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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样一个雪花漫天飞舞的日子里,我遇见了她。一袭白裙,暗香浮动,飘逸中自有一番风骨。
我于是日日追随着她的步伐,终有一天,她回过了头,冲我淡淡地一笑。我想,她接纳了我。
我不喜欢冬天,尽管人们说秋菊能傲霜,可是我对寒气的忍耐,大概也只能到晚秋时节,接下来的漫漫冬日,我只能是勉强支撑着度过。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菊妖吧,我畏寒惧冬。
直到我遇见了她,我开始习惯在雪地上追随着她,听着轻轻的,轻轻的丝履与雪花摩擦的声音。
她总是温柔地笑着,与世无争的笑靥是我回忆里的珍藏。
我总以为,一切都应该是这样的,这样地开始,这样地延续,最后,有一天,这样地终结,可是他出现了……
我早该明白的,他的出现,意味着我们平静生活的终结。可是那时,我却没有去阻止。我喜欢她的脸上露出那种幸福到几近梦幻的笑,那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于是我放任错误的发生。
那还是一个冬日的傍晚,我和她慢慢地在冰天雪地里行进。其实,我很想,很想,早早回到温暖的家中。可是她喜欢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喜欢用手接着自天际飘落的雪花,然后看着雪花慢慢地在掌心融化。而我还是习惯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玩够了,回过头,找到某个雪人,然后帮我拍掉一身的雪,笑着用手揉揉我的脸,再牵着我的手,回到我们温暖的小屋。她会熬一碗热呼呼的姜汤,当我被刺鼻的味道熏得准备遁地而逃时,再施个定身术,不顾我哀怨的目光,硬是捏着我的鼻子,把姜汤灌进我的口。虽然喝完之后,她会往我嘴里塞一块桂花糖,可是我还是觉得很恶心,于是对冬天的讨厌就加了一分。虽然冬天有这么多我不喜欢的东西,但只要有她,我还是觉得冬天是值得期待的。
她对我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她叫我妹妹,我唤她姐姐。我们是亲人,彼此唯一的亲人。
宁静的冬夜,屋外远处的山村燃起了盏盏昏暗的灯光。我捻了捻灯芯,屋里更亮了。映照在屋外的雪地上,晕黄的色调让人觉得温暖。这就是家的感觉吧。我笑着,很灿烂。
我把灯轻轻地放在桐木桌上。把桌上的凤穿牡丹纹铜镜拿近了一点,撩起她的一缕青丝,小心地用蓖梳一下一下地划着。透过不甚清晰的镜面,我看着那含笑的嘴角,彼此的目光透露着姐妹的情谊。
现在的我常常在想,如果时光就停留在那一刻该是多好,可是……
那时突然从镜中爬出一个沾血的身躯,是个陌生的男子。他抬起沾了些污物的脸,和姐姐一样那么温柔地笑着,“幸好,我没爬错镜。不好意思,我是憾天,能不能请你们把我拉出镜子,顺便毁掉这面镜子,有人要杀我!”说完,他就倒下不动了。
我愣住了,可是她飞快地把那个叫做憾天的男子拉出了铜镜,然后施法毁去了我赠她的铜镜。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恍惚,好像有什么是在那短暂的瞬间内我失去了再也找不回的……
可惜,我不知道。
接下去的光阴里,陪伴着她的不再只有我,还有一个叫做憾天的镜妖。
妖界有一则传言,镜妖能持镜观心,所以多年以来,许许多多镜妖被捕杀殆尽,不管是世间凡人,或是妖魔鬼怪,都有不愿为人所知的内心一角。知道,有时代表着灾难。
他管她叫残雪,梅妖残雪。她笑了,和对我的笑是不一样的。
是一种含羞带怯的笑。
情花萌芽,情意暗生。
姐姐有了爱人,我不再是她唯一的亲人。
为了避免憾天的敌人找到他,我们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离开了小屋,离开了小山村,平静的生活荡然无存。
我怨,我愤,可是我不忍让姐姐脸上的笑容不再。
憾天对姐姐极好,对我也是如妹妹般呵护。如果一开始我遇见的是他,他也会成为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我遇见了姐姐,她便成了我此生唯一的亲人。我已经孤单了太久太久……
压抑在心头的怨愤终于在那一天爆发了。
那还是一个冬天,依旧是寒风狂啸,雪舞九天。憾天搀扶着姐姐,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而我独自一人跟随在后,重复着那些脚印,蹒跚地前进……
天好冷,我很不舒服。可是姐姐没有回头,没有像以前那样拂去我身上的雪花。
我赌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再行进。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孤单和苦涩在我的心头蔓延,她终究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她是我的唯一,而我,不是她的唯一。
于是在好久好久以后,在她的欣喜和歉意的目光中,我毅然选择了离开。
可是我放心不下她,她不属于我,我的心却属于她。于是,我偷偷地,偷偷地跟在他们的后头,远远地,远远地,望着她脸上的笑。没有了我,她依旧笑得很幸福呀。我酸溜溜地在心里嘀咕着。
过年了,我躲在他们暂居的小屋外面,很冷哦。
鞭炮声四处响着,孩子们奔跑着,嬉笑着,很开心。
我很委屈。
姐姐,呜,饶霜很冷,也很饿呀。
我还在自怨自艾,纸窗拉开了,她一把把我拉了进去,“你呀,走得那么坚决,可是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明明怕冷却还要在外面待,死要面子不肯进来。”
呜呜,好熟悉的姜汤味哦,第一次姐姐没有强迫,我却乖乖喝完姜汤。吃饱喝足真幸福哦。
憾天笑着,伸手给了我一个红包包,“饶霜的压岁钱哦。”
我拆开一看,是我最喜欢的桂花糖哦。对呀,今天是大年初一,哭过头了,居然忘记了。
“谢谢憾天。”我可是很有礼貌的菊妖。
“不,应该叫姐夫了!”憾天很认真地纠正。
姐姐偎依在他的胸前,很幸福地笑着望着我。
桂花糖一点一点在我的嘴里融化,甜滋滋的味道一丝一丝地在心中晕开。
或许姐姐是唯一的,但姐夫也是唯一的。而我,也是唯一的,唯一的妹妹。
二
在以后的很长很长的日子里,我开始认可憾天的存在,并且也不再和他争夺姐姐投注在我们身上的目光。憾天也是一个很好的姐夫,他总是一脸的温柔,凝视着她,呵护着我。
日月在光阴的流逝中交替着面容,而我们却依仗身为妖的福泽,让时空在我们的面前静止。爱人的人和被爱的人也依旧享受着爱的喜悦和欢欣。
可是,平静的生活总是不长久的。
镜妖能持镜观心的传言就像一句恶毒的咒语时刻缭绕在我们的耳边。
杀机无处不在,天地之大,而,我们却无容身之处。
在一次次逃亡中,我们身上的伤痕慢慢地累积,心头的恐惧日益加剧。
终于,有一次,在帮憾天包扎好伤口后,她崩溃了,彻底地崩溃了。
是呀,一向温柔的她再也承受不起这种日夜担惊受怕的生活了。爱使她变得畏惧,和所有人一样,一旦拥有就时刻恐惧着失去。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事件,却可以因为一颗在乎的心而变得,惊天动地。
爱,令人痴狂。
她放弃了躲躲闪闪,选择主动出击,这样的她是我所陌生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冬夜里为我拍去一身雪花的姐姐了,也不再是憾天眼里的梅妖残雪了。
可是,没有人会责怪她。我们只是用一种理解的心来接纳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深受打击之后想要反击的意愿。
只是,这是我们所想要的吗?
我在憾天眼里没有看到,憾天在我的眼里也没有看到。
而我们在她的眼里,也没有看到我们的身影。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和伤痛,于是,我们选择了沉默。
她不再偎依在憾天的怀里,她也不再逗着我笑。
她只是执着地追求着她所认为的至高无上的妖力,以期某一天达到和妖界王者狐王龙沼平起平坐的地位,然后借助这种权力来阻止妖界中人对镜妖的捕杀,更可以以妖界至尊来震慑所有对镜妖有杀意的芸芸众生。
而,这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的。
而,时刻面临生存死亡的我们,没有,时间。
于是,她,想走捷径。
她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有一个办法,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在短时间内得到她想要的妖力,可以与狐王对抗的妖力,可以让我们从此不再担惊受怕,四处躲藏的妖力。
她,用一种神秘的目光将笑容投注在我脸上。
我,怕了。
“只有你,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你会帮我。憾天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饶霜,答应我,你会帮我的,对吗?你会帮我的。”那一种哀求的语气,是我从来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的。
我屈服了。因为她的脆弱。
一身傲气的她,因为爱,变得脆弱了。
我一心呵护的姐姐,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使她没有任何伤心的时刻,我希望她一直笑着,即使让我永远喝着我最厌恶的姜汤,即使永远不能吃我最喜爱的桂花糕,我也愿意。
于是,我答应帮她。
从此,种下了我悔恨一生,孤独到老的祸根。
无穷无尽,无边无垠。
从那以后,她闭门苦修,而我帮着她欺骗憾天。一次又一次,由最初的不自然到后来的麻木,和所有的骗子一样,谎话一旦开口了,大概就没有停止的时候。
我承受着憾天的迷惑,不解,怨愤,痛苦,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有一天,他们俩可以自由自在,光明正大地偎依在蓝天白云之下,不再伤悲。
但是,不是所有的梦想都如我所期待的那么美好,所有的遗憾总是在悲剧发生之后。
如他,如她,一如我。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她。
她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憾天心急如焚,而我不知所措。
也还是一个冬天,似乎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有了安排。
我们终究是属于冬的。
离不开的,是那种冬的萧索和冷清。
憾天拂去了那面他收藏已久的青铜镜上的灰尘,沉默不语。
我站在一边,绞着衣摆。
“你们所做的,我都知道。”在我几乎无法再忍受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时,他开口了,“我一直知道的。可是我不愿意说穿,她太爱我,结果迷失了自己。我很自私,明知道她不能失去我,可是我还这么令她担心。其实,我想告诉她,我不介意的。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无论是多么短暂,不管是多么辛苦,我都不在乎的。”
他看了看我,“我想,如果有一天,即使我不存在了,你依旧可以把她照顾得很好,你们依旧可以像以前那样,在冬日里嬉戏。”
“不,不是这样的!”我急切地摇着头,“你没有办法否认,你已经存在了,并且还会一直存在下去。自从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和她都回不到从前了。”
“今后,你们还是要好好照顾彼此哦。”他笑着,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辩解。
“我找到她了。”他很开心,“走,我们带她回家。”
他牵着我的手,遁入镜中。
那是一片阳光炽烈烘烤着大地的荒漠,寸草不生。
我抹着额上不断滚落的汗珠,这种气候和环境对我们这些依壤而生,以泽为源的妖精而言,是难以承受的。
我不断地喘气,举步维艰。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到处找找。”他看出了我的不适,却又放不下她,于是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点了点头,很难想象,我刚到这里就这么不适应,而失踪几日的她如何能在这漫漫黄沙中保命安身呢?
他走了,很快很快,我拖着步子,很缓很缓。
自然,他的影子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而我,朝着他的方向,继续前行。
这可恨的天气,几乎蒸去了我身上的每一滴水,以至于我连使出法术的气力也消失殆尽。
脚下的黄沙灼热地刺痛了我,丝履也似乎快要燃烧起来了。
我开始想念属于我和她的秋冬了。
终于,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还是一袭白衣,尽管让这漫天的黄沙染去了原有的色彩,可是即使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是她,是她呀。
步伐的移动,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清晰了。
终于,我看清了。可是,我又为什么要看清呢?
我又为什么要看清呢?
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撕咬着他的血脉,吮吸着他的生命。
不!不!不!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定是荒漠里经常出现的海市蜃楼。
可是她的面庞为什么如此狰狞?
又,为什么他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向他们伸出了手,不,不应该是这样。不是说好了吗?以后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很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却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我们当初那么辛苦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姐姐呀,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呀?
我哭了,向他们扑去。
为什么脚下的黄沙这么松软?为什么我要摔这么一跤?为什么一切的不应该都在此刻像是有了约定一起爆发了?
莫非是老天注定了伤悲?命运选择了哭泣?
我来不及吐掉嘴里的沙子,大喊大叫,希望她能够恢复理智,不要做出悔恨一生的错事。
沙子顺着咽喉下滑,令人作呕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顾不了这么多了,我挣扎地扑倒在他们身上。
不要,不要,不要。我疯狂地打着她。
这是第一次,我对她动手了。
呜呜,我痛到极点地怒号,大声地斥责。
我的手好痛好痛,我的心更痛更痛呀。
她在我如同雨点般的拳头下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捆绑着血丝的眼球由麻木开始有了焦点。
我扯开她的头,摇着她的肩,“醒一醒!求求你,醒一醒,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快醒一醒呀。看清他,看清楚呀,他不是别人,他不是水源,他是,他是你最爱的人呀!他是你最爱的人!”
她呆呆地愣着,松开了渐有血色的唇。
憾天从她的束缚下,得到了解脱。
我推开她,扶起几乎就要松松垮垮瘫在地上的憾天。
“姐、夫,你、你没事吧?”第一次,我主动唤他姐夫,可是我想他或许并没有听清楚。我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没事?但,我想给自己留下一丝希冀吧。
他眨了眨无光的眼,动了动干燥的唇,那唇有干涸的血丝,他一定忍了很久吧。
“姐夫,你醒醒!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的!”我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淌,瞬间便在烈日的淫威下,化做了艰涩的斑点。
“饶霜,你,你听我说,你不要怪你姐姐,她是一个好女人。”他艰难地开口,“如果不是我闯入了你们的世界,或许你们应该还是那么幸福地生活着,无忧无虑,这或许是个报应吧。”
他甩着自己的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点。
“不,你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我们遇见了你,这是我们的劫难,不过,我真的很高兴,我们能遇见你,真的,姐夫!”我放声痛哭,想要把身上所有的水分都流尽,那或许就不会这么痛了。
“我很对不起你们。尤其是你姐姐,她一直是那么温柔典雅,无欲无求,可是遇见了我,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如果我走了,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你姐姐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哦,你们一定要幸福地生活着,不要有任何的遗憾和悔恨,就当是从来没有遇见我,好吗?”他拉着我的手,“一定要答应我,求你了,饶霜。”
“不,不不!”我拼命地摇着头,“你好自私!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让我们遇见了你,现在又否定了这一切。你叫我们情何以堪?你叫我们以后怎么生活在没有你的日子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真的很高兴能够遇见你们。我过得很幸福。真的。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好好照顾你姐姐。”
我无法拒绝他哀求的目光,点了点头,眼里没有了泪,流干了,心却仍然很痛。
他使劲推开我,手,向呆坐在一旁的她伸去,“残雪……”他喃喃地念着,仿佛是想把这名字铭刻在心中,无论是历经无数轮回,始终不愿忘却。
我又想哭了,可是没有了泪,我想喊,话到了嘴边,却没有了声响。
我挣扎着拉过她的手,让他牵着。他笑着,感激地看着我。
“谢谢!”我在他无声的唇形里隐约看出了他的意思。
突然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姐姐常用的小手镜,小声地念着一串咒语。
然后他吻着姐姐的手,无限不舍,却毅然地将它交给我。
“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笑着。
我们在瞬间被吸进了手镜。
而他,笑着,然后粉碎,在我们的面前化做了星星点点。
“不!”一直平静的她突然凄厉地叫着,疯狂地向他扑去。
“不!”我拉着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都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只能珍惜他最后的法力,让我们回到了我们生活的小山村。
而她昏厥在我的怀里。
多么希望等她醒来,一切都将是虚空梦一场。
他依旧笑着,为姐姐插上珠钗,为我递上桂花糖。
可是,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无论我多么地悔恨。
而她,就那么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表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我又想哭了,可是,从那一次起,我的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了。
是不是姐夫在暗示我,今后没有哭的时候了,我应该代替他守护着姐姐。
而她,无论什么都顺从我,唯独不喝一滴水,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她从此不喝一滴水。
过了几天,我们宁静的小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是谁?”我警惕地盯着眼前约十岁的女孩,尽管她一脸无害,可是周身所散发的诡异却令我一点也不敢放松。
“我吗?呵呵。”她放肆地笑着。
我护住姐姐,将她纳入我的身后。
“啧,真是姐妹情深哟。”她用一种很讽刺的语气说着。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我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她瞥了瞥姐姐,“哟,昔日一身傲气的梅妖残雪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我猜猜是什么原因。”
她施法在我们的面前幻化成了憾天。
我愣住了,随即回头望着姐姐。她那无神的眸中开始有了光亮。
她推开我,向憾天的影像走去。
“不,姐姐,那不是真的,憾天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我拉着她的衣襟。
“真是让人讨厌的菊妖!”那影像开口了,“就是有你的存在才使我和残雪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然后我发现,我再也动不了了。
她一步一步走向了他的幻影,也走向了危险。
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
她抚摸着那幻影的脸颊,“你回来了吗?”她发出了梦幻一般的呢喃,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了,那声音有一些嘶哑。
“不,我现在还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等着你来拯救。你一定会救我的。对吗?”那幻影也十分投入。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她施法让那影像消失。
“不愧是妖界法力高强的梅妖!即使是化做了你心爱的人,也没法骗过你嘛。”那影像又恢复成小孩子的模样。
“姐姐,太好了!”我在心里欢呼着。
“你身上没有他的味道,而他也从来不会责骂饶霜的。”她喃喃地说着。
我顿时一阵心酸。
“你想要他活过来吗?”那孩子丢下了诱饵。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她很直接。
“为我搜集千缕众生的魂魄,事成之后,我为你救活他!”那孩子也很干脆,“凭我魔界第三的影魔昼月,这并不是难事。”
“好!”她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不!姐姐,那是她骗你的。姐夫死了,早就死了,他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了!”我努力地冲开身上的定身术,即使知道这样要耗费我数十年的修为,却仍义无返顾。
“真是吵呀。”我看见那个叫昼月的魔眼中浮现了杀意,“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提供第一缕魂魄的对象。”她冷酷地笑着,表情与天真的外表十分不相称。
而在她动手之前,有一个身影更快向我扑来。
我的胸前挨了一掌,没有任何防备。
因为在她的面前,我是从来不需要任何防备的。
而今天,姐姐她对我动手了。
好痛,好痛,我知道她用上了十分的功力。
我捂着胸前的伤口,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最信任的姐姐。
听她喃喃念着吸取我法力的咒语。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对我?
姐姐,难道你忘了在雪地里嬉戏的我们了吗?
姐姐,难道你忘了喂我喝姜汤时的亲昵了吗?
姐姐,姐姐……
我没有关心开始逐渐变成枝桠的身躯。
我只是望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悔恨,哪怕只有一丝,我也不会怪她。
可是,我失望了,我没有找到她任何的表情。
“哟哟哟,要自己清理门户了。”昼月得意地笑着。
我回复成最原始的自己。一盆盛开的秋菊。
影魔和姐姐定好来取魂魄的时间和地点之后,走了,临走时,她若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
姐姐把我抱回房里,“对不起,她很强。如果我不动手,她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她愧疚地吻着我的花叶。
“那你为什么要吸我的法力呢?”我不解。
“对不起,饶霜,我不是傻子,那影魔只是想利用我为她担负着夺取众生魂魄的罪名,可是我想,只要我至心至诚,情定可动天,总有一天,谎言也会变成现实的。我要,他回来。”她摸着我摇摆的花朵,“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做这种傻事的,所以我暂时封了你的法力。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恢复你的法力的。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呀!”她低下了头,我看见一滴滑落在我的花蕊中,很涩,“我,再也不能回头了!”
三
数千个日夜之后,我重新得以恢复人身。
而我却宁可继续当我的菊花。
因为我看见她回复成一株雪白的梅树,在我赶到之前,在雪中壮盛凋尽。
“不!”我大声地喊出了心中最深的伤痛。
声音被呼啸的风雪所遮掩。
而我把所有的哀泣和忧伤全数托付给了漫天的飞雪和残风。
当一切恢复寂静之后,我看见一个穿着僧袍却留着长发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面前,遗憾地抚摸着她枯死的树身。自树缝中取出一块破碎的铜镜镜片。他蹲下身将铜镜以及一小截已经干枯的梅枝一起埋进了雪地中,以指敲了敲雪地。
我不自觉地向他走去。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在等一株新生的幼芽破雪而出。”然后他和蔼地笑着,“你愿意和我一起等待吗?”
我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迅速在他的指旁化做了一株菊花。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等你醒了,就会看到一个崭新的春天,还有,一个崭新的她。”他像是在对我做出承诺。
我在风中摇曳着枝桠,然后,进入了沉睡。
梦中,她和憾天相拥着,笑着,用桂花糖逗弄着我。
而我,终于又可以哭了,哭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