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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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回顾:面对蒲桃时心慌意乱,转眼又再次将她送走,龙成谨嘴上说着“不能喜欢”“不要喜欢”,身体却很诚实地又往蒲桃所在的宋府去了。正准备讲故事哄懿贤郡主睡觉的他与蒲桃不期而遇,她能听出他的声音来吗?她能认出自己吗?哎呀妈啊,好紧张!
  (六)
  蒲桃奉召进入静宜园后,惊讶于园子的寂静宁谧,也贪慕此处的与世无争,而后抱着忐忑和好奇进入了宋静娴的寝殿。首先入耳的不是宋静娴的声音,而是一个极为温柔深沉的男声——
  “传说中相繇蛇身而九首,是水神共工的部下。相繇所到之处皆被他吃得一干二净,土地皆化为沼泽……”
  “相繇好厉害!”宋静娴听得入神,婢子禀报了两次,她才听见蒲桃的拜见声。
  “谨哥哥,一会儿再说故事,我先看看蒲桃。”宋静娴柔声打断了龙成谨。
  龙成谨“嗯”了一声,停住了,不再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蒲桃总觉得这位景王爷的声音很熟悉,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见过?但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她怎么可能见过,更不要说听过他的声音了。
  “来,到我床前来,让我看看。”宋静娴说着,挑开自己那头的帘子,龙成谨却下意识地往后仰倒,让自己的脸始终隐在床幔后。
  “奴婢蒲桃,见过郡主。”蒲桃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丝毫不敢逾越。
  “你不必紧张。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生人,对你有些好奇。且你做的膳食甚合我意,便想要亲自赏赐你些什么,以示谢意。”宋静娴温和地一笑,“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是。”
  蒲桃缓缓抬头,对上宋静娴的眸子。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锤了一下。
  “若有诗书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这是蒲桃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宋静娴衣着朴素,容貌如玉,床前摆满了诗书。虽然她看上去很孱弱,但一颦一笑都流露出高华姿态。蒲桃只觉得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大家千金。自己家道无论中落与否,与她相比,简直不配称为女人。
  “你竟這般年轻貌美。”宋静娴亦是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膳房的女子都膀大腰圆,上了年纪,而蒲桃……长得确实有些太过扎眼了。
  宋静娴看了龙成谨一眼,见他始终淡漠地翻看手中的书,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馨兰,赏。”宋静娴说完,放下床幔。
  龙成谨难得来一次,她就算喜欢蒲桃也好,也不会在这时候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蒲桃从进来到出去,除了宋静娴让她抬头的那一瞬间抬了头,其他时间都目不斜视,不敢逾越。这让馨兰和馨悦对她的印象都极为不错。
  馨兰赏赐了蒲桃一两银子,而后让小月送她离去。
  “谨哥哥,刚刚咱们说到哪儿了?”
  宋静娴等着龙成谨继续说故事,龙成谨却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直到蒲桃离开后,才又继续开口:“在共工被禹消灭之后,相繇继续危害人间,禹数次将它击败。相繇被大禹杀死后,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化成了蛇,他的血污染了土地,使庄稼再不得生长……”
  ……
  蒲桃回到膳房,将银子分给大家,说是懿贤郡主赏给大家的。然而厨房做事的人都明白,郡主召见的是蒲桃,赏赐的自然也是蒲桃。知道蒲桃有心让大伙一块儿得利,对她的欢喜更甚。
  蒲桃受懿贤郡主喜爱,旁人忍不住来找她打听郡主的模样,蒲桃只答了她们一个字:“美。”
  蒲桃自小看兵书,极少放心思在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上,究竟郡主怎么个美法她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一看到她,就觉得很舒服。她美得让人心安,美得让人心疼。如此,旁人也就不问她了,只知道郡主很美就对了。
  毕竟,有蒲桃这一个“美”字在,也比小月这些婢子一提起郡主就摇头的好!
  当天夜里,蒲桃和大伙一起收拾好厨房,正要下工时,又收到了一盒糕点。糕点都是聚福楼里最名贵的点心。正是龙成谨所带来的。
  据说景王爷离开前,特地交代,两盒留给郡主,一盒送去大膳房,给厨娘们补补身子。
  “王爷说,见你们身体瘦弱特加赏赐,谢恩吧。”小月脸色不悦,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极不满意。
  满膳房的人面面相觑,看了看自己和对方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身躯,最后都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蒲桃——这点心,显然是给她的!
  众人已经拿了蒲桃的钱财,且都是厨房做事的,自然不会再觊觎这些点心。不顾蒲桃的推脱,她们将所有的糕点都让给了她。
  蒲桃无奈,只得在小月不悦的眼神里,莫名其妙地拎着食盒回去了……
  自从蒲桃进入厨房做事之后,管家就给她安排了下人房。房间条件不错,八人一间,但这一间屋子人并没有住满,加上蒲桃也只有四个人。比起蒲桃此前在卓妈家里打地铺要好上许多。
  蒲桃在本家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卓妈那里,卓妈不能赶来看她,但也经常会托人给她送点零嘴吃食。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桂花糖。每次收到,蒲桃都能感觉到卓家人的关心,被人惦记的感觉能让她开心很久。
  比起景王爷赏赐的一整盒高档糕点,她更喜欢带着关心的桂花糖。
  但说到底,其实蒲桃不大爱吃甜食,她喜欢吃的东西与别的女子不大一样。她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至酣时,再将碗砸了,大喊一句:“好酒!给我拿坛子来!”
  不过,这样的场景只在她梦里出现过。父亲见她饮酒,见一次骂一次,自从家道中落后她就不再敢多喝。更不要提与人拿坛畅饮了。
  蒲桃想到此处,心情又低落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父亲的消息了。
  “哎,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谁是恋爱中的女人呀?”
  “哪,看看蒲桃就知道了!”
  蒲桃听到有人在说自己,立即又恢复了寻常。她将桂花糖分给大家。侍女们纷纷打趣她:“听说,有人疼爱的姑娘会特别美,你们看,蒲桃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可不是?这皮肤都能掐出水来了!”
  “我要是有个卓哥哥对我这么好,我也能变漂亮!”
  “你虽然没有卓哥哥,但是你有刘哥哥呀!那个小侍卫,每次看见你,脸都能红到耳朵根,说不喜欢你都没人信!”
  “哎呀,别打趣我了,今儿的主角不是蒲桃吗!”
  ……
  同屋的三个姑娘叽叽喳喳的,聊天聊得特别开心。
  蒲桃知道,虽然她们比自己小,但也大都到了春心大动的年纪。卓毅的名字她们多少也听到过,在她们眼里,卓毅条件算是极好的了。为人老实本分,憨厚可靠。
  她们以为自己也该是喜欢卓毅的吧?所有人都把自己和卓毅看作了一对,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心啊,早就冰冻起来,再也化不开了……
  蒲桃不以为意,只是每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与旁人都没有什么联系。
  在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等三年期满,她终究还是要飞走的。
  第二日,蒲桃突然收到了从万和城寄来的信,信上只有六个字:“安好,勿念。蒲渊。”
  在蒲桃的印象里,父亲对自己总是谆谆教诲,十分喜欢说教,这下突然变得寡言少语,让她有些奇怪。但见着是父亲的字迹,她也没多想,只当他是身体还未复原,在信件上懒得说太多。
  而且,在父亲眼里,现在她已经出嫁。出嫁该当从夫,只要夫家没有说辞,父亲便也安心,不那么操心了。
  但蒲桃是第一次出门在外,人在他乡,又到年末,心里总归是思念记挂着亲人的,父亲不愿多说,她却想多跟父亲说点什么。蒲桃不通文墨,只能找张嬷嬷讨了纸笔和字典,捺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些天的见闻写了下来——
  “父亲:
  “宋玉在宋将军府上当差,我也随他一同生活。他时常去城外的庄子上工,我则留在本家,在大厨房当差。虽然见面不多,但宋玉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桂花糖,就连冬天也不例外。夫妻感情十分和睦。
  “近日,我被提拔去湖心岛,专门照看懿贤郡主。懿贤郡主貌美,罥烟眉,含情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我還见到了当朝景王爷,虽然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但也足够让女子为之疯狂。常听戏本子里唱的那句‘公子世无双’,用来形容他最贴切不过了。然除了外表,他还拥有这世上第二好听的声音,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应该也只是我的错觉,毕竟那样高高在上的王爷,我是不会见过的。
  “年关将至,望父亲保重身体,我在京中一切安好,勿念。”
  蒲桃的这封信在交给信客的第二天,就被提前收到知会的信客送到了景王府——龙成谨的手里。
  他曾下令,所有蒲桃寄到万和城的信件皆要不动声色地拦下,交由裘德妥善保存,每月给他过目一次。但今日,龙成谨一听说蒲桃写信了,立即便让裘德拿来,通篇看了一遍。而后那一整天,他的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往后的一个月,龙成谨隔三差五就问裘德一次:“今日初几了?”
  “回王爷的话,今日才十五。”
  裘德被问了几次之后,才明白过来。蒲桃寄信的那一日,是十一月初一,信件往返万和城和京城,最快也需要一个月。
  龙成谨在等待万和城“回信”的日子。
  (七)
  蒲桃愈发得宠,在府里的地位一日日高升,让馨兰和小月都是好一阵嫉妒。尤其是小月。
  小月原本是府里的二等丫鬟,自从先前负责郡主膳食的老嬷嬷去世后,便升了一等丫鬟,平日里往来于静宜园和大厨房之间。但自从蒲桃接手郡主的膳食后,她做菜极为简洁,油烟少,郡主索性让她在静宜园里开了个小厨房。
  蒲桃将小月的活儿都抢了去,很快,小月便被迫迁出了静宜园。懿贤郡主让蒲桃住到了本属于她的房间里。
  郡主命令下达的那晚,蒲桃刚打算就寝,紧接着馨兰便来了,让她收拾收拾跟自己走。蒲桃没说什么,默默地在大家的欣羡中收拾行李。她的物件不多,除了来时穿的寝衣外,只有两套二等丫鬟的换洗衣物和一套卓妈年轻时候的衣裳。
  寝衣质地很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衣物,蒲桃不知道从何而来,问卓妈她也说不知道。而卓妈给的衣裳除了老旧外还有些短,穿在身上袖子和裙摆都有些滑稽。但蒲桃始终舍不得扔,到哪儿都带着。
  而另一件从马场得来的大氅,蒲桃便不那么在意了。
  一日路过当铺,她将衣服当了,换了些银子,一小部分留在身边防身,一部分托人带给了庄子上的卓妈,剩下的一半都换成了银票,寄去了万和城,父亲蒲渊那里。
  十二月初,蒲桃再次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却不想这一次蒲渊格外话多,对宋玉只字未提,反倒对景王爷大加赞赏——
  “景王排行第六,是皇后嫡子,亦是除太子外,本朝最早被封王的皇子。传闻中,他三岁习武,五岁通读汉史,七岁加入太学,十岁于太和殿上与群臣议政,十七岁治理黄河水患,平天下民心。”
  凡此种种,洋洋洒洒,不下百字,蒲桃翻阅字典,才算看明白了一个大概。总而言之,父亲对景王爷钦佩有加,与这些日子她从其他人嘴里了解的景王爷却大相径庭。
  要知道,在旁人嘴里,景王爷就是一个吃喝玩乐五毒俱全的浪荡子,少年有名不假,但年纪越大越不思进取,还好有个太子是皇后的护身符,否则其他皇子一定会把身为嫡子的景王爷比到山脚旮旯弯里去。
  蒲桃内心奇怪,刚想要回信,却被懿贤郡主召到了湖心岛。
  这个月来,蒲桃成了懿贤郡主的专属厨娘。每日里起床后,她只需要做一人的三餐饮食,工作较之先前闲了不少。蒲桃为了将药膳做出新意来,闲来无事还找老管家要了几本医书来读。她读得不算精通,但对药材的性状与食材的相生相克多少摸清了些,也就能从更多的食材中挑出最出彩的来。
  懿贤郡主的厌食症被蒲桃治愈了,吃得下,睡得好,脸色红润不少,白日里也不嗜睡了,每天下午甚至还可以下床走一小会儿。短短月余,蒲桃的药膳便被司药局的老太医要了方子,记在了司药局的典籍之中,名声已经飞进了皇宫里。   就连景王爷来将军府的次数增多,每次去静宜园,都点名要吃蒲桃做的菜。
  好在龙成谨从不提要见蒲桃,否则就连懿贤郡主都要怀疑他来的真正动机了。
  今夜,景王爷来得有些晚。懿贤郡主特地吩咐了蒲桃,要给景王爷尝尝她新研究的乌骨鸡药膳汤。蒲桃便特地去了大厨房后院,挑了一只肥美的乌骨鸡,仔细收拾干净,往里塞了甘草、红枣等药材。又去酒窖找了封存三十八年的高粱酒,放在炖盅里一起熬,不消一个时辰,便香气四溢。
  不过火的食材出来的汤底纯净,质地清爽,但入口却又醇香浓郁,暖心暖身。在这落雪的冬日里,十分适宜。
  蒲桃将乌骨鸡汤仔仔细细地收在食盒里,然后盖上保温的棉布,才向静怡园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万籁俱寂,原本就安静宁谧的湖心岛上此刻只剩下雪落在树叶与枝头的簌簌声。道旁的石灯里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一路行来,只能看清地面有寥寥几个脚印,并不似女子的。那想来,应该是刚入园的景王爷留下的了。
  蒲桃一来为了防滑,二来觉得好玩,便沿着景王爷留下的脚印蹦蹦跳跳地向园子深处走。
  龙成谨站在楼上,看着她一路走来疯疯癫癫的模样,十分担心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吃到被老太医赞不绝口的药膳汤。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多虑了。蒲桃看似柔弱,但功夫一点儿都没落下。虽然拎着食盒,但身手稳健,一路行来,汤盅一点都没有洒出来。并且因为动作快速,药膳几乎跟刚出锅时的温度一样。
  一盅下肚,整个身子都跟着暖了。
  龙成谨没有主动召蒲桃入内侍奉,懿贤也不喜欢有旁人打扰自己和龙成谨,蒲桃便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
  等龙成谨出来的时候,她按照规矩,跟着馨兰一起双膝跪地,道了一句:“恭送王爷。”
  龙成谨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这让馨兰觉得有些奇怪。
  “郡主,王爷可是不开心了?”馨兰走进里屋,问懿贤郡主。
  宋静娴十分莫名:“未曾,为何这样问?”
  “以往王爷都会跟奴婢们开开玩笑,说上几句,可今日……居然连看都不看奴婢。”馨兰和懿贤郡主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倒是没什么芥蒂。
  宋静娴也觉得奇怪,想了想,轻轻道了句:“许是今日太晚,不爱说话吧。”
  “蒲桃,你觉着呢?”馨兰又问蒲桃。
  “奴婢与王爷不熟,奴婢不知。”
  蒲桃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然后拎着食盒退了出去。
  蒲桃历来话少,懿贤郡主和馨兰都已习惯,虽然觉得她这个年纪,实在不该是如此话少的人,但也没觉得不好,相反还很欣赏她沉稳的性子。
  此时,落雪已停,雪夜里,月光从云里透出,洒在雪地上,皎洁一片。道旁的灯火燃尽,但月光也足够照亮前行的路。
  雪地上的脚印如来时一般,稳重和缓地向前延伸,想来留下脚印的人心中也是平和的吧。
  蒲桃一边沿着景王爷的步伐往回走,心中一边这样想着。
  脚印到桥边戛然而止,蒲桃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脚印转了个弯,一直延伸到了湖边。
  湖边,垂柳的枝桠上掛满了剔透晶莹的冰柱,银线根根分明,在湖面上摇曳。柳树旁,长身鹤立的男子如芝兰玉树,轻靠在石柱上,月光洒在他的玄色衣衫上,露出绣着龙纹的银丝边。
  正是当朝六皇子,景王爷了。
  他怎么还没走?蒲桃心中奇怪着,嘴上却说:“见过王爷。”说话的同时,她双膝跪地,眼睛都不眨地在雪地上磕了个头。
  蒲桃学东西快,在将军府里,除了做饭以外,学得最快的就是规矩。她很清楚,在上位人的眼里,凡事都讲一个规矩。蒲桃不敢马虎,不论对谁,都是礼仪先行,规行矩步。
  蒲桃跪在地上,双手放在雪地里,贴着额头。不消片刻,她的衣衫已经被雪水浸湿。
  龙成谨看着身形单薄,谨小慎微的蒲桃,很想上前把她扶起来,但还是忍住了。
  现在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说话而已。
  “平身。”
  龙成谨用自以为温和从容的声音轻声说完,和着湖边的冷风,落在蒲桃耳朵里,却成了上位者说话时,特有的慵懒和桀骜,淡漠疏离,让人完全不想接近。
  临近子时,冬天雪地里,在毫无灯火的情况下,什么风景都看不到。蒲桃实在想不通他在这里干吗,只能当他是吃饱了撑的。
  “奴婢告退。”蒲桃对他毫无兴趣,起身就走。
  不知是因为对上位者特有的排斥感,还是因为总觉得芒刺在背,在少了脚印规束后,蒲桃加紧了步子,行动反而更加敏捷。
  眼看着蒲桃便要消失,龙成谨顾不得多想,立即追了上去。
  他写了那么长的信,却还没得到她的反馈,哪怕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这怎么可以?
  但蒲桃的脚步哪里是龙成谨追得上的?眼看蒲桃就要走过廊桥,龙成谨只得大喝了一句:“站住!”
  龙成谨呵斥一声,着实有了效果。蒲桃很快停下脚步,转回身,看着他:“王爷还有事?”
  此时,月色已经缩回云层,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黑。只能依稀看见人的轮廓,看不清五官。饶是蒲桃觉得眼前人格外熟悉,也不敢去想二人已经相识多年。
  但龙成谨却清楚地知道,眼前人是谁。那些过去被践踏的日子,那些曾经懵懂的情感,那些挣扎的时光,都涌入心头。
  “你……还好吗?”
  龙成谨憋了半天,说了四个字,让蒲桃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认识你吗?怎么语气是一副对待老熟人的样子?
  蒲桃很想问,但忍住了。因为她不可能认识他。
  “回王爷的话,奴婢很好。”蒲桃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
  这让龙成谨很意外。
  就算她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不认得他,她也应该已经看过信了。
  毕竟,从信的内容来看,她对他应该也是有好感的。是她先在信里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害得他东想西想,不是吗?怎么现在本人站在她面前,她倒冷淡无情了?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奴婢先告退了。”蒲桃实在被风吹得透心凉了,硬着头皮催问。
  龙成谨见她一副冰冷的模样就来气,在信里她可不是这样的!说好的“公子世无双”呢?说好的“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呢?
  见面了就是这样?这与他的想象不符!
  就算自己不想与她有过多交集,说说话也是可以的,自己离她这么近,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子,早就已经扑过来了,而她……怎么语气动作却比这寒冬腊月的风更冷呢?
  他就见不得女子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尤其是蒲桃。他非得把她的面具撕下来不可!
  龙成谨往前走了一步,向她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触到冰凉的皮肤,他明显感觉到眼前人身体猛地一颤,然后整个人僵住。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爱抚,他以为她会反抗,但是她没有。她就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自己手指的触摸。
  蒲桃瘦弱的身量不过到自己的胸膛,龙成谨很想将她拢进怀中,却忍不住更想逗逗她。
  他的指腹从她的脸颊拂过,落在耳垂上,揉捏了两下。然后从耳垂一路往下,探进了脖子。脖子后面因风吹的缘故,还是冰冰凉凉的,而伸进衣领里,便开始温热起来。
  龙成谨似被她的温热电了一下,身体紧接着跟着滚烫起来。
  她还不反抗吗?龙成谨其实并不想真的对她做什么,但到了这一步,他都有点真的动情了……
  “王爷,我看不见你的脸。”就在这时,蒲桃张口,轻轻说了一句。
  龙成谨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在这种雪前月下,静谧无人,软玉温香,美人在怀之时,她应该靠在自己的肩膀,感受到自己的温暖,然后主动把嘴唇贴上来。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所以呢?”龙成谨想不明白,直接问她。
  “所以,你应该也看不清我的脸。”
  “不错,本王……”龙成谨想了想,刚一点头,只听一声巨响从自己的腹部发出,紧接着,他便看到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天旋地转。
  蒲桃一拳击中了龙成谨的腹部,紧接着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往前一扔。昏暗的水塘边,月色稀疏,她看不清他的脸,他也看不清她的脸。所以,在蒲桃的认知里,他根本认不得自己是谁。
  这等登徒子,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该尝尝苦果子!
  “砰”的一声过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龙成谨开始在寒冬腊月的湖水里扑腾:“救、救命!本王不会游水——救命——”
  岸上接连亮起灯笼,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找声音的源头。馨兰和懿贤等人的声音也从静怡园那边传来。
  蒲桃为了避免麻烦,也怕真的淹死了景王爷,只得随手折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扔给他,紧接着便快步离开了。
  龙成谨抱着树枝,在湖水里沉浮。他的身体很冷,内心的火却很大。
  蒲桃,本王早该知道你本性难移,不该被你软弱可欺的表象所迷惑!你给本王等着,此仇不报,枉为男子!!
  第五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一)
  龍成谨根本没有机会报仇,他被救起来的当晚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甚至连自己的王府都没有回,直接住在了将军府,宋昱的客房里。
  裘德带了王府的人过来照看,太子龙成壁来瞧过,皇帝皇后也遣了太医来诊治,但龙成谨一直昏迷着,时不时说两句胡话,也没人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十几年没踏出过静怡园的宋静娴,也在人最少时,由馨月搀着,来瞧过龙成谨一回。但太医们怕龙成谨的病气过给郡主,她便只能戴着厚重的幂篱,将自己全身都罩起来,站在外间,远远地看龙成谨一眼。
  回去后,不知是因为外界污浊的空气,还是因为龙成谨的病,抑或是宋静娴自己内心焦灼,她也一病不起。
  馨兰忙着照料宋静娴,没空去探望龙成谨,但宋静娴又分外担心龙成谨,每日里去打探消息的任务就落在了蒲桃的身上。
  通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她发现自己打从心底里心疼并且喜爱着这位郡主。
  宋静娴永远和颜悦色,永远弱柳扶风,说话时,永远温言细语,就像是春日拂过山间的风,仲夏夜遗落在溪中的一弯月,秋天透过枝叶映在地上的剪影,冬日无声飘落在肩头雪花。不可得,不可留,却每次见到都觉得格外美好。
  她对所有下人都一视同仁,没有一点小姐做派,见过她的人极少,但都对她赞不绝口。久而久之,蒲桃也明白,人人都说懿贤郡主活不过腊月,不是诅咒,而是陈述事实。人们喜欢郡主,但是不妨碍对她病弱身躯的同情和怜悯,以及沦为闲暇时分的谈资。
  虽然不可能,然蒲桃仍发自内心地希望,懿贤郡主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但景王爷的突然病重,落在宋静娴眼里,却是致命的。
  景王爷是被自己扔下湖,才不幸感染风寒,虽然她觉得让他吃点苦头是对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宋静娴会因此抑郁,病情加剧。
  为了让郡主放心,蒲桃只能去客房,守在外间里,每日看着太医们的一举一动,并且拿纸笔记下。每日回去后,王爷今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病情反复之类,所有大小事,巨细无遗地回禀。如此,宋静娴在静怡园中,才稍稍放下了心。
  两日后,蒲桃在清理药渣时,发现太医的用药有问题。
  太医的处方温补为重,但龙成谨的风寒发自肺腑,热气淤积散不出去,这时候再补,无疑是雪上加霜。蒲桃完全能理解太医的所作所为,因为在宫里,保命守则第一条就是只要治不死人,无功无过就是太平。
  但龙成谨若再不好,蒲桃怕宋静娴跟着赔命,只得趁四下无人时,偷偷改了药方。再加上自己做的一些药膳,龙成谨的病,终于在第四日开始有好转。
  又反复三日之后,龙成谨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这几日,可有女子出入过?”   裘德愣了一下,点头说:“有的。”
  “谁?”
  “蒲姑娘。”
  龙成谨愣了一下,急切地问:“她可曾见到本王?”
  裘德说:“回王爷的话,蒲姑娘一直在外间,并没有机会靠近您。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她好像也并不想靠近。”
  裘德硬着头皮,不怕死地说了实话,因为他明显能感觉到,蒲桃虽然关心着龙成谨,但眼睛里藏着九分的厌恶,以及一分的无奈。他隐约觉得龙成谨此次落水与蒲桃有关,但王爷不发话,他也不敢多事,只能順着龙成谨的话往下说。
  却不想,龙成谨就此打住了话题。
  在张太医确定龙成谨可以出门后,他便直接回府了。
  龙成谨没有向懿贤郡主告别,懿贤郡主也没有觉得有哪不妥。
  反而一听说龙成谨病愈,立即便不顾自己的身体,跑到佛堂去念了一上午的经,发誓接下来都不再吃药,给菩萨还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懿贤郡主对景王爷情根深种,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光,仿佛他就是她心中高山仰止的存在。
  而蒲桃也以为,景王爷来湖心岛是正儿八经地关心郡主。却不想,那一夜他背着郡主,私底下对自己动手动脚,如果不是不想郡主难过,她早把这件事告诉郡主了!
  可是,她不能刺激她。
  蒲桃心中抑郁,于是给父亲写信。
  在书信中,她对景王爷只用了八个字来形容:色胆包天,荒淫无度。然后就再不想多谈。而她的生活也没有别的可以说,但又不想浪费每月一次的书信机会,于是重点描绘了一下桂花糖。
  “悦家的桂花糖很难买到,但是宋玉会用他一个月的薪水排队三个时辰穿过整个太平府去买。就算女儿不喜甜食,也不由得多吃了几颗。”
  蒲桃的信里通篇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他人对自己的关心,目的只是为了让父亲安心。
  然而龙成谨收到信之后,见到自己一丁点儿都没有被提及,非常愤怒。
  在看到桂花糖之后,他也很清楚不可能是宋昱给蒲桃买糖,于是派人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这桂花糖事件的原型,就是让蒲桃不惜当掉了自己送她的玉佩,为其赎身的宋家庄子上的包衣奴才的儿子,卓毅!
  “王爷,您没事吧?”裘德见龙成谨的脸色时分难看,忍不住问道。
  龙成谨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喜欢桂花糖,那本王也绝不拦着。以后你吃你的桂花糖,我吃我的山珍海味!”
  看着龙成谨明显气炸了的模样,裘德叹了一口气,露出了几分无奈。
  “你叹什么气?”龙成谨问。
  “回王爷的话,近日您去宋府的次数增多,奴才还以为您和蒲姑娘有进展呢……”
  “进什么展?本王是去看静娴的!跟蒲桃可没有半分干系!”
  “哦……”
  在裘德明显不信的眼神里,龙成谨想发怒,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发怒。
  期间,他又看了几次蒲桃的信,好几次都想直接撕了,却又忍住了。最终,他只是将信叠好,放回了锦盒中。
  “从此以后,蒲桃的书信都不要送给我,每月让信客回一个‘安好’便罢。”
  看样子,他再次忍住了对蒲桃的挂念。
  上市预告:现在只是“笔友”,将来可能就是恋人!暴力女蒲桃与口嫌体正直的龙成谨的爱情,眼看有了新进展,不料连载就已经结束。想知道别扭的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想知道后面是甜还是虐吗?想知道龙成谨后来又吃了多少次醋吗?敬请期待即将上市的《蒲桃》实体书。春暖花开时,《蒲桃》和你不见不散!想看更多爆料,可以带话题#蒲桃#@柏夏夏@飞魔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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