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一天，我绞尽脑汁，想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清现实和小说的关系，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突然顿悟。小说与现实的关系，就是项链、耳坠与矿石的关系，面包、饺子、馒头和大饼与小麦的关系，衣裙、西装、袜子与布匹的关系，沙子、水泥、钢筋与楼房的关系，黄杨木、水曲柳、新西兰松木与家具的关系，自然来稿和期刊的关系。因为捕捉到这组比喻，我这几天心情一直不错。这是文学的魅力。
　　之所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一篇小说，《张家三代木》。毫无疑问，小说一定和现实有着极高的黏稠度，否则，不会让我如此纠结这样一个话题。小说和现实的关系，是困扰很多写作者的问题，包括我自己。我曾经因此反驳过北大某评论家，当她质疑我作品的真实性时，我辩驳说：这是一个真事。后来，我遇到很多像我当初一样的作者，他们也会向我强调：这是一个真事。真事是遮蔽小说缺陷的理由吗？或者说，真事就是小说吗？现实中每时每刻发生那么多真事，可那些都不是小说。唯有那些经过思考、选择、按照小说该有的元素重新组合的人和事才是小说。这么说，小说来自现实，来自现实中的真事，但小说不是真事，真事也不是小说。
　　和作者聊过，这篇小说所叙述的故事是一个真事，是他们家发生的事。孙子见义勇为，却被诬陷，爷爷为了孙子不被伤害，编织谎言，制作锦旗，谎称是学校颁发的……这样的故事本身就有悲怆感。实际上，这几年，这样的事发生了很多，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一位老人倒了，旁边的好心人过去扶一把，老人恩将仇报，讹上了帮助他的人。这样被广泛关注的故事要写成小说，难度相当大。小说很关键的要素就是陌生化，但这个故事几乎尽人皆知，要写出新意很难。但作者的成功就在于此，他就把这样一个几乎都被看腻了的题材，写成了一篇很吸引人的小说。我被作者处理真事与小说关系的能力折服了。
　　现实与小说的关系，几乎每一位写作者都考虑过，“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论，也曾经长时期盘踞在各种文艺评论中。但真写作的时候你会发现，小说和现实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尤其是现在，小说已经从大众生活的稀有精神消费品，被影视、网络游戏、微博等其他东西挤压成边缘文化产品，这样的处境，很像一位处于底层和边缘部位的人强调自己的话语权一样，是虚拟的声势，意淫的狂欢。这是写作者必须面对的现实。
　　今天的现实就是大片金黄的麦田，热风吹过，麦浪滚滚，但小说就是一盘饺子。我要包一盘饺子，要割掉麦子，碾出麦粒，把麦秆、麦糠等不能吃的部分全部扔掉，然后把麦粒磨成粉，放入水，后面的活所有的写作者都会干，就是打开电脑，把自己想说的话像饺子馅一样搅拌好，然后擀皮、包馅、煮熟，端上桌。你不能把金黄的麦田端到桌上，小说也一样，你不能把现实原封不动地写成小说，你要去掉那些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一定比有用的东西多，扔掉的时候不要犹豫。我庆幸，在自然来稿中看到了这样一盘香喷喷的饺子。
　　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如何让自己的表达被别人尽可能听懂。因为我听不懂很多人关于小说与现实关系的论述，我就想自己摸索一种更简单的定义，我想用最直白的语言，说清两者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我的尝试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