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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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即使沉默,也是帮凶啊。显示屏的蓝光幽幽映在少女苍白没有血色的面颊,闷热黏腻的夏夜,汗湿了她额前的几绺儿碎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粘在太阳穴上。空气中暗香浮动,不知名的花的味道。没有一丝夜风愿意解拂她的暑意,充斥在房间里的只有哒哒作响的键盘敲击声。
  子不语:好想快点见到你。
  约翰·列侬:我也是。
  今天,陈不语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那个人是闯进她生命里的一束光,把她从冰封的湖底奋力救起。于她,是慰藉,是救赎,也是信仰。
  记得高二的那个初春,万物生长,一切伊始。
  陈不语放空地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看她随意胡乱地把自己心爱的普希金、村上春树一本本装箱打包,没人知道被装起来的是她的整个世界。几口纸箱躺着,比她看上去更有乡愁。飘忽不定的点点尘埃,她逆着光看它们随着空气肆意摇滚、翻腾。连它们都比自己更潇洒。于是他摁了摁泛白的骨节,伸出的手又那么无能为力地滞在半空。“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来帮忙。以后去了理科班,就别看这些没用的书了,学好数理化才是王道。”
  陈不语想到书包里那张文科班申请表,是她在数学课上偷偷压在书下填的。她想象过无数种因为分科和父母争执的场面,也许申请表会被盛怒之下的母亲挫骨扬灰吧。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申请表蜷缩在背包的角落里,甚至连重见天日的机会都没有。就像她心里那个小小的梦想一样,是阴暗的、湿漉漉的、见不得人的。“我先回去学习了。”她倏地兀自起身,把母亲的碎碎念抛在身后,碾碎在心底,回房间打开了电脑。陈不语在初三那年开始写博客,那是她心里最后一片封闭的净土,是旁人无法触碰的绝对领域。
  子不语:春天是所有美好事物的集合体。是普希金的诗,是久违的草长莺飞,是稚嫩的少女苏醒的眼睛,是一段段溢满秘密的少女心事,是兜起温柔的风的少年宽大的校服。春宵苦短,少女前行吧!
  动态发出去还不到一分钟,两声清脆的提示音表明她收到了新回复。
  桃李春风:你也喜欢普希金吗?
  天空飘来五个字:鼻炎患者表示对春天的柳絮接受无力。
  陈不语不禁莞尔,轻轻敲打键盘。
  子不语回复桃李春风:我也喜欢“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终于还是到了分班那天。踏入新的班级前,陈不语在后门踟蹰徘徊着。她一向是不擅长与人交际的,未来的迷茫和新事物的未知更加深了她的恐惧。正在她犹豫纠结之际,迎面走来的女孩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样清冷自持的气质,是夏语冰。陈不语知道她,像这样好看又优秀的女孩子总是受人关注、众星捧月的。可陈不语是看了她写的作文才对她印象深刻的。她的文字,明明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却总是受各种限制,压抑着本真的自我和内心的热忱。陈不语从来没有和她讲过话,可是她觉得自己了解她。
  尾随着夏语冰进了班级,陈不语窘然扫过班里的同学,每个人都有说有笑,一片其乐融融。没有人特别注意到她,但是她的脸却兀自红了,像只痉挛的虾子弓着身子踱到后排。几个男生看到陌生的脸庞,相继吹着口哨起哄:“哟,新同学呀,以前哪个班的?”陈不语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大脑嗡嗡作响,还是敛着眼眸小声地回应他们,“我叫陈不语,以前是四班的。”“同学你这么高冷的吗?”
  “没……没有……”
  走上讲台组织纪律的老师结束了让陈不语尴尬难堪的局面。新来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李,知名师范院校的研究生毕业,对教育事业,尤其是语文教学抱以一腔热忱。“很高兴担任同学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希望大家好好相处,共同进步,一起营造友爱向上的班级学习氛围。同时也希望选择理科的大家重视语文的学习,跳脱出课本,真正地热爱文学。”李老师说出了自己心底的希冀,却看到台下学生逐渐空洞、甚至漠然的眼神。陈不语却被老师的明朗感染到,打蔫的身板挺了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步入正轨的。她心想,虽然自己性格慢热温吞,但是更重视友情。朋友是远比学习更重要的存在啊。
  理科班的学习和意料之中一样枯燥乏味,在这里,两条腿的椅子比骨肉匀停的两条腿更来得风姿绰约,每个人的气场似乎都和它天生契合,即使是在十分钟的课间,教室也是一贯的闷热凝重。唯一沁润陈不语的是李老师的语文课,能让她完全地释放自己,即使有不少人压着语文课本做着数理化的习题。一次自习课的时候,李老师给学生们放张艺谋导的《活着》,大家难得的放松,两条腿的椅子软得像阳光。李老师说,可不要只旁观他人之痛苦,好吗?大家拖长了尾音,齐声说“好”。电影结束时,像是打翻了调味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李老师终于看到了该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喜怒哀乐。“今天回去每个人都写一篇《活着》的观后感。”接着传来意料之中的抱怨声,陈不语掌心微微发痒发烫,攥着笔的手有些按捺不住了。
  “活着,以一种向死而生的姿态。活着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有时候比死去更需要决心和勇气。”李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念着陈不语的观后感,“猜猜这是咱们班哪位同学写的?陈不语同学,写得真好。”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念着自己的文章,还表扬了自己,陈不语既欣喜又害羞,像是被上了发条的小玩具,全身颤颤巍巍个不停。而同学们并没有想象的反应热烈,稀稀拉拉的掌声全然昭示着漠不关心的态度。“正好咱们班就夏语冰一个语文课代表,另一位就由陈不语来担任吧,负责收同学们的作业和周记,好吗?”陈不语平时总是把椅子拉得很靠前,把自己拘束在很小的空间里。老师点到她的时候,她唰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全班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她觉得自己被无数道目光笞杖着。她对上了李老师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好的……”“好,那你们俩下课来我办公室。”
  和夏语冰一起站在李老师的办公桌前,此时陈不语还是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语文课代表。“以后你们要互相协调,配合老师的工作。陳不语可能会辛苦点,大家不喜欢写周记,你要尽量收齐每一本。”陈不语点了点头,突然灵光一闪,“老师,我以前看过一本书,男女主角每天都会出三个词语,然后以此写成一个故事,叫做三题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可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李老师看着女孩眼里熠熠的光芒,轻轻地笑了,“可以试一试。”   “你刚说的那本书,是《文学少女》吗?”陈不语笑了,两个女生的友情有的时候开始得很简单。夏语冰读过的书比陈不语还要多,还会经常带书给她看。有时候邀请她去家里一起看书,夏语冰家很富丽,浩如烟海的书挤满了清新而不落俗套的木质落地书架,处处充盈着陈不语最喜欢的油墨味道,是书的香气。夏语冰的妈妈很漂亮,优雅又有气质,总是为她们端上来一壶泡得熨熨帖贴的红茶和两块点缀着可爱草莓的蛋糕。太阳钻过叶隙,再辛苦地挤进百叶窗,只为了撒在两个女孩身上,像水煮蛋一样光洁的额头,饱满的小脚丫晃来晃去,说不完的话、读不完的书、念不完的诗。两个人的关系亲密得连夏语冰以前的朋友们都羡慕。
  旁人羡煞不已的同时,多得是无端的猜疑和嫉妒。能和优秀的夏语冰成为好朋友已经够让人眼红了,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班主任的赏识和语文课代表的加冕更让人妒忌得发狂。她变成放学后回家路上的谈资,“诶,你们知道吗?咱们现在天天要写的那破玩意儿,什么三题故事,就是她整出来的。”“就为了讨好小李呗,要不然小李这么喜欢她呢?”谁都不是故意地要欺负她,大家只是附和着对她表示淡淡的厌恶,像厌恶一件冬天里捂出了味的旧大衣。
  陈不语最喜欢的夏天来了,夏语冰的防晒措施做得很到位,总是在宽大的短袖校服里套一件白色的T恤,班里的女生也模仿她,渐渐地,衣服里套一件T恤竟然在学校成为了潮流。陈不语比了个皇冠戴在夏语冰的头上,“锵……时尚教主。”夏语冰难得没有笑,也没有叫她别闹,眼睛里忽明忽暗的,是陈不语看不懂的情绪。
  一年一度的“豆蔻杯”征文比赛开始了,李老师替陈不语和夏语冰都报了名。她不想让老师失望,也不想让夏语冰失望。夏语冰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可陈不语知道她一定也会全力以赴。陈不语摩拳擦掌,做了十足的准备。数学课的时候也望着黑板上的圆锥曲线发呆,看它们一条条变成了小人,拉着手围成一个圈跳踢踏舞。数学老师樊老师看着她,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陈不语,你来答这道题。”陈不语憋红了脸,一句也答不上来。“很好,当真是不语啊,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放学来我办公室。”班上的同学笑成一片。
  从樊老师办公室出来已经很晚了,今天的天空像是被人纵了一把火,残阳如血似泣。陈不语来到夏语冰的座位上,她不在,桌子上摊了很多本书,可是陈不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打开,好像自己注定要打开它,那么顺理成章、鬼使神差。
  6月8日 星期二 多云
  今天那个魔鬼又喝醉了,他打妈妈的时候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妈妈,他狠狠地揪着我的头发到处乱撞,好像是被掉下来的书砸晕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衣冠楚楚的好爸爸,抱着妈妈柔情似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再打我们了。说谎说谎说谎,去死去死去死。
  6月20日 星期日 阴天
  酒精为什么能让一个人变成撒旦。当初追求妈妈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说会对我和妈妈好,我还记得他紧紧攥着我和妈妈的手,三个人的手叠在一起的样子。昨天凌晨三点多他喝醉回来,又打了妈妈,我捧起手里的《失乐园》砸向了他,他狠狠地拖拽着我的胳膊,青青紫紫的,像是浓墨重彩的颜料打翻在我的臂膀。好痛。
  6月23日 星期三 晴天
  今天那个恶魔出差了,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我问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妈妈沉默了。是因为我吗?就像从小听到大的那样,我是妈妈的拖油瓶吗?
  6月25日 星期五 暴雨
  豆蔻杯征文比赛。可是我什么都写不出来了,我再也写不出来让人幸福的东西了。
  陈不语流泪了,她的灵魂也流泪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她自以为最了解的人在受着怎样的煎熬和伤害。夏语冰和她的朋友们回来了,看着一脸泪水的陈不语不明所以。夏语冰冲过来狠狠地夺走了陈不语手中的日记本,少女可怜的仅剩的自尊心在作祟,“少动别人的东西!”她喊道,然后塞进书包夺门而出,那几个同学早就看陈不语不顺眼了,此时找到了宣泄口,更是借题发挥。“天呐,她也太没素质了吧,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随便翻人家的东西。”“谁知道她手脚干不干净,快去问问语冰有没有丢东西。”“一副白莲花绿茶婊的样子。”
  陈不语什么都听不见,这个时候,她只想抱抱夏语冰。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脑海里全是小女孩孱弱无助、满身伤痕的样子。
  子不语:完全的光明和完全的黑暗竟是一样,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发完博客,陈不语长长舒了一口气。明天一定要找夏语冰好好解释,然后两个人一起想解决的办法。
  第二天,陈不语特意比以前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学校,像是为了奔赴一場无形的战争。还在班门口就看到自己桌子前水泄不通地围着一圈人,夸张尖锐地大吵大笑。“你觉得爱是什么?我也说不上,可是它又好像无处不在。在糖水樱桃里,潮湿的阴暗里,穿梭的时间里,双眼皮的褶皱里。”“我的天呐,她怎么写这种东西,也太恶心了吧!”“看她那张脸真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人。”“还语文课代表咧,谁知道她怎么当上的。”七嘴八舌、群魔乱舞。
  “还有还有,你们听啊,在我心中,周而复始的悲痛,诸如患得患失求而不得。当暮色渐临,他俯身向我,眉间的那抹霜雪,是我今生孤注一掷的温柔。”“太劲爆了吧!看上去这么老实,谁知道谈过几个?”“不要吧!”一个男生做捂心口状,“我以为她超纯情的。”“你们男生就是蠢,这种货色一看就是白莲花绿茶婊啊,在男生面前楚楚可怜,无辜得要命。背地里谁知道多心机呢,她之前不是和我们语冰关系超好的吗,昨天还乱翻语冰的东西,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都翻脸了。”……
  陈不语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机关枪一顿乱扫,全身都是弹眼,她动弹不得,肺里最后的一点空气都要消耗殆尽。直到身后有人推搡了她一把,“大白天的,别挡道儿啊。”然后特意狠狠地撞了她的肩膀,得意地扬长而去。不知道怎么走到座位前的,几个男生轻浮地朝着她吹口哨,女生则是叽叽喳喳小声议论个没完。   她看向了夏语冰的方向,夏语冰显然没有在意她,坐在座位上晨读。为首的女生看到夏语冰根本不在意陈不语,更加变本加厉,“大诗人写的东西我们欣赏不来。”对着陈不语扬了扬她的本子,胡乱撕扯,然后,漫天飞舞。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同学可以突然变得这么恶毒,好像多么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值周生来检查卫生,看见一地的碎纸片,敲了敲板夹,“地面没扫干净,扣分了啊,哪个是值日生?”“就是那个白莲花绿茶婊啊。”然后,所有人都笑作一团,笑得好像要跌出这个世界。陈不语不想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一辈子都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夏语冰总是会躲着陈不语,对她视而不见。自己最难以启齿陈不语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她。还没有拯救夏语冰,自己倒先是沦陷了。先是笔袋、书本、练习册、然后是书包、外套、自行车。陈不语总会安慰自己,它们都没有丢,只是被借东西的小人借走了,虽然永远没有归期。
  “陈不语同学在‘豆蔻杯’征文大赛中荣获一等奖,这是很难得的榮誉,大家掌声鼓励!”没有什么比自己指导的学生获奖更令人意气风发的事情了,李老师捧着陈不语的奖状,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的未来可期。稀稀拉拉的掌声,不屑的啧啧声,“有本事拿个奥数比赛一等奖啊。”“哈哈哈……”李老师突然觉得不对劲,用力拍了拍讲台,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训斥,陈不语突然站起来跑出了教室。最后是班长找到了她,在学校的天台上。班长平日里为人正直,不过对于这件事一言不发,既没有参与那些人,也没有为陈不语说过一句话。事不关己,又何必沾染过多的是非,谁对谁错,会有老师和家长处理。
  子不语:今天我坐在学校的天台,故意往前挪了挪,突然冒出很希望自己一不小心可以掉下去死掉的念头。苍穹治愈了我的痛苦,宛如在天空中飞翔的白云般,就能看到远方的景色了吧?不过又突然觉得就这样死了太不值了。是啊,太不值了。
  陈不语变得沉默了,她的父母以为孩子学习压力大,给她报了数学物理补习班聊以慰藉。“数学和物理拉分大,这两科得好好学啊。爸妈给你报的这个老师可是重点高中的一线教师,不怕赶不上别人。”陈不语更沉默了。数学课上,樊荣用直角三角尺对着陈不语,多像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将军啊,陈不语心想。“你天天不带书本,不带卷子,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你就考七八十分,你给我出去站着,以后数学课别上了。”班级沸腾了,多么欢腾的辣椒啊,好像一群劫后余生的狂欢者。
  李老师觉得事态很严重。她闻讯赶到的时候,陈不语从头到脚被人浇了红墨水,多想是她淋了一场玫瑰色的雨啊,可事实是纯白的校服被红色浸透,就像是刚从任人宰割的屠宰场生还。据同学们说,陈不语当时在帮李老师改语文卷子,路过的同学不小心碰洒了桌子上的红墨水。
  李老师不信,她明白了,陈不语正在遭受一场无声的校园暴力。她立即通知了为首几个同学和陈不语的家长。办公室顿时硝烟弥漫,施暴者的家长们愤懑不平地扯着嗓子,“就是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哪有老师你说得那么严重?”西装革履、衣香鬓影,吐出的每个字都泛着腐臭。“我们家孩子平时在家很乖的,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一定是你搞错了。”“就是就是,也没什么肢体冲突、肉体伤害的。”伤害?在家长的眼里,对别人孩子的伤害那叫打闹,对自己孩子的打闹那就是欺凌。
  李老师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老师,即使把家长们聚集在一起,她也不能做些什么。她现在希望陈不语的家长早点来,好好保护自己的女儿,让她远离这一切。
  事实证明她错了,也许家庭才是原罪,才是酿成这一切的根源。
  “为什么大家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母亲揪着陈不语的耳朵,父亲和其他人寒暄聊天,神色自然到仿佛在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
  陈不语休学了。她最后一次来学校的时候李老师不在,她轻轻地走到老师的办公桌前,一如之前的每个清晨般,心里默默地向老师告别,老师,你真好,可是我坚持不下去了。突然听到熟悉的提示音,原来老师也玩博客。
  桃李春风:多年后,他们带着这些东西,散入社会,或光鲜,或没落,隐没在社会不起眼的角落中,没有人知道过去的往事。史铁生在《务虚笔记》中说过——那个可怕的孩子已经长大,长大得到处都是。
  桃李春风:我身在一座孤岛,无人救援。我现在轻描淡写,是经历了气得大哭,气得失眠,气得胃疼之后的释怀。你不知道在这背后,会不会有比你看到的还要残忍的情节,因为施暴者的机智,而被压死在角落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中。一个人的人生,一个家庭的希望,便就此葬送。这就是暗无天日的幸存者偏差。
  原来她就是“桃李春风”啊,自己和老师很久以前就认识了。陈不语轻轻合上了电脑,把一封信放在了桌边,希望老师替她转交。认识夏语冰真的好幸运,能和她做朋友真的好开心。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她希望夏语冰能够和那么温柔善良的妈妈干脆利落,摆脱魔爪。
  那之后的每个夜晚陈不语都睡不着,因为一睡觉就会做噩梦。她总是梦见有人在笑她,不管她在做什么,咯吱咯吱的笑让她毛骨悚然。她还梦见自己浑身都是红色,黏腻稠密。好像不是红墨水,而是汩汩的鲜血。偶尔也会梦到以前和夏语冰的开心片段,可是最后夏语冰都会狠狠地撞着她的肩膀离开。
  她已经昼夜颠倒,不分黑白了。有的时候呓语、发呆、癫痫,神志不清到连书都看不进去,但还是会坚持写博客。
  子不语:我死也不想回到高中了。那是我一生中最不堪、软弱、无助的时候。我经历过的那些侮辱、谩骂、孤立,那是我永远都不想触及的过往。
  约翰·列侬:一切都会过去的。
  最近陈不语的每一条博客下都会有这个ID的回复,好像猜到了她会发博客一样,总是抢在第一个回复。次数多了,陈不语也渐渐留意起来,约翰·列侬……他(她)一定很喜欢披头士吧,也许是个热爱摇滚的男孩,也许是个话少很酷的女孩。
  从此陈不语的生活便是吃饭,睡觉,梦魇,和约翰·列侬聊天。即使是虚拟的网络,冰冷的ID,也让陈不语感到了一丝温暖,甚至是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陈不语感觉得到约翰·列侬也有很痛苦的事情,但是他们谈村上春树,谈披头士,谈陀思妥耶夫斯基,唯独没有提起那份痛楚。
  终于到了这一天。约翰·列侬告诉陈不语自己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迈出了人生的一大步,陈不语决定告诉他自己的故事,两个人相约见一面。
  他们的接头暗号是两人各拿一本村上春树的书——《海边的卡夫卡》,两个人都很喜欢的。
  这天下了很大的雪,仿佛是为了掩盖这尘世间的斑斑劣迹。千层雪覆盖了长街,就连汽车引擎的声音都被削弱,万物归于平静。陈不语特意提前了一小时出门,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活着的感觉了,她感觉自己麻木的心也许苏醒了,很紧张,也很期待,眼睛移不开广场的吊钟。快到约定的时间了,陈不语猛然瞥见人群中的那本《海边的卡夫卡》。
  咚咚咚……
  到了约定的十二点了,两本同时掉落的书像翻飞的蝶。
  她还是那样清冷自持的气质。
  陈不语的世界平静了。
  其实世界一直很平静,冷眼旁观,无关痛痒。雪落下总是无声,世界睡了而你我醒着。但总愿相信,即使是最微弱的声音,也总有一天能喊出踏破山河的气势。信我吧,你比自己想象的勇敢。
  (责任编辑 徐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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