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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国、创新、包容、厚德”8个字的北京精神，有着很深的社会基础，高度概括了北京人。实际上，现实中的北京人就是这样。无论社会如何变化，北京人自有北京人办事的“理儿”，北京人管它叫“德行”，办事凭良心重德行究个“死理儿”讲个“面子”，几乎成了北京的文化。“爱国”甭说，“五四”运动就发生在北京；“创新”也甭说，改革开放的号角可是从咱北京的中南海吹起的。咱就谈谈北京人的“厚德”，老百姓的故事，真真实实，全是自家经历过的事儿，一点儿也不掺假。
咱不落井下石
说起来，几十年前的往事。文革初期，家父被打成“黑帮”，关进牛棚。我和哥哥上初中，基本上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后来成为画家的哥哥，在西城区太平桥大街上可是出了名的“孩子王”。
一天，哥哥和同学在街上打闹，哥哥一个石子飞出去，没打中同学，却打着了一位行人。行人是位中年妇女，一米五的个儿，戴着几百度的近视镜。石子正好击中左眼，整个镜片全碎了，玻璃碴儿刺进眼睛。肇事地点，就在原丰盛派出所的门口。民警马上将哥哥带进所里，经过询问，通知了我母亲。
一石激起千层浪。母亲听罢，惊呆了。丈夫受“审查”，儿子又惹出大祸，这不是给家里雪上添霜吗？据民警说，受害者已被送往人民医院。母亲马上带上我的姐姐直奔医院。当年，姐姐是戏校的毕业生，主攻花旦，自然比我们懂事得多。
受伤者姓李，街道工厂的会计，她的丈夫姓郑，也在某企业从事会计工作。家里子女挺多，是个大家族。母亲和姐姐赶到人民医院，医生说这么大的手术做不了，得赶紧转院到北医。一行人急忙赶到府右街。正巧，主治医师要下班，听说有急诊，人家二话没说，就进了手术室。这时候，郑家的子女纷纷到场。见到自己的妈伤成这样，个个面带怒色。没等人家说话，姐姐先哭了，母亲也是百般道歉，安抚人家。
以后，连续几个星期，母亲每天都往医院送鸡汤。姐姐则天天守在医院，陪李阿姨聊天，时不时还给人家唱两句京剧。这样，两家人熟悉起来。外人看，我们不像是肇事者，倒像是李家的亲人。过了许多年，李阿姨才告诉我妈说，事发以后，邻居曾撺掇给我们家贴大字报，说我父亲是黑帮，坐小汽车的干部，儿子在37中也不是好学生。当即，郑叔叔就站出来反对：“咱们是小老百姓，政治上的事儿搞不懂。可看他的母亲和姐姐不错，是一家很好的人。人家现在是蒙难了，咱可不能干落井下石的事儿！”
打出来的交情
经过专家的治疗，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不过，李阿姨左眼的视力所剩无几。出院以后，人家只说了一句话﹕“没事儿，到我们家来玩吧。”说起来，“文革”是个混乱的时代，公检法瘫痪了，律师也没有，老百姓遇到民事纠纷，凭的全是心中的一杆秤，一杆道德的秤、良心的秤。
母亲见郑家生活不富裕，儿女多，两口子工资又低，就让我们给他家送去400元钱。说起来，60年代末的400元钱是个大数，父亲的工资被停发，我们家的生活也不富裕。母亲几乎用去了家中存款的一半。没想到，过了两个星期，郑家居然将钱给退了回来，并且付给我们一封信。
郑家儿女在信中说：事发当初，我们的确都很气愤。母亲是个会计，你们知道，眼睛对她是何等的重要！经过一段接触，我们觉出你们是一家好人。下着雨，你们也往医院跑，守护在母亲的身边，你们的行动感化了我们。钱，我们不要，我们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同意？母亲连声说道：“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
不久，父亲被放回了家。父母二人再次去郑家道歉。老爸和郑叔叔很投缘，见面就聊个没完。按郑叔叔的话讲：“没想到，老张是这么老成厚道的人。”每逢弄到好酒，父亲就叫我们把郑叔叔请过来，两个人一起喝酒聊天。郑家住在灵境胡同，离我们家不远，两家关系走得非常近。以后，父母去了“五七干校”，家里只剩下哥哥和我。郑家不放心我们，就提出每逢周日，让我们哥儿俩到他家去吃饭。开始，只是哥哥去，我不好意思去。郑家的大儿子便骑着自行车，亲自来家叫我。以后，就是我们哥儿俩全去。
郑家是个大家族，星期日，女儿女婿全聚齐，热闹得很。李阿姨会做饭，鸡鸭鱼肉，一做就是一桌。我和哥哥夹在里面，一点儿也不像外人。不知内情的人，很羡慕我们和郑家的关系。妈妈便说：“嗨，你们哪里知道，这是打出来的交情啊。”
文革结束，老爸官复原职，回到文化部工作。过去，久不往来的亲朋故友纷纷找上门，或来叙旧，或来求父亲办事儿。郑家反而来往得少了，按郑叔叔的话讲：“老张工作忙，咱就别给他添麻烦了。”社会上就是有许多这样的老百姓，当你困难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当你顺利起来，人家会悄悄地远离你。他们施恩不图报，愿雪中送炭，而不愿锦上添花。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郑叔叔和李阿姨就是这样的人。
随着搬迁，太平桥大街上的老平房基本上没了。我们家和郑家各奔东西。以后，两家人很少再见面。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我父亲的追悼会上。郑叔叔和李阿姨全来了。郑叔叔右手拄着拐棍儿，左手拎着一瓶五粮液，他亲手将酒放在了我父亲的遗像前。
据哥哥说，李阿姨一家人搬到了天通苑，居住条件大为改善，已经住上了160米的房子。一天晚上，开车路过天通苑，我望着天通苑一栋栋的楼房，每一个窗口里仿佛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书写着北京人的善良和宽容。李阿姨一家不过是其中的一户，就像天上无数群星中的一颗，再普通不过的北京人。
编辑/冯 岚 icarusfeng@126.com
咱不落井下石
说起来，几十年前的往事。文革初期，家父被打成“黑帮”，关进牛棚。我和哥哥上初中，基本上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后来成为画家的哥哥，在西城区太平桥大街上可是出了名的“孩子王”。
一天，哥哥和同学在街上打闹，哥哥一个石子飞出去，没打中同学，却打着了一位行人。行人是位中年妇女，一米五的个儿，戴着几百度的近视镜。石子正好击中左眼，整个镜片全碎了，玻璃碴儿刺进眼睛。肇事地点，就在原丰盛派出所的门口。民警马上将哥哥带进所里，经过询问，通知了我母亲。
一石激起千层浪。母亲听罢，惊呆了。丈夫受“审查”，儿子又惹出大祸，这不是给家里雪上添霜吗？据民警说，受害者已被送往人民医院。母亲马上带上我的姐姐直奔医院。当年，姐姐是戏校的毕业生，主攻花旦，自然比我们懂事得多。
受伤者姓李，街道工厂的会计，她的丈夫姓郑，也在某企业从事会计工作。家里子女挺多，是个大家族。母亲和姐姐赶到人民医院，医生说这么大的手术做不了，得赶紧转院到北医。一行人急忙赶到府右街。正巧，主治医师要下班，听说有急诊，人家二话没说，就进了手术室。这时候，郑家的子女纷纷到场。见到自己的妈伤成这样，个个面带怒色。没等人家说话，姐姐先哭了，母亲也是百般道歉，安抚人家。
以后，连续几个星期，母亲每天都往医院送鸡汤。姐姐则天天守在医院，陪李阿姨聊天，时不时还给人家唱两句京剧。这样，两家人熟悉起来。外人看，我们不像是肇事者，倒像是李家的亲人。过了许多年，李阿姨才告诉我妈说，事发以后，邻居曾撺掇给我们家贴大字报，说我父亲是黑帮，坐小汽车的干部，儿子在37中也不是好学生。当即，郑叔叔就站出来反对：“咱们是小老百姓，政治上的事儿搞不懂。可看他的母亲和姐姐不错，是一家很好的人。人家现在是蒙难了，咱可不能干落井下石的事儿！”
打出来的交情
经过专家的治疗，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不过，李阿姨左眼的视力所剩无几。出院以后，人家只说了一句话﹕“没事儿，到我们家来玩吧。”说起来，“文革”是个混乱的时代，公检法瘫痪了，律师也没有，老百姓遇到民事纠纷，凭的全是心中的一杆秤，一杆道德的秤、良心的秤。
母亲见郑家生活不富裕，儿女多，两口子工资又低，就让我们给他家送去400元钱。说起来，60年代末的400元钱是个大数，父亲的工资被停发，我们家的生活也不富裕。母亲几乎用去了家中存款的一半。没想到，过了两个星期，郑家居然将钱给退了回来，并且付给我们一封信。
郑家儿女在信中说：事发当初，我们的确都很气愤。母亲是个会计，你们知道，眼睛对她是何等的重要！经过一段接触，我们觉出你们是一家好人。下着雨，你们也往医院跑，守护在母亲的身边，你们的行动感化了我们。钱，我们不要，我们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同意？母亲连声说道：“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
不久，父亲被放回了家。父母二人再次去郑家道歉。老爸和郑叔叔很投缘，见面就聊个没完。按郑叔叔的话讲：“没想到，老张是这么老成厚道的人。”每逢弄到好酒，父亲就叫我们把郑叔叔请过来，两个人一起喝酒聊天。郑家住在灵境胡同，离我们家不远，两家关系走得非常近。以后，父母去了“五七干校”，家里只剩下哥哥和我。郑家不放心我们，就提出每逢周日，让我们哥儿俩到他家去吃饭。开始，只是哥哥去，我不好意思去。郑家的大儿子便骑着自行车，亲自来家叫我。以后，就是我们哥儿俩全去。
郑家是个大家族，星期日，女儿女婿全聚齐，热闹得很。李阿姨会做饭，鸡鸭鱼肉，一做就是一桌。我和哥哥夹在里面，一点儿也不像外人。不知内情的人，很羡慕我们和郑家的关系。妈妈便说：“嗨，你们哪里知道，这是打出来的交情啊。”
文革结束，老爸官复原职，回到文化部工作。过去，久不往来的亲朋故友纷纷找上门，或来叙旧，或来求父亲办事儿。郑家反而来往得少了，按郑叔叔的话讲：“老张工作忙，咱就别给他添麻烦了。”社会上就是有许多这样的老百姓，当你困难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当你顺利起来，人家会悄悄地远离你。他们施恩不图报，愿雪中送炭，而不愿锦上添花。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郑叔叔和李阿姨就是这样的人。
随着搬迁，太平桥大街上的老平房基本上没了。我们家和郑家各奔东西。以后，两家人很少再见面。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我父亲的追悼会上。郑叔叔和李阿姨全来了。郑叔叔右手拄着拐棍儿，左手拎着一瓶五粮液，他亲手将酒放在了我父亲的遗像前。
据哥哥说，李阿姨一家人搬到了天通苑，居住条件大为改善，已经住上了160米的房子。一天晚上，开车路过天通苑，我望着天通苑一栋栋的楼房，每一个窗口里仿佛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书写着北京人的善良和宽容。李阿姨一家不过是其中的一户，就像天上无数群星中的一颗，再普通不过的北京人。
编辑/冯 岚 icarusfe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