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人夸人，最喜欢用的词是“贼”。比如夸孩子：“这伢真贼！”说它是褒义词不错，但它多少也暗含着一些贬义：狡猾、过于精明、投机取巧……
　　 我岳父是个地道的本地人，他一生都在追求“贼”的境界，最不喜欢中规中矩的老实人。靠着机灵劲儿，退休后，他在一个大款亲戚的公司里谋到一份差事，收入颇高。一般自认为“贼”的人大多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贼”，于是岳父常在公司里自卖自夸。有一回，那位亲戚有些听不下去了，于是顶了一句：“你这么贼，为什么在单位混了一辈子，连个副科长都没混上？”
　　 这句话实在太厉害了，岳父顿时满脸通红，就像当年孔乙己被问及“为什么半个秀才都没有捞到”。岳父没学过什么古文，说不出“之乎者也”，只得回家喝了半斤闷酒。好在“贼”的人一般都有超强的自我修复能力，第二天出门时，岳父又开始自信满满。
　　 其实岳父是呆错了地方，假如在工厂，他的“贼”还是能帮他谋到个科长、主任职位的。记得我曾经工作过的厂子，有一位仁兄，经常对领导说些令人肉麻的马屁话，而且从香港影视剧里学到一个招牌动作，领导每每坐车回到厂里，他必第一个抢先冲到车门口，一只手拉开车门，另一只手挡住车厢上沿。人家港片里的大佬坐的是奔驰、劳斯莱斯，那时候鄙厂穷，领导经常是坐货车回来的。货车空间高，下车根本不会撞头，因而那位仁兄的保护动作更显滑稽。可就这么滑稽着、滑稽着，人家当上车间主任了。岳父单位的领导，却是有一定文化涵养的，于是岳父的“贼”虽不亚于那位仁兄，却得不到赏识，反而被认为表演过火。
　　 中国人推崇“真人不露相”，这是实践检验出来的真理。“贼”气外露的人，别人忌惮其精明、狡猾，往往不敢与之交往，怕自己吃亏。比如我的熟人张先生，在单位、在邻居中几乎没有真正的朋友，不过也没有敌人。大家都知道他精明过人，所以都敬而远之，怕不小心被他晃点了。一晃即将退休，张先生还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混得不如单位里某些老实人。原本我以为他会很失落，不料一次和他吃饭，他酒后吐真言，说他是故意“贼”气外露的：“老实容易被人欺负，我装‘贼’，别人就不敢轻易惹我。”看着醉眼蒙眬的他，我的耳邊仿佛响起了那句戏文：“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看来，想做个散淡的人也不容易啊！羊有时候得披上狼皮，才能得到安全感。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