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长城古堡永泰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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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甘肃景泰县一路奔西,从公路向地平线上寿鹿山北麓形成的缓坡望去,被贴上『楼兰第二』标签的永泰古城,像句号一样停顿在公路的尽头。这个画面很容易让人想起王之涣的『一片孤城万仞山』,有着跨越古今的孤寂与苍凉,悲壮与雄厚。在永泰古城的变迁中,这里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个来到这里的人,将决定这个古城的面貌。
  祁连山脚的日落,来得比其他地方更早,太阳还没下山,景泰川上的晚风已经有些凛冽起来。永泰城南城门的瓮城里,一群游客早早架起『长枪短炮』,等着抓拍一张《暮归》的照片。终于,一个牧羊的老人赶着羊群归来,羊群走进第一道城门,快门声此起彼伏,老人抖了抖身上的羊皮袄,娴熟地摆了个潇洒的姿势。这一幕,是这个有着400年历史的长城古堡现在最习以为常的画面。

大明王朝最后的荣耀


  景泰县境内南有寿鹿山,北依昌岭山,两道山系都是祁连山余脉,中间夹着一片平川,叫作景泰川,永泰古城就建在景泰川上。从景泰县城去永泰古城,沿途有不少烽火台遗迹,命名简单粗暴:三角形的叫尖尖墩,四方形的叫四方墩,两座相邻的就叫双墩。过了二墩、头墩,古城越来越近了,向当地人问路,他们多半会了然地答一声:“哦,上龟城啊。”
  永泰古城也叫“永泰龟城”,这个外号反而比它的本名更为响亮。“龟城”名副其实:外有护城河环绕,黄土夯筑的城墙围出了一个龟壳似的椭圆,四面各有一座半月形的瓮城,如同龟爪,只有南面的瓮城开有两道城门,就成了乌龟的头;城墙周边还分布着12座马面(城墙上突出的墩台,因外观狭长如马脸而得名),构成了乌龟的裙边;北面的瓮城旁边有一座大墩和连成一线的六个小土堆,俨然拖曳的龟尾。从高处俯视,整座城就像是一只金龟伏在戈壁滩上,惟妙惟肖。
  “一门为寨,二门为堡,三门为池,四门为城。”高城深池的森严壁垒,和城外烽火相望的墩台,都说明永泰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而是一座在建造之初就有明确目的的军事堡垒。
  事实正是如此。地处农耕文明与游牧民族交汇的前沿地带,景泰县的历史,就是一部农牧之间的争夺史。明代,寿鹿山和昌岭山被称为大、小松山,景泰年间(1450—1457),松山一带被鞑靼松部据为牧地,嘉靖年间(1522—1566),鞑靼势力不断侵袭兰州、西宁、中卫、靖远、凉州等地,对皇朝政权构成威胁。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兵部尚书兼三边总督李汶集七路之师十万之众,发动松山会战,收复失地两千余里,割断了北方部落与河套之间的联系。
  为了巩固刚刚收复的失地,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在李汶的主持下,历时4个月修筑起一段新长城,东起景泰县黄河索桥渡口,向西北翻越昌岭山北麓、古浪裴家营、大靖和土门墩后抵达凉州(今武威),与明长城的主线会合。与原来兰州到武威的旧长城相比,这段新长城将防线从1500余里缩短到了400余里,更将包括景泰川在内的大片土地收纳到长城之内。为了区别于明代早期修建的长城,史书将这段长城称为“松山新边”。
  那是明代最后一次大规模修造长城。松山新边建成10年后,努尔哈赤起兵,35年后,大明王朝灭亡。
  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八月,巡抚顾其志向朝廷建议,在兰州与松山新边的红水堡之间增建三座城堡,以互为策应。其中的两座小堡,就是后来的镇虏(正路)堡、保定堡,最重要的一座大堡,选址在汉代修建的老虎城旧址附近,为“一新耳目,永绝虏念”,取名为“永泰城”。
  明朝的长城是一个由边墙、烽燧、墩台、军堡等设施共同构建的完整防御体系,作为松山新边的重要据点,永泰城建成了一个“洛龟献瑞”的格局。龟壳坚固,神龟长寿,中国的古城中,昆明、成都、平遥、浑源旧城都曾有“龟城”之名,但很少有哪一座城能像永泰龟城这样,首尾足爪俱全,而且每个部位还都在军事上有其实用价值。
  “南城门上是药祖阁,北瓮城上是真武阁。东边是文魁阁,西边是财神阁……”67岁的村民李崇仁,也是古城的文保员和讲解员,说起当年城中的建筑如数家珍。李家是当年明朝兵户的后代,在永泰城居住的时间跟这座城一样久。然而,他所说的这些建筑现在都已荡然无存,只有透过那些迷宫般的小径还可依稀辨出当年古城的格局。纵横的街巷构成了龟甲上的纹路,街巷大多是丁字路口,通而不透,一旦有敌军攻入城中,可以大大拖慢其脚步,掩护己方进行巷战。
  永泰古城将防御功能做到了极致,堪称古代军事寨堡和教科书。古城唯一的出入通道南城门,外门取名“永宁门”,内门则为“永泰门”,“永绝虏念,康泰安宁”的愿景,渗透在了寨堡的每个细节之中。不过,李崇仁认为,龟城还有另一重深意:四座瓮城上的楼阁象征着春夏秋冬, 12座炮台就是12个月,过去城里还有一座16米高的灯山阁,象征日月星辰,整座城合起来就是一个宇宙的模型。
  当年督造永泰城的,是兵备副使邢云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天文学家。永泰城建造期间,他曾在兰州立起圭表观测日影,测算出的回归年长度与现代计算的数值只差2.3秒。邢云路曾在他的《古今律历考》中提出:“星月之往来,皆太阳一气之牵系也。”这种颇似朴素日心说的宇宙观,或许也折射在了永泰城的设计中。
  《景泰县志》记载,清代永泰城曾办有义学,辛亥革命后改为红水县第二高级小学。民国七年(1918年),邑人李善澈主持筹款重建新校,永泰小学于1920年落成。
  李善澈是李崇仁的二太爷,李崇仁也做过几年永泰小学的校长。他说,当年李善澈从兰州的陆军学堂毕业后,本想在家乡建一座“陆军小学堂”,无奈时世艰难,这所小学已是乡民们倾力相助的结果。不过,受过新式教育的李善澈,还是把新时代的气息带到了古城里。
  时至今日,走在这座小学的校园里,仍能感受到当年那种向上的氛围。长廊深檐的教室是本地民居的风格,中轴线上的月亮门则有传统园林的神韵,拱门拱窗又透露出西式建筑的味道。牡丹、荷花、桃李,三阳开泰,六合同春,几十处极富地方色彩的砖雕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雕刻在拱门门楣上的“进步初阶”“勤勉自修”等字样,更可看出学校创始人的期許。   可惜,这座小学已在2014年春天停办,原因是生源不断流失,师资严重不足。李崇仁说,最后全校只剩下3名学生,由两位老教师授课。生源锐减的背后,是古城人口的锐减。永泰城在其作为军堡的年代,城内驻军多达两千人,到20世纪50年代,这里还是个有1000多人居住的大村;现在全村在册的只有70户村民,共300多人,常住城中的大多是些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
  李崇仁的儿子儿媳也去了乌鲁木齐打工,孙子跟着父母在那里上学,老家只剩下他和老伴。永泰小学在进行了一些修复之后,现在成为永泰城址博物馆,馆中有一座展现永泰古城全景的沙盘,不同于现实中的断壁残垣,在这个缩微版的古城里,当年那些老建筑依旧历历可见。
  永泰城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三月动工,次年六月落成,背山面滩,两侧百余座墩台绵延150余里,北可到红水堡,南经镇虏堡、保定堡通达兰州,将新旧两道边墙连在了一起。四座瓮城上都建有敌楼,12座马面上各有一门大炮,城墙上还有女墙和垛口,平时方便瞭望敌情,战时可构建起无死角的高空火力网。
  一个天文学家的城防规划
  景泰县境内南有寿鹿山,北依昌岭山,两道山系都是祁连山余脉,中间夹着一片平川,叫作景泰川,永泰古城就建在景泰川上。从景泰县城去永泰古城,沿途有不少烽火台遗迹,命名简单粗暴:三角形的叫尖尖墩,四方形的叫四方墩,两座相邻的就叫双墩。过了二墩、头墩,古城越来越近了,向当地人问路,他们多半会了然地答一声:“哦,上龟城啊。”
  永泰古城也叫“永泰龟城”,这个外号反而比它的本名更为响亮。“龟城”名副其实:外有护城河环绕,黄土夯筑的城墙围出了一个龟壳似的椭圆,四面各有一座半月形的瓮城,如同龟爪,只有南面的瓮城开有两道城门,就成了乌龟的头;城墙周边还分布着12座马面(城墙上突出的墩台,因外观狭长如马脸而得名),构成了乌龟的裙边;北面的瓮城旁边有一座大墩和连成一线的六个小土堆,俨然拖曳的龟尾。从高处俯视,整座城就像是一只金龟伏在戈壁滩上,惟妙惟肖。
  “一门为寨,二门为堡,三门为池,四门為城。”高城深池的森严壁垒,和城外烽火相望的墩台,都说明永泰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而是一座在建造之初就有明确目的的军事堡垒。
  事实正是如此。地处农耕文明与游牧民族交汇的前沿地带,景泰县的历史,就是一部农牧之间的争夺史。明代,寿鹿山和昌岭山被称为大、小松山,景泰年间(1450—1457),松山一带被鞑靼松部据为牧地,嘉靖年间(1522—1566),鞑靼势力不断侵袭兰州、西宁、中卫、靖远、凉州等地,对皇朝政权构成威胁。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兵部尚书兼三边总督李汶集七路之师十万之众,发动松山会战,收复失地两千余里,割断了北方部落与河套之间的联系。
  为了巩固刚刚收复的失地,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在李汶的主持下,历时4个月修筑起一段新长城,东起景泰县黄河索桥渡口,向西北翻越昌岭山北麓、古浪裴家营、大靖和土门墩后抵达凉州(今武威),与明长城的主线会合。与原来兰州到武威的旧长城相比,这段新长城将防线从1500余里缩短到了400余里,更将包括景泰川在内的大片土地收纳到长城之内。为了区别于明代早期修建的长城,史书将这段长城称为“松山新边”。
  那是明代最后一次大规模修造长城。松山新边建成10年后,努尔哈赤起兵,35年后,大明王朝灭亡。
  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八月,巡抚顾其志向朝廷建议,在兰州与松山新边的红水堡之间增建三座城堡,以互为策应。其中的两座小堡,就是后来的镇虏(正路)堡、保定堡,最重要的一座大堡,选址在汉代修建的老虎城旧址附近,为“一新耳目,永绝虏念”,取名为“永泰城”。
  明朝的长城是一个由边墙、烽燧、墩台、军堡等设施共同构建的完整防御体系,作为松山新边的重要据点,永泰城建成了一个“洛龟献瑞”的格局。龟壳坚固,神龟长寿,中国的古城中,昆明、成都、平遥、浑源旧城都曾有“龟城”之名,但很少有哪一座城能像永泰龟城这样,首尾足爪俱全,而且每个部位还都在军事上有其实用价值。
  “南城门上是药祖阁,北瓮城上是真武阁。东边是文魁阁,西边是财神阁……”67岁的村民李崇仁,也是古城的文保员和讲解员,说起当年城中的建筑如数家珍。李家是当年明朝兵户的后代,在永泰城居住的时间跟这座城一样久。然而,他所说的这些建筑现在都已荡然无存,只有透过那些迷宫般的小径还可依稀辨出当年古城的格局。纵横的街巷构成了龟甲上的纹路,街巷大多是丁字路口,通而不透,一旦有敌军攻入城中,可以大大拖慢其脚步,掩护己方进行巷战。
  永泰古城将防御功能做到了极致,堪称古代军事寨堡和教科书。古城唯一的出入通道南城门,外门取名“永宁门”,内门则为“永泰门”,“永绝虏念,康泰安宁”的愿景,渗透在了寨堡的每个细节之中。不过,李崇仁认为,龟城还有另一重深意:四座瓮城上的楼阁象征着春夏秋冬, 12座炮台就是12个月,过去城里还有一座16米高的灯山阁,象征日月星辰,整座城合起来就是一个宇宙的模型。
  当年督造永泰城的,是兵备副使邢云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天文学家。永泰城建造期间,他曾在兰州立起圭表观测日影,测算出的回归年长度与现代计算的数值只差2.3秒。邢云路曾在他的《古今律历考》中提出:“星月之往来,皆太阳一气之牵系也。”这种颇似朴素日心说的宇宙观,或许也折射在了永泰城的设计中。
  《景泰县志》记载,清代永泰城曾办有义学,辛亥革命后改为红水县第二高级小学。民国七年(1918年),邑人李善澈主持筹款重建新校,永泰小学于1920年落成。
  李善澈是李崇仁的二太爷,李崇仁也做过几年永泰小学的校长。他说,当年李善澈从兰州的陆军学堂毕业后,本想在家乡建一座“陆军小学堂”,无奈时世艰难,这所小学已是乡民们倾力相助的结果。不过,受过新式教育的李善澈,还是把新时代的气息带到了古城里。   时至今日,走在这座小学的校园里,仍能感受到当年那种向上的氛围。长廊深檐的教室是本地民居的风格,中轴线上的月亮门则有传统园林的神韵,拱门拱窗又透露出西式建筑的味道。牡丹、荷花、桃李,三阳开泰,六合同春,几十处极富地方色彩的砖雕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雕刻在拱门门楣上的“进步初阶”“勤勉自修”等字样,更可看出学校创始人的期许。
  可惜,这座小学已在2014年春天停办,原因是生源不断流失,师资严重不足。李崇仁说,最后全校只剩下3名学生,由两位老教师授课。生源锐减的背后,是古城人口的锐减。永泰城在其作为军堡的年代,城内驻军多达两千人,到20世纪50年代,这里还是个有1000多人居住的大村;现在全村在册的只有70户村民,共300多人,常住城中的大多是些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
  李崇仁的儿子儿媳也去了乌鲁木齐打工,孙子跟着父母在那里上学,老家只剩下他和老伴。永泰小学在进行了一些修复之后,现在成为永泰城址博物馆,馆中有一座展现永泰古城全景的沙盘,不同于现实中的断壁残垣,在这个缩微版的古城里,当年那些老建筑依旧历历可见。
  我来到永泰城的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城南的寿鹿山被积雪染白了头,城北川滩上涌起如梦似幻的云海,云层不断升腾,转眼就漫了上来,将整座古城笼罩在浓雾里。
  五口水井的故事
  这样的天气在永泰其实并不多见,景泰川地处腾格里沙漠边缘,干旱少雨,永泰城外的大沙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一向有“十年九不漫,一漫吃三年”的说法。水是永泰城的生命线。永泰南门外有一片名为“用汲海”的涝池,是在建城之初开挖的,龟属水族,当地人说,只要乌龟头部前方的这片水面不干,龟城便可永远存在。
  邢云路可能不会想到,他苦心打造的这座永泰城建成36年后,大明国运就走到了尽头。清代,这里从边疆变成了内地,驻守的军官由参将裁为游击,又裁成千总,最后变成把总,兵备一减再减,永泰堡慢慢变成了永泰村,农耕社会与游牧民族的冲突,让位给了人与沙的抗衡。
  雍正二年(1724年),一代名将岳钟琪在平抚青海叛乱后,抽了个时间回永泰祭祖——岳钟琪是岳飞的后代,岳家這一支在入籍四川前,曾在永泰居住了一百多年。水源依旧是这座城中最令人焦心的难题,岳钟琪带领乡民修造暗渠,引来泉水,在城内打了五口水井,还在城内北侧挖了一座涝池,实现了人畜分饮,井水盈满可以流入涝池,涝池水满后则可通过城墙底部的水洞排入护城河。五口水井和涝池,补齐了神龟的“五脏六腑”。
  源头活水让龟城成了“活龟”,之后的岁月里,永泰曾拥有过商旅往来、店铺盈街的繁华,也经历过连年干旱、人狗相食的饥荒;近几十年来,永泰周边沙漠化日趋严重,越来越多的村民搬去了能用上自来水的新居住点。最终主宰龟城命运的,还是水源的盈枯。
  大雾中,有早起的村民出门打水,哗啦啦的水声成了这个日渐干涸的古堡最动听的乐章。当年岳家的豪宅早已不复存在,徒留一个“岳府巷”的街名。倒是岳钟琪打的这几口水井,将近300年过去,仍在为城中居民提供水源。
  岳府旧址旁的永泰小学,是古城中保存最好的古建筑。永泰城最初是军堡的配置,敌楼、衙署、点将台、校场等军事设施和用于祈福的诸多庙宇一应俱全。成书于清光绪年间的《皋兰县红水分县采访事略》中记载,清代永泰城中的庙宇、戏楼、牌坊等还有20多座。然而这些建筑在20世纪60年代全被拆毁,幸存者只有两座明清民居和这所始建于民国年间的小学。

一座民国小学的兴衰史


  景泰县境内南有寿鹿山,北依昌岭山,两道山系都是祁连山余脉,中间夹着一片平川,叫作景泰川,永泰古城就建在景泰川上。从景泰县城去永泰古城,沿途有不少烽火台遗迹,命名简单粗暴:三角形的叫尖尖墩,四方形的叫四方墩,两座相邻的就叫双墩。过了二墩、头墩,古城越来越近了,向当地人问路,他们多半会了然地答一声:“哦,上龟城啊。”
  永泰古城也叫“永泰龟城”,这个外号反而比它的本名更为响亮。“龟城”名副其实:外有护城河环绕,黄土夯筑的城墙围出了一个龟壳似的椭圆,四面各有一座半月形的瓮城,如同龟爪,只有南面的瓮城开有两道城门,就成了乌龟的头;城墙周边还分布着12座马面(城墙上突出的墩台,因外观狭长如马脸而得名),构成了乌龟的裙边;北面的瓮城旁边有一座大墩和连成一线的六个小土堆,俨然拖曳的龟尾。从高处俯视,整座城就像是一只金龟伏在戈壁滩上,惟妙惟肖。
  “一门为寨,二门为堡,三门为池,四门为城。”高城深池的森严壁垒,和城外烽火相望的墩台,都说明永泰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而是一座在建造之初就有明确目的的军事堡垒。
  事实正是如此。地处农耕文明与游牧民族交汇的前沿地带,景泰县的历史,就是一部农牧之间的争夺史。明代,寿鹿山和昌岭山被称为大、小松山,景泰年间(1450—1457),松山一带被鞑靼松部据为牧地,嘉靖年间(1522—1566),鞑靼势力不断侵袭兰州、西宁、中卫、靖远、凉州等地,对皇朝政权构成威胁。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兵部尚书兼三边总督李汶集七路之师十万之众,发动松山会战,收复失地两千余里,割断了北方部落与河套之间的联系。
  为了巩固刚刚收复的失地,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在李汶的主持下,历时4个月修筑起一段新长城,东起景泰县黄河索桥渡口,向西北翻越昌岭山北麓、古浪裴家营、大靖和土门墩后抵达凉州(今武威),与明长城的主线会合。与原来兰州到武威的旧长城相比,这段新长城将防线从1500余里缩短到了400余里,更将包括景泰川在内的大片土地收纳到长城之内。为了区别于明代早期修建的长城,史书将这段长城称为“松山新边”。
  那是明代最后一次大规模修造长城。松山新边建成10年后,努尔哈赤起兵,35年后,大明王朝灭亡。
  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八月,巡抚顾其志向朝廷建议,在兰州与松山新边的红水堡之间增建三座城堡,以互为策应。其中的两座小堡,就是后来的镇虏(正路)堡、保定堡,最重要的一座大堡,选址在汉代修建的老虎城旧址附近,为“一新耳目,永绝虏念”,取名为“永泰城”。   明朝的长城是一个由边墙、烽燧、墩台、军堡等设施共同构建的完整防御体系,作为松山新边的重要据点,永泰城建成了一个“洛龟献瑞”的格局。龟壳坚固,神龟长寿,中国的古城中,昆明、成都、平遥、浑源旧城都曾有“龟城”之名,但很少有哪一座城能像永泰龟城这样,首尾足爪俱全,而且每个部位还都在军事上有其实用价值。
  “南城门上是药祖阁,北瓮城上是真武阁。东边是文魁阁,西边是财神阁……”67岁的村民李崇仁,也是古城的文保员和讲解员,说起当年城中的建筑如数家珍。李家是当年明朝兵户的后代,在永泰城居住的时间跟这座城一样久。然而,他所说的这些建筑现在都已荡然无存,只有透过那些迷宫般的小径还可依稀辨出当年古城的格局。纵横的街巷构成了龟甲上的纹路,街巷大多是丁字路口,通而不透,一旦有敌军攻入城中,可以大大拖慢其脚步,掩护己方进行巷战。
  永泰古城将防御功能做到了极致,堪称古代军事寨堡和教科书。古城唯一的出入通道南城门,外门取名“永宁门”,内门则为“永泰门”,“永绝虏念,康泰安宁”的愿景,渗透在了寨堡的每个细节之中。不过,李崇仁认为,龟城还有另一重深意:四座甕城上的楼阁象征着春夏秋冬, 12座炮台就是12个月,过去城里还有一座16米高的灯山阁,象征日月星辰,整座城合起来就是一个宇宙的模型。
  当年督造永泰城的,是兵备副使邢云路,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天文学家。永泰城建造期间,他曾在兰州立起圭表观测日影,测算出的回归年长度与现代计算的数值只差2.3秒。邢云路曾在他的《古今律历考》中提出:“星月之往来,皆太阳一气之牵系也。”这种颇似朴素日心说的宇宙观,或许也折射在了永泰城的设计中。
  《景泰县志》记载,清代永泰城曾办有义学,辛亥革命后改为红水县第二高级小学。民国七年(1918年),邑人李善澈主持筹款重建新校,永泰小学于1920年落成。
  李善澈是李崇仁的二太爷,李崇仁也做过几年永泰小学的校长。他说,当年李善澈从兰州的陆军学堂毕业后,本想在家乡建一座“陆军小学堂”,无奈时世艰难,这所小学已是乡民们倾力相助的结果。不过,受过新式教育的李善澈,还是把新时代的气息带到了古城里。
  时至今日,走在这座小学的校园里,仍能感受到当年那种向上的氛围。长廊深檐的教室是本地民居的风格,中轴线上的月亮门则有传统园林的神韵,拱门拱窗又透露出西式建筑的味道。牡丹、荷花、桃李,三阳开泰,六合同春,几十处极富地方色彩的砖雕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雕刻在拱门门楣上的“进步初阶”“勤勉自修”等字样,更可看出学校创始人的期许。
  可惜,这座小学已在2014年春天停办,原因是生源不断流失,师资严重不足。李崇仁说,最后全校只剩下3名学生,由两位老教师授课。生源锐减的背后,是古城人口的锐减。永泰城在其作为军堡的年代,城内驻军多达两千人,到20世纪50年代,这里还是个有1000多人居住的大村;现在全村在册的只有70户村民,共300多人,常住城中的大多是些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
  李崇仁的儿子儿媳也去了乌鲁木齐打工,孙子跟着父母在那里上学,老家只剩下他和老伴。永泰小学在进行了一些修复之后,现在成为永泰城址博物馆,馆中有一座展现永泰古城全景的沙盘,不同于现实中的断壁残垣,在这个缩微版的古城里,当年那些老建筑依旧历历可见。

时空交错的魔幻之城


  戏楼离小学旧址不远,一个秦腔剧团正在演出,剧目是《朱春登放饭》,说的是朱春登从军后一家人的离合故事。永泰村民多是当年明朝兵户的后代,戏中的故事倒是和他们祖辈的生活多少有些重合。看戏的全是上了年纪的村民,台上的演员看起来也并不比观众们年轻多少。剧中人热热闹闹地封侯拜相,却被捉襟见肘的行头露了底细。扮演朱春登的演员,大概是髯口没有挂好,一有机会就偷偷整理一下,于是整出戏台上台下都分外紧张,为那胡子捏了一把汗。
  经过400年光阴,永泰城真是老了,却不料沧桑的容颜竟在影视剧里找到了粉墨登场的机会。近年来,古城片约不断,在一部又一部影视作品中充当了粗砺的背景。《最后一个冬日》《美丽的大脚》《决战刹马镇》《光辉岁月》……几乎每个村民都能数出一堆曾在这里取景的影视剧,很多人都充当过群众演员。在城中小商店门前的告示栏里,贴着最近的一个剧组开出的“片酬”:拍摄15天,参演村民每人每天能有100—150元的收入。不过拍片的机会不是总有,除了两家商店、三家客栈,留守村民的主业还是放羊。
  很难说拍戏对于古城来说是件幸事还是不幸。有些剧组拍完戏后,留下了搭建的布景,和那些真正的老房子一起经历雨打风吹,有的现在看起来甚至比那些老房子还要像古迹。假作真时真亦假,新建筑,老建筑,变老的老建筑,新建的老建筑,混搭在一起,让古城呈现出一种时空交错的魔幻气质。
  建在火神庙旧址的一座教堂,也是某个剧组的“遗产”,当年花费不菲,现在钟楼被鸽子们占领,大厅则变成了羊圈。教堂华丽颓败的风格倒是广受游客青睐,时常有穿着时尚的女子,踩着满地羊粪在教堂内部的彩色玻璃花窗前拍照。
  “不伦不类。”这是李崇仁对这些“伪古建”的评价。在他心目中,永泰城址博物馆中摆放的那座沙盘才是古城应有的样子,他盼望着有一天那些建筑可以在现实中得以复原。
  如今,永泰南城门外的部分城墙和护城河河道已进行了修缮,城门上那座破旧的楼亭却还是某剧组出品的“山寨货”,城门口挂着的“庸城”二字,是拍《书剑恩仇录》时临时贴上的。“拍《决战刹马镇》时就叫‘刹马镇’,拍《大敦煌》时就叫‘大敦煌’。”李崇仁笑着说起这些事,一半调侃,一半无奈。
  城门上变幻的标签,一如永泰古城的波折命运。从军事要塞到繁华市镇,再到日渐凋敝的村庄,最后从历史书里一脚跌进了历史剧中。这座长城古堡似乎从建成之初就拿错了剧本,400年里一直进行着错位的演出。

探访永泰古城


  探访永泰古城
  如何到达   ◎ 自驾车:永泰古城距离景泰县20多公里,使用导航可以准确到达目的地。
  ◎ 公共交通:可在兰州或白银的汽车站搭乘到景泰的班车。兰州出发约3小时车程,票价46元。白银出发约2小时车程,票价25元。到达景泰后需包车前往永泰古城,往返大概100元。
  住在哪儿
  古城居民可以提供简单的住宿,每个床位冬季20元一晚,夏季30元。
  特色美食
  永泰古城有三家饭馆,做的都是当地的特色饮食。
  ◎ 黄焖羊肉:永泰古城的羊肉味道鲜美,这里的羊吃的是戈壁滩上的野草和发菜,喝的是祁连山冰川流下的山泉水,經过卤制后,肉质香酥,醇厚入味。
  ◎ 景泰酸烂肉:酸烂肉是景泰最具本地特色的美食,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酸辣适中。基本做法:将新鲜的猪肉切成薄片,用本地出产的胡麻油炝锅,依次倒入切好的肉片,加入陈醋、老酸菜、粉条、油菜叶和葱姜蒜,用酱油爆炒。
  ◎ 浆水面:浆水面是陕西和甘肃的特色小吃,多在夏日食用,汤底清亮,口感素淡,多以芹菜作为汤中的配菜,可以说是西域版的“朝鲜冷面”。永泰气候干燥,土地含碱过多,食用酸性的浆水面可以清热解暑。
  ◎ 黄米糁饭:黄米糁饭是白银和靖远一带的家常饭,以本地产的黄米为原料,糁上白面,下锅蒸煮时要不停地搅拌,当地有“若要糁饭好,三百六十搅”的说法。做好的糁饭有一定的黏性,软嫩爽口,通常配炒菜食用。

寻找“松山新边”


  永泰古城所属的被称为“松山新边”的一段长城,是明代最后一个大型军事工程。如今,它与甘肃省道308线几乎平行相伴,自驾车沿308线行驶,可以很方便地看到这段长城,沿途还有古浪县裴家营、大靖、土门镇等几个与长城有关的地点,可以探访红水城等明代最后的戍边城池。土门镇以东的一段长城在山岭之上,探访稍有不易。
  红水堡
  位于景泰县境内,是当年松山新边的一座戍边城堡,建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据《创修红水县志》记载:“红水实陇右雄郡之一。以其地介戎夏,要扼咽喉,东轶芦靖,西达西凉,南接皋兰,北接沙碛。晋唐以来,未尝不以此地为关要。”红水堡现在已经成为采砂场,还存有部分城墙,多数居民迁到了靠近内蒙古的“四个山”。
  芦塘城
  位于景泰县境内,据《兰州府志》记载,芦塘城非常大,“周二里,明万历二十七年创建,设参将屯兵千余,隘口二十一处,边墙五十里。”如今,京兰铁路穿城而过,铁路东部因开垦农田,城墙相继被毁,已经看不到遗迹;铁路西侧至青石洞村存有土脊状的夯土堆,过青石洞村到案门塘村存有部分残墙。
  索桥堡
  位于景泰县芦阳镇以东10公里,距离松山新边的起点黄河古渡只有三百米。索桥堡最初的城址已不可考,如今看到的遗迹是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所建。明朝灭亡后,这里不再是边疆,不再发挥军事作用,因临近黄河,商贾众多,成为商贸重镇,繁荣一时。如今索桥堡虽已坍塌,但大体轮廓仍可辨,石堆中可以看出当年街道的走向。
  松山城
  位于天祝县的草原深处。历史上,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南可下青海,北上可达河套,西进可通河西,东可至兰州,一直是军事战略的要地,松山战役便是发生在这里。古城内除了军事办公场所,还有一个联通古城内外的地下暗道。松山古城也是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修建的,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都有人居住,1990年景泰地震,居民搬出古城,在旁边新建了松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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