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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还没到,京城的气温却悠地升了上去。据气象专家说,今年的北京将有可能创造历史同期最高温。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向来不以为然。这倒不是因为本人耐热,而是对气象台的话早就麻木了。你想啊,一个拥有1300万人口、每天路上300万辆汽车奔跑的特大城市,哪一年能不创造高温呢?既然高温不退,我们就该放松心情,大不了找个消夏的好去处。
恰巧,国家林业局的朋友打电话来,问我想不想去塞罕坝林场。我问有什么名目吗?朋友说,说起来也没什么,林场的领导就是想邀请一些作家、记者过去看看,不一定非要写什么文章。我告诉她,2001年我去过,印象不错,家里的花瓶里至今还插着一个当地小姑娘送我的一簇干枝梅哩!而且,我还写过一篇名为《千山红叶连霞飞》的散文。朋友说,因为这些,你就更应该去啦。这次去,你肯定会有新发现。
是的。我应当去,也应当有新的发现。那一次去得太匆忙,只有一天的时间,以致我们只是拿着说明书坐在车里围着林场里转了转。词典里不是有个走马观花的成语吗,大概说的就是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写的散文,真觉得脸红啊。
塞罕坝距离北京并不远,400多公里,汽车要是开快些,五六个小时就能到。近十年,每到夏季,北京人都喜欢到坝上草原旅游。所谓坝上,即西起张家口市的张北县、尚义县,中挟沽源县、丰宁县,东至承德围场县。这一地带因地势在华北平原和内蒙古高原交接的地方陡然升高,成阶梯状,故得此名。塞罕坝系坝上的一部分,西北部与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和多伦县接壤,东南与河北省御道口牧场和围场县的四个乡相连。塞罕坝是蒙汉合译名,意为美丽的高岭。据史料记载,塞罕坝原为原始森林和草原,自清朝为木兰围场的一部分。电视连续剧《环珠格格》里格格、阿哥们戏耍、打猎的地方,就是指这里。“木兰”当然不是花木兰那个“木兰”,乃是满语“哨鹿”的意思。相传,皇帝狩猎有两招儿,一是派八旗兵丁百里合围,逐步缩小包围圈,把野兽驱逐到若干场地,大约七十二围,供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射猎。二是吹响桦木制作的鹿哨——形同喇叭,声如鹿鸣,以诱集鹿群,再围而捕杀。如此,就不难理解木兰围场是何意了。
可以想见,在300多年前,塞罕坝该有多么葱郁,浩瀚。以今天的数字,塞罕坝现有兽类11科25种,鸟类27科88种,自生维管植物81科312属659种。如果以进化论和生态环境自清末遭到严重破坏的角度看,300多年前的塞罕坝生存的动植物肯定要比现在多得多。说不定这林子里还会有斑斓猛虎呢!可是今天没有,绝对没有。那么将来呢?不好说。我深知道,这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老虎能否适应这个环境,更取决于人类能否提供其生存的空间。不要小看这种猜测与梦想,它确实是衡量我们人类与自然环境是否和谐共存的晴雨表。
继续说塞罕坝。我的眼前放着一张名片,正面的文字写着:张海,河北省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主任、党委书记、高级工程师。背面则用绿字印着——绿色明珠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森林公园,位于承德坝上地区,在清朝属著名的皇家猎苑木兰围场的一部分,总面积141万亩,其中森林景观110万亩,草原景观20万亩,森林覆盖率78.4%。著名景点有:康熙点将台、塞罕塔、七星湖、十里画廊等。这里是河的源头、云的故乡、花的世界、林的海洋;春天杜鹃争艳,夏天百花齐放,秋天层林尽染,冬天白雪皑皑,是您理想的科研、旅游、度假、避暑胜地。此外,还有一截折页,清晰地印着塞罕坝全景图。看着这样一张名片,我相信聪明的读者一定会对这个张海以及他心里眼里的塞罕壩有个大致的了解。然而,就是这张小小的名片,它竟引起我对塞罕坝的几多感叹和几多质疑。
毫无疑问,清朝康熙皇帝设立木兰围场绝不单纯是为了狩猎娱乐,其更深层的意义是通过狩猎“习武绥远”,整军备武,维护国家统一和不受外来侵犯。同时,由此也可以窥见清朝最初的国力是十分雄厚的。富国才可以强兵啊!前年电视上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康熙王朝》,其中讲到这位千古一帝的三大传奇故事:杀鳌拜、收三藩、平定噶尔丹叛乱。平定噶尔丹叛乱,最著名的就是震惊中外的乌兰布通之战。当时康熙出兵点将即在塞罕坝。就是说,塞罕坝不但是美丽的高岭,也是英雄的高岭。只可惜清王朝并没有把这种英雄的气概和神奇的土地坚守多久,随着18世纪末封建王朝的日趋没落,这里的树木和植被也遭到严重破坏,掠夺式的烧荒放垦造成了大面积的荒山秃岭,野兽几乎濒临灭绝。等到了民国初年,昔日草长莺飞、古木参天的塞罕坝几乎成了近代的楼兰古城。
我想到了一个王朝的背影。那么,是谁下决心要开始恢复塞罕坝的往日青春呢?这是一个谜。据说在1961年10月,国家林业部有位领导曾到塞罕坝考察,正当他看着满目荒山野岭一筹莫展时,在红松洼一带突然发现一棵树龄达百年且生长茂盛的天然落叶松。他连忙跑过去,围着这棵树转了好几圈,他脑子里立马升出一个想法:这里既然能长出一棵松树,它就能长出千棵万棵,甚至长出一片森林也是可能的。于是,回到北京他很快就向部里做了汇报。于是,在1962年,来自北京、河北、东北的100多名大学生和1400多名职工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塞罕坝。从此,塞罕坝开始播种起青春和希望。
塞罕坝有两块牌子。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是1993年才命名的,此前一直叫塞罕坝机械化林场。不要小看这牌子的变动,它却反映着国家对林业的政策以及林场干部工人生产生活观念的转变。叫机械化林场时期,林场的主要功能是以种树植草为主,而叫森林公园后则意味着功能将以保持林场生态环境为主兼顾旅游开发,属于由生产型向经营型转变。我知道,这与国家全面加强生态环境保护的大气候,特别是保护京津地区生态环境有直接关系。就是说,塞罕坝是京津地区的森林卫士。或者把塞罕坝人说成是今日英雄也不为过。
什么是英雄?英雄就意味着牺牲与奉献。今天的塞罕坝,绝对不是300年前的塞罕坝;今天的英雄,也绝对不是300年前的英雄。如果说当年的勇士们金戈铁马为捍卫国家的统一做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那么今天的林场工人们同样上演了一幕敢叫日月换新天的世纪高歌。在林场办公楼一层的塞罕坝陈列馆,我看到了40年前工人们使用过的铁锹、镐头,那些铁器足以比一般农家的要大上两号。人们穿的棉鞋,大的像小船。当年创业者居住的“马架子”远没有今天供游人居住的小木屋精致。在陈列馆门口挂着很多的牌子,什么基地、中心等等,而我最看中的则是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在与林场领导举行的座谈会上,有人曾建议塞罕坝林场要打皇家牌、生态牌和民俗牌,我听罢实在不敢苟同,我说塞罕坝以几十年艰苦创业之愚公精神,已然在共和国的建设史上形成了不可动摇的历史文化遗产,当前不是流行创意产业吗?我认为塞罕坝就是不可多得的成功的创意产业之典范。塞罕坝有了这个金字招牌放着不作为主打,而采取避重就轻另想他路的方针,不是守着金饭碗去四处要饭吗?!就说这陈列馆,不过几百平米,这与塞罕坝的地位是不相符的!我觉得,塞罕坝应该大力高扬40余年的愚公精神,把陈列馆放大到现在的五倍十倍,其实,塞罕坝本身就是一座活生生的陈列馆。
兴许是我的发言给朋友们抛出了一块重砖,人们纷纷就塞罕坝的旅游开发献计献策,当然也有个别人发表不同意见。在计划经济时代,塞罕坝一切由国家拨款。进入市场经济后,开始实行差额拨款。一方面要实行生态保护,另一方面林场的2000名工人要不断提高生活水平,这无形中构成一对矛盾。一位来自中国台湾的记者说,刚一进入塞罕坝,她首先感到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震撼,可是走到里边的生活区、旅游区,当看到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蓝顶子、红顶子样的水泥建筑时,她就感到非常的不舒服。现在看来,那些红顶子、蓝顶子其实就是城市垃圾。我插话说,我也有同感,在我们进入林场的路上,碰到好多大型客车和机动车,路上扬起的灰尘几乎快把森林遮住了。林场领导能否考虑在林区内一律使用电瓶车,所有的机动车一律停在林场外的停车场。除此以外,我还担心每天近万人的客流量,所产生的垃圾怎么处理?长此以往,会不会对林场的发展构成威胁呢?眼前的事实是,我们来林场两天了,在道路两边我们没有见到一只鸟,更不要说见到野猪、狐狸、黄羊、山鸡等野生动物了。莫不是我们的到来,干扰了它们宁静的生活?否则,它们为什么不像路边千枝万朵的金莲花那样夹道欢迎我们呢?如此,我们岂不成了罪人?围绕保护开发的话题,远不是这篇文章能够争论完的。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发展中遇到的问题都会逐步解决。我最为担心的是不要等付出惨痛的代价以后再解决。塞罕坝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面镜子。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是我从塞罕坝采风归来数日。此刻,窗外已是月牙高悬。我不禁想到在塞罕坝居住的最后一个夜晚。那天,也是这样一种天气。我推开窗户,任凭寒气吹拂,这时耳边传过楼下卡拉OK爱好者们高亢的歌声。借着这歌声,我想到林场里那一对被传说得很神奇的以长年居住在望火楼为乐的老夫妻,他们能听到这歌声吗?他们的孙子会唱歌吗?据林场的同志介绍,由于长年的与外界接触少,他们的孙子都五岁了,还只会说爸爸、妈妈。可是,这小家伙倚在望火楼的警惕性倒是非常高,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向大人报告。本来,我一直想去采访这对老夫妻,即使不搜集写作素材,就是和他们聊聊天也是好的啊。可是,我却没有做到。是我忙碌吗?我真的很忙碌吗?一切都可以成为理由,一切又都不是理由。现在,我站在京城自家的阳台,透过朝北的窗棂,我能做的,只有为老夫妻和他们的孙子深深地默默祝福。同时,也为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包括动植物们,深深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