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霞是谁?

来源 :黄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naruto_Dragonballlll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引子、一次打捞行动
  一辆小车出太原驶向阳曲县中社北国书画院。
  我对赵学文说:“赵总,我们这次有点像是一次打捞行动。”近些年,蓦然间时兴起一个词:打捞。打捞思想界的失踪者,打捞文学界的失踪者,打捞科技界的失踪者等等。有遮蔽就有打捞,有遗失就有打捞,有边缘就有打捞。
  赵学文是山西出版传媒集团报刊公司的老总,麾下分管着十三个期刊两份报纸。多年来致力于发现人才推出人才,其中作为《名作欣赏》别册推出的书画界人物,已经出到第72号。不仅隆重推出了《笔墨精神,光影灵性。冯骥才》《野土闲人·老村》《花坛老童·韩羽》《莫言墨迹·莫言》《漫画骑士·蔡志忠》,一批中国文化圈的名流巨擘,还陆续介绍了林鹏、张頜、姚奠中、林凡、祝焘、汪伊虹、陈巨锁、王建华等山西书画界的知名人士。
  我对赵学文说:“在您‘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的榜单上,可否加上冯霞的名字?”
  赵学文赵頜首微笑:“我们去看看再说吧。”
  行动已经表明态度。赵学文赵总能够从百忙中拨冗专程前往冯霞的画室,本身就流露着倾向性……
  1、“虬髯刀客”与“差七个羊头”
  当年唐达成落难太钢,阅人无数的大评论家,赞叹过两个人“聪明过人”,一个是搞曲艺的王秀春,另一个就是画家冯霞。好生奇怪,两人都是男人起了女性名。梅兰芳,起了个女性名字,扮演的又是旦角女相,终成一代大师。《麻衣相书》上有言,男长女相仍大富大贵之相。后人还因此演绎到毛泽东的面相。男起女名,既似男性阳刚粗犷,又如女性柔美纤细,不知冥冥之中暗合了什么天地造化的奥秘。
  1976年,太原市总工会组织工人作家和工人画家们,“沿着毛主席的足迹,愐怀伟人的丰功伟绩”,我与冯霞同行。一路上频频领教了冯霞的“聪明过人”。冯霞有个脱口而出的口头禅,他经常喜欢调侃一个人“脑筋不足”。“脑筋不足”就是脑筋不够用,不灵活,转不过弯,用现在的流行语大概就是有些“二”。冯霞是一嘴带有浓重阳曲口音的普通话,“足”发音成“觉”(jue)。“脑筋不足”容易听成“脑筋不觉”,于是就又有了佛家“觉悟”“反悔”的含意。义随音移,说来真叫神奇。
  此行转了一大圈。从“红太阳从这里升起”的韶山,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岳麓山橘子洲头;从“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的革命根据地井冈山,到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从确立毛泽东领导地位的遵义会议,到“谈笑问强虏灰飞烟灭”的重庆谈判;最后再到“从胜利走向胜利”的革命圣地延安。
  一路上,正巧有一人作为冯霞聪明过人的陪衬。他叫常荫生,是太钢的一个语文老师,还曾经担任过我小学六年级的班主任。他对事情的反应,往往是慢半拍,别人都已经付诸行动了,他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冯霞说常老师是“醒悟醒悟,醒过来已经误了”。常老师挺有自知之明,他解释说:我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看病的郎中说必须吃十个干羊头才能康复。可我们家穷,哪能吃得起十个干羊头,我妈想尽办法,也只给我吃了三个干羊头。冯霞于是借题发挥,说聪明女人七成子,男人不“机迷”是一阵子。常老师是“倒三七开”“不够成数”,比正常人差下七个羊头。于是,“差七个羊头”成了调侃的话题,并演变成常老师的“代名词”。常老师一路走一路闹笑话,“洒下一路驼铃声”,成为我们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趣谈。
  按原来规定的路线,在重庆瞻仰完重庆谈判的旧址,参观过渣滓洞白公馆,应该是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冯霞突发灵感要改变路线。他说到了重庆,还能不看三峡?“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当作家画家的,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还能眼睁睁地错过使那么多大诗人心醉神往的三峡?
  常老师有些担心,毛主席又没走过长江三峡,我们这不成了游山玩水?怕回去后不好报销差旅费。冯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常老师“脑筋不足”,你不想想,现在粉碎了“四人帮”,按照以往运动的惯例,接下来就是各也揪小“四人帮”,领导都乱成一团,还顾得上审查你的这点小钱?冯霞又说,下三峡上庐山,领会伟大领袖“乱云飞渡仍从容”的气魄,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大的十次路线斗争,就有两次是发生在庐山,还有比这更符合我们此行的主题?
  看见常老师还是满脸的狐疑,冯霞大包大揽,一拍自己的胸脯:“你的心就跌回肚盒里,一切包在我身上。”
  冯霞一口浓重的阳曲口音,从他嘴中出来的“我”,听来既像是“俺”,又像是“哦”。加之一拍胸脯的自信,芸芸众生嘴里的“我”,猛然间就显示出一种“迥然不同”的个性特点,有着哲学家弗罗姆所强调“做自己”的意味。或者再夸张些说,有点像皇帝称自己用“朕”,透着一股“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傲气和霸气。
  决定了下三峡,到重庆朝天门码头买船票却遇到问题。到售票处一看,黑压压的一片,根本买不到下三峡的船票。常老师自告奋勇:明天后半夜我就来排队,这个事我能干了。
  冯霞小眼珠子一转,早有了主意,对常老师说:等你去排队买船票,黄瓜菜也凉了。说着又是一个“脑筋不足”。
  常老师疑惑:又不坐船哩?又要改变路线?
  冯霞又是一拍胸脯:你看我的。
  我也纳闷:你能有什么办法?
  冯霞故作神秘地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还得你配合一下。”说着如此这般“面授机宜”。
  冯霞推开拥挤的人群,直接挤到售票口前,故意用他那口极难听懂的阳曲土话,叽哩哇啦地嚷着。人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往出扯他,“买票到后边排队去。”冯霞再次挤进人群,继续急眉猴眼地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抓耳挠腮,似乎要解释什么。人们还是听不明白冯霞那口阳曲土话。你扯我拽挤作一团,一时间秩序变得有些混乱。这时,我按冯霞事先设计好的“台词”,走上前去维持秩序。我故意装作不满地瞪着冯霞,怒斥说,你这个同志实在不自觉,看不到这么多人排队,你要干什么你?冯霞又是叽哩哇啦一阵说道。我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对人群说,唉,宁与聪明人吵架,也不和这样不“机迷”的人说话。算了算了,跟他嚷嚷半天,有这耽搁的时间,让他买了就算了,要不弄得谁也买不成。   一切不出所料,冯霞如愿以偿地买到船票。
  在此后的四十年问,冯霞记忆犹新,屡屡提起重庆朝天门码头,自编自导自演的这幕双簧剧。
  一水东去,江轮的速度不算快,冯霞端坐船舷,已在他的速写本上纵情涂抹,勾画了一张又一张草图。仔细看时,发现冯霞在画上落款处的诗句,并非古人吟诵三峡的传世名句,而是他自己的即兴吟唱。
  《峡江行》:“几回泛舟出夔门,一水划开十二峰。江山醉人不啻酒,有谁举杯对峡云。”
  《神女峰下》:“是谁杜撰襄王梦,高唐阳台影无踪。一自楚辞赋云雨,千古风流出夔门。神女冰清染韵事,舀尽长江洗不清。试问当年焚书者,为何不将宋玉坑!”
  哈哈,冯霞老兄翻历史旧案,为神女的清白巫山云雨抱打不平。
  江轮缓缓驶过了小山峡,有人指认,顺小山峡进去,便是昭君故里秭归,冯霞又在速写本上题诗《念昭君》:“大漠铁骑溅火星,中原有谁护汉宫?忽闻琵琶声远去,红颜一骑胜千军。”
  一路上,冯霞时有灵感突发,真正让我见识了这个聪明人。
  冯霞长得像个胡人,他给自己起的微信号叫“虬髯刀客”。就凭那一脸蜷曲的连鬓胡子,也会让人“有脸为证”,猜测他有着胡人血统。阳曲一带,自古就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反复争夺犬牙交错之地,胡汉杂居异族通婚司空见惯。
  我问过冯霞:“你是否有着胡人血脉?一般混血儿都聪明。”
  冯霞说:“微信上用虬髯刀客,虬髯是指我这脸胡子。《唐宋传奇》一书在《红拂女》中,不是有个虬髯客吗?乃侠义之士,英雄救美,救了红拂女。刀客,是指搞版画,用雕刻刀,并不是武士剑侠的刀客,喻示了我的身份。我这形象特别像腾格尔,有股阳刚之气。起号哇,必须带点调侃性质,这才有意思。像文人们起的字号,酸得不行。”刀客,大概还有着冯霞要镌刻自己的寓意?
  冯霞又说:“我老子也像胡人。可是好像和胡人扯不上。后来人们考证,姓冯的祖先是姬姓,封地为冯城,以城为姓,冯氏一脉传承是这么来的。”
  2、谁是冯霞?
  我与冯霞结识,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
  早在1973年,太钢在峨口铁矿搞过一个史无前例的“定向大爆破”:为了争速度抢时间解决太钢的“无米之炊”,策划把马鬃山群峦中一个鼻梁般的小山包,大胆地采用“定向爆破”的技术,横空劈下山梁堆积到山谷里,一举筑成尾矿坝。
  为了宣传这次“安得倚天抽宝剑”,“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壮举,太钢革委会组织了搞文学、美术、摄影等各方人士,前往现场目击见证。就是在这次活动中,我结识了汪伊虹、祝焘、王朝瑞等后来的山西省美术书法界名流。
  那一年,正巧山西人民出版社把冯霞的油画《大打矿山之仗》,印成了对开那么大的招贴画,在峨口铁矿到处张贴着。人们到处在传,《大打矿山之仗》是太钢工人冯霞画的。可不得了,那年头一片“文化沙漠”,除八个样板戏的宣传招贴画之外,看不到什么美术作品。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公开发行,一印就是几十万张,那是铺天盖地横空出世。一时间,太钢上自公司领导商钧韩桂五们,下到一般的文艺爱好者,甚至没有多少文化的工人,到处在打听,谁是冯霞?是男是女?咱太钢还有这人才?冯霞的名字在太钢传得几乎家喻户晓老幼皆知。
  冯霞的名头岂止是局限于山西一域。也是从太钢脱颖而出的画家王爱忠回忆起这样一个细节:上世纪70年代,冯霞的名头如日中天,湖北省的一个画家到山西,慕名而来太钢,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位“才气横溢的美女画家”。王爱忠善意地挡了驾。“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宁让人留一份念想留一份遗憾,也不要“看景何如听景”,见面让人大失所望。
  谁是冯霞?一种慕名而来的寻识,一种久仰大名的幸会。
  冯霞说:“我的《大打矿山之仗》是1971年画的,1972年正赶上纪念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出版社就把我抽出去搞宣传。为啥要抽我?1971年的时候,我在太钢钢研所,我脑筋灵,不是有个毛主席的‘626’指示么?我就画了个《赤脚医生》,正赶上形势,《山西日报》就登了。这一下,全山西都知道了有个太钢工人冯霞,工人也能搞创作。”
  峨口铁矿的这次采风活动,冯霞的风头绝对压过了任何其他名家,成为众人瞩目的核心人物。
  每次在驰往目的地的大巴上,冯霞总是活跃得很,用他那口阳曲口味极浓的普通话,为沉闷的旅程带来轻松嘻笑的气氛。一上车,他就开讲,从他嘴里总会流出那么多虽然略显粗俗,然而不失幽默风趣的小段子。
  比如冯霞让人们猜谜。他有板有眼地说出谜面:“前后门有关有闭,毛小二两头受气。俩光棍来回出入,三拐子不能进去。”冯霞说,打一常见玩艺。说着,眨巴着狡黠的眼睛。人们自然就被误导到了“想入非非”。汪伊虹那时还是羞矜少妇,嗔怪地笑骂冯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冯霞却是一本正经:“可是象牙,可是正经八百象牙,你不要自己想歪了。”说着,冯霞不无得意地道出了谜底:风箱,农村烧火用的风箱。前门闭上了,后门就拉开了。两根光棍在里面来回出入。形象不形象?人们恍然大悟。
  冯霞意犹未尽,说是荤谜素猜,不能想歪,又出一谜:“一上一下两人,一进一出费劲,累得浑身出汗,只为中间一缝。”说着,还专门强调,你们可不要像鲁迅说的,一看见白臂膀,就想到半裸全裸,性交私生子。往正道上走,不要走到歪门邪道上去。他还故意把“邪道”说成“牙路”,引得人们笑声一片。冯霞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于是更为得意,进一步“启发”说,让你们猜得是世上的三大累之一。世上干啥活最累?和泥,拉锯,做爱。现在的人恐怕已经无法感受“和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也会属于三大累之一?那时候北方的冬季没有暖气,需要用烧土和泥煤混在一起打成煤糕,供烧火取暖用。“和泥”这活儿确实累。冯霞谜面文字的多歧义,再加上他的提示把重头落在“做爱”,自然又引起人们一阵哄笑。冯霞见人们又落入自己的圈套,才不紧不慢地说出谜底:拉锯。你们没有见过木匠破原木?是不是这样: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会儿推进去一会儿拉出来,两人累得气喘吁吁,不就是为了中间的那一条缝么?   笑声未落,冯霞又出一谜:“一天我从竹林过,碰见姑娘七八个,大的和我亲过嘴,小的让我摸揣过。”“摸揣”是阳曲土语,有着动手动脚狎昵的意味。有了前面经验,大家再不歪想,只是一时半会儿猜不出来。冯霞得意地说,陈为人是宣传队出身,应该知道。说着做出一个姿势,大家才哗地笑了,不就是吹笙吗?
  那一年,落难发配到太钢劳动改造的唐达成,被格外“开恩”,发挥他的一技之长,也参加了这次采风活动。唐达成写出了《峨口尾矿坝“定向大爆破”目击记》,我写了《一曲惊天动地的矿山交响乐》。
  其间还有个小花絮:那年,汪伊虹与祝焘两人还没有喜结良缘,祝焘还是孤身一人。我慕名请他给我画一幅画,他给我画了一只孑孓小鸟,孤立于枯枝上。我想此画大概正表露出祝焘当时的心境。后来,时过境迁,他与汪伊虹伉俪画家,恩爱情深,祝焘此后所作花鸟之画,总是成双成对,再也没画过或者说再也画不出那种特定情境下的形单影孤。
  正是这次采风活动,也孕育了冯霞表现矿山主题的成名作《道路的性格》。
  3、剑走偏锋才能一招致胜
  冯霞说:“为画《道路的性格》,我七次登上马鬃山,去了好多次峨口铁矿。一开始,我是画了《碾碎矿山千年雪》。矿山上有一种大铲车,不在山上组装,太麻烦,拆呀装的。要在山底下组装起来,大家伙往上开,拿推土机拉着。那个场面实在壮观,我就想着画这个大设备上山。我给它起个名字叫《碾碎矿山千年雪》。这幅画也展出了,也上了画册,就是太原市1972年那次画展。后来在这幅画的基础上,又重新构思,就比较前卫了。新时期到来之际,就比较注意形式美了,已经不是文革中的‘三突出’,要塑造工农兵的高大形象。也是画雪,不仅不画所谓的工农兵形象,干脆把一切物象都去掉。大铲车,推土机,也都不出现在画面上,完全是一幅‘自然景象’。没有了世间俗物,这样的提纯,展现出的是天造地设的自然景观被人为开采所带来的破坏。世上的道路都是弯曲的,哪有笔直的路可走?尤其在盘山道上更是展现了道路的曲折。自问自答,可不是呢,世上的路儿,生活的路儿,战斗的路儿,都是曲折的,哪有直路可走。题目也到了嗓子眼上哩,道路的风格?道路的性格?”
  冯霞还说:“画了好多草图,回来后,王喑晓(当年的太原市文化馆长)一看,看看看看,拿起一张说,冯霞你把这张放大。当时有很多速写、草图,王喑晓就指着这张说,嗯,就这张。回来以后,当时我也不懂套色木刻,侯杰人家是个搞版画的,山西一直是版画时兴,最有实力,美术界的力群呀、苏光呀、董其中呀,都是搞版画的。我为了搞这幅版画,现跟人家学。第一稿出来,董其中(当年的山西省美协主席)看了,说,冯霞,这幅好。但是应该把路儿。再藏一藏,不要都露出来。道路哪能一下看清的……我回来又画了第二稿。”
  我问:“当时你油画也能画,中国画也能画,为什么你选择了自己不熟悉的版画?”
  冯霞:“题材决定画种,它画面上,雪地里的履痕、轮印,就特别适合于用版画语言来反映表达。”
  王爱忠曾向我谈到冯霞的版画《道路的性格》。王爱忠1980年代初从部队转业,当时冯霞的名气如日中天,他慕名托了关系分配到太钢,投师冯霞名下。后来,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王爱忠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太原市美术家协会的主席,太原市画院的院长。2012年,王爱忠当选为第二届山西省工笔画协会主席,而冯霞是他麾下的常务副主席。
  王爱忠说:“冯霞的《道路的性格》,在绘画语言上有许多创新。那时候,中国北方的版画界一般都是油印,而冯霞却采用了南方江浙一带的水印。那时候,吹塑版呀、纸版呀、拼版呀、石膏板呀,基本还都是过去的一套,人们印版画还只有宣纸,不像现在发展很现代,都用上丝网版了。冯霞不是对太钢熟悉吗?就用了一种滤油纸,所以出来的效果非常好。冯霞得意地说过,让它尿几股子就是几股子。”
  我向冯霞求证,冯霞回答说:“是了是了,当时我是用水印,凸印,趁势就把纸给压下去了。用水,一压,高的地方就成低的了,出来的效果特别有车轮、履带、脚印的质感。中国古代也有这种凸印,但古时的纸没有现在这样,特别是太钢实验室用的那种过滤纸,纸厚,十天八天干不了,特别适合水印。压下去,一直就能保持原态,几十年不会变形。像一般的纸,只是浅浅的痕,不像我的过滤纸,能出来雪痕的效果,完全是那种雪地里的感觉。”
  王爱忠还向我介绍,1984年是联合国的“世界气象纪念日”,冯霞与众多著名画家应邀,各显神通,围绕“气象为农业服务”的主题,创作绘制招贴画。冯霞构思敏捷,没几天便构好了图:画面上一位女气象工作者,英姿飒爽,左手持风速仪,当空测天,右手擒一青龙,口吐甘霖,洒向天地,洒向田野。全国古今画龙的图画不少,但大多是以传统的图案龙为范。冯霞的这幅招贴画中,没有沿袭过去陈旧的“龙图腾”,而是一反传统图案,别开生面地画出了活生生的具象龙。他运用水粉画的光和色,冷与暖,把个蜿蜒腾云驾雾耕云播雨的青龙,画得栩栩如生,细微之处,竟然龙眉上的小疙瘩也清晰可见。我惊奇地问冯霞,怎能把龙画得如此逼真?冯霞说小学生时,学校设在庙中,教室里的墙上、梁上、柱子上,就连檩条上,到处雕凿着龙的形象,自己常常在作业本上照着画龙。”按冯霞的话说,画龙有着“奶功”。此画出版发行后,因其构思巧妙画面生动,引起了与会代表的一致赞扬。
  冯霞笔下时有出手不凡的奇招。
  冯霞向我介绍说:“我是从《碾碎矿山千年雪》才开始学版画的,过去我哪懂个这?这才开始学咋错版,咋着色,你要从书本上学,这来厚的一本书,半月十天你根本连个门头夹道也理不出来,可是你一看别人操作,直观地就学会了,要不是师傅带徒弟就可快了,比你理论上从头学起快多了。这叫‘偷艺’,所以以前师傅带徒弟,到了关键时候,就把你打发到一边去了。我生性灵,一看就会。”冯霞说着得意地笑起来。
  汪伊虹曾感慨地对刘素珍(太原市画院的一任院长)说:“有些徒弟你是教死了也学不会,冯霞是一看就会。”   冯霞在创作版画《道路的性格》时,再一次体现出他的过人聪明。
  苏格拉底有个观点:有的人是学而知之,有的人是生而知之。好像带有“先验论”,其实很有道理。艺术这门行当,天生的悟性可能比后天的勤奋更起决定性作用。
  评论家李敬泽的一番话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小说,应该是个野孩子——不是小学里当上课代表、随时准备打小报告的孩子;也不是长大了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是吸溜着鼻涕,有小兽一样的眼睛;上房揭瓦爬树掏鸟;恶作剧的、有纯真的善和纯真的恶的孩子。身上有一种‘摩罗诗力’,通灵,通着另外某种幽暗的、光影闪烁难以言表的意义。”李敬泽的话说得意味深长。我想,这番话用来描述一个真正的画家大概也适用吧。
  愤怒出诗人。刻薄人能著好文章。一个循规蹈矩刻板凝滞亦步亦趋的人画不出灵动的画,倒是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独出心裁独辟蹊径的人,往往能出奇制胜。
  剑走偏锋才能一招致胜。
  4、盘曲始明山道难
  1981年第二届全国青年美术展上,冯霞的版画《道路的性格》,一举斩获银奖。这一届的金奖,就是罗中立那幅影响广泛的油画《父亲》。那时候的评奖不像以后评滥,还是很有权威性。大家都认可,那是凭着真才实学真刀实枪比拼出来的“货真价实”。
  第二届全国青年美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时任山西美协主席的董其中专门请不久前刚刚返京担任《文艺报》副主编的唐达成去参观。唐达成深深为冯霞《道路的性格》所感染,凝望着布满积雪与脚印履痕的画面,伫立了很久很久。
  这幅画引发了唐达成强烈的共鸣,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唐达成专门为此写了一篇文章《路的遐想》,发表在《文艺报》上,后来又收入他获鲁迅文学奖的杂文随笔集:《世象杂拾》。
  1970年代初,我和唐达成合作写一部反映矿建斗争风云的作品,住在峨口矿建指挥部所在地——王家河。王家河坐落在山西代县马鬃山群峦的一座半山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盘山道,往上直通峰顶上井荒,往下是谷底的一条饮马河。
  大概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我们把无数的足迹撒在了这条盘山道上。
  这是一幅“苍山落日图”,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在晚霞的映衬下,马鬃般起伏的山恋(大概马鬃山因此得名),在渐渐转暗的天空,勾勒出锯齿般的轮廓,好似在极薄的宣纸上描绘的一幅剪影。这种景色,既可以看作亘古不变,也可以觉得常见常新。景随物移,触景生情。
  大部分时间,唐达成是在默默地走,眼光望着落日的光辉渐渐消褪。偶尔,唐达成也会猛然冒出几句感叹:
  “人生就是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道上。苏联文学里常用一句话:‘革命不是在涅瓦大道上散步’。少年读书不思量,等你真正懂得这句话,己经是夕阳无限好,可惜近黄昏了。”他说这句话时,一抹晚霞映在脸上,竟是一脸沧桑,一脸惆怅。唐达成那年不过才四十岁出头。
  “人生之路,你觉得是你在选择路,其实还是路选择了你。人生的路上,多少独行者被裹挟而去,卷入滚滚人流。鲁迅大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出,人世间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唐达成对鲁迅的这句名言,竟然是这么一种不寻常的理解?
  “往前走还是往回返?这是一个走在路上常常思索的问题。领跑者往往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包含了启蒙中冒险的全部内容。承担风险,付出代价,说不好还落一个爱出风头的褒贬。跟着跑,倒可能是一种智者的策略。”
  唐达成还有诗云:“临峰方知众丘小,盘曲始明山道难。仰天长啸气荡荡,夕阳依旧伴群山。”“飘渺幻真假,虚实有无间。”
  路,在唐达成的哲学思维中成了一个重要意象。
  卡夫卡只有天堂,没有道路。鲁迅则只有道路没有天堂。在那条峨口的盘山路上,唐达或进行了哲学的人生思考。
  唐达成的人生道路,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在上世纪后五十年的艰难跋涉,充满了太多的峰回路转,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董其中曾感慨万端地撰文《饱含哲理,发人深思——赞版画(道路的性格)》:“有人可能这样想:道路曲折、坎坷不平,人生的道路何尝不是这样呢?严冬季节,路旁丛生的荆棘中挺立的新枝,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看着画面上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我们仿佛可以听到人们不畏严寒、艰难前进的脚步声,伟大诗人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声音也仿佛又在耳边回响……中国的革命不是也经历了艰苦的曲折的道路吗?三十多年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历程,更使我们看到了社会主义道路的曲折性。当代一位著名诗人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不明白走过弯路,又哪知道正道在哪里’……道路的性格——曲折性,也是人的性格,事物的性格。”
  诗人唐宪国用诗性的语言写下《观木刻(道路的性格)有感》:“上上下下,/曲曲折折,/遥遥漫漫,/萧萧瑟瑟。/恰似九转愁肠,/更披坚冰厚雪。/虎狼蛰,/鸟飞绝,/人踪灭,/对此不禁心寒彻!/太白三歌《行路难》,/而今方信真如铁!/真如铁,/难煞多少征客?//细观察,/足迹、蹄印、车辙。/分明有人翻越!/为求理想、光明、幸福……/拼却几腔热血?/懦夫难踩珠峰顶,/好汉终至长城侧。/无窍诀:/积跬步,/勤跋涉。/从来柳暗花明村,/总被重山复水隔。/古往今来皆由此,/造就多少豪杰!//鬼斧神工何妙绝,/耐人寻味衷肠热。/可明白?/历史、人生、革命、建设……/一切!/何其相似:/有曲有直,/时宽时窄;/远近相连,险夷相迭;/真理不负有心人,/‘上下求索’终可得。/道啊!路啊!/这可是你天赋的性格?”
  著名画家李焕民从《道路的性格》中引发出这样的感慨和联想:“我们经常在公路上跑,并没有认真想一想,或者想了也是重复别人的思路,而《道路的性格》的作者倒是思考了一番,有了新的发现,揭开了一个新的天地。”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百废待兴积重难返痛定思痛,“山坳上的中国”正面临着“道路选择”。经历了无数次的筚路蓝缕坎坷颠簸,《中国向何处去?》《第三只眼睛看中国》,对“路”的思索,已然由感性上升为理性。这是一个时代的共同思考,这是一个民族的集体潜意识。《西游记》一曲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唱出了亿万民众的心声。   冯霞《道路的性格》画出了一个时代的“共名”,所以才会引发众人的共鸣。三十多年过去,关于道路的思考仍未尘埃落定,甚至更为甚嚣尘上,使一幅画的意义获取了当代启示。
  5、人生打拼才能赢
  冯霞在《道路的性格》创作谈中,曾说过这样一番话:“我在家乡走着曲折的土路长大;参军后当工程兵,亲手开拓过曲折的路;转业后到工厂、去矿山,又遇上这曲折的路……”
  版画《道路的性格》,一定也寄寓了冯霞对人生的感悟与思考。
  冯霞向我讲过他坎坷曲折的人生经历:
  “我家穷。穷学艺,懒出家。我母亲得了病至死,穷得住不起院。取个偏方方呀,求个神佛呀,到死也住不起医院。我哥冯云所以从小就立誓学医,考了中医学校。后来还到美国讲过学,著书立说。山西古籍出版社编过他的几本书,医道挺好的。我从小就好画,那就学画哇,我从小有过甘苦,所以现在当了评委,对一些小年轻的画,能上就上。我小学时,老师一夸奖,打个九十分,高兴得很,就有了信心。我有过体会,所以我现在评画,特别注意扶助年轻人,也许这次一肯定,就成就了一个有潜力的画家。”
  冯霞又说:“这个和老师有关系。我在高小五六年级,有这么一个右派,画得很好,水彩画,张仁杰老师,他那时画月饼,一个整的一个掰开半拉,画得惟妙惟肖,就像是真的一样,比照相还逼真,真可以画饼充饥了。我就惊叹他能画得那么好。他是右派,对学生也不磕打,他受到过专门训练。”
  冯霞讲述了自己初次步入社会的经历:“1960年,我高中毕业后,考到山西省工艺美术工厂,当时山西工艺美术工厂刚成立,就招了我们一批画得好的。陈建民、刘勇、王木兰、苗新田等人,后来都成了山西美术界的知名人士,美术工厂出来不少人。可以说我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懵懵懂懂地闯入了一个艺术大家的世界。当时,那里的老师有林凡、吴殿军等,他们大多是被错划成右派,从北京发配到山西的。从现在来看,他们都是艺术界的大家,有些至今仍然活跃在各自的艺术领域。林凡现任全国工笔画学会的会长;朱焰是山西省著名书法家,曾任山西省书法家协会的主席。就是现在很少有人提起的吴殿军,那也是山西舞美第一把交椅,没人能比得上他。可惜他一辈子不得志,最后临去世才评了个二级美术师,还不是正高职称。怎么回事呢?说来真是荒唐。吴殿军反右时被打成右派,才叫个可怜,平反的时候可是没有他。咋地回事?在学校时,他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高材生,他是个班长,打右派时候规定要出几个名额,他是个好人,那时是拣成分不好的打,打完以后再挑不出来,完不成任务了。那就报上我哇,他就把自己报上去了。他的老婆和我是同学。山西省工艺美术工厂是我最初接触到美术的地方,也是展开我人生绘画长卷的地方。我以为自己运气不错,一踏上人生,老天爷就为我展开了五彩缤纷的艺术人生。
  “谁能想到,在那里接受了还不到二年的正规训练,就赶上‘六二压’。1962年,调整过热的国民经济,学校解散,工厂精简。我识不得,就让压缩回去。美术工厂原来在侯家巷一号,和文化局在一起,他们在二楼,我们在三楼。我就被压缩回了原籍阳曲县。1962年压缩回去,在家里仍没有放弃画画,一直没有中断对创作的追求。总想着与人不同,总想着出人头地。我在家开始搞创作,朱焰会画鸡,我受他影响,回到公社,我也画鸡,画了一群鸡,《金鸡高唱东方红》。画了个四尺整张,比真鸡还要大。很快,我的画在‘太原市迎春画展’中展出。我那时还是个娃娃,二十岁不到,所以太原美术界比较轰动,也都知道朱焰老师有一个会画鸡的小学生。阳曲县的领导都知道了,咱阳曲县还有个画画的,就到我家里一看,画得好,就把我调到阳曲县电影院当美工。电影院画幻灯,其他美工都是临着连环画小人书画,打上底子。打那时候我就爱创作,不是照猫画虎照上连环画画,我是打上小样,自己想象着,按幻灯脚本来构图。不是像他们,仅仅是线条,就是个平面图,我是像画油画,追求明暗效果。我很快成了阳曲县的名人。当时正赶上全国上下宣传毛泽东思想,我就挽起袖子给县电影公司画幻灯片,画毛主席像。那几年,阳曲县几乎所有的标志性建筑上,挂着的毛主席像都是我画的。
  “1968年,武斗开始了,社会上一片动荡。我想,参军哇,在部队死了还是个烈士,呆这儿死了就他妈白死了。接兵的下来在阳曲县一看,县里建筑物上的毛主席像都是我画的,当时我已经超龄,二十四岁了,隐瞒了二岁,二十二,人家知道,笑了笑,睁一眼闭一眼。啊呀,带兵带回去个人才也算,就把我带回去了。当时部队上哪有我这号人才?哈哈!
  “招我到的部队是工程兵,隶属北京军区,38军,后来划归63军。当时,正搞全国备战和‘大三线’建设,为响应国家‘深挖洞,广积粮’的号召,全民全军都在挖洞,我随部队把太行山东麓一线挖了个遍。‘珍宝岛事件’后,部队又调到内蒙,在内蒙我们所在部队又编入69军。虽然跟着部队东奔西跑,但我是属于特殊人才招进去的,所以一直没有离开画画本行。先是在电影队画幻灯,后来又到了师部文工团画布景,还去了69军军部搞展览。我为啥一从部队回来就能画油画?就是从画幻灯已经开始了。我能够在火柴盒盒大小的幻灯片上,把毛主席去安源打上格格画出来。那时候画毛主席像,画不好就是个政治问题,要过关呢。在那么小的火柴盒盒上画像,可以跟现在的微型画媲美。我那时候眼睛也好,眉眼搭进去,放大了校对校对,你看这本事。
  “那些年,百业俱废,寻求出路的人都挤到了艺术门类。我在家百无聊赖时,也学画过油画,《智取威虎山》上的杨子荣,《沙家浜》上的郭建光,《红灯记》上的李玉和,照着剧照打上格格画。我知道,那可不是个简单的活。”
  我问冯霞:“那时候参军到部队,可是众多年轻人向往的地方。到不了部队还想穿个绿军装,那多时髦。你在部队又用不着风吹日晒,干的还是自己喜欢的画画,为什么又要离开部队呢?”
  冯霞:“1971年,在69军搞完展览回到团部,正赶上‘复补教育’,老乡们都纷纷要求退伍。我也一起打起背包退伍了。说起来,心里还打着个小九九:就算}昆成个高玉宝,够出名了哇?也不过是个俱乐部主任,一个营级干部。你能混成个啥?就申请退役了。   “回来后,第二年,搞样板戏,没有画布景的,师政委知道我,小冯呢?退了。谁让退的役?给我叫去!师部就派了个解英超干事,是搞摄影的,还是新华社通讯员,跟我关系挺好。解干事曾给太原市警备区司令曹熙康当过通讯员.可以向曹司令员要一个征兵指标,就把我又招回去了。解干事说,看你现在工作也挺好,你回不回?回去就让你当干部呀。我考虑,部队就是搞军事的,搞美术没有啥前途。要回去提干当官,就画不成画了。我就不是当官的料。那时已经调到太钢,抽到俱乐部来了。解干事说,你这岗位挺好的,回不回你自己考虑哇。谢英超还说,他在部队也呆不时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冯霞的脑袋瓜子就是灵,觉得在部队不能很好发挥自己特长了,又很快转业回到地方。
  冯霞说:“退伍后,我被分配到太原市实验晋剧团。当时正是大演特演八个样板戏的年代,剧团到处演《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我在剧团的工作是画布景:阿庆嫂的茶馆、李铁梅家的草房子、鸠山的办公室、沙奶奶家的院子,一画就是几进几出的院子房屋。颜料是用桶配,用大刷子刷,用滚子滚,那是个苦力的干活,一刷就刷下七八汽车布景。从实验晋剧团后台抬出来,装上车,拉到长风剧场,卸下来,抬进去,挂起来,重苦力,哪是画画的。干了三四个月,我看不是个事,不能在剧团呆了,那里人家首先要考虑演员,就不拿你美工当回事。我脑筋活,再不能这样活一辈子,我就找到了太钢。”
  树挪死,人挪活。脑袋瓜子灵的冯霞再一次“跳了槽”。
  冯霞说:“太钢当年正是军管时候,是69军的军代表。军代表姓方,主管着太钢的人事调动。军代表对退役军人还是有感情,二话不说,同意安置到太钢。方代表的婆姨在钢研所,钢研所一直想要个画画的人,早跟方代表打过招呼。我关系还在实验晋剧团,我人已经到太钢报到上班了。方代表问,你工资多少?我说四十五,那时候也不会作假,是多少就说多少。方代表也不说啥,就按这个开。调令开出去了,嘿,实验晋剧团不放,扯皮了半年多,老中青三结合,实验晋剧团老书记赵仁杰结合进去了,当了书记,说快把人事手续给后生开出去哇,人家太钢是个正经单位。打电话,开来哇,这才把工资关系开回太钢来。
  “1971年,我到钢研所后,正赶上‘批林批孔’大批判。太钢每个基层单位,每个月都要求更换一次批判专栏。我到钢研所,英雄赶上用武之地。这一期是版画,下一期是油画,再一期来个年画,变着样子来。因为我在美术工厂都接触过了,而且我干什么事都有些想法,那时候出了林彪事件,先画成素描,再翻拍下来,一看就跟照片一样,画面上三叉戟、林彪、叶群都出现了么,所以一下子就轰动了,指指点点长长短短。你有思想就能搞策划,弄啥内容。钢研所的批判专栏,位置正设在尖草坪十字路口一家‘女子商店’对面。每次,我弄得批判专栏一出来,女子商店门前的路就围堵得水泄不通,每每得交警疏通维持秩序。”
  冯霞此言毫不夸张,当年,钢研所的大批判专栏成为太钢的一道风景线。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弄得家喻户晓。连主管宣传的太钢公司领导薛正汉,也专程前往观看。钢研所搞文字的周吉生,还专门作为新闻介绍,领我与唐达成去看过。
  一招鲜,吃遍天。冯霞虽然在人生的道路上几经波折,但凭着自己的绘画手艺,硬是一次次“化险为夷”,为自己打出了一片天地。
  6、游出鹅池水自清
  我问冯霞:“像你这,也没个固定的师傅?”
  冯霞:“没有,就是‘自学成才’。林凡呀,朱焰呀,吴殿军呀,还有王焕,美术工厂的厂长,还有后来的汪伊虹呀,高人都是我的师傅。我又不照抄,我能触类旁通,我能举一反三。当年在工艺美术工厂,吴殿军、林凡、朱焰教我们。我的字有朱焰的风格,工笔画受林凡的影响。1972年,市里抽出来搞《大打矿山之仗》的时候,我和汪伊虹在一个画室。许多技法,就是在一旁看汪伊虹咋画,我就学着来,受益匪浅,她对我的影响也很大。”
  古往今来,人们都信奉“名师出高徒”,很讲究师承门第。然而,著名画家陈子庄在《石壶论画语要》中却反其道而言:“名家门下不会产生有成就的弟子。”他的见解是:“因为名家风标独特,容易限制学生的创造性。”这句话与齐白石老人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表达的是类似的观点。学院派纯粹的技法训练,只会像工厂的流水线,教出一批批“匠人”。
  艺术贵在创新,创造是艺术的生命力。冯霞用自己的方法,而不是亦步亦趋地模仿古人或今人现成的成功。冯霞走的是一条不断寻求突破不断寻求创新的坎坷之途。
  冯霞曾写下《鹅池水浅》这样一幅题款:“兰亭赝品临复临,笔洗风干波难兴。曲项无须向天歌,游出鹅池水自清。”
  东晋时期著名书法家王羲之,史有“书圣”之称。其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广采众长,熔于一炉,摆脱了汉魏笔风,自成一家。代表作《兰亭集序》的《禊帖》,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说:“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大或小,随手所如,皆入法则。”
  据传,王羲之身后,《兰亭集序》几百年来一直珍藏在绍兴平水云门寺。唐太宗李世民慕名渴求已久,几次试图花重金据为己有。但是,《兰亭集序》是王氏传家珍宝,后辈谁敢当“败家子”随便卖出?一直将其密藏在阁房梁上,从不示人。直到王羲之的七世玄孙出家成为智永和尚,死前把这个《兰亭集序》传给他的徒弟辩才和尚。唐太宗为了寻访到真迹,可谓殚精竭虑心思用尽,甚至不惜行骗盗窃。因为辩才和尚酷爱下棋,唐太宗就派心腹大臣监察史萧翼去与辩才和尚对弈。久而久之两人手谈成挚友,萧翼总算得见《兰亭集序》的“庐山真面目”。后来找机会趁辩才和尚不备,施以鼓上蚤时迁的手段。唐太宗如愿以偿,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临死还留下遗诏,将《兰亭集序》真迹作为殉葬品埋藏进昭陵。从此,《兰亭集序》在世界上消失了,世上流传的所谓《兰亭集序》都只是赝品而已。
  上之所好,下之所趋。有唐一代,诸多文人如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书家不断临摹。以冯承素为首的弘文馆拓书人,奉命将原迹双钩填廓摹成数副本,分赐皇子近臣。现陈列在兰亭王右军祠内的《兰亭集序》,正是冯承素摹本的复制品。真本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上面钤有“神龙”(唐中宗年号)小印,后世判定其为唐摹本的一个铁证。“神龙本”是现存最接近王羲之真迹的摹本。因其勾摹细心,故而线条的使转惟妙惟肖,不但墨色燥润浓淡相当自然,而且下笔的锋芒、破笔的分岔和使转问的游丝也十分逼真,从中可窥王羲之书写时用笔的徐疾、顿挫、一波三折的绝妙笔意。   《兰亭集序》的摹本不光有唐一代,后世名家中临摹者比比皆是,趋之若鹜。《兰亭集序》仿佛就成为一块书法名家的“试金石”。
  明代书画大家文徵明,与沈周、唐伯虎、仇英并列,合称“吴门四杰”。与唐伯虎、祝枝山、徐祯卿并称“江南四大才子”。晚年与老师沈周并驾齐驱,继沈周之后成为吴门派领袖。他一生科举不中,一直考到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五十三岁,白了少年头。直到“知天命”后的五十四岁那年,受工部尚书李充嗣推荐,授予职低俸微的翰林院待诏。然而他不是个做官的料,受到翰林院同僚的嫉妒和排挤。三年后,文徵明五十七岁时,“今日在朝不称意,明天散发弄扁舟”,辞官回苏州定居,自此致力于诗文书画,不再求仕进,以戏墨弄翰自遣。晚年声誉卓著,号称“文笔遍天下”,购求他的书画者踏破门坎,说他“海宇钦慕,缣素山积”。
  今人可见的文徵明所临摹的《兰亭集序》就有四种:一件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一件现藏于江苏省的南通博物苑,一件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一件现藏于江西婺源博物馆。
  据说,文徵明的老师李应祯看了他的诸和摹本后,说了这样一番话:“破却工夫何至随人脚?就令学成王羲之,只是他人书耳!”这句话影响了文徵明一生,使他虽学继沈周,但仍具有自己的风格。他一专多能,能青绿,亦能水墨,能工笔,亦能写意。山水、人物、花卉、兰竹等无一不工,终成一代书画大家。
  鹅池为王羲之庭院内研墨之池。柳宗元与刘禹锡谈及教子女习练书法的诗句,屡屡提到“鹅池”。柳宗元给刘禹锡的诗:“闻道近来诸子弟,临池寻已厌家鸡。”刘禹锡回柳宗元的诗:“日日临池弄小雏,还思写论付官奴。”柳宗元再复刘禹锡:“闻道将雏向墨池,刘家还有异同词。如今试遣隈墙问,已道世人那得知。世上悠悠不识真,姜芽尽是捧心人。若道柳家无子弟,往年何事乞西宾?”刘禹锡再作答:“小儿弄笔不能嗔,沈壁书窗且赏勤。闻彼梦熊犹未兆,女中谁是卫夫人?”“昔日慵工记姓名,远劳辛苦写《西京》。近来渐有临池兴,为报元常欲抗行。”
  冯霞爱读书,这些文坛往事,构成了冯霞题写《鹅池水浅》的背景。
  冯霞说:“我对历朝历代年复一年地临《兰亭》,有自己的看法。王羲之的《兰亭》,当然是稀世珍品,所以才引得后世的书法家们一临再临。可他们临的还不是真迹,只是一件赝品。这样东施效颦死板模仿,想学长处结果落下话柄,能有多大出息?即使临摹成个王羲之,你也还不是你自己。鹅池水浅,杯水微澜。你就是曲项向天歌,白了少年头,也只是空悲叹。所以我劝世人,游出鹅池,才别有洞天。”
  冯霞还说:“那些临摹了无数遍的庸碌之辈,其实并没有读懂王羲之的《兰亭》。王羲之文章中日,‘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王羲之说的是什么?不懂文章的意思,只是追求了形式,却忽略了其内容。这不成了买椟还珠的典故?”
  冯霞记性之好,对一些诗文能出口成章倒背如流。我有一个词形容冯霞:“静时呆若木鸡,动则疾如脱兔”。他静时耐得寂寞,一个人写生素描,一坐就是一天不挪窝,冯霞笑说自己是“坐地日行八万里”。他有时独居一室画工笔画,画一根公鸡的尾羽就要花费一天时间,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冯霞说自己,就像《兰亭集序》中王羲之所言,是“因寄所托,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冯霞有时又变静为动,寄情声色,放浪形骸,嬉笑怒骂,调侃挖苦,活脱脱一个“不知老之将至”的老玩童。
  冯霞还在一幅书法上题款:“印宗秦汉,书法魏晋,这两条裹脚布,束缚了书家几千年。能有胆识者,踢开羁绊,步上书坛,独树一帜,乃书之大幸。”
  冯霞说:“我有个见解,画敢把书法引进来,书就不敢把画法引入书法,几千年来就是王羲之王羲之,所以书法进步不大。画所以进步大,就是它敢把书法引进画里来。为啥我说,‘印宗秦汉,书法魏晋’,这两条裹脚布,束缚了书家几千年,后人往往本末倒置,不去向自然造化学习,却去追逐前人对自然造化的模拟,把流当成了源。”
  关于“印宗秦汉”,冯霞还有这样一段趣闻。
  冯霞说:“刘刚、王志刚现在治印,不是汉印了,是现代印。刘刚的铁线篆,不得了,现在可是山西第一刀。他俩的功底很深,他们弄的现代篆刻,就像现代画一样,抽象的,也不是传统的章法了。但我还是喜欢传统的‘印宗秦汉’,最基础的是汉印,全得临这个东西,就像运动都得练跑步。齐白石也有印,他就不是汉印,他有个闲章:‘不知有汉’。刘刚、王志刚他们给我刻下印,不满意,就磨了。磨平后重刻,我还要刻上边款:‘半月轩主,三虚堂主,近年治印,离汉风甚远,草坪居士,磨平重凿,以泄肝火。’火得不行。刘刚他们看了后,好好好,哈哈哈哈。”冯霞说着,高兴得前俯后仰,露出其童贞的一面。
  冯霞又说:“王志刚后来给我又刻,是正宗汉印。并且还落款:‘草坪居士,虽放荡不羁,用印却非汉印不取,几次操刀,终不满意,磨平再刻,生厌其烦。此印偶尔得之,亦见居士偶尔用之,不知何时又磨平乎’。”
  冯霞把一段题款,念得抑扬顿挫,一副自我陶醉自我欣赏的模样。
  冯霞并没有师从什么名家,人们曾戏谑他是“野路子”。他不依傍名门,靠的是自己的勤奋好学,更主要的是天生悟性。冯霞这种长期从“渐修”到“顿悟”的开拓之路,以“多师善变”的智慧和才情,走出了传统文化的单一语境,融人多元,兼收并蓄,创造了令人耳目一新的独特画风。多种审美缜思,使冯霞犹如山西的“和子饭”,熔多种画风于一炉,形成自己独具特色的清新明快飘逸雅致的画风。表现在笔墨上是化机四溢、神采飞扬,表现在画境上是妙趣横生而又浑然天成。唐达成在谈到冯霞的画时,曾说过这样一个小段子:唐达成参观故宫时,曾为一件翡翠作品而拍案叫绝,那是一个切开的西瓜造型,绿的皮红的瓤,连瓤里的黑色瓜籽也清晰可见。唐达成说,艺术的上品就应该是出于天然却又鬼斧神工,不露任何斧凿之痕。
  冯霞的灵气表现在他能博采众长而不失自己的领悟。从“师古人”到“师造化”,由博取众长到师法自然,使他的技法与古训“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谋而合不期而遇。人类的许多创造,哪一项不是受到大自然的启迪?没有鲸鱼的体态,何来潜水艇的造型?没有蝙蝠盲飞的启示,哪有雷达原理的设想?没有飞鸟翅膀的翱翔,哪来飞机凌空万里?冯霞那支饱蘸浓墨的笔触,深深对准着生活现实。他在现实生活中清晰地看到大自然的新鲜与活力,“用笔不灵看燕舞,行文无序赏花开”,用诗一样的水墨语言去实现这种生命的本源精神。传统笔墨不再停留在“文人画”故弄玄虚的无病呻吟上,而是赋予了妙趣横生的新形式。   画界称冯霞的画为“学者画”,其间有着浑厚的文学内蕴和哲学意味。
  某个技巧在初创时期,我想一定也是颠覆性的,新奇的,充满勃勃生机。只是因其成功,被无数庸碌的后来者东施效颦群起效仿,而终落得“铅华落尽认前朝”。
  绘画是以笔墨为媒介,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灌注。犹如母体与胚胎的传递,精血与灵气一点一滴地注入,只有生命才能产生生命,脐带是心有灵犀一线牵。“精气烟媪,聚而成物”,“因气血汤生”。即便是同一个绘画大家,真正富有生命的作品,往往只是十之一二。那是在某种特定情景特定情绪下“妙手偶得之”。当下那些以商业性赢利为目的,像生产流水线上炮制出来的粗制滥造之作,岂能与之同日而语?
  感悟生活的独特性才是避免一般化的前提,也才能避免将生活现象作观念化的表现。对生活的独特感受改变了传统绘画的构思经验和语言手段。版画《道路的性格》,让人耳目一新而又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我想,把《道路的性格》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作为冯霞人生历程的一个标志,为中国美术馆收藏,仍是名至实归。
  7、“猢狲骨碌碌”的妙手偶得之
  冯霞说:“吴殿军、林凡、朱焰,他们可不是一般的人,都是因为打成右派,下放到美术工厂,我们才有机会接触上。”
  我颇有感慨及共鸣:“你这一生,尽和右派打交道。小学时,启蒙老师是个右派;初涉人生,吴殿军是右派,林凡是右派,朱焰也是右派。我从小就形成一个‘成见’,凡是被打成右派,必然有些不同凡人之处,都有学问。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李少华就是右派。而引领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唐达成,也是因为被打成右派,才发落到太钢。这倒真是师傅不幸徒弟幸了。”
  冯霞:“我后来所走的一条画画之路,也跟太钢当年的氛围很有关系。唐达成在太钢,带出了你们一大批文人。我们当年的美术组和你们创作组处得很好,很受影响。文学是各门艺术的大姐姐么。不知你还记得不?那年,要参加一个省里的美展,李富生画了一个老师傅带了一个女徒弟,在车床上教她车零件。起题目可费一番踌躇,什么接班人呀,师徒情呀,心红苗正呀。人家唐达成看了,帮他起了个名,叫《走正第一刀》。好深刻!也寓意做人要走正第一步,真是有文学内涵。唐达成给李富生的画起题目,一下子就启发了我。这就跳出了当年的文革题材,变成了对人生意义的思考。我后来给画起题目,总要狠下一番功夫,画龙点睛嘛。”
  唐达成对我说过,梵高的一幅名画就叫《第一步》。画面上是母亲舍不得撒手,生怕孩子摔跟头。而父亲张开臂膀,让刚刚学步的儿子,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唐达成说:“人生怎样迈出第一步非常重要。”当年,我还据此写出小说《拜师》。
  冯霞又说:“不知你还记得不?那年,就是咱们一起下三峡上庐山,在那块‘纵览云飞’的石头上,你给我照了个相。当时一起看庐山瀑布,看美庐,参观庐山会议议址。回来后,很快想到,彭德怀受冤了。我让太钢开上介绍,到省档案馆,把彭德怀的万言书调出来看看。一看,没有一句反党的话嘛,全是为民说了几句实话。那时,彭德怀还没有平反。我就想到庐山的大雾,把彭德怀给遮蔽了。可是不行呀,你还得让人看出庐山的特征呀,就翻出来你给我照的照片,在石头上坐着,纵览云飞。啊呀,这就是庐山的典型特征。一看就是庐山,那块石头,黄山呀,泰山呀,峨眉山呀,都没有。因为有了这么个庐山的显著标志,就画出庐山的大雾,把庐山遮住了,把彭德怀遮住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在那样的政治氛围下,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题目就叫《庐山雾》。为什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呢?如果没有那次庐山之行,就不会知道那块石头,也不会因为身临其境,而关注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的遭遇。”
  毛泽东为江青拍摄的庐山照写过一首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若干年后,此诗句竟然像是为彭德怀所写照。
  我看过冯霞的油画《庐山雾》,它使我联想到达维特的《拿破仑穿越阿尔卑斯山》。达维特一生画过许多人物画,这幅画是他第一次把笔触指向当代英雄。从画面上你可以看出达维特对拿破仑的崇拜之情。世人皆知,拿破仑身材矮小,据说连一米七都不到。达维特为了塑造自己心目中英雄的高大形象,可谓殚精竭虑。如果他的画面取拿破仑阅兵或胜利凯旋,都必然会有其他将士作为参照。如果人为“拔高”,又陷于“造假”的误区。于是,达维特匠心独运,把画面构图为:拿破仑骑着一匹高头骏马,下决心穿越阿尔卑斯山去征服整个欧洲。马上的拿破仑很自然地掩饰了他的身高,显得那么魁梧健美。
  可以说,冯霞在彭德怀这幅油画中,独具匠心以大雾迷漫为背景,既有了庐山地域的气象特征,又有着政治氛围的寓意。远景的简约和近景的细腻,色彩的冷暖对比极为强烈,画出了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复杂矛盾心理及云山雾罩的诡谲历史背景,可谓颇得达维特塑造拿破仑的神韵。
  冯霞介绍说:“《庐山雾》,我是跟《道路的性格》同时推上去的。山西在文革中不是出了个《三上桃峰》么?那时彭德怀还没有平反,所以山西还心有余悸,不敢往上送。送了个戏《三上桃峰》为刘少奇翻案,再送个《庐山雾》为彭德怀鸣冤叫屈?山西可没有这个胆子。后来,那次美展评奖,凡是彭德怀题材的都获奖了。当年人们的情绪,对彭德怀事件同情,有感情。直到现在我还认为,彭总的胸怀、形象值得好好画一画。”
  我记得,冯霞给《工人文艺》的封面,画过一幅《烈火中分清钢与渣》。当年,刚刚发生了“913事件”,人们都认为冯霞的画是批林批孔的题材。但我知道,其中还有着另一层含义。唐达成说过:“人世间,就是一座锻冶炉。有人从忧患的锻冶炉里出来时,炼得纯洁、明净,有如金子一样。他的天性是用贵重金属做成;有人被活活烧毁或者没有炼得明净,他的天性就是用木头和废铁做成的。”唐达成所引用的车尔尼雪夫斯基这段经典名言,在许多不同场合都对我们说过。它代表了那一代知识分子面对严酷“思想改造”时的思维逻辑。作为接受“脱胎换骨”改造的唐达成,发落太钢后被颇有意味地安排为炉膛检修工。他的日常工作就是,钻进余温尚近百度的炉膛,“争速度、抢时间”地进行抢修。这项工作,对任何人都可用“残酷”二字形容。这一神奇巧合的背景,为唐达成的话做了背书,使“忧患的锻冶炉”有了具体的“典型环境”。   唐达成的人生阅历,使得冯霞的画有了抽象与具象双重含义。
  近年来被选为山西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的孟旭耀,也是从太钢走出去的一个画家,曾与冯霞朝夕相处二十年。他认为,在山西境内,众多的大型国营企业里,都有不少的书画家为企业文化做出贡献。然而,唯有太钢的书画家们的作品,能从企业文化的囿框中走出太钢,走出山西,走向全国。在全国的大型美展中展出、获奖。这主要是冯霞的美术作品在全国美展中荣获大奖,为太钢的画家们做出了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为工人的画也可登堂入殿提供了自信。于是太钢的画家们纷纷搞起美术创作,搞出了成就。再一点,就是冯霞在主持太钢美协的工作时,太钢的美术界风气很正。在画家们的创作中,看到了问题,冯霞就会给予指出,甚至拿起笔来修改,久而久之,我们也给他提出意见,也可以动手修改。画到妙处,我们俩甚至会合作创作。这种氛围下,太钢画家的进步显而易见,这种学风在专业画院中不多见。其他画家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客客气气地恭维几句,好好好,言不由衷,真怀念与冯师傅在一起作画的日子。
  孟旭耀还对冯霞做出这样评价:“冯霞的脑子灵,知识面广,他总能从现实中寻找到时代的敏感点,画出能引起人们共鸣的画。这种‘主题先行’的思维,虽然现时已经不再为画家重视,人们更注重追求技巧。冯霞当年在胡耀邦总书记‘登上泰山十八盘’的讲话发表后,画过一幅《啊,十八盘》的山水画,表现‘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思想。我说,你的思想跟得够紧,他戏谑说,文艺方针,党中央调整我调整。冯霞的创作思路能跟上时代的步伐。”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奏响主旋律。
  冯霞是1944年生人,属猴的。唐达成当年用上海方言“猢狲骨碌碌”形象之。毛泽东当年有一个“虎性”与“猴性”之说,冯霞极为赞赏,开玩笑说自己就是虎性与猴性的完美结合。只有炼成火眼金睛,只有炼就七十二变,才能应对八十一难。
  绘画的表现三要素是构图、线条、色彩,冯霞常有灵感突现。
  上世纪80年代,张艺谋还是一个摄影师时,《黄土地》《红高粱》等,就大胆地以画面上的大自然色彩而倾倒了整个影视界。冯霞笔下的《黄土襟怀》,与张艺谋的摄影镜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冯霞巧妙地以大地的三原色红、黄、蓝构成了《在丰收的原野上》。
  冯霞为画题款:
  红高粱,黄土地,兰花花,三原色在高原上构成。这里,是我的家乡,山高土厚。
  家乡的土,染成了黄河,捏成了陶器,铸成了铜鼎,锻成了铁犁,熬成了火药,冶成了纸浆。家乡的土,埋藏着五千年文明。如果把家乡的土写出来是历史;唱出来是诗歌;酿出来是爱情;染出来便是画卷。于是我想染出爷爷的山脊、孙儿的虎头鞋、父亲的社火、母亲的纺车,还有情人的花兜肚,妻子的炊烟……
  呵,家乡的土,好厚,好厚。
  平涂的、薄薄的表面没有了,情感上的冷漠不见了,几千年来传统的技法也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些画面上,充满着光、空气和颤动的生命感。冯霞运用色彩真够大胆,画面上的明亮、空灵和浓墨重彩,对你的视觉神经产生如此强烈的冲击。他笔法独特,无所顾忌。每一笔都清晰可见,每一笔都让你感到似曾相识却又恍若梦幻,一大团一大团鲜艳夺目的颜色使画面显得厚重、深沉,而且富有起伏感。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冯霞在作画时的激情。
  冯霞把三原色没有逐步过渡地排列起来,对许多细节干脆不去描绘;也不把色彩、线条、光和影处理得边缘分明,而感觉是颤动着的,仿佛是相互渗透的。正像眼睛在自然界所看到的那种颤动的样子。冯霞使他的画面上充满了空气!正是这有生命的、流动的、充实的空气对画面中的物体起到了作用。在学院派看来,空气是不存在的,它是一块空白的空间,他们只是把僵死的、固定的物体放到这个空间里。
  冯霞竟然发现了空气,发现了光和呼吸、空气和太阳;他是通过存在于这震颤的液体中的各种数不清的力来看事物的。绘画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照像机和学院派会制造精确的复制品,画家们则要按照他们自己的性情、透过他们作画时所置身在内的、被太阳照亮的空气去观察一切。
  山水画大师郭熙有言:“山形面面看,山形步步移。”山水的景色是会随着观察者视角的变化而呈现出千姿百态。冯霞的山水画总会独具视角别开生面,给人以豁然开朗豁然感悟。
  冯霞还画过一组四季屏,《铁犁开春》《紫燕孵夏》《金风醉秋》和《雪赋三冬》。
  《铁犁开春》题款:
  牛蹄踩出了春天的深浅,铁犁惊蜇了冬眠的大地。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一句神话,使农夫在这片温馨的土地上,灌溉着汗水,耕耘着梦想,日出日落,祖祖辈辈,上下五千年……
  《紫燕孵夏》题款:
  小燕子孵出了夏天,青苗梳理着阳光,几场好雨,染翠了青苗,染绿了大地,染出了农家的本色,填充着秋天的分量。十年九旱的黄土高原,染成了浓墨重彩的青绿山水。
  《金风醉秋》题款:
  八月中秋,金风酿酒,醉红了枣林,醉红了高梁,醉红了大地,醉红了人。走进青纱帐,便有了醉意,忘了羞,壮了胆,敢放开嗓子的唱;敢敞开怀的爱!上下五千年,青纱帐中,唱出了多少风、雅、颂,飞出了多少关关雎鸠。
  《雪赋三冬》题款:
  秦晋高原,我的家乡,几场大雪一染,便又是《沁园春》词意,在霏霏洋洋的雪中,读千里冰封的雄浑,叹万里雪飘的壮观,令人胸怀万里,令人神情飘逸。
  令人惊讶的是四幅画的色彩,精髓是色彩。生命是色彩表现的,奇迹是色彩创造的,色彩赋予了生命。
  高山峻岭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就表现在色彩上。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高山峻岭表现出的色彩是不同的。一天子丑寅卯十二个时辰,高山峻岭的色彩也是有着变化。就是同一个暮色苍茫或雨雪雷电,色彩也不相同。色彩的变化向我们展示了大山的生命活动。从悠久的地质史看,更是几十亿年海沉陆隆的沧桑变化,形成了色彩纷呈的地形地貌,如太行山由紫红色石英砂岩层、灰色石灰岩层、黄色泥灰岩层、绿色泥质条带岩、黑色煤炭岩层等,相间掺杂积淀为不同地质年的各自独特色彩。人们叹为观止的“丹霞地貌”,像树木的年轮,正是大山生命的呈现。   风是无形的,但在画面上可以感觉到风,从那些树梢、芦苇、旗幅、布帘的晃动中,我们感受到了风的存在。佛家禅语:“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你是用心去感受无形。磁力场是无形的,但我们从磁石使铁的移动中能意识到;万有引力是无形的,但我们从江湖的潮汐中能感受到;宇宙黑洞是无形的,但我们从快速达每秒三十万公里的光线也无法逃逸的现象中能领悟到。
  冯霞师法自然,发现了色彩斑斓中的生命。他自鸣得意,他夸夸其谈,让你有时觉得他有些孤芳自赏敝帚自珍。你还是没有看明白他内心的激情,是某种豁然贯通激动着他的心,他陶醉在自己发现的惊喜痴狂中。
  马奈是最早打破传统的棕褐色调,使画面明亮、有外光新鲜感的画家。冯霞“与时俱进”,在《钢花怒放》的画面上,把颜料里掺入莹光色,在总的暗调子中,突出几块明亮鲜艳的色彩,使之更加耀眼灼目,独出心裁地表现着时代“红光亮”的主旋律。谁能在画面上表现出热浪?冯霞在工厂题材的画面上,也让人看到了这种尝试的印痕。
  冯霞的《炉台采风》,跳出拘泥地表现生活画面,而是从美学的角度,把弯曲的吹氧管、状如八尺长茅的钢纤等车问里司空见惯的生产工具,进行了专业性的构图。冯霞的构图,从不局囿于一个僵硬枯槁的陈式中,总要别开生面地寻求创新变化。云蒸霞蔚呈现错综变化,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善于在构图的纵横、虚实、疏密、藏露、开合、争让、阴阳、向背、大小、方圆、长短等矛盾对立之中去经营画面。
  冯霞的《小当家》又一反以往的思路,画了一个鸡雏欲挣脱牢笼的情景……
  冯霞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做着自己的探索,也许并不能件件成功,但谁能嘲笑第一个吃螃蟹人的大胆尝试?大自然是最伟大的造物主,它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还粗制滥造了那么多不是翅膀的翅膀(蝙蝠),不叫嘴的嘴(扁嘴兽),手不手脚不脚的爪子(四不象)等等。或者换言之,这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必由之路。谁不是穿着开档裤走向西装革履的?可贵的是永不止息的探索精神,而不是轻车熟道地重复自己,或者吃别人嚼过的馒头,拾人牙慧。
  时代感成就了冯霞的深度,时代盛行的“主题先行”也成为囿制冯霞的限度。
  8、“业余画家”的专业追求
  冯霞是一个业余画家,由于没有师承,不受门派制约,所以也没有专业绘画分野,对多种绘画形式都有过尝试。油画、版画,中国画的工笔、写意、山水、人物,都有涉猎。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冯霞笔下的各画种,皆能脱颖而出入选国展或出版发行。冯霞一向说自己是“业余画家”,说自己没有进入学院,在技法上与学院派相比有差距。但我总觉得这个词并非贬意。当下中国画家的知识结构越来越单一化,越来越职业化了,也就是说当下有相当多的画家把绘画当作一门技术,一门手艺了。在过度追求技巧而忽略文化修养的情形下,路越来越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画匠。
  对于绘画艺术,我是个门外汉,但艺术门类大概都是相通的。在世界文学史上,哪个大家不是在多方面都卓有建树的?以评论家成名的莫洛亚,他的小说《中途换乘飞机的时候》写得同样精彩。他的传记《从普鲁斯特到萨特》系列中,写了普鲁斯特、纪德、罗曼·罗兰、波伏娃、萨特等十几位作家,让我们看到一种既有小说笔法的生动,又有学者考证严谨的新手法。以小说名世的茨威格,他写巴尔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三大师》,写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的《与魔鬼作斗争》,写几朝红、不倒翁约瑟夫·富歇的《一个政治性人物的肖像》,写法国大革命时期路易十六及其皇后玛丽的《断头王后》等传记系列,也让人拍案叫绝。他的散文随笔《人类星光灿烂时》,写出对人物命运起决定性作用的“千钧一瞬”,也为人津津乐道而经久不衰。茨戚格还有众多对诸位文化艺术大师的评论,如评福楼拜、卢梭、司汤达、勃兰兑斯、歌德、拜伦、弗洛伊德、乔伊斯、托斯卡尼尼等,更见茨威格对创作规律的深刻洞悉。正是多种文体的相互借鉴,使茨威格成为别具一格的大师级作家。契诃夫的小说和戏剧成为双璧。萨特更是把文史哲熔于一炉。多种文体的相互借鉴,避免了“近亲繁殖”,现代史上在边缘学科的突破已是屡见不鲜。
  近年来,作家学者化,作家向学者转型,越来越成为文化圈人们热议的话题。为什么共和国六十年的创作实践,只见把巴金茅盾郭沫若越写越萎缩,直写到“江郎才尽”,而不见写出一个陈寅恪钱钟书沈从文那种作家学者结合型的大家?近亲的结缘,知识的贫瘠,使我们这摊文学之水,越写越浅,圈子越缩越小。作家走向了一条“自我封闭”的不归之路。
  冯霞的创作也并非“闭门造车”,使自己的创作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他的笔踪墨迹里,我能感受到他对传统笔意的借鉴和融会贯通,我能读到他领悟八大山人神玄虚渺的笔意,能体味到青藤道人的激情,有着任们年的神韵,内蕴“吴派”画的强悍,“齐派”画的亲切,乃至潘天寿的奇崛,李苦禅的苍劲,王雪涛的妩媚。对传统绘画的汲取和研究,对多种流派的兼收并蓄,使冯霞既得传统笔墨之精髓,又开阔了眼界,修养不断积累,认识迅速提高,认识的提高又进一步调动了他的潜力,开启了他的灵性。博采众家使得他脱胎换骨脱颖而出。
  深加琢磨,冯霞的画似乎既有齐白石的清,也有李苦禅的雄;既有八大山人的逸,也有徐渭的肆;既有任伯年的巧,也有吴昌硕的拙,但又似乎都不像。
  汪伊虹在谈自己的绘画体验时说过这样一番话:“在画上所做的就是做到不是。学传统,只是为了不是传统,而不学就不可能不是,因为当你不是真正知道它,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去不是?”“当画的什么不是什么了,才是用艺术去表现的真的那一个,只有我不是我了,才是真我。”可见冯霞是真正得了汪伊虹之“真传”。
  无师自通的冯霞的绘画,一直处于“不定型”状态,直到如今古稀年龄仍在信天游似的作着无止无休的探索。或而人物,或而山水,或而花鸟,或而走兽。围棋的最高技巧就是“不急于定型”,为的是保留变化。冯霞这种带有不确定性的绘画经历,我认为恰恰成为他独有的珍贵财富。这是其他画家无以取代无法复制的。出于这一前提考量,也许冯霞的没有走院体求学的路子,一直处于“业余状态”,倒成为一种歪打正着因祸得福。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9、在先辈望而止步处继续前行
  《道路的性格》也许成为一个象征。冯霞一直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冯霞对我说过这样一件事:“批林批孔时,我已经到太钢展览馆了。我对孔子一向有好感,孔夫子么,有学问。我看的书多,有一出戏叫《桑园会》,说的是孔子游说诸国不成,牺惶地回到家乡。他路过一桑园,见有一美貌妇人正在采桑,孔子便上去试探、轻佻。不料这女子正是孔子之妻,突然遭到无名羞辱,又羞又恼,跑回家中向婆母哭诉。孔子回到家后,妻子一见桑园遇到的无赖正是夫君,便不依了。孔母让孔子下跪向妻子赔罪,孑L子说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哪有低头拜妇人。被母亲打得跪下……”
  我疑惑地问:“这不是《秋胡戏妻》剧中的内容?”
  这出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剧中,有这样的台词:
  秋胡唱:“你好比皓月空明亮;你好比黄金土内藏;你好比鲜花无人赏。卑人好比那采花郎,桑园之内无人往,学一个织女配牛郎。”罗敷怒斥“休得胡说”,唱:“客官说话欠思量,胡言乱语发颠狂。自与儿夫分别往,谨守闺门我奉高堂。”此后,罗敷跑回家中向婆婆告状:“离了桑园心惊怕,见了婆婆说根芽。一马来在桑园下,胡言乱语把话搭。三番两次来戏耍!谨守妇德岂从他!”后来秋胡回到家,罗敷认出在桑园轻薄之人竟然就是郎君,愤愤地唱道:“狂徒一马把桑园进,他把我当作下贱人。不想回家把孝尽,反在那桑园献一锭马蹄金。……我与你有什么夫妻情分?谁认你狼心狗肺的人!”
  我不知道冯霞为什么会张冠李戴,把秋胡认作是孔子?
  冯霞说:“我不知你琢磨过没有,为什么把这个轻薄子称作‘秋胡’?孔母称孔子为‘丘乎,丘乎’,汉代之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尊者讳,为长者讳,所以隐去了真名,予以假托。孔子的这出戏,与柳下跖的故事能连上。孔子向母亲哭诉,他十二年来在朝为官,外国进贡来珊瑚帐,柳盗跖一马抢上山。我在君王面前夸海口,劝说盗跖带宝归。柳盗跖不念乡亲面,将我连人带马赶下山。儿无有脸面回朝去,高堂探母回家园。儿这里说来娘那里算,连来带去十二年……俗话说,兵当三年,见了母猪赛貂婵,那是人的一种生理需求。孔圣人也不能例外。”说着,冯霞哈哈大笑,还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鬼脸。
  我问冯霞:“你看的是野史?”
  冯霞:“《庄子·盗跖》篇就有记载。”
  我真为冯霞读书的广而博,并且能够做出这类蒙太奇的联想而拍案叫绝了。
  冯霞说:“桑园会的戏文和孔子会柳盗跖的故事对上了。那时正在批林批孔,我对唐达成说,我有一出批林批孔的好戏,说给老唐听,老唐对戏剧也熟悉,老唐听后说,你怎么对戏文也记得这么清楚?说的对说的对,你写哇,我给你润色。我说,我不想写,我从小对孔夫子好感,对现在把林彪和孔子,眉毛胡子扯一块有看法。老唐说,对的哩对的哩,不写也好不写也好。”
  冯霞还给我说过这样一个他读书求解的情节:
  “我早就想给《诗经》插图,古典名著么,大部头。要插图,就首先要把它弄懂,我就到新华书店去,把能买到的所有版本都买下。其中有一首,《野有死麕》,其中有‘野有死麕,白茅包之’,野地死了一只香獐子,用一种开白花的茅草捆着。这句好理解,可接下来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我也知道《诗经》的赋比兴,可是像“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很好,赋比兴好理解。‘关关睢鸠’就是叫春的意思。可是这首有个‘死麕’,和‘少女怀春’怎么就链接到了一起?弄不明白。过去,辞源呀什么,传统的经典的解释,春,望文生义,春心荡漾呀,少女怀春呀之类。我总心存疑虑,觉得哪有些不对劲。”
  《野有死麕》原文:
  野有死唐,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檄,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悦兮!无使龙也吠!
  有一种解释,把《野有死麕》认为是“一首纯真的情歌,一首在荒烟蔓草的年代,人类纯真性情的流淌之爱歌”: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前两句是起兴,即用白茅草把死肩包起来,表示珍惜,兴起下文“有女如玉”,表示要好好爱惜。《易经》有言:“老夫得其女妻。老妇得其士夫”;《国语》也日:“罢士无伍,罢女无家”;《列子》也记载:“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荀子》说得更为明确:“妇人莫不顾得以为夫,处女莫不顾得以为士”。古时女子未嫁称女,男子未娶称士,“吉”为美、善之意。“吉士”为英勇的男子,与下文的“有女如玉”相对。怀春,比喻女子已到了适婚的年龄,渴望女大当嫁。一个英勇的男子从野外用白茅把杀死的麕包起来,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子,向她求婚。描述的是乡村普通男女纯朴的爱情。“野有死麕”说明男子的职业可能是猎人,把猎物包起来送给自己喜欢的人,符合他们的生活习性。清人王先谦说:“诗人览物起兴,言虽野外之死麕,欲取而归,亦必用白茅裹之,稍示郑重之意。”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这两句诗是理解全诗的关键。“朴樕”指一种有心的小木条,可燃烧。“有女如玉”形容女子正处二八年华、洁白无暇。用白茅把朴檄这种小木和死鹿包起来,送给洁白无瑕的女子,代表家庭生活的开始,即吉士向女子求婚。王先谦说:“言林有朴樕,仅供樵薪之需,野有死鹿,亦非贵重之物,然我取以归,亦须以白茅总聚而束之,防其坠失。今有女如无瑕之玉,顾不思自爱乎?”就是说,即使是鹿肉这样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也要用白茅包起来,何况是一个像无暇的美玉一样的女子?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悦兮,无使龙也吠!”吉士希望能和女子早行夫妇之礼,于是有些动手动脚的举止。女子则比较理性,考虑比较节制,希望男子不要着急,有些君子风度,不要鲁莽地掀动她的佩巾。尨(mang):多毛的狗。不要惊动她家里的狗。诗句展示的是一幅青年男女恋爱的画面,反映了西周社会纯朴的人情世态,表达女子希望男子不要急于求成,明媒正娶,择日到女子家提亲,而不是草率地野外媾合。
其他文献
新德里官员称,印度国防部在对以色列特拉维夫的特种部队考察之后,决定近期将花2千万美元从以色列军事工业公司购买一批TAR-215.56mm突击步枪、伽利尔7.62mm狙击步枪、5.56mm
莱特曼公司作为多用途工具的创始者,始终致力于生产具有高品质的多用途组合工具。如今莱特曼多用组合工具畅销世界70多个国家。在莱特曼的用户中,不仅有户外运动爱好者,还有
北京星海乐器有限青任公司北京连怡乐商贸有限公司北京康利章乐j}有限套司中轻文教体育用品进出口公司北京尔文乐嚣有限公司北京喜洋洋.厶司北京长安乐嚣有限公司北京奥发乐
文具是宁海县工业经济的新兴产业,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该产业发展很快,产业总量迅速扩张,产品品种逐渐齐全,外向度越来越高。到2002年止,宁海文具企业已发展到229家,2002年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逐步建立, 民族地区的手工业产品作为商品投入市场,这一商品市场对市场经济和民族经济的发展起着基础的作用。为了使民族地区
在“探测狗”经销商所在地,听说是来买“探测狗”的,一位高先生十分热情地展示了一番。“探测狗”的长相相当普通,只不过比传呼机多了根天线而已。见我面带怀疑,高先生说,他
据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统计局公布的资料,哈萨克斯坦2003年石油、天然气、凝析油及石油制品的产量如下: According to the statistics released by the Statistics Department
中俄石油管道方案再生波澜的原因很复杂,有中日竞争的因素,但最主要的还是与俄罗斯目前的国内政治斗争有关 The reasons why the Sino-Russian oil pipeline program is rej
SUV(Spods Utillty Vehicles)——运动型多用途汽车,不仅具有MPV(Muitpurpose Vehicle)的多功能性,还有越野车的越野性能以及RV(Recreatinal Vehicle)的休闲功能。其特点是大
我国钢铁业将汰弱存强未来数年中国钢铁业增长将放缓,因为行业内将进行整顿以提高效率。由于国内经营环境疲弱,加上经济日益开放及生产率持续偏低,使很多国内钢铁生产企业出现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