就放假了。接下来是两个月的暑假。两个月是个什么概念呢？废话，62天而已，有什么玄虚？有，在这短短的62天里，我的身高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厘米，开学坐到了第四排。而我的冤家对头田静则从后方转移到前线，无巧不成书，竟然坐在我的前面！
自从“田静喜欢我”事件发生以后，田静再也没跟我讲过话。不仅如此，我们还变得仇人似的，每次看到我，她都会瞪我一眼。
其实，我和田静心知肚明，彼此在玩一个更高明的游戏。我们的敌对情绪是装出来的，要不，为什么她在拿眼睛瞪我之后，总要暗笑一下呢？田静和我一前一后，不可能不打交道，不说话只会带来一个结果，那就是我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比如，物理作业总是在铃声响过之后统一收，从后往前传。听到铃声，田静并不着急。她算时间算得很准，总是等后面的同学一路传到我这儿时，才微微侧过身子。我将一叠作业递到她的右肩，她的右手刚好伸到自己肩头，我把作业往她手上一递，她就收去了。
每次上公开课，老师都会让我们讨论，这样才能显示出课堂气氛的活跃。讨论小组一般由相邻的四到六人组成，我和田静毫无疑问在一个组。我们之间照例不讲话，但照样可以解决问题。她总是把问题的核心用几个字或者是一道算式写下来，然后问其他人：“你们看呢？”如果我同意她的意见，自然无话可说；如果我有新的发现或者更好的方法，就迅速而又简洁地写下来，也问其他人：“你们看看，我这个方法行不行？”田静见我这个方法更好，就不说什么。如果一定要表决，就用摇头或点头来表示。
高二下学期，换了个政治老师做班主任。这个老班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喜欢怀旧，竟然主动提出，让我们玩一玩早已绝迹的传悄悄话游戏。
你可以猜想，全班最兴奋的人当然是我。我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笑得震天响，“田静，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了。嘿嘿，你会主动、亲切、温和地跟我讲话，谁让你坐在我前面！”
游戏开始，前面同学与田静耳语之后，田静一点也没有迟疑，转过身来，右手一下子揪住我的耳朵，将嘴巴贴过来，轻轻说：“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来不及思考，就将口令传送出去。这一回，我们队出人意料地获胜，一字不落。田静也乐得眉开眼笑。
谁知仅仅一天之后，我就获得一个五星级的外号：“呆霸王”。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外号吗？我当时只觉得两眼发黑，差点吐血。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阵子正在播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里面有个人物叫薛蟠，绰号“呆霸王”。苍天在上，我与那姓薛的花花公子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半点也没有！但坏就坏在，薛蟠娶了个老婆，厉害得很，动不动就揪他的耳朵。而上次传悄悄话游戏中，田静就毫不客气地揪过我的耳朵。
在我被称作“呆霸王”的同时，田静也获赠“薛大娘子”的光荣称号。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没被气死。
不幸的是，从那以后，我和田静不但没能成为患难之交，反而形同路人。她可能认为，平白无故成了我的娘子，让我白捡了天大的便宜。我呢，更不服气，要不是你揪我耳朵，我怎么会有如此不堪的雅号？所以我们互不谅解。其实，失去田静这样不说话却互通心意的朋友，我心里挺不好受的。
拍毕业照那天，所有兄弟姐妹“一笑泯恩仇”，拍照都拍疯了。我和田静，还有其他两男两女，六个人合拍了一张。田静和我还被同学们别有用心地安排在中间，我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在摄影师说“茄子”时，还是不约而同地报以灿烂的笑容。■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