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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生大我8岁。他遇到我的时候28岁,刚从上海回云南昆明,赤条条地一个人。那时我才读大三,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宿舍里看韩剧和动漫,生活清贫又快乐。茫茫人海中两个没有半点关联的人,莫名其妙相遇了。
记不得是哪个周末,我朋友说有个户外俱乐部组织了个爬山活动,让我也报名一起去。因50元钱的活动费对我来说挺贵,加之对所有运动类项目都不感兴趣,我是一点也不打算去的。爬山的前一天,一个朋友突然有事情去不了,又没办法退活动费,于是,在大家的再次动员下,我这个“替补”就上场了。
那天,我们先去昆明小花园的一个户外俱乐部用品店集合,然后一起乘坐大巴出发。在大巴上,我朋友和另一个朋友坐在一起,落单的我看到她们后面有个空位,旁边坐着一位有点成熟的帅气男生,便问:“这里有人吗?”他说:“没有。”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像是某种隐喻。
那次山上的景色,绝对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只是有段路两边的植物上有蚂蟥,它们像小蚯蚓和小蜗牛一样趴在枝叶上,等到一有行人经过,就立马吸附过来,顺着衣服爬进去吸食血液。走那段路时,女生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我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一直抖一直叫,生怕被黏上。
那个男生走在我的后面,一路用外套为我扑掉了很多蚂蟥。走到开阔地带,大家都掀开裤腿衣服检查身上有没有残留的蚂蟥,我是一群人里为数不多的没有黏到的人。说笑间,那男生才发现因只顾着我,他自己的脚上贴着一个吸了很久血的大蚂蟥。
我们就是这样相识的,偶然中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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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活动结束后,大家建了一个QQ群,并提议集体去一次西藏。我和他都在群里,经常聊天,一来二去也就在一起了。
那时候他租的房子在弥勒寺公园附近,是一个城中村。二十多平方米的单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棕色脱皮的旧柜子,以及一张他为我专门新买的橘红色沙发,连卫生间都没有。每次洗澡,我们都要去附近的公共洗澡室,和旁边工地上的农民工一起排队等。可能由于对校园外面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吧,我并没有感觉到半点困窘,反而感到鲜活又甜蜜。
2013年,我毕业了。我们在学府路上的莲花小区租了有厨房、有卫生间的房子。小区依旧很老,窗户被生锈的钢筋围着,楼梯间糊满了“通下水管道68XXX”“修抽油烟机66XXX”的小广告。而我们租住的房子,大概又是整个小区里最破败的一间了。不管是打不开的电视机、已经脱落得不像样子的房顶,还是不能制冷的冰箱和失去脱水功能的洗衣机,都展示着苟延残喘的气息。
搬进去那天,为表示庆祝,我们开心地吃了一顿天麻火腿鸡,然后挺着吃撑的肚皮躺在四处开线的旧沙发上,满足得不能自已。“新的生活就此开始!”两个“穷光蛋”拥抱着说。
之后,我开始学做饭,学会做的第一道菜是辣椒炒肉,一吃就吃了两个月,吃得两个人满嘴都是溃疡。那时,我们每天晚上的必办日程成了给对方口中喷药。喷药时需要把对方的嘴皮扯得特别夸张,两个人又疼又觉得对方样子太蠢,嘻嘻哈哈,泪流满面。
他是做工程的,那几年收入并不多。他单位有一辆拉建材的面包车,很小,也很脏。不过,他倒是偶尔可以开出来。于是,那些能开出车来的周末,成了我们最开心的日子。我们开着小面包车去螺丝湾买沙发垫,去斗南买多肉植物和琴叶榕,去滇池大坝看夜景,去草海公园看日落。在路上,我们把音乐开到最大声,然后一起大声唱歌。有的时候遇到长长的减速带,小小的面包车便颠簸起来,我们更是欢笑不断。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是闪闪发光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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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刚工作那两年,我十分不顺,一度产生了自我怀疑。我每天都有很多话要和先生说,说我一天的开心和难过,说我的困惑和疑虑,否则就不是完整的一天。我持续把负面情绪带给他,他却并不着急,还总能想到办法开解我:“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方向,有人很容易就找到了,而有的人可能要找很久。你才刚毕业,不要急,慢慢来。想做什么就去做,千万不要怕。”在他的鼓励下,我开始读研,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在他身上学到的最多的是一种无所畏惧的自信。他父亲早年借高利贷欠下很多债,他从工作就开始补贴家里。我认识他时,他只有两三千元存款,但他对人生一直很有信心。我看到过一句话:“当你一贫如洗还要决意迎接所有挑衅的时候,你人生最后的一张底牌是什么?是自信。”他就有那种自信。
我父母像很多家有女孩儿的父母一样不肯同意我们在一起,亲戚朋友也纷纷劝说:“他比你大那么多岁,还那么穷,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为什么呢?因为在他面前,我更像我啊。我在他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他知道我所有的自卑和软弱,我敢于袒露我所有的肤浅和自私,因为我知道他的肩膀永远愿意承接。
经过多番讨论,我父母终于松口说等他在昆明买了房子,就允许我们结婚。从那时起,我们开始存钱。他每个月都将工资交到我这里,到了月底我就会和他开开心心地盘坐在那个老旧的沙发上盤点我们卡里一点点上涨的数字。那一点点数字,承载了我们的喜悦和期望。
2016年,我们终于存够了首付的钱,在昆明买了一套二手房。买下来的那天我们很激动,虽然房东还未搬走,我们仍在晚上特意转了两趟公交车到了小区,十指紧扣地站在楼下看了很久。那是我们家的窗户,我们家的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一起漂泊了五年,我们终于有一盏灯属于自己的灯了。看着看着,我抱着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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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到房子的第二年,我们领证了。这期间,我进了一所大学工作,他也进了一个更好的单位,收入翻了几倍。他现在经常出差,我总是要攒着很多话,等他回来说。
有一次,我去福建厦门出差,在那里给他写了封信,那封信要在2022年他生日那天才能寄到他的手里。里面大概有这样一句话:“或许有一天你看到一个围在孩子面前蓬头垢面的女人,你会怀疑爱情;或许有一天你会变得富足,富足到忘记在最穷的时候我曾抱你抱得最紧。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在落笔的这一刻。希望未来的你看到这封信,知道这一刻你被我深爱着。”
2018年3月3日,我们举行了婚礼,在我的老家——云南的一个彝族村寨。他开着摩托车带我去镇上理发店化了一个150元钱的新娘妆,就是那种20世纪80年代擦蓝色眼影的妆,我说丑死了,他笑着说好看。那天晚上下雨,寨子里停电,我们手机没电了,只好到车上去充电。四处是黑压压的沉寂,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狗吠声,身边有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我们两个坐在寂静里,他握着我的手说:“就这样,真好。”六年了,穷的时候也好,富的时候也好,难过也好,悲伤也好,有那么一个人陪在身边,才是真的好。
什么是好的爱情呢?我以为并不是哪一方用物质或地位为对方堆砌起一个堡垒,而是彼此用爱带来注视和包容,在这种注视下,两个人都能够发现更好的自己。因为被你疼爱着,我也越来越喜欢那个被你疼爱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