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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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径已荒,杂草稀疏间隐见车辙。日头从酒幌上转到西山尖,也无几个行人经过。
  酒家不大,桌椅也早陈旧,只那以“濮绸”为门面的酒幌还保存完好。
  传说当年山海关上“天下第一关”的锦旗总是没挂几月便被漠北的干风吹烂,试过杭绸、苏绸之类各种名绸也无所改善,直至用了一个叫做濮院的小镇上生产的绸缎,数年如新,故在北疆以濮绸为帜成一时风尚。
  破旧的木桌上摆着一个大瓷碗,桌前人冷笑几声,端起碗来猛灌了一口,便又放回到破桌上。从中午喝到黄昏,胸中的沉闷之气愈加地压抑不住。这人把领口的衣服又向外扯了扯,露出惨白肌肤上的一块块红斑,似要渗出血来。
  一、二爷
  饮酒的年轻男人“啪”地拍了下桌子,对角落里打盹的店小二说道:“陪老子说会话!这半日连个屁声都听不到。”
  那店小二道:“白二爷,您不是一向嫌我烦吗?哑穴一封就封我了三年,我早习惯做一个哑巴了。”话说得客气,但语气却听不出恭敬。
  那年轻男人醉眼惺忪地说道:“今天老子心情痛快,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乖乖地听老子说就行。”又不大放心,补充道,“每句回话不许超过五个字!”说罢碗中酒一口饮尽。心想,你今日听我将这些年的心事都讲完,也活不成了。
  这饮酒的年轻男子正是北疆绿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白虹,此人下手向来毒辣,又善于计谋,十几年下来,北方一带的草莽多臣服于他的手下。白虹擅使“灌日刀法”,刀式耍开直来直去,尽是些与人搏命、刀不饮血不收手的架势,在黑道中颇具威慑力。白虹人前总自称二爷,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在家中排列老二,没忘本;也有人说他那是谦虚,自己不坐绿林头把交椅的意思;更有人说他那是狂妄,他称老二,没人敢称老大之意。
  今天白虹突然现身在这破落的酒家,独饮了半日,却大违他平时的谨慎之风。但见他又将碗中的酒倒满,说道:“知道今天二爷我为什么这般高兴吗?你们何曾见过你家二爷如此饮酒?”
  店小二伸着五个手指答道:“大仇得报吧?”
  白虹有些不悦地瞅了店小二一眼,他是找人听他说话,可不是找人猜他心事的,何况是一语中的。
  白虹望着远山的夕阳说道:“你可知我的身世?”微微一笑,“这些年来手下的弟兄大概没少猜测这些话题,可惜你们不会想到。”


  店小二伸在空中的手还没放下:“名门望族吧?”
  白虹猛皱起眉头,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名门多了,却有哪个人敢向南宫世家下手?曾经鼎盛的南宫世家如今已成什么样子了?除了你家二爷试问天下还有几人有此能耐?”
  店小二应道:“北海幕府吧?”
  白虹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端起碗便向那店小二砸去:“少说个字你会死啊!”
  那店小二忙低头赔罪,拿了个新碗,上前给白虹换上。
  白虹整理下衣襟,心想反正此人命已不长,平复了下心情,便道:“安静地听我说便可,现在每句话只许一个字。”又冷笑,“你这样的人活到今天也算奇迹了!莫说当年只封了你的哑穴,就是割了舌头也说得过去。”
  店小二听话地应道:“是。”
  白虹继续道:“虽说北海幕府已三十年未现江湖了,但当年双方势力相当,又互为仇敌,你能猜到也不稀奇。”整理过思绪又开始缓缓道来,“你一定奇怪这北海幕府和我这年纪的人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吧?哈哈,只看外表,你们当然猜不出来我的真实年纪。”
  店小二用疑问的音调应道:“哦?”
  白虹恨得牙根痒痒,索性装作听不出他那满是质疑的语气,又道:“我从小便是叛逆之人,对那种自出生便继承下来的荣耀毫无兴趣。再辉煌的威望与我又有何相干?世人的尊敬根本就没一丝源自我自身!”白虹突然陷入回忆的情绪中,越说越是激动,“出身?说白了不过是我正巧怀在我妈的肚子里,于是祖辈的荣光便加于一身。我不屑于得到这样的待遇,我就是我,我要得到的每一份尊重都是因为我自己,而不是我的祖先!就如今天我手中的一切,不是因为我是北海幕府的传人,而是因为我是白虹。你可以忽略我的一切出身,但你如果还知道我是谁,我让你只说一个字,多一个都不行!”
  店小二乖顺地应声:“嗯。”
  白虹情绪平缓了一些:“从想明白这些后,我就义无反顾地离家出外闯荡,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打下了北方这偌大的一片天地。如今又有哪个黑道山头不卖你家二爷几分薄面?这次截杀白马寺援助南宫世家的高僧,绿林的朋友是宁愿得罪白马寺与南宫世家,却大多不敢违背我白虹的命令。那些此次未参与的山头,我相信他们也知道日后的下场。”
  店小二认可:“对。”
  “但人是会变的,我也不例外。当家业越来越大后,我开始能理解父母当年的立场了。尤其在北海幕府被南宫世家灭门之后……也许不算,起码还有我在。北海幕府在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不顺眼,处处与其作对。但它真的从眼前消失的那刻,我却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才明白那种血脉传承下来的责任必须由我来承担,避无可避。于是我暗下决心,誓报此血海深仇!不仅是报仇,而且我要用更折磨人的方式让南宫世家知道什么叫痛苦。我要让他们等死,不是一个人等死,而是一个家族等死,惶惶不可终日地等着宿命的到来!”白虹冷笑。
  店小二惊道:“啊?”
  “复仇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变着花样地折磨南宫世家。我先让南宫世家中有才干的继承人一个接一个地意外死去,又挑动起南宫世家与别派的争斗。虽然南宫世家势大难敌,那些作对的门派都未逃劫数,但雁荡山一役,南宫世家中同宗的年轻才俊也悉数丧命。嘿嘿,现在还有资格担当起整个家业的只剩下一干行将入土的老头子们了。这过程中,我不仅用计杀了所有族中的子嗣,而且将那一票老头子们的私生子也一个个查出来,造出一场场意外让他们死于非命。”白虹说到这里望了店小二一眼,“其实这之间具体的仇恨早就没人关心吧?这种事江湖上天天都在发生,连你都见怪不怪了。”   店小二叹道:“唉!”
  “你知道当年踌躇满志的南宫老爷子每天在忙着做什么吗?哈哈——不停地吃补药,忙着传宗接代,只盼着可以为南宫家留下一点香火。”说到得意处,白虹抚摸着自己光溜的下巴,仿佛那里长着长长的胡须一样。
  “可是我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呢?我将绝育之药混在水中,洒在南宫的自家菜园中,南宫老爷子就天天吃着这些慢性绝育药物,怎么可能会有后。”
  店小二伸出大拇指:“高!”
  白虹轻叹:“当然总有意外,正当我以为大功告成时,却打听到,一位被南宫世家赶出家门的小丫环还怀着南宫家的骨血,至于是南宫老爷子的还是少东家的也不重要了。这是南宫世家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是我要对付的目标。南宫世家不会放弃,我也不会放过。但眼下,这孩子却不是我最急着对付的人。”
  店小二扬眉道:“谁?”
  白虹很满意店小二配合的聊天方式,又摸了下光滑的下巴:“当然是南宫世家的援手,我要让所有人像厌恶瘟疫一样避着南宫世家,要让人清楚帮助南宫世家的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比如这次白马寺来的秃驴……”
  店小二用手指了指店外:“看……”
  二、和尚
  远山的日头已沉下半边,那余晖洒下,一片金黄。门边的一个光头正遮着那片光亮,模糊了轮廓,如披着一身的佛衣。
  白虹的手迅速搭在了腰间的灌日刀上,酒也醒了多半。
  那光头渐渐走近,却是个满脸笑意的肥胖和尚,只见他穿着件破烂的僧袍,衣襟扯开,露着满是肥肉的胸口,擦汗时手上的泥土也一并抹上,看不出本来的肤色。那和尚看着二人嘿嘿地傻笑,竟直奔白虹而来。
  白虹紧了下手中的灌日刀,却并未抽出。灌日刀法向来以险求胜,既让敌手处在险中,也让自己处在险中。
  那肥胖和尚冲至桌前,却将白虹身前的酒碗端起,扬脖一口饮尽。
  白虹望着和尚上下移动的喉结,却微笑起来,如果他这时出刀,那还未咽下的酒会不会也一并从喉管中喷出?不过他并没这么做,他突然对这无视清规戒律的和尚产生了兴趣。他含着笑说道:“大师可有意与在下同饮?”
  那和尚却“啊”地叫了一声:“这水好辣!”说着不停地抚摸着脖子,仿佛那火辣的感觉正从里向外渗出来一样。
  白虹大失所望,低声道:“原来是傻的。”顿时减了兴致。
  “二爷,可找到您老了。”
  白虹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向自己献媚地笑着,他紧跟在肥胖和尚身后,身材由于矮小并不大引人注意,却似有几分眼熟。
  那矮小的汉子不停向着白虹点头行礼,显得身材越发矮了:“刘三给二爷请安。打接到二爷口信后,俺便领着众弟兄去伏击那白马寺去援助的高僧。幸不辱使命,能活着来向二爷交差。”
  白虹确曾让各山头合作伏击白马寺的高僧,但这刘三不过是个小头目,并不是此事的负责人。而且那些草莽贼盗也没拦下白马寺派出的僧人,让那援手还是和南宫世家的人会合了,最后他略施计谋将那高僧重创,从而得报大仇,在此处放纵饮酒。不由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的功劳确是不小,给爷说说你是怎么处置的那白马寺高僧?”
  刘三收起了几分谄笑,指了指正着伸着舌头向外散热的胖和尚:“就是这位高僧,俺给您亲自带来了。”
  白虹一怔,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越笑越是阴冷。天下竟有这样不知所谓的人,为了领功让一个疯和尚冒充高僧,真觉得有人会信吗?
  店小二也不由摇了摇头,指着刘三道:“作!”
  白虹眯起眼睛笑着问胖和尚:“你是白马寺的高僧?”
  胖和尚见别人对着自己笑,也马上笑起来,眼睛不觉眯了起来:“嗯嗯……”
  白虹见他认了,更觉得好玩,将眼睛眯得更小:“来给南宫世家当帮手?”
  胖和尚也不由眼睛眯成一条缝:“嗯嗯……”
  白虹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发觉这和尚蛮好玩的,起码比这店小二好玩。稍后处决了那店小二后,将这和尚带在身边,以后的日子估计也并不会闷。
  他转头看向刘三,嘴角依旧是上翘着,眼睛却越睁越大:“刘三爷好大的本事啊,高僧不但手到擒来,还能抓个活的,想来你的武功要高出这位大师许多了?”
  刘三被瞅得心中发毛:“没有,那是没有,大师本领高出俺许多,俺……俺给他提鞋都不配……”
  白虹道:“那就奇了,他那么大的本事,你是如何把他抓来见我的?”
  刘三涨红了脸:“俺……俺们本来是挖陷坑伏击的,后来……”他眼角不由瞄向胖和尚。
  白虹道:“后来怎么啦?”
  刘三听闻出白虹语气不善,忙道:“后来大师就自己一个人跑过来帮着挖坑……”见白虹没有打断,壮着胆子又说道,“大伙平时都只在自己的山头呆着,相互间也不全认识,也只当是哪个山寨里的人物,并没在意。但那大师却在陷阱布好后,上前把过往的车马都拦下来告诉别人,前面有坑不能过。大伙起初还只当他是怕不相干的人破坏了陷阱,谁知过一会儿,他说这坑容易伤到路人,就自己动手把陷阱又给填上了……”
  白虹脸色阴阳不定:“他来帮你们挖抓他的陷坑,然后又当着你们的面把坑给填上了。”
  刘三也知这番话听起来可信度不高,忙解释道:“大伙自然不肯,便群起攻之,却不想这大师皮粗肉厚,根本不怕俺们的刀刃,这下可把大伙吓住了,心知惹不起,于是哄地散了。”
  那些土匪向来是吃软怕硬,打不过就跑。这点白虹倒是觉得有几分可信,又问道:“于是只剩你一个人还记得二爷的交代?而且还从这大师的武功中判断出他是白马寺的高僧?”
  刘三也不知这话是赞还是贬,只得硬着头皮又讲道:“打斗时大师怀中掉出来一封信,我打开一看是却是白马寺住持至法大师写给南宫世家的信。当下心知大伙把事办砸了,便坐在那里绝望地哭。谁曾想这位大师……”说罢一指肥胖和尚,“却走过来给我擦鼻涕……俺、俺见大师心地善良就试探地问他能否同来见二爷,他、他就答应了……”不由低下头,不敢看白虹。   白虹眼睛一瞪:“信呢?”
  刘三忙在怀中摸索了一阵,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白虹展开来,见其中一段写到:施主所托之事,错综复杂,难理难断。贫僧冥思苦参,自忖修为有限,难破孽缘。做亦错,不做亦错,终不免有负厚望。纵观本寺上下,当以吾师弟至善修为最为精深,至善心性纯正,天生佛性不失,常能以非凡手段洞彻玄机,我辈浊眼凡胎自无法比及。野庙山僧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如有冒犯冲撞之处,万望海涵……
  怎么又多出一个至善?白虹隐约记得那个被他除去的高僧法号至明……
  这件事着实匪夷所思,处处透着不合理,白虹看着眼前只知傻笑的胖和尚,回想起至明大师的气度、法相、威仪,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所透出庄严与智慧,不禁摇摇头。高僧决不会是这种痴傻模样!那眼下的信也必定是伪造的,这些小贼做些骗局本就是看家本事。他阴笑地盯着和尚看,想从他身上找到破绽。但那和尚却不论被如何对待,都一副傻傻的笑容,白虹施加的锐气竟无作用。白虹与他对视了半晌,发觉不但不能影响到这胖和尚,反而心中的沉闷随着和尚的笑散开了不少。白虹莫名地恐慌,这种感觉在遇到至明大师时也曾出现过。
  白虹心想,也许真是个疯子,至明大师比他高明许多呀。
  店小二突然向外一指:“听!”
  众人才注意到了远处细微的移动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像有不少人。
  三、慈心
  夕阳下,一个伟硕的身形出现在门前:“二弟,原来你也还活着,太好了!”
  白虹看着来人不觉一怔:“大哥!”
  来人正是他名义上的结义大哥简仲,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南宫世家的堂主,也就是南宫世家此次“护种”行动的负责人。简仲深知此行的凶险,遍邀江湖上的众多好手前来助阵,其中便包括他曾经的结义兄弟白虹,只是未曾想到会引狼入室。沿途一行人总是遭遇各种明攻暗算,受邀的一干好手一个接一个地丧命,有些则干脆不辞而别,躲得远远的。前日他们突然陷入党项军队的攻击,几乎损失殆尽,白虹也是在那一次战斗中失踪的。
  简仲上前握着白虹的肩头,高兴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都还活着,虽然只剩下半条命了,哈哈。”
  白虹强作镇定:“夫人和孩子都没事吧?还有,高僧是否也平安?”言罢,向陆续进入酒家中的众人看去。
  简仲笑道:“承南宫祖上保佑,夫人和少主人都安好。也多亏了至明大师出手在乱军擒得了一个党项妇人,那妇人怀中正好也抱着个婴孩。许是党项人的人口自来不多,对孩子格外在意,见我们有党项族的孩子在手,投鼠忌器,不敢迫得太紧,竟让我们杀出了一条血路。唉,只是大师伤得不轻,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了。”
  说话间,又有几人进入店中。一个黑瘦的姑娘满脸憔悴,正是方才说的夫人,她怀中所抱的婴儿也如她一般,有气无力的。她身边则是一个结实的党项妇人,粗腰大屁股,一副好生养的模样。这妇人被押了一路,见诸人并不伤害她,便也没再吵闹。
  再后面却是两个下人用枪杆与长袍做成的简易担架抬着一个虚弱的出家人,那和尚脸色惨白,全无血色,眼睛也失去平日的风采。正是白虹之前所见到的至明和尚。
  至明向屋中看了一眼,突然挣扎要坐起来。简仲忙上前将其扶起。却听那至明对着之前的疯癫和尚说道:“师兄,您可算赶来了。能等到您来主持大局,我总算不付住持师兄所托了。”
  白虹大惊,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这疯和尚竟真是白马寺的援手,而且还是他心中高僧的师兄。他一时心中慌乱,觉得以往的观念全被颠覆了。
  简仲也是惊又喜,道:“您是至明大师的师兄?失敬失敬!不知应如何称呼?您老怎么到了此处,还和我二弟在一起呢?”
  白虹心说,要坏!他苦心经营的局面难道真要坏在这个疯癫和尚的手里?简仲等人未死,他虽感失望,但失算一次对他来说却不打紧,一计不成他自会另生一计,对付这几个负伤之人并非难事。可对眼前这疯和尚与刘三倒甚觉头痛。
  这么想来,他心中已有计较,将灌日刀抽出,指向刘三:“好贼子,你想谋害的人原来是至善大师!今天可留你不得!”说罢揉身扑上。
  刘三在简仲等人进屋便已吓傻,白二爷的双重身份他是了解的,但如今南宫世家与白马寺的人都在了,只有他一个人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如被发现哪会有命在?!眼见白虹的刀锋迎面劈来,竟不知逃避。白二爷若要杀他,他如何避得开?
  却听至善叫道:“可使不得!”合身扑到刘三身上,将他向外推去。
  白虹嘴角微微抽动,他本就是诱至善出手相救,如此便可借机除掉至善和刘三。
  灌日刀向来直来直去,遇硬更硬,遇强更强。但那刀锋刺向至善身体时,却如入柳絮,似劈到了实物,又似空若无物。白虹诧异间,至善已抱着刘三冲出屋外,转瞬消失在黄昏中。
  至明大师强撑着身体:“别去追了!”突然便咳嗽数声,“我师兄就是这秉性,他眼里从来没有恶人,你们都别见怪,就随他去吧。”
  白虹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刀意,喃喃道:“刚才那一刀没有劈到吧?”
  至明呵呵笑道:“劈到也没事,我师兄的‘慈心观’已大成,不惧刀火油毒,施主的刀奈何不了他的。”
  白虹一惊:“慈心观?那是什么武功?”
  至明笑道:“说来也不算武功,只是佛陀当年传下的四十业处之一,四无量心中的慈。”
  白虹对佛法最无兴趣,但今日之事过于颠倒错乱,他一定要弄个明白,便又问道:“何为四无量心?”
  至明道:“也就是慈、悲、喜、舍。前三种禅法可证悟初禅至三禅,而舍心观却可直接到达四禅,撇开其他禅支,只余下心一境性与舍禅支。那初禅也就是入定,心归一处所缘,在此所缘证得禅那后,转查心所依止处,查得寻、伺、喜、乐、心一境性五个禅支,其后再修得五自在……”
  白虹听得头大,忙打断道:“慈心禅只到三禅便这般厉害,那舍心不是更了不得?不知几位大师都修成了哪些?”   至明笑道:“这只是修止的禅法,非最终的解脱之道,佛陀讲戒定慧三学,先持戒精严,再培育单纯之心修定,然后又以慧断除烦恼,那慧学才是真正通向涅槃的解脱之道。但说来惭愧,本寺目前只至善师兄修成这慈心观,我等还是门外汉。”
  白虹听到只有那智力欠缺的至善一人修成慈心观,心中稍安。便客气道:“有机会要向至善大师指教一二了。”
  至明微笑道:“就是让他手把手教你也没问题的。”
  白虹喜出望外:“真的?”若学会了这神奇的功夫报起仇来自然更有把握。
  至明道:“只是我师兄记忆力不大好,怕是背不得经文。施主若不嫌弃,我倒可以先将慈心观的要领讲与你听。”
  白虹大喜:“大师肯教,小子自然求之不得。”
  简仲也不由向前凑了凑。
  至明双手合十,先念了一通巴利语的佛经,还解释那是《小部》中的《慈爱经》。巴利语佛经是最早的佛经,比后世出现的梵语佛经更具原始特色,但叽里咕噜的,完全听不懂。
  又听那至明用汉话说道:“诸比丘!若习慈心解脱、修习、多作、乘作、实作、随成、遍熟、善造作者应可希求有十一功德。如何为十一?乐眠、乐觉、不见噩梦、受人爱、受非人爱、诸天守护、彼无受火、毒或剑、速得定心、颜色清静、死无迷妄、无上通达而生梵世。”说罢望着白虹,“这是佛陀所说的修习慈心的十一种功德,其中便提到慈心遍满而不受火、毒、兵刃等的伤害。佛经中有一个小故事,说有两个女众常常在佛陀身边,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接近佛陀很不高兴,她便拿着一锅滚烫的热油,想趁那个女众不注意的时候,从她头上淋下去。但那个女众在转身时发现了她的意图,马上用佛陀所教的方法进入慈心禅那。于是滚烫的热油便如水珠滑过荷叶一般,没有对她造成丝毫的伤害。”
  白虹本对晦涩深奥的佛经心生厌烦,但听闻到后面的小故事后,又不免提起兴致,问道:“那具体应如何修呢?佛经的事不如以后有空时再听大师慢慢讲。”
  至明想了想,说道:“简单地讲,就是无差别地向十方世界的有情众生散播慈爱。”见白虹还是一番不甚明了的样子,叹气道,“贫僧还是愚钝,要是我至善师兄亲自来教,必定容易懂得。那贫僧便举些具体的事例吧,施主可以想像你身前活生生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你尊重或敬爱的人。”
  白虹不由被带入语境中,心想,我尊重的人?我又哪有什么尊重的人啊,就算我的父亲,我心里都多少有几分瞧不上,又哪有什么其他可尊重的人!但为了能习得这厉害武功,只得再去找寻那些做过让他尊重事情的人,那个叫至善的疯和尚倒傻得让人佩服,敢在刀下救刘三,起码这种事他就做不到。这么想着,他便觉得至善傻呵呵地坐在自己对面笑。
  又听至明道:“现在真心地祝福这个人无怨、无嗔、无害、有乐。”发现自己的话对方又没听懂,忙又白话解释道,“就是祝福对方远离危险,没有身体的痛苦,没有精神的痛苦,拥有自己的快乐,感受自己的慈心像水纹一样向对方散播。”
  白虹闻言,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叫什么功夫?但还是依他所说,试着向对面发送慈心,但是否散发出去了他自己也不清楚。
  至明又道:“现在身前之人换成一个与你关系普通之人,便如一个过往的路人,见过如同未见一样。开始向他散翻慈爱,愿他远离危险,没有身体的痛苦,没有精神的痛苦,拥有自己的快乐!”
  白虹眉头皱得更紧,看了一眼抬担架的下人,试着向他慈心,不由心生厌烦,鼻中哼一声。
  至明继续道:“现在想象你对面坐着你的仇敌,或者是讨厌的人……”
  话音刚落,白虹便觉得南宫老爷子坐在自己面前,这次状态进入得异常迅速。
  却听得至明说道:“开始向你的仇敌散播慈爱,愿他远离危险,没有身体的痛苦……”
  白虹忍不住喝止:“够了!这哪是什么武功,学它不如杀了我!”
  至明一怔,抬眼时却见白虹一脸怒容,不由叹道:“罪过!罪过!”
  白虹斜眼看着至明:“大师是说你的师兄练成了这个?”
  至明点头道:“不只这一步,当年师父考核我们众师兄弟时,是让这三种人加上自己平等地坐在一起。不过只有我至善师兄过了这一关,达到慈心圆满。”
  白虹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嘿嘿,慈心圆满?平等无差别地散播慈爱?有趣有趣……他突然不想再伪装下去了,这是多有趣的复仇计划啊。他狞笑着望着店中众人……
  四、仇敌
  至善回到店中时天色已黑,众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小店的桌子或地板上,似乎都已睡下了。但店中仍掌着灯,而且当中的桌上还摆着几样小菜,白虹便坐在桌前等着他。
  白虹向对面的椅子摊了下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又朝对面的碗中斟满了酒。
  至善抓了抓了头,坐在椅上,拿起筷子便吃。
  白虹微笑道:“大师,好吃吗?”
  至善道:“嗯嗯……”
  白虹又道:“我还点了檀香,大师闻到了吗?”
  至善道:“嗯嗯……”
  白虹道:“酒菜是无毒的,檀香也是无毒的,不过两种合在一起便有毒了。你看看这些馋嘴的人,闻着檀香吃着饭菜,便都倒在这里了。”手向四周横七竖八的人比画。
  至善茫然道:“没事,我吃了没事。”
  白虹微笑道:“至明大师说修慈心观可以不受火、毒、兵刃的伤害,我并不全信,于是就试了一下,看来至善大师真是他口中慈心圆满的人。只是对他所教的修行方法,我有点不解,不知大师可否教我?至明大师说他的师兄一教我就能学会的。”
  至善看了满地的人,说道:“不如大家一起学吧,就都不怕了。”
  白虹哈哈大笑:“大师还真单纯,连你这至明师弟天天与你在一起都学不会,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可能学得了?”说罢望着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的至明,“这些人没人救的话,都会死。本来我有这能力,但这些人都是我的仇敌,我把他们毒翻了,自然不愿再伸援手。”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不过我对这慈心观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如果大师肯帮我解开心中的疑问,我会转变心意也说不定呢。”   其实他心里明白,至善不论选什么,结局都没有影响,所有人依然会死,白虹只是非常好奇,这个胖和尚要如何面对这变态的考题。
  白虹依着至明说话的模样缓缓说道:“现在大师面前坐着三个人,一个是你尊重或敬爱的人。我想想看啊,不如选个亲密的人,你看这至明如何?”他笑眯眯地看着至善,“再找一个普通之人,就选个你生命中的过客吧。”曲起手指在嘴边吹了个响哨,便不在说话,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
  并没过多久,一个汉子耷拉着脑袋从店外走了进来,那人头也不敢抬,先走到白虹身前低声唤了声“二爷”,又走到至善身前叫了声“大师”。
  至善弯下腰脑袋向上看,奇怪道:“怎么是你啊?快走快走!他要杀你啊。”原来来人正是他从刀下救出的刘三。
  刘三低着头道:“大师,这次是二爷唤我来的,俺……俺不敢跑……”
  白虹得意地一笑:“算你了解你家二爷的脾气,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让一个人生还是死,走还是留,得我点头。你既然听话地回来了,那就充当大师普通关系的人吧。”指着至善身前的地板,让刘三坐下。
  白虹站起来也走到至善身前:“还有一个仇敌。看来只能由我来当了,你这次是来救南宫世家的后人的,可惜,我是要杀他的,而且还会杀所有来帮助南宫世家的人。我毋庸置疑是你的仇敌。”又指了指至善,“还有一个就是你自己了。”
  他非常兴奋,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幻想着事态发展的几种可能。他自信一切都在掌握,便又说道:“现在真正的考验开始了,让我们来看看慈心观圆满之人会做何选择。不过今天我们不是游戏,而是真实的考验,没有高谈阔论的机会。”他霍地抽出灌日刀,倒转刀柄塞到至善手里,“要想完成解救南宫世家的任务,大师现在必须在我们四人中选择杀死一人,记得是必须杀一人!你可以杀我,也可以杀你自己,我既参加这个游戏就无怨无悔,只是在杀人前你要告诉我做这个选择的让人信服的理由。”
  白虹看着刘三惊呆的表情,甚是得意。除了他不会有人有胆量玩这种游戏,不仅将手下的命也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他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了解至善的弱点,这个人会把假定的情境都当真的。
  白虹侧眼看着身边的刘三问道:“你来说说,大师会选择杀谁?”
  刘三战战兢兢地道:“大师,他、他不会杀人的……”
  白虹道:“不用他亲自动手,只要说出他选中的人,我会替他出手,就算选中的是我,我也会马上引刀自刎,决不含糊!”他太想知道慈心考核的结果了,而且自己亲自参加会更加刺激,虽然这很冒险。若自己真被选中,他也一定会遵循诺言选择自刎的,他知道一言九鼎对立足江湖的重要。但他自信至善不会做这个选择,而且他如果死了,在场中毒的这些人也会给他陪葬,所以下毒时他连店小二也没放过。只要大仇得报的前提不变,他对自己早死晚死并不大在意。
  刘三望着至善那副好像还不清楚事态的表情,轻声地问:“大师,你是不是想选白二爷?谁不想杀仇敌啊。”如果白二爷真横刀自刎的话,自己既没中毒又没被选,反倒捡了条命。
  至善摇了摇头。
  白虹也跟着摇头道:“这种答案是个俗人就能想到,又怎么可能是慈心圆满呢,不对不对。”
  刘三心想也是,便一指至善:“敢情大师要杀身成仁,牺牲自己救活大家,真乃高僧也。”
  白虹闻言,紧张地看着至善,这也是他想到的最佳答案,但这种答案至明等人未必想不到、做不出,却为何没通过慈心考核呢?
  只见至善又摇了摇头,表情竟和刚才要杀仇敌的表情并无二致。
  白虹轻叹:“果然是不对的,那可奇了,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答案吗?”
  刘三急道:“那就是选至明大师!最亲的人和自己志愿相同,可以为了共同的目标而牺牲。”
  白虹热切地看向至善,虽然他知道这个选择更不合理,但可选的余地实在不多了。
  果然见至善摇了摇头,并无舍弃最亲之人的念头。
  刘三嘴一撇,几乎要哭出来了,现在只剩杀自己这一个选择了。
  白虹点了点头:“难道是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说似也有道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生或死对一切都不会产生影响,牺牲他倒是最佳选择。”嘴中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妥,于是盼望至善给他一个更充分的理由。
  却见至善同样摇了摇头,并无心念动摇之感。
  刘三长舒了口气,但马上便和白虹的想法聚到了一起:“四个人都不选怎么行?这事的前提可是必须死一人的。”
  至善看着手中的刀,小声地嘟囔:“四个人有什么区别啊?这可怎么选啊?”
  白虹哑然,张大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至善的声音虽小,却字字打在他耳中如雷鸣一般。他仔细地回味着至善的话,低声道:“原来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原来这就是无差别地散播慈爱!在慈心圆满的眼中,亲与仇的界限没有了,我和他的界限也不存在,所以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在他眼中竟找不出区别来。选择亲是不圆满,选择仇是不圆满,选择别人不圆满,选择自己也不圆满,只要眼中还有慈爱分别,那就是慈心不圆满!”他本是极聪明之人,立时明白了其中道理。
  五、血脉
  “善哉!善哉!”却突听得至明大师的声音,不知何时他竟醒了过来,“今天终于知道我与师兄间的差距了,多谢师兄点拨!”他挣扎着向至善的方向合十。
  却见简仲也猛地坐了起来,他阴沉着脸道:“大师的境界着实令人钦佩,只是在下是个愚钝之人,今天既然明白了加害我南宫世家的人是谁,那便决不会就此罢手。”瞪向白虹,“你我兄弟之义已断,今日便来决一生死吧!”
  白虹哈哈大笑:“我也很钦佩至善大师的修为,可惜明白和能做到是两回事。我今日虽然了然了慈心圆满的秘密,但自忖此生无可能达到,也不愿达到。人还是要杀,仇还是要报。最多有些人我可以留你们个全尸!”他看了看至明和简仲,“只是在下有些疑惑,为何你二人醒来,而其他人依旧中毒不治?生死相搏前能否说个明白?”   简仲望向至善,见他茫然的脸,又不由看向至明,看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醒来。
  至明向至善方向行礼道:“只因我师兄慈心遍满,可以校正身周的不正确状态。佛经也记载,慈心强的比丘居住于森林,山中的夜叉、树神都不起争吵,难起嗔心。我们自然不能与前辈大德相比,但我师兄的慈心与贫僧和简公的内力起了相应反应,便将我二人唤醒。而其他不会武功,或内力弱的人则依然昏迷。”
  白虹道:“是否只是慈心将你们的毒暂时镇服,如果至善大师离开,你们便会不久于人世?”
  至明叹气,没有接话。
  简仲便已知道对方又料中了,他挣扎着站起:“在此之前,我自会与你同归于尽!”
  白虹笑道:“然后呢?”他大笑起来,“其实到了今日,我对自己的命也没那么看重了。只是你们的目的,不是保护南宫世家的血脉吗?你们觉得还有机会回转吗?其实今天不论你们中不中毒都对结果没什么影响,这些日来你们不觉得你们所谓的夫人气色越来越差吗?”
  简仲一怔:“你做了什么?”他细细回想,那夫人的气色果然是一天差似一天。之前他只当是车马劳顿,这么一说,好像是白虹早便做了手脚了。
  白虹道:“和南宫老爷子一样,我怎么会放过让她慢性中毒的机会?因为这样影响的不止一个人,还包括下一代,她喂奶时自然把毒素慢慢传给了孩子。”
  简仲惊叫道:“啊?少主人他……你竟连个孩子也不放过!”他强撑着身体去查看夫人与她怀中的孩子,突然身体僵住,似乎一切都太迟了。猛见他仰天长啸,“简仲有负老爷子所托,再无脸活在世上。”拔剑向脖子划去,立时气断而亡。至善冲上前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至明也慢慢闭上了眼,他现在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尚存着这半口浊气罢了。
  至善却似未明白众人在说什么,他奇道:“孩子不是活着吗?我还听到他的哭声了呢。”
  白虹一惊,他对自己的手法甚有自信,自知不会出错,不然简仲方才也不会自刎而亡了。但此话出自至善之口,他不禁心中又紧张起来。如若南宫家的后人健在,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全化为乌有?
  至善的话音刚落,他便夺过灌日刀掷了出去,正插在那夫人的怀中。毫无反应,就如刺中朽木一样。他不由大笑:“臭光头,你也有骗人的时候,哪来的孩子哭声?”
  至善道:“真的真的,我听到哭声了。”他直接走过去,翻开尸体,却从那个党项妇人身下抱出一个粗壮的婴孩来。
  那孩子一入至善怀中仿佛找到了依靠,立时缓过气来,大声地哭了起来。孩子因为还未来得及喂奶,只吸了檀香,反没有中毒。
  白虹忍不住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是党项人的野种,和南宫世家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顶替南宫世家的香火不成?”此话一出,他自己不由就收起了笑。
  至善奇怪地看着自己怀中的正哭的孩子,似乎在找这孩子与南宫世家的婴孩间的区别。
  白虹气得发昏,叫道:“你仔细看看……他们是两个不同的孩子啊?血脉不同……”觉得这话难懂,“服饰不同,个头也不同……”但那光滑的孩子却也谈不上什么服饰,个头这事也只是相对而言。
  至善又看了一阵,说道:“明明一样的。”说罢将孩子裹在衣袖中。
  白虹大叫:“你要干吗?拿给南宫世家吗?那……那……那个不是南宫世家的骨肉,你拿去又有何用?”
  真的没用吗?他突然又动摇了,这位高僧说是一样的,别人会怀疑不一样吗?年轻时看轻祖上荣耀的念头不觉便翻了上来。
  却听得至明大师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也许到了这时候,血脉对南宫世家并没那么重要了。如果这个孩子自小在南宫世家长大,被灌输下南宫世家的精神,他继承了南宫世家的各种传承,并发扬光大。此时,世家代代相传的精神似乎比血脉更有凝聚力。”
  白虹低声接过话题:“那南宫世家不是得以延续了吗?那南宫世家不是便灭不了了吗?”他越想越怕,大叫着,“疯和尚!疯和尚!哪有这样的道理!”一口鲜血喷出来,虚弱地坐倒在地上。
  刘三呆呆站在店中,他本是个该死的人,却一次次地没死。但眼下他应该做什么,继续站在这里等着二爷的命令,还是马上逃命去呢?
  白虹双眼发直地仰在地板上,口中喃喃地说着:“疯和尚……疯和尚……”
  耳旁悠悠地传来至善轻轻哄着孩子的呜呜声,和孩子咯咯的笑声……
  (责任编辑: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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