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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王平仲现在每天都会收到几条微博私信,有女粉丝问他婚否,也有人咨询该如何设计自己的房子。
“暖男”“有爱”“设计男神”……他在电视上的表现似乎超出了平常人对建筑设计师的想象,人们更愿意用性格化的词语形容他。他设计的房子不再仅仅打造华丽外观,而是细致到亲手用缝纫机为户主DIY储物袋,以小孩子的手掌拓印制作门铃,把保存着一家人记忆的木梯子嵌在墙上,做成书架……
王平仲最近改造的一间房子成了旅游景点:一个12平方米、三代人居住的上海弄堂蜗居,从杂乱逼仄中逃脱出来,变身为简约、明亮的四室一厅,老中青4个人各得其所。
这一切都源于他们参加了一个电视台的节目。在都市里有住房难题的家庭,在设计师帮助下,在有限时间里,使用有限资金,为其房屋进行“改造”。
无法成长的家
不久前,幸运落在顾老先生家里。9月底节目播出后,他家一直很热闹,不时有各路人来参观学习。他索性开着门,坐在狭小的客厅里,偶尔跟来访者搭几句话。
这是上海老城区,距离南京路步行街仅几栋房子的距离。老旧弄堂里,过一辆摩托车都要小心翼翼,头顶是杂乱的架子、电线和衣服。在一片百年老屋包围下,顾老先生家白色门框、木质地板显得格外“现代化”。
今年5月份,顾老先生的儿媳徐美霞写信给东方卫视《梦想改造家》节目组,讲述家里情况:12平米的一室内,住了三代四个人,包括3岁的孩子。“环境很灰暗,采光很差,”当期节目的编导周文静还记得第一次到她家所看到的情形:进门就是一张不足1.8米的床,小孩子吃、喝、玩、睡的全部活动都在床上。
厨房不到1平米,还是在室外搭建的违章建筑。顾老先生每天早上从阁楼上下来,就不愿再回到那个无法站立的“盒子”。
68岁的顾老先生已在此住了57年。一家人急于改变,却买不起房子。节目的主题最后被定为“无法成长的家”。
徐美霞报名之后,节目组曾派很多设计师到她家中查看,但都觉得改造难度太大,一度想要放弃。她再次写了一封邮件,信中言辞恳切, “真心希望可以有机会来改善现在的居住环境,让长久压抑的心情有个舒缓的空间。”
徐美霞回忆说: “等待(节目组的电话)的感觉不亚于我当初做试管婴儿等中奖的那一刻。”根据节目组筛选案例的标准,徐美霞的家其实完全符合:户型奇葩,有家庭故事,真的需要帮助。之前的几期节目也多是集中在上海、武汉、广州等老城区的房子。编导周文静想到了王平仲,“他在改造小户型上面非常有造诣”。王平仲已经是“三朝元老”,曾打破了节目组“三年内不找同一个设计师”的惯例。这是他碰到过的最小的房子,“所以才觉得有挑战性,会比较好玩一点。”
按照规则,房子重新设计改造前,徐美霞一家必须暂时搬离,并且签署保密协议,中途不能回来。“违约了的话一切(改造)取消,损失由他们承担,”节目的一位编导姜江说,这是为了保证施工顺利进行,也是为了将来呈现他们看到新家后最真实的反应。
两个多月时间,王平仲把设计重点划分出了13项,一条条去执行。新建一个阁楼,分割出6个独立空间。设置有可折叠的餐桌,可折叠的纸片椅,“为了不占用空间”。卫生间使用马赛克瓷片,视觉上会让空间变大。
改造前,他还曾为徐美霞的每一个家庭成员量了身高,合理削减卧室的高度,让一楼和阁楼上都有站立的空间。
当人们感叹设计师的细心和周到时,王平仲一方面觉得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是件不好的事情,“这反映国内的起点太低了,所以大家才会觉得这了不起。”
“设计师不是为自己设计房子,”他一再强调自己的感悟,“一个真正的设计师在为委托人量身打造空间的时候,他应该有一套严格的逻辑程序,而不是想当然地凭借自己的喜好”。
设计改变生活
一家人的生活因为一套房子而改变,这在《梦想改造家》中成了最大的看点。当房子彻底改造完毕,焕然一新,徐美霞回到家中,竟掩饰不住泪水。孩子也显得活泼好动起来,“小孩子掩饰不住的,”在王平仲看来,“那是一种空间带给人的舒适感。”
今年第八期的节目名为“断桥边的家”,委托人陈英来自杭州。她的房子位于西湖旁边,风景绝佳,不过加上搭出来的阁楼,仅30多平方米。木质老房,二楼无法通水,洗衣洗菜都要跑到一楼。“每天上下楼至少20多趟”,陈英说。更要命的是,附近每家每户都没有厕所,20年下来,每天早上用痰盂去外边倾倒粪便成了这里住户的习惯。白天则到隔壁的饭店去解决问题。
12年前,陈英的丈夫遭遇车祸去世。她希望大儿子成为顶梁柱,这给儿子带来了无形压力,他们经常争吵。每次吵完,大儿子就住在外边,很少回家。陈英希望他能搬回家来住,同时两个儿子都需要一个独立空间。
临近马路、房子隔音效果差,二楼没有上下水,缺乏卫浴设施……“他们存在的问题其实是大多数现在的中国家庭已经解决了的,”设计师沈雷在国内设计圈颇有名气,这些改造对他来说驾轻就熟。设计只花了一周时间,施工用了一个月。
但他想的不止这些,“我希望通过设计带来的一些价值,让他们不管是妈妈还是两个儿子,燃起对生活的信心。让他们产生喜欢的感觉,爱这个家的感觉。”沈雷观察到,因为家庭变故,陈英的两个儿子对生活有一种漠然的态度。他抽空带他们全家去了自己的公司,“因为那个小儿子将要读设计,我告诉他设计是怎么一回事。”
陈英家有一个放了十年的火腿,婆婆送的,已经不能再吃。沈雷把它用有机玻璃封存了起来,“类似博物馆的处理方式,让房子跟过去有了连接”。然后告诉他们,“过去的东西都封存起来了,你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电视节目中,陈英的大儿子回家了,她告诉他:“我们19年不开心的地方提早过掉了,真的都好了。”然后流下眼泪。
姜江编导介绍,节目开始的前两年,采取纯公益形式,赞助商出资 ,现在做成了一个收费版,委托家庭承担的只是硬装和软装的材料费和人工费,设计师不收取任何费用。
每个设计师的来源不同,多数由设计圈内的朋友相互推荐。节目组最开始让《当代设计》杂志的主编推荐人选。
“电视台的制作人跟我联系的时候,我一听这个就觉得蛮有意思,”王平仲是上海平元设计公司的设计总监,平常的业务范围几乎不会涉及到小户型的房子。从最初开始找不到案例,编导们到各城市的老城区大海捞针式地敲门,被人骂骗子,到现在几千户报名。节目的走红也超出了王平仲的意料,“我一直觉得国内不太重视这个(室内设计)”。而节目播出后,他发现,有人在网上谈论这些,他甚至被节目组要求开通微博。“专业设计的力量,结合电视台的传播,可能会对社会同类型的家庭起到示范效应。”
从化妆到整容
在上海老城区,居住面积狭小、拥挤、老龄化是普遍存在的问题。顾老先生的房子改造完成后,弄堂里不少人开始打电话给节目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他中了大奖”,邻居们认为顾老先生一家人运气好。
王平仲去年改造的一个石库门建筑,同样成了景点。改造前,原有的外观因为违建,已经看不出来石库门的特点。“我喜欢这种老建筑,代表着上海”,王平仲说,“最初是以前租界时期的文化设施,所以这个空间变得不一样,有它演变的历史过程。”那期节目创造了开播以来的最高收视率。
王平仲来自台湾,2000年从英国伦敦大学建筑设计系硕士毕业后,他曾在当地工作过一段时间,2002年来到上海。
很多人对他说,“你好聪明,上海是个很大的市场”,王平仲并不反驳。事实上,当初做这个决定源于一场家庭变故。在伦敦工作期间,曾为国民党高级军官的爷爷突然去世,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王平仲开始思考以后去哪,一个直觉告诉他,上海离台湾最近。
但12年前刚来这里时,王平仲看到的是混乱的市场。“行业规范并不是很严谨,”当时很多普通人对设计完全没有概念。每次跟别人介绍自己是设计师,别人都会回一句,“设计师,哦,搞装修的。”
近些年,王平仲看到了变化。 国外很多优秀建筑设计师来到中国,盖了很多顶级的房子,让人开了眼界,觉得建筑可以长成这样。”很多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不再把室内设计当成一个装饰行业。
回到“梦想改造家”,王平仲说,每期节目之所以要找不同的设计师,也是因为“设计没有标准答案”,“十个设计师,会有十种不同的结果,这是最有趣的地方”。
节目中遭遇年轻人,设计师还会面对更多的压力。“年轻人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们不是完全交给设计师,他们是要参与进来,”80后设计师范继景的委托人就是一对90后小夫妻。整个设计设计过程中,两个小夫妻不断地打来电话:“要有独立的工作空间”“要有朋友聚会的公共场合”“要为三只猫提供娱乐场所”“不能要酒店的风格”……但房子只有30平米。
“你尽管把要求提出来,要求越多,对我来说越是好事情,因为这样我才能把所有的都统一考虑。”范继景并不觉得他们要求苛刻、从最终的呈现来看,房子还是让两个小夫妻从担忧的“惊吓”变成了“惊喜”。
在王平仲的工作中,他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优质客户,“他会告诉你,我找你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觉得你能处理他的空间。而不是先讲什么风格。”
“就像过去女孩子就是化化妆,而现在就开始整容。”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说的是人们对设计行业的理解,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