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左右钢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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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性上调
  
  从5月28到6月4日的这个星期,中国的钢价终于遏止了急速下滑的势头。主要钢材价格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跳水之后,小幅上扬。
  波动幅度最大也最让钢铁企业揪心的是被人们称做“大路货”的线材和螺纹钢,2004年2月~3月间,其国内价格曾创出了4000元/吨的最高价位,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就下跌了1000元/吨左右,华东地区最低跌到了2550元/吨。
  截止到5月28日和6月4日的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公布的全国主要城市价格一周变化表显示,各城市线材和螺纹钢价格全线上扬,其中线材价格已恢复到2820元~3030元/吨,上升幅度从70元~240元/吨不等;螺纹钢则恢复到2960元~3350元/吨,在不同城市上浮30元~270元/吨。
  暴涨——狂跌——微调!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中国的钢铁生产和销售企业经历了一场非同寻常的过山车游戏。
  5•19与5•24
  价格上扬的动力来自于钢铁厂商,更确切地说,来自于国有大中型钢铁企业。
  5月25日,长治钢铁、安阳钢铁、贵阳水钢、广东韶钢等数家钢铁企业先后发布了上调部分钢价的信息,不同规格的线钢和螺纹钢产品出厂价格分别涨价30元~125元/吨(含税价格)不等,新价格自5月26日起执行。
  此后,类似的调价措施接踵而来。
  首钢宣布线材出厂价格每吨上调120元,螺纹钢出厂价格每吨上调100元至3360元,自6月9日起开始执行;
  邯郸钢铁宣布螺纹钢和线材均调高60元/吨,其他价格上调30元~80元/吨不等,自6月8日起开始执行;
  新疆八一钢铁厂宣布其建筑钢上调100元/吨,自6月9日开始执行。现在,6.5厘米线材的执行价格在3410元~3430元/吨左右,螺纹钢执行价格为3460元/吨。
  这些企业高度一致的行动背后是自由选择,还是有组织的价格阵线联盟?来自业内的各种消息显示,答案是后者。
  就在提价的前一天,5月24日,“稳定国内钢材市场座谈会”在北京华北大酒店内紧急召开。会议的主办方是被喻为“钢铁企业代言人”的中国钢铁工业协会。
  参加座谈会的则是80多名来自全国40多个主要钢铁企业主管营销工作的副总经理和销售部门经理。“基本上都是国有企业。”主持会议的钢铁工业协会副秘书长戚向东在接受《财经》采访时介绍说,他同时也是冶金价格协会的会长。一些民营企业收到了邀请,但赴会者寥寥无几。一位与会者透露说,个别民营企业和混合所有制的企业如南钢联也参加了,但是在会上都没有发言。
  戚向东肯定了“中央授意安抚企业心态”的说法,他认为,“宏观调控的目的并不是要把价格打压下去”,有关部门不希望看到钢价“大起大落”,希望钢材價格“恢复到一个合理的价位”。
  实际上,早在钢协召开安抚会议的五天前,也就是在5月19日,国家发改委价格司已经组织相关人员召开了一个内部会议,主要议题就是稳定市场,回复合理价位。当时,出席会议的有钢铁协会、国家物流中心,发改委的价格监测中心以及发改委的各个司局。
  在这个会议上,戚向东作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主题发言,题目是《2004年以来钢材价格走势分析与下半年展望》。“内部会议的召开,最直接的原因就是5月开始的价格暴跌,这引起了中央高层领导的关注。所以有关部门提出来,要求钢铁协会要发挥作用,稳定市场,并向企业传达价格暴跌不是宏观调控的宗旨和政策取向的会议精神。”戚向东说。
  在19日内部会议精神的指导下,24日的安抚会议气氛轻松。按照钢铁协会的说法,会议就稳定国内钢材市场达成了六点共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正确认识和理解国家宏观调控的宗旨和目标,克服对市场预期的恐慌心态,避免钢材价格大起大落;坚持“合理价位”原则,坚定信心,稳定市场。
  所谓“合理价位”,就是钢铁生产企业制订钢材销售价格一定要依据成本水平,保持合理的利润率,既要做到不亏损销售,又要充分考虑终端用户的承受能力。
  “会议中最重要的就是提到了坚持‘合理价位’,也就是说他们要联合起来提高钢材的出厂价格,等于说是人为地抬高。”银河证券钢铁行业分析师田书华认为。
  会后,基本上所有的大型钢铁企业都上调了钢材价格,上调幅度在100元/吨左右。这与会议之前三天也就是5月21日的行动截然相反,其时,几乎所有的钢铁企业都在宣布调低价格。
  “钢铁企业都拥有自己的定价权,这些企业的价格上调政策当然是受到会议影响,这正是我们要达到的结果。”戚向东说。
  
  联盟的旗帜能打多久
  
  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经济法研究室主任王晓晔认为,钢铁行业此次数家企业共同提高价格,属于典型的价格联盟。她解释说,只要两方以上讲定了一个价格,无论是书面协定抑或是口头协定,都可以被称作“价格联盟”。这违反了《价格法》第一条第14款的规定,属于不正当竞争行为。
  类似的价格联盟在钢铁行业并不是新鲜事。1999年钢材价格跌得最凶的时候,国有大中型企业也曾联合开会讨论联合提价,可会议散去之后,企业们却各行其是,致使协议名存实亡。
  可是,这次据称体现政府意志并由行业协会发起的价格保卫战带给钢铁行业的,究竟只是一次短期波动还是长期回升呢?
  对此,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常务理事黄金干强调说,这只是一个口头约定的君子协定,仅仅起着道德约束的作用。如果有个别企业实在不遵守,“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很难保证与会的企业都意见一致”。不过,在他看来,破坏者只会是一些小企业,不可能持续太长。
  至少从目前来看,40多家国有大中型钢铁企业的实力不容低估。来自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的数据显示,以宝钢为首的前13家钢铁企业的钢产量达9770万吨,占全国钢总产量的44.38%。
  会后的钢价走势也证实了价格联盟对市场的影响力。从5月24日以来,国内各主要城市的钢材价格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暴跌之后,终于走出低迷。以跌幅最狠的江苏南京为例,6月4日,线材价格已从会前的2700元/吨上涨到2850元/吨,螺纹钢价格则从2810元/吨升至3030元/吨。
  但是价格联盟的旗帜究竟能打多久,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关键取决于提价以后库存的变化以及中间商与终端用户对市场价格的预期。如果市场不认可厂商的提价行为,厂商库存持续攀升,在目前银行贷款受阻的情况下,厂商抛售压力就会加大,最终价格联盟将遭受冲击。
  从5月的数据来看,钢材的库存已经维持在一个高位上。国家统计局对 112种工业产品库存的监控结果显示,今年1~5月,钢库存增长47%,钢材库存增长11%。与钢材相关的其它工业品如汽车、船舶等库存也不同程度上升,而且从趋势上看,二季度工业品库存水平仍在继续上升。
  据了解,在钢铁行业,一般来说终端用户、中介商(销售商)、钢铁生产厂三方加起来的社会库存相当于全国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的生产量,是正常的。“而现在呢,终端用户不敢买钢材了(因为担心今天买了明天价格又跌了),中间商也不敢从钢厂进钢材了(害怕价格下跌被套进去),所以这两方的库存在大量减少,大量钢材库存向钢厂转移。”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会长戚向东坦承。
  另一方面,直接介入市场的钢铁生产企业、中间销售商和终端用户并不看好此次价格回升。
  安阳汇邦销售公司董事长周振华接受《财经》采访时认为,现在出现的价格只是价格降得太低了之后的市场反弹,不会上扬多少,即时要涨也顶多涨200元~300元/吨。而螺纹钢、线材的生产能力大,价格根本上不去。所以,周压根就不准备存货。
  杭州一家专门从上海、马鞍山等地钢厂进货的终端用户分析说,在目前的经济状况下,并没有什么完全的市场现象,其间加入了许多宏观调控的因素,还渗透了实力雄厚的大企业的影响,“我感觉以后钢价的总体趋势还会继续下降。”
  几乎每个企业都能感受到来自市场的压力,“原来我们的长期客户即销售商们可能每天进货50万吨左右,一般一下子就进一个月的货,可5月份他们却是一天一进。现在,这种情况仍在继续。”另一位参加了5•24会议的钢铁企业高层在
  接受《财经》采访时表示。
  
  不堪回首“黑五月”
  
  广州钢铁有限公司(简称广钢股份,股票代码600894)董秘杨耀兴的说法代表了绝大多数业内人士的看法。他认为,钢材价格是否会稳定下来,关键还要看中央的政策。
  事实上,业内人士普遍认为,此轮钢铁价格暴跌行情的启动者正是“宏观调控”。但是国家发改委与中国钢铁工业协会5月下旬连续召开的以“稳定市场”为主题的两次会议又使人感觉到,国家一系列对钢铁业产生直接影响的调控措施,其间隔时间虽不足三个月,所带来的市场效果却连政策制定者们都猝不及防。
  2003年12月23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2003]103号文件,即《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行业盲目投资若干意见的通知》,尚方宝剑首指避免钢铁投资过热。
  但由于第一季度固定资产投资还在高速增长,带动了钢价继续飙升,这并不是主管部门控制钢铁行业的本意。于是,一系列从源头抓起的更为全面、更为严厉的调控措施密集出台。
  2004年2月4日,国务院再次召开了“严格控制部分行业过度投资”的电视电话会议,除部署严格贯彻2003年年末《通知》精神外,国家发改委、建设部、国土资源部、国家环保总局、国家质检总局、中国人民银行等都宣布了宏观调控拟采取的措施。
  4月21日,国务院下发《国务院关于做好省级以下国土资源管理体制改革有关问题的通知》,实行最严格的土地管理制度。
  4月26日,国务院又下发了《国务院关于调整部分行业固定资产投资项目资本金比例的通知》,规定钢铁项目资本金比例由25%及以上提高到40%及以上。
  4月27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清理固定资产投资项目的通知》,清理重点一是钢铁、电解铝、水泥等项目;二是2004年以来新开工的所有项目。
  更严厉的措施出现在4月30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违法违规建设钢铁项目调查处理情况的通报》。随后,中央电视台又播出了宁波建龙违规受到调查的新闻。
  结果是,敏感的市场急速转弯,在市场一片恐慌下,钢材价格出现了暴跌。以12厘米螺纹钢的价格为例,其价格指数4月1日为114.65点,到4月29日下跌到101.91点,5月14日,又下跌到93.9点。
  “像华东地区、北京、上海等敏感地带,许多企业甚至以低于行业平均生产成本的价格在销售。”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常务理事黄金干对记者表示。
  突如其来的钢材价格暴跌行情,对钢铁生产企业和中间销售商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广钢股份是全国首家中外合资钢铁企业,于1988年由广州钢铁厂与香港粤海企业(集团)有限公司合资设立。公司董秘杨耀兴在接受《财经》电话采访时稱,4至5月间,“厂里面的存货增加量比较大,大约存了一个月的产量,正常的存货只是10天左右”。
  他告诉《财经》,自4月下旬银行贷款的窗口基本关闭以来,企业就没有办法去贷款了,而企业生产是一个连续性的过程,需要持续的现金流,所以即使市场行情很不好,为获得生产所需的资金,企业不得不忍痛低价抛售了部分钢材,套取现金。“5月份,我们的损失非常多,有的生产线都停了,只好趁机检修检修。”杨说,但他拒绝透露损失的具体数额。
  “有的钢厂有超过一个月的存货量,甚至一个堆厂(即堆放钢铁的仓库)都有几十万吨存货量。上个月,你去各地的钢厂走一走,就会看见一座座钢山。”杨耀兴形容道。
  在流通渠道挣扎的销售商们则亏得更惨。私营销售公司安阳汇邦的董事长周振华在接受采访时情绪十分低落,连称“我们那个时候最少也赔了几百万”。尽管钢价在5月24日之后有所回升,周对于暴跌仍心有余悸。“不敢再存货了,国家在两年之内都可能采取紧缩政策,这对钢铁行业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谁知道后面会怎样?”
  
  宏观调控何去何从
  
  不过,5•24会议之后,种种迹象显示,宏观调控正在回调。
  银河证券钢铁行业分析师田书华对宏观面的看法比较乐观。在田看来,新公布的5月份工业统计数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既然中央已经表示,宏观调控政策已见成效,这就说明钢材的价格已经到位了,后面不太可能再出台更为严厉的措施。或许,原来的政策还将执行,但思路上可能会灵活一点,政策层面的东西可能会有所减缓。”
  对于最新的统计数据,国家统计局副局长邱晓华6月10日在接受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采访时评价说,“该降温的降温,该升温的升温。”
  国家发改委经济运行局冶金处肖春泉处长在接受《财经》电话采访时,措辞仍十分谨慎。他认为中央制定的一系列宏观政策都是针对整个国民经济的,不单独针对钢铁行业。对于钢铁的态度,上面希望稳定,不希望像现在这样大起大落。
  银监会主席刘明康在6月3日银监会电视电话会议上的讲话,则向商业银行传递出更具体的信号。刘在谈到《关于全面清理在建和拟建项目固定资产贷款的通知》时指出,做好这项工作“既要坚持原则,又要注意方法”,做到“快清快理,注重善后,分类指导,区别对待”。他还特别强调,“对于大体符合产业政策要求和有关法律规定的,不可先停后清;对于已有书面契约且没有发现重大违法违规违约迹象的,应在审慎续贷下进行清理”。
  敏感的业内人士已从刘明康的讲话中读出了银行信贷政策有所松动的意思。广钢董秘杨耀兴透露说,“五一”后,他们就感到前一阵完全停掉的贷款好像又放松了。“我们是上市公司,信誉比较好,如果我们现在去贷,可能可以贷得到。”
  在一系列宏观利好的支撑下,由价格联盟阵线捍卫的钢价在截止到6月11日的一周内继续上扬。来自银河证券的市场分析称,线材、螺纹钢报价呈每日上涨之势,幅度都在每日50~80元/吨,至今市场总体库存已相对不多,市场内实际成交量正逐步放大。其它品种的钢材也稳中有升——尽管宏观调控的政策并未有实质性松动,但从市场反应来看,短期预期已然发生明显变化。
  短短三个月之间钢铁业经历的剧烈震动,固然与其周期性特点密切相关,然而更大程度上也是宏观调控直接干预的结果。中央政府对于经济过热的忧虑和调节自然是其题中之义,然而调控手段本身,或许更应因循市场逻辑。
  虽然国有钢铁企业和民营钢铁企业在此轮宏观调控中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失,但受创更深的还是民营企业。以2003年底下发的103文为例,这份《通知》对钢铁投资建设项目重新设定了一系列最低条件:如高炉容积需达到1000立方米及以上;新建的钢铁联合企业,吨钢综合能耗低于7吨标准煤,吨钢耗水低于6吨等。
  业内分析人士认为,这一新门槛卡掉的主要是民营企业。“规模较小的钢铁企业基本上都是民营的,但数量非常庞大。” 而在各商业银行配合产业政策的要求重新审核固定投资贷款时,民营企业也更容易成为牺牲的目标,“因为在信贷收紧的时候,贷款给民营企业比贷给国有企业要承担更大的道德风险。”
  4月底,以江苏铁本和宁波建龙为代表的钢铁企业受到国家主管部门的批评和处理,铁本840万吨项目和建龙600万吨的项目旋即陷入停滞,铁本董事长戴国芳还被逮捕。两家公司共同的罪状是违反了国家发改委投资审批的有关规定,将项目分拆审批。除此之外,铁本还牵涉到土地、贷款违规、偷税漏税等多项指控(详见《财经》2004年5月20日号《铁本之乱》)。此后,有关部门调查估计,有60%~80%的在建项目没有报发改委审批,要求对这些项目择优补办批准手续。
  消息人士透露说,与铁本几乎同时受到批评的宁波建龙项目正在重新报批,由发改委会同其它22个部委重新审核其项目。据称,由于建龙在批地问题上并未发现违规行为,在企业承诺放慢速度、降低规模的前提下,很有可能获得放行。
  至于铁本公司的创始人戴国芳虽然身陷囹圄,其一手创立的铁本项目却正在紧锣密鼓地重组之中。一位参与谈判的人士透露说,这个项目最终花落谁家,将在一个月左右见出分晓。
  不无吊诡的是,取消投资领域中的行政审批制度,代之以政府核准和登记备案制,正是原定于去年底出台的投融资体制改革的核心内容。专家认为,以审批制为中心的投资体制将权力集中于少数权力部门和个人之手,项目在高度垄断和封闭的状态下层层审批,容易导致暗箱操作和寻租行为。然而行政审批制度历时10年而未能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因为它作为宏观调控的手段简单而有效,因而被屡屡祭出。钢铁市场的动荡,再一次地反映了以行政手段调节市场的不可控性、反复性和随之而来的效率损失。钢价能否最终依照市场规律调节自身,还待有关部门调控手段的进一步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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