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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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武军,1957年生于舟山,祖籍山东,现居宁波。曾为高校教师、电视台编导,一级文学编辑。1980年参加诗刊社首届青春诗会。1989年后中断写诗二十多年。近年又开始写诗。
  1、正月初七,晴
  正月初七这天,女娲抟土造出了人
  初一她造出了鸡
  初二造出狗
  初三造出羊
  初四造出猪
  初五造出牛
  初六造出马
  六畜造好
  第七天她造出了人
  这天天气清明
  西方的上帝是第六天造出了人
  第七天歇工休息了
  女娲比耶和华更累一些
  女人总是比男人更累
  今天正月初七
  天气晴朗
  我站在窗前晒太阳
  目送救护车尖利的警笛
  离人出生的那天已经很远了
  但还是要再出生一次
  在口罩里出生
  在洗手液里出生
  在封锁线上出生
  在家的囚室中出生
  再难也要出生
  谁叫今天是人出生的日子
  2、正月十七,晴转阴有雨
  我儿时发誓一不当医生二不当教师
  我天性恐惧
  最要和人打交道的职业
  长大后当了教师
  一直当到桃李满天
  命运也可能让我当了医生
  当了医生在武汉的概率恐怕很低
  但如果要我去武汉
  我一定会去要死也没办法
  医生有医生的誓言
  更有做人的尊严
  不堕落
  不当逃兵
  我就会像所有在武汉的医生全国的医生
  穿上防护服救治病人
  最近距离地面对死亡
  考虑被插管
  不考虑被人赞颂感动中国
  “我之唯一目的,
  为病人谋幸福。”
  我第一次像今天以一名医生来思考自己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高的赞颂
  医生成为检查我灵魂的CT
  他看清楚我的心
  我的肺
  看清楚我灵魂中人性的正常
  甚至能看清楚我有成为另一种医生的天赋
  “请求神,
  只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
  3、正月十八,阴雨
  古老的保丰闸又在放水
  汹涌的水流迅猛地冲入姚江
  迅猛地舞蹈
  冲过甬江
  奔向大海
  小区中的人们不能随意出入
  小区中的北斗河
  一下雨就可以出去
  人人关在家中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水杉树梢
  太阳能水箱
  每天乌鸫都在空旷的城市上空千呼万唤
  高山流水
  恋爱的季节到来了
  天一阁的朋友说
  封园之后
  小动物越来越多
  我说再封下去
  天一阁可以成为野生动物保护区了
  “我还在里面呐!”
  “那你也成为一只野生动物吧。”
  4、正月廿四,晴
  伊曼努尔·康德搬到了我的小区
  他终于离开了他的小城柯尼斯堡
  离开了菩提树小道
  晚上九点半
  这是新的散步时间
  他早已习惯的午后三点半的散步
  已经被迫改变
  午后三点半出门要递交防疫专用通行证
  必须戴口罩
  最致命的是只能两天出去一次
  他必须每天出去散步
  他是一座哲学的钟
  双腿就是规律的时针
  上帝都要按他的散步调准时间
  他一丝不苟
  尽管他有两条命
  一条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条内心崇高的道德
  再大的瘟疫
  最多只能夺走一条
  他安静的散步改变世界
  比那些震耳欲聋的大工程要重大得多
  他穿好灰大衣
  戴上口罩
  拎上手杖
  散步的江边已经封闭
  他跨越铁栏边的灌木丛杜鹃
  摘掉口罩
  他要干坏事而且故意
  来一次回到熊孩子的刺激冒险
  夜里九点半
  联合国的安全区
  夜鹭扑棱棱从江边欄杆上飞起
  空气贴在脸上
  渗透着中国江南特有的湿冷
  没有菩提树
  只有樟树和银杏
  深山含笑白色芬芳的花朵还没凋谢
  玉兰花又开了
  没有灯光的照射
  玉兰花像夜空的云层那样洁白
  他一直在思考
  新冠肺炎的道德是什么
  还有它的哲学
  “把健康防护托付给自然素质,
  只有当自然素质支持失效时,
  才求助于人工药物。”
  他头脑中又一次历险
  他感到《实践理性批判》要新增一些批判
  他突然想
  如果卢梭也来散步会是什么情景
  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
  他会蹲下
  仔细观察天竺的红色珊瑚子
  他一生的痛苦和恐怖烟消云散了吗   他那颗敏感的心
  又要经受大疫的考验
  “痛苦无论多么强烈
  都会因为这痛苦能够帮助世人而丧失效力”
  卢梭教会了我要尊重人
  哲学就是为了维护人的自由与尊严
  所以我从来不和他一起散步
  昏黄的灯光下
  他突然发现有一个人靠在栏杆上
  正在凝视前方
  他戴上口罩
  犹豫着是不是要绕道而行
  那样他准确无误的步数就会搞乱
  走近一些他不禁哑然失笑
  这是一根钢铁的灯柱
  孤独地守望一江夜潮
  身上闪烁着幽暗的光亮
  5、正月廿七,晴
  小区限行后
  这只乌鸫每天飞上我窗前的水杉
  站在白垩纪的水杉
  绝灭中突现的树
  从磨刀溪杀遍全世界
  黑曜石羽毛
  尖嘴的黄金
  华莱士·史蒂文斯带我认识的鸟
  神秘的鸟
  一直在我身畔飞翔
  “乌鸫在秋风阵中疾旋,
  它是哑剧的一个细节。”
  现在是早春
  到秋天还很漫长
  乌鸫也在春风中疾旋
  哑剧换了一个场景
  乌鸫还是细节
  它决定一场瘟疫的成败
  复活新增的一百三十六个死者
  一百三十六个
  让我不能呼吸的肺
  啊——!乌鸫是非常聪明的鸟
  不像老实的斑鸠
  永远只会说“咕咕而咕”
  乌鸫精于吸取
  许多鸟的叫声
  那些嘹亮的婉转
  各种啼鸣的熟练切换
  那些金属般的回音
  像一个世界上最坚定的情人
  情人飞行于病毒之上
  所有大地上能够产生的罪恶
  情人都会识别
  二十座雪山只让乌鸫眨了一下眼
  乌鸫是一种思想
  乌鸫拉住男人和女人
  乌鸫是飞掠的心情
  乌鸫划定一个飞出视野的边缘
  乌鸫必定在飞翔
  這些都是史蒂文斯很早就告诉我的
  我今天才相信
  乌鸫在我窗前鸣叫
  在水杉树上
  把阳光叫进我再叫进黎明的星星
  它非要叫出我身体中
  乌黑闪亮的翅膀
  通灵的乌鸫
  性急的乌鸫
  连史蒂文斯都没有和它一起飞过
  乌鸫已经
  察觉我更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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