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顾明是在马路上认识林烟的。
高高的大树，低矮的棚户区，顾明每天回家都会经过。棚户区的马路边，一个小姑娘站在一排破房子前面跳舞，她跳得很投入。
她跳得并不好。顾明的母亲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母亲周末教跳舞的时候总是带着顾明，顾明不跳舞，但也知道一些。顾明忍不住偷偷地笑。可能是某一天，笑得太大声了，小姑娘跳得那么投入，也停下来看他，有一点生气，还有一点凶，“小样儿，再笑，再笑我打你啊”。
顾明就不敢笑了。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顾明记得那时候他念初三，家住在城市里漂亮整洁的花园小区；林烟也就小学六年级吧，住在城市里以脏乱差闻名的棚户区。记得林烟个子小小的，瘦瘦的，但是说话很凶很有气势。
林烟从顾明口里知道了少年宫，拎着舞衣舞鞋去学跳舞的时候，他们就成了好朋友。别的小姑娘跳完舞，都由父母送回家，只有林烟，是一个人回家，有时候，是和顾明一起回家。
他们一起成长，很多开心快乐难过的时光，都是陪伴彼此度过的。比如顾明记忆中林烟最开心的时光是棚户区将要拆迁的时候，林烟将拆迁协议给顾明看，指着自己身后的棚户区说，你知道吗？以后这儿会有一栋高楼，12楼会有一间明亮又漂亮的房间，那是我的房间，就像天堂一样的房间。那时候我就不用住在这儿了。
是的，棚户区的房子太脏，太乱，还常常停水停电，只是林烟到底没有住到12楼明亮的房间。棚户区换了开发商，拆迁协议重新签订了。这儿不会建高楼，会变成一个大广场，所以回迁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林烟一家只是从这个棚户区，搬到另一个棚户区。
但这并不妨碍顾明爱林烟。在外地念大学的时候，别人纷纷恋爱，他只是记起林烟白皙的茉莉花一样的脸颊，常常见面的时候不觉得她美，见面的机会少了才觉得原来她那样美。
他记得她说的话，她的天堂在12楼，他毕业了，在外地工作了两年就匆匆回来了，那时林烟也工作了，她没有念大学，早早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前台。顾明匆匆回去，是因为忘不了林烟。他在林烟家的小平房外对她表白。
顾明刚说完，林烟就踮起脚尖吻他。“小样儿，喜欢我，早些告诉我啊。”
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调皮，那样出人意料，一边吻他，一边捉弄他踩他的脚尖，说他小样儿，他们吻着吻着就笑了，小时候亲密的感觉又回来了。
二
就这样爱了。
林烟的工作轻松，每天只是回答一些客户的提问，或是接接电话。她早就不跳舞了。林烟那么爱她的爸爸，却很少说起他，顾明知道林烟的爸爸是在外地做生意，不过一定不怎么成功，不然林烟家的境况也不会是这样了。林烟和母亲、哥哥住在棚户区的房子里，有一段时间，哥哥找到另外的房子，林烟的母亲就住到哥哥那里了。林烟还是住在棚户区，因为这儿离顾明的家很近。
常常见面，还是觉得不够。顾明就搬到林烟那儿了，虽然各自住一个房间，但是每天见到彼此的时候就很多了。
顾明那么爱林烟，总是让林烟不要上班，我赚得不多，两个人省一省也够花了，你可以去念成人大学，可以学跳舞，做你喜欢的事情。林烟总是摇头，说那些时光已经过去了。
他们一起去公园玩。林烟喜欢莲子，8月莲蓬绽放的季节，顾明带林烟去东湖，给林烟摘莲蓬，好几次，差点掉进湖里了。棚户区的条件不好，林烟为顾明做好吃的饭菜，有时候做着做着，就停水了。晚上两个人挤在一起亲亲热热看电视，常常是电视连续剧，有时候是球赛。林烟不喜欢球赛，因为顾明看球赛的时候，常常会忘了和她说话，林烟就偷偷走到屋子外面，将撑到高高的天上的电视天线转一个圈，信号就不好了，顾明急得团团转，冲出来又把天线转回去了。
有时候刮大风，他们就忙着转天线，什么都不能做了。有时候还会停电，停电的时候，两人搬了小凳子坐在小小的平房外整夜地聊天。房子低，天就高了，月色干净清冷，柔柔地洒在他们的脸颊上。两个人聊着天，说着小时候的事情，说着梦想，顾明许诺给林烟一间12楼的房间，住在12楼的房间里，那儿一切都很方便，才是真正的天堂。
再不会有那样好的时光，但还是分开了。
知道林烟母亲生病住院的时候，顾明将银行卡给了林烟，里面是他所有的积蓄，三万元。
林烟推辞不要。这次换了顾明说她小样了，就这点小钱，还不敢要了？这是我攒下准备结婚时买房子付首付的钱，我们买一个12楼的房间，那样我们就可以住在天堂里面。钱花掉了，还可以再攒。顾明满脸的憧憬。
但是顾明并没有等到那一天，林烟就不见了，带着顾明攒下的准备买房子的三万元。顾明在小小的平房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林烟。顾明想林烟一定去接妈妈做手术了，林烟一定陪在她身边，没有时间和自己在一起。
他去了林烟妈妈将要做手术的医院，一所以心脏外科手术出名的医院，林烟曾经提起过的。但是医生和护士都说没有这样一个病人，从来都没有。
顾明不知道林烟去了哪儿。他不相信林烟会不见了，而她真的不见了。空荡荡的小平房里，顾明一个人，待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林烟是故意消失的，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三
顾明消沉了两年。也曾听说有人在某个地方见过林烟，他原本是要找过去的，却又退缩了。
他日日要自己忘了她。忘不了，便开始恨她。恨她骗自己。顾明的母亲为他介绍了别的女子，他总是拒绝，两年后便不再拒绝了。他要自己重新恋爱，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她。不是爱她，便是恨她，自己折磨自己，只是生活还要继续。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爱着她，恨着她，却总是不能忘记她。
28岁的时候他结婚了。他没有想到，结婚两年后，他反而那样轻易遇到了存心想要消失的她。
是结婚两年后，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朋友带来了朋友，朋友的朋友又带来了朋友，一间广告公司的老板来了，老板的妻子就是她。
许多年过去了，她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若有什么改变，只是比从前更美了。不再是从前瘦瘦的让人爱怜的样子，而是有一些丰满了，穿绿色的修身长裙，那样的绿，很少有人穿得好看，而她穿起来却那么美。她自来卷的头发蓬松地散在肩上，懒洋洋的。整个聚会，她的丈夫一直为她夹菜，一直牵着她的手。
大家围坐在圆桌旁，她一直低着头，仿佛没见到他一样，见到了，也仿佛不认识一样。
她的丈夫喝了一会儿酒，又有别的应酬，要先离开，她也要走，但是丈夫不许，让她再坐一会儿，他应酬完了，就回来接她。她答应了丈夫不走，但是丈夫走后，她还是站起来了。
四
如果说之前顾明不相信真的见到了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被激怒了，她是存心要逃开他。他曾经想过无数次的重逢，想过她哭着道歉，会说对不起，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装作没有见到他，不认识他，她连一个笑容、一个正眼都不给他，而他居然还会心跳，这太不公平了，他想起这些年对她的爱，对她的恨。那些情感到现在还折磨着他，他就追出去了。
在酒店外，他叫住就要上出租车的她，说你为什么要逃呢，怕见我吗？他以为自己是尖刻的，渐渐觉得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忧伤，才知道他还是没办法恨她。
他说其实你不用逃的，那时候我没找你麻烦，现在也不会打扰你。他说他知道她不爱他，从来没有爱过他，到现在她还躲着他，但是他也祝福她。
林烟哭了，如果他讽刺她，为难她，她还能维持着倔犟，但是他这样对她，她的高傲和倔犟就不见了。
她哭了，说我不是一直躲着你。我曾经多么希望你找我，也主动找过你，想要将事情说清楚的。
是的，我骗了你。小时候我一直以为爸爸在外地做生意，是你念大学，我高中毕业后，我那么想爸爸，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他，才知道那儿是监狱。那个地址只有门牌号，我没有想到那儿是监狱。爸爸那么爱我，我想学跳舞，家里穷，妈妈不让我去，是他写信给妈妈让我学跳舞。哥哥总是欺负我，是他写信给哥哥让他不要欺负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爸爸不让我说，爸爸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说别人知道了，就会更看轻我们了。
知道爸爸生病了，我怎么能不管呢？哥哥说只要告诉你生病的是妈妈，你就会给钱的，我照做了。却发现哥哥骗了我，爸爸根本没有生病，哥哥把那些钱都挥霍掉了。
我后悔了，其实骗了你我就后悔了。我向公司借了钱，带着那些钱去找你，想告诉你爸爸的事情，把钱还给你。你不在家，我把钱给了你妈妈，给你留了字条，说了我的新住址，要你去找我。但是你一直没有找我。我猜你一定是不肯原谅我，一定看不起我了。后来才想，或许你母亲根本没有告诉你。在知道所有的事情后，换作是我，也不愿意儿子和这样家庭的女孩交往，我再也不好意思去找你了。
他一直对我很好。还给你的那些钱，也是他借给我的。不久前，我和他结婚了。顾明你知道吗？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适合在一起，我们终究会等到那个适合自己的人，搀扶着走适合的路程，所以我失去这段爱情。偶尔，我对他说起小时候的梦想，关于12楼的天堂。他买了12楼的大房子给我，我才知道并不是那样，我怀念的，是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而已。
虽然我们从来没住过12楼，虽然棚户区的房子常常停水停电，一切都不方便，但是那一个月，在棚户区小小的平房里，我们曾经住在一起，就是天堂。我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住在天堂里，就足够了。
林烟离开了。顾明再没有见过她。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倒是会见到一个小姑娘在小平房前跳舞，一片阔大的空地，小姑娘欢喜地说：“看啊，以后这儿会有美丽的高楼。12楼，就是我的天堂。”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牵着妻子的手，眼睛湿润了。
顾明知道这一生，他到底会忘了林烟，因为没有林烟的日子，终究会和认识林烟的日子一样长。或许就像林烟说的，曾经以为天堂在12楼，他们还在中途离幸福不算太远，到现在才发现当时他们就住在那里面。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会在一起，他和她，在天堂里住过一阵子就好。
编辑 / 雨 雪
顾明是在马路上认识林烟的。
高高的大树，低矮的棚户区，顾明每天回家都会经过。棚户区的马路边，一个小姑娘站在一排破房子前面跳舞，她跳得很投入。
她跳得并不好。顾明的母亲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母亲周末教跳舞的时候总是带着顾明，顾明不跳舞，但也知道一些。顾明忍不住偷偷地笑。可能是某一天，笑得太大声了，小姑娘跳得那么投入，也停下来看他，有一点生气，还有一点凶，“小样儿，再笑，再笑我打你啊”。
顾明就不敢笑了。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顾明记得那时候他念初三，家住在城市里漂亮整洁的花园小区；林烟也就小学六年级吧，住在城市里以脏乱差闻名的棚户区。记得林烟个子小小的，瘦瘦的，但是说话很凶很有气势。
林烟从顾明口里知道了少年宫，拎着舞衣舞鞋去学跳舞的时候，他们就成了好朋友。别的小姑娘跳完舞，都由父母送回家，只有林烟，是一个人回家，有时候，是和顾明一起回家。
他们一起成长，很多开心快乐难过的时光，都是陪伴彼此度过的。比如顾明记忆中林烟最开心的时光是棚户区将要拆迁的时候，林烟将拆迁协议给顾明看，指着自己身后的棚户区说，你知道吗？以后这儿会有一栋高楼，12楼会有一间明亮又漂亮的房间，那是我的房间，就像天堂一样的房间。那时候我就不用住在这儿了。
是的，棚户区的房子太脏，太乱，还常常停水停电，只是林烟到底没有住到12楼明亮的房间。棚户区换了开发商，拆迁协议重新签订了。这儿不会建高楼，会变成一个大广场，所以回迁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林烟一家只是从这个棚户区，搬到另一个棚户区。
但这并不妨碍顾明爱林烟。在外地念大学的时候，别人纷纷恋爱，他只是记起林烟白皙的茉莉花一样的脸颊，常常见面的时候不觉得她美，见面的机会少了才觉得原来她那样美。
他记得她说的话，她的天堂在12楼，他毕业了，在外地工作了两年就匆匆回来了，那时林烟也工作了，她没有念大学，早早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前台。顾明匆匆回去，是因为忘不了林烟。他在林烟家的小平房外对她表白。
顾明刚说完，林烟就踮起脚尖吻他。“小样儿，喜欢我，早些告诉我啊。”
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调皮，那样出人意料，一边吻他，一边捉弄他踩他的脚尖，说他小样儿，他们吻着吻着就笑了，小时候亲密的感觉又回来了。
二
就这样爱了。
林烟的工作轻松，每天只是回答一些客户的提问，或是接接电话。她早就不跳舞了。林烟那么爱她的爸爸，却很少说起他，顾明知道林烟的爸爸是在外地做生意，不过一定不怎么成功，不然林烟家的境况也不会是这样了。林烟和母亲、哥哥住在棚户区的房子里，有一段时间，哥哥找到另外的房子，林烟的母亲就住到哥哥那里了。林烟还是住在棚户区，因为这儿离顾明的家很近。
常常见面，还是觉得不够。顾明就搬到林烟那儿了，虽然各自住一个房间，但是每天见到彼此的时候就很多了。
顾明那么爱林烟，总是让林烟不要上班，我赚得不多，两个人省一省也够花了，你可以去念成人大学，可以学跳舞，做你喜欢的事情。林烟总是摇头，说那些时光已经过去了。
他们一起去公园玩。林烟喜欢莲子，8月莲蓬绽放的季节，顾明带林烟去东湖，给林烟摘莲蓬，好几次，差点掉进湖里了。棚户区的条件不好，林烟为顾明做好吃的饭菜，有时候做着做着，就停水了。晚上两个人挤在一起亲亲热热看电视，常常是电视连续剧，有时候是球赛。林烟不喜欢球赛，因为顾明看球赛的时候，常常会忘了和她说话，林烟就偷偷走到屋子外面，将撑到高高的天上的电视天线转一个圈，信号就不好了，顾明急得团团转，冲出来又把天线转回去了。
有时候刮大风，他们就忙着转天线，什么都不能做了。有时候还会停电，停电的时候，两人搬了小凳子坐在小小的平房外整夜地聊天。房子低，天就高了，月色干净清冷，柔柔地洒在他们的脸颊上。两个人聊着天，说着小时候的事情，说着梦想，顾明许诺给林烟一间12楼的房间，住在12楼的房间里，那儿一切都很方便，才是真正的天堂。
再不会有那样好的时光，但还是分开了。
知道林烟母亲生病住院的时候，顾明将银行卡给了林烟，里面是他所有的积蓄，三万元。
林烟推辞不要。这次换了顾明说她小样了，就这点小钱，还不敢要了？这是我攒下准备结婚时买房子付首付的钱，我们买一个12楼的房间，那样我们就可以住在天堂里面。钱花掉了，还可以再攒。顾明满脸的憧憬。
但是顾明并没有等到那一天，林烟就不见了，带着顾明攒下的准备买房子的三万元。顾明在小小的平房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林烟。顾明想林烟一定去接妈妈做手术了，林烟一定陪在她身边，没有时间和自己在一起。
他去了林烟妈妈将要做手术的医院，一所以心脏外科手术出名的医院，林烟曾经提起过的。但是医生和护士都说没有这样一个病人，从来都没有。
顾明不知道林烟去了哪儿。他不相信林烟会不见了，而她真的不见了。空荡荡的小平房里，顾明一个人，待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林烟是故意消失的，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三
顾明消沉了两年。也曾听说有人在某个地方见过林烟，他原本是要找过去的，却又退缩了。
他日日要自己忘了她。忘不了，便开始恨她。恨她骗自己。顾明的母亲为他介绍了别的女子，他总是拒绝，两年后便不再拒绝了。他要自己重新恋爱，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她。不是爱她，便是恨她，自己折磨自己，只是生活还要继续。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爱着她，恨着她，却总是不能忘记她。
28岁的时候他结婚了。他没有想到，结婚两年后，他反而那样轻易遇到了存心想要消失的她。
是结婚两年后，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朋友带来了朋友，朋友的朋友又带来了朋友，一间广告公司的老板来了，老板的妻子就是她。
许多年过去了，她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若有什么改变，只是比从前更美了。不再是从前瘦瘦的让人爱怜的样子，而是有一些丰满了，穿绿色的修身长裙，那样的绿，很少有人穿得好看，而她穿起来却那么美。她自来卷的头发蓬松地散在肩上，懒洋洋的。整个聚会，她的丈夫一直为她夹菜，一直牵着她的手。
大家围坐在圆桌旁，她一直低着头，仿佛没见到他一样，见到了，也仿佛不认识一样。
她的丈夫喝了一会儿酒，又有别的应酬，要先离开，她也要走，但是丈夫不许，让她再坐一会儿，他应酬完了，就回来接她。她答应了丈夫不走，但是丈夫走后，她还是站起来了。
四
如果说之前顾明不相信真的见到了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被激怒了，她是存心要逃开他。他曾经想过无数次的重逢，想过她哭着道歉，会说对不起，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装作没有见到他，不认识他，她连一个笑容、一个正眼都不给他，而他居然还会心跳，这太不公平了，他想起这些年对她的爱，对她的恨。那些情感到现在还折磨着他，他就追出去了。
在酒店外，他叫住就要上出租车的她，说你为什么要逃呢，怕见我吗？他以为自己是尖刻的，渐渐觉得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忧伤，才知道他还是没办法恨她。
他说其实你不用逃的，那时候我没找你麻烦，现在也不会打扰你。他说他知道她不爱他，从来没有爱过他，到现在她还躲着他，但是他也祝福她。
林烟哭了，如果他讽刺她，为难她，她还能维持着倔犟，但是他这样对她，她的高傲和倔犟就不见了。
她哭了，说我不是一直躲着你。我曾经多么希望你找我，也主动找过你，想要将事情说清楚的。
是的，我骗了你。小时候我一直以为爸爸在外地做生意，是你念大学，我高中毕业后，我那么想爸爸，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他，才知道那儿是监狱。那个地址只有门牌号，我没有想到那儿是监狱。爸爸那么爱我，我想学跳舞，家里穷，妈妈不让我去，是他写信给妈妈让我学跳舞。哥哥总是欺负我，是他写信给哥哥让他不要欺负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爸爸不让我说，爸爸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说别人知道了，就会更看轻我们了。
知道爸爸生病了，我怎么能不管呢？哥哥说只要告诉你生病的是妈妈，你就会给钱的，我照做了。却发现哥哥骗了我，爸爸根本没有生病，哥哥把那些钱都挥霍掉了。
我后悔了，其实骗了你我就后悔了。我向公司借了钱，带着那些钱去找你，想告诉你爸爸的事情，把钱还给你。你不在家，我把钱给了你妈妈，给你留了字条，说了我的新住址，要你去找我。但是你一直没有找我。我猜你一定是不肯原谅我，一定看不起我了。后来才想，或许你母亲根本没有告诉你。在知道所有的事情后，换作是我，也不愿意儿子和这样家庭的女孩交往，我再也不好意思去找你了。
他一直对我很好。还给你的那些钱，也是他借给我的。不久前，我和他结婚了。顾明你知道吗？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适合在一起，我们终究会等到那个适合自己的人，搀扶着走适合的路程，所以我失去这段爱情。偶尔，我对他说起小时候的梦想，关于12楼的天堂。他买了12楼的大房子给我，我才知道并不是那样，我怀念的，是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而已。
虽然我们从来没住过12楼，虽然棚户区的房子常常停水停电，一切都不方便，但是那一个月，在棚户区小小的平房里，我们曾经住在一起，就是天堂。我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住在天堂里，就足够了。
林烟离开了。顾明再没有见过她。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倒是会见到一个小姑娘在小平房前跳舞，一片阔大的空地，小姑娘欢喜地说：“看啊，以后这儿会有美丽的高楼。12楼，就是我的天堂。”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牵着妻子的手，眼睛湿润了。
顾明知道这一生，他到底会忘了林烟，因为没有林烟的日子，终究会和认识林烟的日子一样长。或许就像林烟说的，曾经以为天堂在12楼，他们还在中途离幸福不算太远，到现在才发现当时他们就住在那里面。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会在一起，他和她，在天堂里住过一阵子就好。
编辑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