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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不是狗,是人名,在我们这个苗家古寨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黑狗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他好喝酒,常常一喝就喝得一醉涂地。记得黑狗十八岁那年,他祖母去世,他爸妈叫他带着几个人去邻村买头肥猪回来办丧事。按理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理应不该喝醉酒。哪知,他偏偏一时兴起,连喝了几大碗,结果还没走出那户人家大院他就摔倒在地,当即知觉全无,足足躺了三天三夜,直到他祖母下葬那天才醒过来。从此,十里八乡没有谁不知道木叶村有个叫黑狗的好酒贪杯之人。
黑狗之所以出名,二是他忠厚老实,乐于助人。村里村外,哪家有困难,哪家有急事,哪家活儿忙不过来,黑狗只要一知道,马上把自家的农活放到一边,不请自来。黑狗帮人做事尽心尽意,却从来分文不取。乡亲们都认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黑狗心肠更好的人了,于是暗地里都称他为活着的“白求恩”。
黑狗之所以出名,三是因为他的婚姻。十九岁那年,他与邻村一个女青年互生爱意。抱孙心切的父母知道后喜出望外,赶紧托村里的“歪嘴”媒婆去女方提亲。哪知“歪嘴”媒婆也正好有一亲戚是那个女孩的邻居,而且也刚好有一个十八岁的妙龄姑娘,于是,“歪嘴”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偷偷来了个移花接木之术,自作主张把提亲对象换成了自己的亲戚。既然都弄成了事实,黑狗一家也无话可说。好在“歪嘴”这个亲戚除了个头矮小些,倒也长得水灵灵的,十分漂亮。黑狗虽心有不甘,但也总不能违抗父母之命。两年后,黑狗和这个叫珍的女孩步入了洞房。但婚后不久,珍就回娘家了,这一住就是三年。又过了两年,黑狗和珍协议离了婚。过不多久,珍又出嫁,据说她的第二任丈夫惊喜地发觉她竟还是处女。珍接连为那个男人生下了两个小孩。有关黑狗有生理障碍的流言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年已四十五岁的黑狗依旧孑然一身。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惟独不变的是他依旧爱帮助人,依旧嗜酒如命。
这几年,村里的青壮年全都外出打工了,惟独黑狗没有去。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没有人愿意带他去,原因很简单,怕他在外面喝多了酒误事。
其实,很多时候黑狗并没有上述的那么糟糕。就说喝酒吧,他并不是餐餐不断酒,逢酒必醉的人。没有了酒,十天八天没喝酒他也照样过。帮别人家做事,不管你怎样劝,早中餐他绝对不会喝过量。直到把事情做好了,晚餐时他才会多喝几杯。只因他喝酒的名声太大,每次喝酒,人们必多劝他几杯。黑狗生性耿直,不懂推脱,难免会被人多灌醉几回。
从黑狗连任过两届村长就可以看出村里人对他的认可。只是近几年,他确实消沉了许多。人们开始慢慢的淡忘他。
2008年春节刚过,黑狗也南下东莞去打工了。据说是他远房堂妹英子帮他联系的工作。英子的丈夫刘刚在东莞塘厦一家5000多人的台资五金厂做行政部经理,想要帮黑狗找份工作不过是件举手之劳的事。
我与黑狗是同村人,他家在村头,我家在村尾。见到黑狗是在他南下东莞半年之后。那天,我从惠州过塘厦去看望一个朋友,回惠州前一个人去新大新百货商场买点东西,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一身时髦的黑狗牵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妙龄女郎迎面走来。见到我,黑狗愣住了。“老兄,你艳福不浅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嫂子。”我打破了尴尬。黑狗不好意思地摊摊手说:“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
我暗暗猜测他们的关系,就是得不出答案。不是说黑狗生理有问题不能做那事吗?为何他跟这个大肚子姑娘如此亲热?既然黑狗不愿细说,我也不便追问下去自讨没趣。不过,黑狗的变化还令我惊喜,想不到他一个46岁的中年人打扮起来还如此风流倜傥。我心里暗暗为他祝福。我相信,黑狗在南方这块朝气蓬勃的热土地上,找到了他生命的第二个春天。
2009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回老家过年。刚进屋,我就问母亲黑狗带女人回家了没有。母亲说,带什么女人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回来快三个月了。你有空就过去看看他吧!顺便给他家送几块腊肉过去。这些年,你不在家,黑狗没少帮我们家干农活。
第二天一大早,我提了两块腊肉和一壶酒来到黑狗家。昨晚黑狗又喝醉了。他母亲把他叫起床,也许是酒还没有醒,也许是天气太寒冷,尽管身上穿了件大棉衣,黑狗走进火楼时还趔趄不断,身子也一个劲地哆嗦不停。他蓬乱的头发似乎好久没梳洗过了,憔悴的脸上写着重重的倦意。眼前的人与半年前我在塘厦遇见的那个风流倜傥的黑狗简直判若两人。
来到黑狗家酒是一定要喝的,何况这正是他需要酒精麻醉神经的时候。几杯酒下肚,黑狗的话就多了起来。其实,他早就知道我心存疑惑。于是,他借着酒气向我讲述了这一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其实,黑狗一开始就陷入了别人早就设下的圈套。设下圈套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堂妹英子和他那个当经理的堂妹夫刘刚。来到塘厦,刘刚安排黑狗在他上班的五金厂做了一名资材课的物料员。因为别人都知道黑狗是刘刚的亲戚,所以什么事都抢着帮他做,黑狗其实得到了一份不用出力只管等着月底拿工资的美差。
堂妹英子一家对黑狗可真够好的。每到周末,一下班,刘刚就开着小车在厂门口等他,接他去自己位于龙景花园的住处吃饭。星期天,一有空就带黑狗到樟木头等附近城镇转转,让从未出过远门的黑狗大开眼界,倍感温馨。
大概是黑狗进厂之后的第三周,一到周末,刘刚照例把黑狗接到他家去吃晚饭,只不过这次除了堂妹一家人之外,席间还多了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这是黑狗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一米六五左右的高挑身材,一张范冰冰似的甜美的脸,一口林志玲似的娇声普通话,整个人显得娇羞而艳美。看到黑狗一直盯着自己看,女孩问堂妹:“这位大哥是谁呀?怎么不帮我介绍介绍?”英子赶紧介绍说:“这是我堂哥,刚刚从老家出来没几天。”接着英子又指着漂亮女孩向黑狗介绍,“这是阿梅,刘刚的一个远房表妹。”英子介绍完后,阿梅马上端起酒杯敬黑狗酒。黑狗起身与她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或许是因为美女敬酒就是特别,感觉酒下肚后甜到了心底,一高兴,黑狗就多喝了几杯,不过还好,他并没有喝醉。
吃完饭,阿梅说要走,刘刚说等会我开车送你和我堂哥一起过去,反正你们同路。阿梅说不用不用,我正想散散步,慢慢走回去就好了。见阿梅坚决要走,英子就对黑狗说,哥,我看你今天还没有醉酒,那你就跟阿梅一道回去吧,她一个女孩子单独走夜路我不太放心。能与这样漂亮的女孩做伴回去,这就好比突然从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这是任何男人都求之不得的事,黑狗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拒绝呢?黑狗这个人素来仗义,所以他觉得护送一个女孩回家是他一个大男人义不容辞的事,何况还是亲戚呢!
从堂妹家回到工厂要穿过几条马路。虽然刚才在吃晚饭时,也跟阿梅礼节性地说过几句话,但真正和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一起走在大街上,黑狗还是感觉到十分尴尬。
“怎么别人都叫你黑狗呀?你这个名字真有味道。”阿梅打破了沉默。于是,黑狗就向她讲述了这个绰号的由来。原来黑狗出生那天,他家养的那只母狗也正好生了四只黑色的小狗仔。在我们家乡,狗是代表健康和财运的一种动物,加上他又是在晚上出生的,为了图个吉利,父母就给他取名“黑狗”。黑狗还没说完,阿梅早已在旁边笑弯了腰.
正在这时,一辆车从他们身前疾驰而过,阿梅吓得一声惊叫,就势朝黑狗身上倒过来。黑狗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双手正好抱住她柔软的胸部。把阿梅身子扶正了,黑狗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恨不得有个地洞钻。倒是阿梅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她朝黑狗莞尔一笑,笑得那么妩媚动人,笑得那么意味深长。这一晚,因阿梅这不经意的一笑,原来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俩足足走了两个钟。
这样一来二往熟了,英子和刘刚也看出了点端倪来。直到有一天,趁阿梅不在场,刘刚说,黑狗哥,看不出你还这么厉害,都快把我表妹泡到手了。黑狗一脸无辜,急忙申辩说没有没有。正在这时,阿梅从堂妹英子的客房里出来,手里拿了件高档的白衬衫,走到黑狗面前,在黑狗身上比划了好半天。给你买的,拿去试试看合不合身。阿梅催促黑狗。刘刚不失时机取笑黑狗,艳福不浅嘛!他诡秘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
黑狗虽然内心无比雀跃和欣喜,但他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有自知之明。他,一个年已四十五岁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刚出来打工一个多月就有了这样的艳遇,打死他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上,他又真切地感觉到了阿梅对他的关注。黑狗开始矛盾起来,怀疑自己在做梦而又无法抗拒梦境的美好。
那天在回工厂的路上,黑狗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直截了当地问阿梅为何对他这么好。
“因为你这个人诚实可靠呗!”阿梅一脸认真。她接着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我们整天活在虚伪中,整天带着‘面具’生活,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喊累。如今,像你这样质朴的人实在太少太少。这就是我欣赏你喜欢你的原因。”阿梅话没说完就从身后抱住了黑狗。
“快放开,路上那么多人看着呢!”黑狗真急了。阿梅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我都可以做你的父亲了呀!”黑狗已无力挣扎。
“说你这个人是老古董你还申辩。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有这样的老观念。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重要的是彼此谈得来,有真感情,而其它的都是次要的。”阿梅教导完后还不忘给了黑狗一个热辣的吻。
黑狗与阿梅同居了。
房子是阿梅租的。阿梅在一家电子厂做文员,平常他们都住在各自的厂里,周末不上班时他们才去那间租房里小聚。晚上抱着阿梅这样一个美人儿睡觉,当然是件无比惬意的事。只是,作为男人,黑狗是沮丧的。尽管他多次努力,但都无功而返。哪怕有阿梅这样诱人的胴体摆在他面前,他还是做不了那种事。黑狗得的是阳痿。好在阿梅也没太在意这事,还一个劲安慰黑狗要好好调养身体。尽管每周只有周末阿梅才会回租屋与黑狗短暂相聚;尽管因为黑狗的身体障碍他们之间并未有过一次精神和肉体的完全交融,但黑狗还是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温馨。
直到有一天,阿梅当着黑狗的面呕吐不止时,黑狗方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在黑狗的再三逼问下,阿梅才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怀孕了。听到这话,黑狗刹时呆愣在那儿,感觉脑袋似乎马上就要爆炸,因为阿梅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他的。不容黑狗发怒,阿梅已哭成了一个泪人。阿梅好半天缓过神来,断断续续地向黑狗讲述了她肚中孩子的来历……就在认识黑狗不久的一次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她喝多了,就搭乘她顶头上司的小车一起回厂。哪知阿梅那个上司对她的美色早已垂涎三尺,只苦于平时没有机会,这会儿看阿梅醉成这样就起了歹心,于是把车开到一个偏僻处不顾阿梅反抗强暴了她。事后阿梅也想过去报警,但考虑到这事传出去自己以后没有脸面见人,就只好把苦果子默默往肚里吞。但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怀上了那个坏蛋的孽种……
说到这里,阿梅已泣不成声。黑狗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爱怜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如果连你也嫌弃我,那我真的没脸活在这世上了。”临别前,阿梅一脸坚决。黑狗深情地拥吻怀中的女人。
“真是太委屈你了!”黑狗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边喃喃地说。这句话,黑狗是说给阿梅听的,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在那次在新大新商场碰到我的两个月之后,阿梅就突然失踪了。黑狗跑去向英子和刘刚打听,他们都支支吾吾说不知道。跑到阿梅上班的工厂一问,别人说厂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黑狗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他还是决定找堂妹英子问个究竟。哪知刚走到堂妹家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英子和刘刚的吵闹声。黑狗屏息一听,里面正在争吵有关阿梅的话题。当黑狗敲门而入,里面的争吵声就戛然而止,英子和刘刚都装出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非常热情地招呼黑狗。但黑狗还是敏感地从堂妹英子眼角还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中读懂了些什么。
黑狗递交了辞职书。任英子和刘刚如何规劝和挽留,黑狗还是执意辞职回家。
回家的前一天,黑狗单独约见了堂妹英子。见面刚说上两句话,英子就趴在饭桌上痛哭起来。黑狗没有安慰她。直到英子哭到不想再哭的时候,才慢慢给她递上纸巾。
那是金秋十月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懒散地照射在英子泪痕斑斑的脸上。英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泣着慢慢向黑狗揭开了一个弥天大谎包裹下的层层内幕……
其实,当初叫黑狗来塘厦打工是刘刚的预谋。刘刚所在工厂的台湾籍董事长结婚近二十年,原配夫人没有帮他生下半个儿女。于是就在大陆这边包养了几个二奶。阿梅就是其中一个。几年过去了,这些二奶没有一个的肚子有反应。董事长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去最好的医院一检查,果然是他自己生理有问题。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借种。找谁借种好呢?既要品种优良又要知情知底靠得住不留后遗症。董事长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行政部经理刘刚。这样的美差刘刚当然不会拒绝。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不让英子起疑心,刘刚在征得董事长同意后想了个万全之计——找来生理有缺陷的黑狗来演场双簧计。狡猾的刘刚虽向英子讲了他和董事长借种的计划,但隐瞒了阿梅肚子里的孩子是借了他的种这最关键的一环。由于不知内情,觉得让堂哥黑狗跟阿梅这样漂亮的女人逢场作戏一回也没有让他吃什么亏,于是就这样成了刘刚的同谋,才使得刘刚和阿梅在黑狗面前把戏演得天衣无缝。直到有一天,英子在自己的床上当场捉住了刘刚和阿梅这对正在苟合的狗男女,才知道自己成了刘刚精心设计的这场骗局的最大受害者。
故事讲到这里,黑狗早已泣不成声。我是头一回看到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哭到这种程度。我赶紧劝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来,我们好好喝我们的酒。一个动了情的人是不胜酒力的。黑狗很快就语无伦次了,再一会就直接倒在了地板上。我想把他扶起来,或者把他弄到床上去睡,但折腾了好半天也扶他不起来。原来,我自己也不知不觉喝醉了。黑狗老母亲去打了猪草回来,看他醉成这个样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把一件打满了补丁的破棉袄盖在黑狗身上。
我趔趔趄趄地走出黑狗的老木屋。柔和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雪地上,融化了的雪水从瓦缝里滴落下来。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是下午。黑狗一段模糊的故事竟挤占了我整整一天。回头再看看醉倒在墙角的黑狗,他正均匀地打着呼噜。黑狗睡得很安详,他油渍的脸上似乎还挂着笑,该不是又梦见阿梅了吧?
“春天来了,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耳边响起了悦耳的童音,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背诵课文。
春天就要来了!
黑狗真是一个不幸而又幸运的人!
等酒后醒来,他将怎样开始他新的春天呢?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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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他好喝酒,常常一喝就喝得一醉涂地。记得黑狗十八岁那年,他祖母去世,他爸妈叫他带着几个人去邻村买头肥猪回来办丧事。按理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理应不该喝醉酒。哪知,他偏偏一时兴起,连喝了几大碗,结果还没走出那户人家大院他就摔倒在地,当即知觉全无,足足躺了三天三夜,直到他祖母下葬那天才醒过来。从此,十里八乡没有谁不知道木叶村有个叫黑狗的好酒贪杯之人。
黑狗之所以出名,二是他忠厚老实,乐于助人。村里村外,哪家有困难,哪家有急事,哪家活儿忙不过来,黑狗只要一知道,马上把自家的农活放到一边,不请自来。黑狗帮人做事尽心尽意,却从来分文不取。乡亲们都认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黑狗心肠更好的人了,于是暗地里都称他为活着的“白求恩”。
黑狗之所以出名,三是因为他的婚姻。十九岁那年,他与邻村一个女青年互生爱意。抱孙心切的父母知道后喜出望外,赶紧托村里的“歪嘴”媒婆去女方提亲。哪知“歪嘴”媒婆也正好有一亲戚是那个女孩的邻居,而且也刚好有一个十八岁的妙龄姑娘,于是,“歪嘴”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偷偷来了个移花接木之术,自作主张把提亲对象换成了自己的亲戚。既然都弄成了事实,黑狗一家也无话可说。好在“歪嘴”这个亲戚除了个头矮小些,倒也长得水灵灵的,十分漂亮。黑狗虽心有不甘,但也总不能违抗父母之命。两年后,黑狗和这个叫珍的女孩步入了洞房。但婚后不久,珍就回娘家了,这一住就是三年。又过了两年,黑狗和珍协议离了婚。过不多久,珍又出嫁,据说她的第二任丈夫惊喜地发觉她竟还是处女。珍接连为那个男人生下了两个小孩。有关黑狗有生理障碍的流言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年已四十五岁的黑狗依旧孑然一身。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惟独不变的是他依旧爱帮助人,依旧嗜酒如命。
这几年,村里的青壮年全都外出打工了,惟独黑狗没有去。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没有人愿意带他去,原因很简单,怕他在外面喝多了酒误事。
其实,很多时候黑狗并没有上述的那么糟糕。就说喝酒吧,他并不是餐餐不断酒,逢酒必醉的人。没有了酒,十天八天没喝酒他也照样过。帮别人家做事,不管你怎样劝,早中餐他绝对不会喝过量。直到把事情做好了,晚餐时他才会多喝几杯。只因他喝酒的名声太大,每次喝酒,人们必多劝他几杯。黑狗生性耿直,不懂推脱,难免会被人多灌醉几回。
从黑狗连任过两届村长就可以看出村里人对他的认可。只是近几年,他确实消沉了许多。人们开始慢慢的淡忘他。
2008年春节刚过,黑狗也南下东莞去打工了。据说是他远房堂妹英子帮他联系的工作。英子的丈夫刘刚在东莞塘厦一家5000多人的台资五金厂做行政部经理,想要帮黑狗找份工作不过是件举手之劳的事。
我与黑狗是同村人,他家在村头,我家在村尾。见到黑狗是在他南下东莞半年之后。那天,我从惠州过塘厦去看望一个朋友,回惠州前一个人去新大新百货商场买点东西,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一身时髦的黑狗牵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妙龄女郎迎面走来。见到我,黑狗愣住了。“老兄,你艳福不浅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嫂子。”我打破了尴尬。黑狗不好意思地摊摊手说:“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
我暗暗猜测他们的关系,就是得不出答案。不是说黑狗生理有问题不能做那事吗?为何他跟这个大肚子姑娘如此亲热?既然黑狗不愿细说,我也不便追问下去自讨没趣。不过,黑狗的变化还令我惊喜,想不到他一个46岁的中年人打扮起来还如此风流倜傥。我心里暗暗为他祝福。我相信,黑狗在南方这块朝气蓬勃的热土地上,找到了他生命的第二个春天。
2009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回老家过年。刚进屋,我就问母亲黑狗带女人回家了没有。母亲说,带什么女人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回来快三个月了。你有空就过去看看他吧!顺便给他家送几块腊肉过去。这些年,你不在家,黑狗没少帮我们家干农活。
第二天一大早,我提了两块腊肉和一壶酒来到黑狗家。昨晚黑狗又喝醉了。他母亲把他叫起床,也许是酒还没有醒,也许是天气太寒冷,尽管身上穿了件大棉衣,黑狗走进火楼时还趔趄不断,身子也一个劲地哆嗦不停。他蓬乱的头发似乎好久没梳洗过了,憔悴的脸上写着重重的倦意。眼前的人与半年前我在塘厦遇见的那个风流倜傥的黑狗简直判若两人。
来到黑狗家酒是一定要喝的,何况这正是他需要酒精麻醉神经的时候。几杯酒下肚,黑狗的话就多了起来。其实,他早就知道我心存疑惑。于是,他借着酒气向我讲述了这一年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其实,黑狗一开始就陷入了别人早就设下的圈套。设下圈套的不是别人,就是他堂妹英子和他那个当经理的堂妹夫刘刚。来到塘厦,刘刚安排黑狗在他上班的五金厂做了一名资材课的物料员。因为别人都知道黑狗是刘刚的亲戚,所以什么事都抢着帮他做,黑狗其实得到了一份不用出力只管等着月底拿工资的美差。
堂妹英子一家对黑狗可真够好的。每到周末,一下班,刘刚就开着小车在厂门口等他,接他去自己位于龙景花园的住处吃饭。星期天,一有空就带黑狗到樟木头等附近城镇转转,让从未出过远门的黑狗大开眼界,倍感温馨。
大概是黑狗进厂之后的第三周,一到周末,刘刚照例把黑狗接到他家去吃晚饭,只不过这次除了堂妹一家人之外,席间还多了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这是黑狗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一米六五左右的高挑身材,一张范冰冰似的甜美的脸,一口林志玲似的娇声普通话,整个人显得娇羞而艳美。看到黑狗一直盯着自己看,女孩问堂妹:“这位大哥是谁呀?怎么不帮我介绍介绍?”英子赶紧介绍说:“这是我堂哥,刚刚从老家出来没几天。”接着英子又指着漂亮女孩向黑狗介绍,“这是阿梅,刘刚的一个远房表妹。”英子介绍完后,阿梅马上端起酒杯敬黑狗酒。黑狗起身与她碰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或许是因为美女敬酒就是特别,感觉酒下肚后甜到了心底,一高兴,黑狗就多喝了几杯,不过还好,他并没有喝醉。
吃完饭,阿梅说要走,刘刚说等会我开车送你和我堂哥一起过去,反正你们同路。阿梅说不用不用,我正想散散步,慢慢走回去就好了。见阿梅坚决要走,英子就对黑狗说,哥,我看你今天还没有醉酒,那你就跟阿梅一道回去吧,她一个女孩子单独走夜路我不太放心。能与这样漂亮的女孩做伴回去,这就好比突然从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这是任何男人都求之不得的事,黑狗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拒绝呢?黑狗这个人素来仗义,所以他觉得护送一个女孩回家是他一个大男人义不容辞的事,何况还是亲戚呢!
从堂妹家回到工厂要穿过几条马路。虽然刚才在吃晚饭时,也跟阿梅礼节性地说过几句话,但真正和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一起走在大街上,黑狗还是感觉到十分尴尬。
“怎么别人都叫你黑狗呀?你这个名字真有味道。”阿梅打破了沉默。于是,黑狗就向她讲述了这个绰号的由来。原来黑狗出生那天,他家养的那只母狗也正好生了四只黑色的小狗仔。在我们家乡,狗是代表健康和财运的一种动物,加上他又是在晚上出生的,为了图个吉利,父母就给他取名“黑狗”。黑狗还没说完,阿梅早已在旁边笑弯了腰.
正在这时,一辆车从他们身前疾驰而过,阿梅吓得一声惊叫,就势朝黑狗身上倒过来。黑狗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双手正好抱住她柔软的胸部。把阿梅身子扶正了,黑狗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恨不得有个地洞钻。倒是阿梅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她朝黑狗莞尔一笑,笑得那么妩媚动人,笑得那么意味深长。这一晚,因阿梅这不经意的一笑,原来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俩足足走了两个钟。
这样一来二往熟了,英子和刘刚也看出了点端倪来。直到有一天,趁阿梅不在场,刘刚说,黑狗哥,看不出你还这么厉害,都快把我表妹泡到手了。黑狗一脸无辜,急忙申辩说没有没有。正在这时,阿梅从堂妹英子的客房里出来,手里拿了件高档的白衬衫,走到黑狗面前,在黑狗身上比划了好半天。给你买的,拿去试试看合不合身。阿梅催促黑狗。刘刚不失时机取笑黑狗,艳福不浅嘛!他诡秘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
黑狗虽然内心无比雀跃和欣喜,但他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有自知之明。他,一个年已四十五岁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刚出来打工一个多月就有了这样的艳遇,打死他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上,他又真切地感觉到了阿梅对他的关注。黑狗开始矛盾起来,怀疑自己在做梦而又无法抗拒梦境的美好。
那天在回工厂的路上,黑狗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直截了当地问阿梅为何对他这么好。
“因为你这个人诚实可靠呗!”阿梅一脸认真。她接着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我们整天活在虚伪中,整天带着‘面具’生活,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喊累。如今,像你这样质朴的人实在太少太少。这就是我欣赏你喜欢你的原因。”阿梅话没说完就从身后抱住了黑狗。
“快放开,路上那么多人看着呢!”黑狗真急了。阿梅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我都可以做你的父亲了呀!”黑狗已无力挣扎。
“说你这个人是老古董你还申辩。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有这样的老观念。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重要的是彼此谈得来,有真感情,而其它的都是次要的。”阿梅教导完后还不忘给了黑狗一个热辣的吻。
黑狗与阿梅同居了。
房子是阿梅租的。阿梅在一家电子厂做文员,平常他们都住在各自的厂里,周末不上班时他们才去那间租房里小聚。晚上抱着阿梅这样一个美人儿睡觉,当然是件无比惬意的事。只是,作为男人,黑狗是沮丧的。尽管他多次努力,但都无功而返。哪怕有阿梅这样诱人的胴体摆在他面前,他还是做不了那种事。黑狗得的是阳痿。好在阿梅也没太在意这事,还一个劲安慰黑狗要好好调养身体。尽管每周只有周末阿梅才会回租屋与黑狗短暂相聚;尽管因为黑狗的身体障碍他们之间并未有过一次精神和肉体的完全交融,但黑狗还是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温馨。
直到有一天,阿梅当着黑狗的面呕吐不止时,黑狗方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在黑狗的再三逼问下,阿梅才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怀孕了。听到这话,黑狗刹时呆愣在那儿,感觉脑袋似乎马上就要爆炸,因为阿梅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他的。不容黑狗发怒,阿梅已哭成了一个泪人。阿梅好半天缓过神来,断断续续地向黑狗讲述了她肚中孩子的来历……就在认识黑狗不久的一次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她喝多了,就搭乘她顶头上司的小车一起回厂。哪知阿梅那个上司对她的美色早已垂涎三尺,只苦于平时没有机会,这会儿看阿梅醉成这样就起了歹心,于是把车开到一个偏僻处不顾阿梅反抗强暴了她。事后阿梅也想过去报警,但考虑到这事传出去自己以后没有脸面见人,就只好把苦果子默默往肚里吞。但万万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怀上了那个坏蛋的孽种……
说到这里,阿梅已泣不成声。黑狗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爱怜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如果连你也嫌弃我,那我真的没脸活在这世上了。”临别前,阿梅一脸坚决。黑狗深情地拥吻怀中的女人。
“真是太委屈你了!”黑狗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边喃喃地说。这句话,黑狗是说给阿梅听的,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在那次在新大新商场碰到我的两个月之后,阿梅就突然失踪了。黑狗跑去向英子和刘刚打听,他们都支支吾吾说不知道。跑到阿梅上班的工厂一问,别人说厂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黑狗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他还是决定找堂妹英子问个究竟。哪知刚走到堂妹家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英子和刘刚的吵闹声。黑狗屏息一听,里面正在争吵有关阿梅的话题。当黑狗敲门而入,里面的争吵声就戛然而止,英子和刘刚都装出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非常热情地招呼黑狗。但黑狗还是敏感地从堂妹英子眼角还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中读懂了些什么。
黑狗递交了辞职书。任英子和刘刚如何规劝和挽留,黑狗还是执意辞职回家。
回家的前一天,黑狗单独约见了堂妹英子。见面刚说上两句话,英子就趴在饭桌上痛哭起来。黑狗没有安慰她。直到英子哭到不想再哭的时候,才慢慢给她递上纸巾。
那是金秋十月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懒散地照射在英子泪痕斑斑的脸上。英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泣着慢慢向黑狗揭开了一个弥天大谎包裹下的层层内幕……
其实,当初叫黑狗来塘厦打工是刘刚的预谋。刘刚所在工厂的台湾籍董事长结婚近二十年,原配夫人没有帮他生下半个儿女。于是就在大陆这边包养了几个二奶。阿梅就是其中一个。几年过去了,这些二奶没有一个的肚子有反应。董事长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去最好的医院一检查,果然是他自己生理有问题。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借种。找谁借种好呢?既要品种优良又要知情知底靠得住不留后遗症。董事长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行政部经理刘刚。这样的美差刘刚当然不会拒绝。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不让英子起疑心,刘刚在征得董事长同意后想了个万全之计——找来生理有缺陷的黑狗来演场双簧计。狡猾的刘刚虽向英子讲了他和董事长借种的计划,但隐瞒了阿梅肚子里的孩子是借了他的种这最关键的一环。由于不知内情,觉得让堂哥黑狗跟阿梅这样漂亮的女人逢场作戏一回也没有让他吃什么亏,于是就这样成了刘刚的同谋,才使得刘刚和阿梅在黑狗面前把戏演得天衣无缝。直到有一天,英子在自己的床上当场捉住了刘刚和阿梅这对正在苟合的狗男女,才知道自己成了刘刚精心设计的这场骗局的最大受害者。
故事讲到这里,黑狗早已泣不成声。我是头一回看到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哭到这种程度。我赶紧劝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来,我们好好喝我们的酒。一个动了情的人是不胜酒力的。黑狗很快就语无伦次了,再一会就直接倒在了地板上。我想把他扶起来,或者把他弄到床上去睡,但折腾了好半天也扶他不起来。原来,我自己也不知不觉喝醉了。黑狗老母亲去打了猪草回来,看他醉成这个样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把一件打满了补丁的破棉袄盖在黑狗身上。
我趔趔趄趄地走出黑狗的老木屋。柔和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雪地上,融化了的雪水从瓦缝里滴落下来。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是下午。黑狗一段模糊的故事竟挤占了我整整一天。回头再看看醉倒在墙角的黑狗,他正均匀地打着呼噜。黑狗睡得很安详,他油渍的脸上似乎还挂着笑,该不是又梦见阿梅了吧?
“春天来了,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耳边响起了悦耳的童音,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背诵课文。
春天就要来了!
黑狗真是一个不幸而又幸运的人!
等酒后醒来,他将怎样开始他新的春天呢?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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