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小姐

来源 :科幻世界·译文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gjiao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夏洛特小姐的记忆里,她从未迈出过塔楼半步。也许她就出生在这——如果她真的是人生父母养的。但也许并不是。她有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一出现就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形态,红发飘飘、肤白如玉,身披金边蓝袍,对墙外的世界没有半点记忆。
  日复一日,她坐在墙边的织布机前,织着一张挂毯。她好像一直都在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织完。毯子上织出了各种景象:常春藤爬上古旧的石墙;柳条蘸入河流;玫瑰藤相互缠结;群鸟翱翔于蓝天。至少,她认为自己织的是这些景象。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象,而非亲眼见过的场景编织着。
  有件事让她笃信无疑,就像确信自己的皮肉里包藏着骨头一样:她不可以透过塔壁上的窗户向外望。不,绝对不行,因为这是她身负的诅咒。
  至于向外看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清楚。
  骑士当行善。
  若不能行善为自己扬名,也定要探险给自己立威:或扶弱救贫,或屠魔弑怪。当然,倘若机会允许,最好两者兼顾。
  兰斯洛特就找到这么一件差事,可以带给他希冀已久的名声。不过,他还不清楚该怎么着手。
  “你是说,被下了诅咒?”
  “没错,就在那座塔楼上。” 卑微的猪倌指着塔楼的方向说道。
  “那边那座吗?”兰斯洛特也伸出手指,指向远方。
  “對,就是那里。”
  穿过一条溪谷,越过一弯河流,翻下一片峡谷;在茂密的小树林中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头建筑。锯齿状的塔楼顶上,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窗户,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他希望窗后有一位少女正向外张望,一边梳着披肩长发,一边哼着甜美的曲子。
  在路上就能远远望见的那座塔楼,有种能给他带来名声的样子。于是他又问了一些别的问题,却发现除了那座灰色的大理石塔被下了诅咒之外,人们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平时有人去那儿吗?”兰斯洛特问。
  猪倌怒目而视:“没有。那里可是被诅咒了。”这个脏兮兮的男人斜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骑士,揣测着他为什么要问。兰斯洛特身着闪亮的铠甲,坐在白色高头大马上,鞍上配着宝剑,服饰华丽、气宇轩昂。但猪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好吧,毕竟这条路是通往卡米洛特①的。从这儿走过的骑士不计其数,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座塔楼有多少年了?是由谁建造的?塔上挂着哪个家族的旗帜?住在里面的人们的出行方式是什么?有武器吗?”
  猪倌显然被这么多问题问懵了,只睁大眼睛盯着他。
  “那就回答这个简单问题吧:有多少人马守卫着塔楼?”
  “先生,一个都没有!” 猪倌说,“只有一位少女住在那儿,她被下了诅咒。”
  骑士立刻来了精神:“少女?这么说,她被囚禁了?我必须破除诅咒,然后解救她。”
  猪倌又瞪了他一眼:“我得走了,先生。”
  “去吧,谢谢你!”
  脏兮兮的猪倌缓步远去,拐杖戳进路边的泥土里。触目所及,一头猪都没有。
  兰斯洛特问不出任何解除诅咒的方式,于是便认定,肯定又是老一套:女巫因妒忌少女的美貌把她锁在塔楼里,等着某位真正的骑士将其解救。他暗想,救出少女的那天,一定会是个美好的日子。
  织毯子用的真丝一直放在织布机旁的篮子里。每当夜幕降临,阳光不再洒落房中,她的眼睛也因为不停织布而困乏时,她就会点燃灯笼,将真丝按颜色与粗细一一归类;一边又幻想着,自己会用这些真丝织出怎样的图景,哪种真丝适合哪种景象等等。确定了图案与图景,她又会把待用的真丝糅杂在一起,重新归类。她轻抚丝线,时不时捧起一束,抚过自己的面庞,感受那份柔软。
  她极少思考真丝的来历,也不会去想,不管她用了多少真丝,不管毯子变得多长多华丽,为什么真丝好像永远都取之不尽。她从未测量过毯子的确切长度——完成的部分卷在织布机的卷轴上,粗壮厚重,默然地等待着。按理说,她织得足够多,该停下来了——就此收针、卸毯,大功告成。
  但她从未停止。她一直织下去,织下去,仿佛这是自己唯一的使命。曾几何时,她也想过将真丝统统扔到窗外,看看会发生什么;但最终,却止步于想象:要将真丝扔下窗去,她得先走到窗户前——她可不敢往窗外看!于是,只要篮子里还有真丝剩下,她就会继续织。她时不时也会哼首小歌,除此以外,她听到的一切都是窗外传来的声响:或是和风拂柳,或是远处惊雷。她唯一能听到的音乐,只有鸟儿啼鸣。她见过一次真正的鸟——那小东西飞过窗户,停在了织布机的顶上——是一只普通的小鸟:棕色的羽毛,黑溜溜的眼睛,鸣声啁啾婉转、异常动听,从尖细的喙里飘散而出。它在房间里只待了一两分钟,扑腾着翅膀,显然是受了惊吓。那小东西腾空而起,一下子冲到了窗外,而她也差点跟着把目光看向窗外,看向蓝天。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某天早晨,从窗外传来一种全新的声响;她从未听过这种声响,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景象能与之对应。像是织布机的线轴落地时的声音,但要响得多;又像是鸽子在屋顶上攀爬的声音,或者给地毯掸去灰尘时用力抽打的声音。那声音节奏分明,似雷声,却延绵不绝。窗外还响起了呼喊声——人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是其他人的声音,就在窗外很近的地方。
  她没法无视这些响动,却又不能往窗外看。
  是诅咒出现了吗?她躺在床上,蜷起身子,捂住双耳,试图将噪音挡在外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从来没有往外看过,一次都没有,连天空都没有看过!
  之前有段时间,为避免自己不小心看到窗外,她甚至把窗户给遮了起来。她站在床上,艰难地用楔子将毯子钉到石墙上,整个过程中没朝窗外看一眼。她做到了,可屋内的空气马上变得闷热,烟雾也变多了——没有了阳光,她只能点起灯笼,一时间烟雾四起。她最后不得不撤掉毯子,重新打开窗户。
  的确,她受到诅咒,还被莫名其妙地困在这里。她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触怒了某人,但想不起来是谁。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傍晚的时候,噪音止住了,可次日清晨又响了起来。她试着织布,手却不自觉地随着每一声砰砰咚咚而颤抖。她从织布机前起身,走到旁边洗把脸,梳了梳头发,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牙刷、小刀和其他必需品都装在一个小盒子里。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面镜子,银丝的手柄连着锃亮的圆形青铜镜面。镜子里映出她粉色的嘴唇和蓝色的眼睛,红色的秀发环绕着光洁的脸蛋。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美丽,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作为参照。而且,她不是很清楚为何美丽如此重要。应该很重要吧,她认为,不然盒子里也不会藏着一面镜子。
  镜子能映照出任何东西。于是她有了主意——或许可以对着窗户举起镜子。这样,她就可以看着镜子,而不用看向窗外了。
  她俯下身子,头低过窗台,然后慢慢举起镜子,左右调着角度,试图捕捉窗外的景象。有那么一会儿,反射进来的阳光闪花了她的眼。最终,在她的努力下,窗外的青天白云显现在了镜子上。那些像是在湛蓝色背景板上画下的形状各异的白色团块,一定就是白云了吧。她再往下调试角度,看见了树林。这些窗外的景物她都认识,就好像她曾在窗外生活过似的。生机勃勃的木头高处,长着绿色毯子一样茂密的枝叶。是的,那就是树木。
  然后,她看到了正在砍伐树木的那群人。原来这就是噪音的源头:刀锯斧砍的声音、树木倒落的聲音、枝叶摩擦的声音。那群人似乎在呼喊着什么,她听不见。像是在下命令,又像是在警告。
  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让她有些恐惧。他们究竟是谁,来干嘛的,想对她的塔楼做什么?还有,他们知道她被诅咒了吗?树木倒落之后,塔楼旁出现了一大片空地。那群人用砍倒的木头建起了——梯子?还是脚手架?不管是什么,总之有一座木质结构的东西,正在塔楼之下逐渐成形。
  她再次转动镜子,闪出一幅新的画面:一个远离众人的身影,骑在一匹通体纯白的马上观望着。他一身银白,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棱角分明的下巴透着坚毅,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
  她暗自思忖:那一定是位身着铠甲的骑士。他长得可真好看,如日月般光辉耀眼。旁边有人和他说话,他转过身聆听,然后脸上绽开了微笑。她就这样爱上了他。毫无征兆,别无选择,明知没有希望。
  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的诅咒藏得有多么深。
  首次造访塔楼时,兰斯洛特舍弃了坐骑,手持宝剑小心翼翼地悄悄前行,准备与守塔的魔鬼或者食人恶魔决一死战,结果没碰到任何阻碍。看样子,这里可能已经被废弃了。
  他对着塔上孤零零的窗户喊了一嗓子,声音很快被森林吞噬。一股寒意从后背涌起。塔里肯定住着人。怎么可能没人?如果塔楼真的被废弃,那早该塌了;塔身会被藤蔓遮蔽得严严实实,残垣断壁间也会潜伏着各路魑魅魍魉。而这座塔楼却完好无损,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由于并非倚着城堡修建,他找不到进去的路。
  要救出少女,看来只能走窗户了。于是他策马回到卡米洛特,找到首席城堡建筑师。建筑师说,只需造一个通往窗户的脚手架就行。
  堂堂一名骑士,还得找城堡建筑师帮忙,说出去可不好听。可他一想到被困塔内的少女,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救出她,他愿意做任何事:他雇了建筑师,找来一大群工人,购齐各种工具开工。脚手架只要一周就能建好;到那时,他爬上架子就能看到塔内。
  “可是,尊敬的阁下,”首席城堡建筑师在开工的头一天便问,“您打算怎么应对诅咒呢?”
  “啊,对,诅咒,”兰斯洛特重复道,“怎么了?”
  “本地人给大家讲了塔中少女的故事,还有她身负的诅咒。”
  “他们有说具体是什么诅咒吗?到底会发生什么?”
  “这个,倒是没说……”
  “看来我得亲自上去一探究竟了。”他微笑着,脸上带着期待,抬头仰望塔窗,“我要救出那少女。她身负的诅咒,就是被困在塔中。”
  首席城堡建筑师皱起了眉头:“尊敬的阁下,我认为诅咒可能没那么简单。有可能,她被困在塔中,恰恰是因为她本身就是诅咒。”
  兰斯洛特也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说?”
  “呃,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尊敬的阁下。”
  “我敢说是他们在吹牛,把事情夸大了。”
  “也许您说得对,阁下。”建筑师退下了。他走到一旁,继续监督着伐木工砍下树木,将脚手架又搭高了一层。
  女孩慌了。她从铜镜里看到,塔下的架子已经建到了第三层。人们离她的窗户越来越近,而她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往窗外看,可如果外面的人进来又会发生什么?
  “不,不,不!”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放下镜子,拽着头发,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也许他们不知道诅咒的事;也许他们压根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多么大的危险。
  她必须给他们发信号——在鸽子腿上系上潦草写就的纸条,或是射出一支燃烧着的箭矢。问题是,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得向窗外看。真是糟糕透了。
  织布机上挂着毯子,上面织着一幅景象:崇山峻岭、茂密树林,银色的湖面上飞过一群野鸭。这些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就好像脑海深处藏着关于这些东西的记忆。她突然有预感,这张毯子也许永远都织不完了。这么想着,她第一次感到了心痛——尽管她想象不出来,如果真的能织完,她又能拿它来做什么。
  她应该给他们发信号,让那位银甲的骑士立即停手,以挽救所有人的性命。或许,她还能找到个方法向他表达爱意。他可能会觉得荒谬——毕竟两人还没有亲眼见过对方。他会觉得她是个疯子吧;也许她的确是,可她至少要尝试一下。无论如何,信号总是要发的,她必须警告他。
  她选了几缕真丝,将织布机腾出一点空隙,试着把线团穿过织布机的轴,然后放在专门放置线团的篮子里。她要织一条带子,像女士紧身褡那样的腰带,上面要织上一行字:马上停手,我被诅咒了。如果你们不立刻停止,我们所有人都要完蛋。(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件织物。织布的过程中,还要尽量整洁利落,这样他们才能读懂那些文字。她必须在脚手架完工之前完成它。
  第三天,脚手架已经高过了塔身的一半。兰斯洛特信心满满,很快他们就能透过窗户往塔楼里瞧了。里面到底住着怎样一位少女?她遭受了什么?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为了消磨时间,他翻身上马,到附近的几个居民区收集塔楼和诅咒的信息。没有人知道细节,但所有人都肯定地告诉他,那里有被诅咒,而且那个诅咒十分可怕。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真是令人沮丧。
  第四天中午,窗里飘下来一件东西。那会儿,他刚把坐骑拴在远处的栅栏上,正围着塔楼转悠,研究之前有没有忽视掉什么。那件东西就如一只受伤的小鸟一般掉了下来,而他正好站在它的下方,伸手接住了它。
  那是一条真丝织成的带子,摸起来十分顺滑,像比武大会前贵族夫人们在他胳膊上系的小绸缎子。丝带红黑相间,有一缕缕金色点缀其中,漩涡似的图案构成映入眼帘,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可能织的是如尼字母①,也可能是用晦涩难懂的神秘图案构成的咒语。那条丝带奇怪的配色和图案,让他的眼睛突然痛了起来。眼睛一痛,上面的图形也好像自己蠕动了起来。
  应该是条求救信号吧。
  肯定是这么回事,绝对的。塔里果真有位少女,千真萬确。他很快便能见到她了。这条丝带就是她送给他的信物,一份好兆头,象征着希望。想到这里,兰斯洛特感觉自己的心都飞了起来。要验证这个猜测,只需再等一天的时间,或许更短。
  他们没有停下,仍在继续搭着那个梯子。骑士深情凝视着她的窗户——这一切,她在镜子里一览无遗。他眼中殷切的期待与满满的自信,让她的心都停止了跳动。她被迷得神魂颠倒,瘫软在床垫上。哦,她竟如此地爱他!他一定是全世界最高贵的骑士!
  可接着,她又哭了起来,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害怕得要命。
  未完成的挂毯仿佛在墙上盯着她,上面那些明亮的色块,胡乱地跟扭曲的浅色线条拼凑着,这就是她想象中的窗外世界。如果她不曾透过镜子看窗外,她会以为那至少接近真实的景色。现在她明白,自己织的不过是一团团乱七八糟、抽象晦涩的形状与阴影,色彩拼接缺乏协调,根本毫无意义。毯子似乎越变越大,快将房间填满;它在嘲笑她,笑她那美丽又绝望的人生,笑她的诅咒:没有一样是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唯有他有意义。那个骑士,唯有他是完美的。
  既然她已经受到了诅咒,既然脚手架还在不断升高,既然他们铁了心要打破界限,踏入她的生活,那她为什么不朝窗外看一眼呢?至少她可以亲眼看看她的骑士,能赶在诅咒——不管它是什么,不管它会带来怎样的毁灭——出现之前,了解世界的真实景象。
  她把还未完成的挂毯从织机上扯下来,用刀划得稀烂;房里顿时羊毛、绸缎满天飞,在令人窒息的一片混乱中,她放声大笑。她用尽所有时间与精力——鬼知道到底用了多长时间——编织的毯子,在毁灭的这一刻才展现了真正的价值。绳头和布屑在空气中浮动,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斑斓。
  然后,她扑倒在地板上,开始匍匐前进。她的目标:石制窗台。刺眼的阳光从圆拱形窗户直射而入,亮得她睁不开眼。她举起双臂,将手搭在窗台上,用力撑着身子站起来,直直地看着窗外。
  铜镜中看起来有些模糊的地方,用眼睛能看得真真切切、无比清晰。搭建脚手架的木头色泽浅淡,忙碌的人们穿着棕绿色上衣,在塔楼四周刚刚开拓的空地上来来往往。天空蓝得那么通透——相较之下,她用来代表天空的蓝色丝线是如此的呆板。
  她用眼睛快速扫过这一切,寻找着最想看到的人影。那个身着盔甲的骑士,高大又英俊,叉着腰抬头看着天空,笑容灿烂、眼神深邃。她能看到他胸前和肩上的铆钉与褶边,这些细节是铜镜无法展现的。
  她就这么靠在窗台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她心底燃起了希望——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诅咒,她不会因为偷偷往窗外看而受到惩罚。她探出头去,阳光洒在脸上,微风轻拂面颊。她笑了,世界如此之美,而她获得了自由。
  骑士看到了她,旋即举起一只手向她致意,而她也挥手回应。
  就在这时,她手上的皮肤突然裂开了,殷红的血肉喷薄而出,一时间血溅四方。
  一场地震陡然袭来,顷刻间地动山摇。塔楼震颤着,她头顶上的天花板咔嚓作响,眼见就要落下。密布的乌云挡住了阳光,白昼顿时变黑夜。她想——啊,诅咒出现了,这就是我往窗外看的下场。
  思考间,少女的身体里冲出了一只巨大的怪物。
  他看到了她,那么可爱。当然啦,她必须是可爱的。作为被困塔中、等待拯救的少女,她怎么能不可爱。
  她朝他挥着手,微笑着;他的心被俘获了。她值得让他奉上世间的一切。也许这是命中注定,是命运要让他们在一起。他将手卷起来朝她呼喊,询问她情况如何,并向她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骤然间,出现了令人费解的情况。
  少女消失了——也不能说消失了。她原本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一大团血肉模糊、流着涎滴着血的触须状怪物。只见那个触须怪物蠕动着爬出窗户,仿佛快要触到天空。怪物的触须像手指一样扭动着,沿窗沿爬出来,将塔砖扔得到处都是。塔楼土崩瓦解,那只巨大怪物从废墟里站了起来。它实在是太大了,比崩塌前的塔楼还要高大。
  它散发着一股沼泽地的味道,令人作呕。
  吓得弓背缩肩的首席城堡建筑师走到兰斯洛特面前,眼里带着恐慌。他手下的工人们尖叫着四下逃窜。其中一个可怜的家伙被触须卷起,惨叫着,塞进了似乎是怪物嘴巴的器官。
  “我说过了,”首席城堡建筑师战战兢兢道,“这里受了诅咒。”
  “好吧。”兰斯洛特回道。
  他来这就是为了拯救少女,或者屠魔弑怪的。既然前者已经没希望了,至少还能完成后者。于是他拔出宝剑。出鞘的宝剑本该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但绵延不绝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黑暗笼罩了大地。   兰斯洛特想丢下宝剑逃走,他被吓到快控制不住眼泪了。但他知道不能这样,他是一名骑士,卡米洛特的骑士。他来到此地,是要来消灭怪兽的。这次交锋日后肯定会成为传说。
  他挺胸抬头、咬紧牙关,挥动宝剑,剑锋呼啸着撕开空气。他在心中不断默念,自己就是为此而生。
  满是脉络的灰色触须一共有十几条——还是三十多条?三百多条?——他还没看清楚,其中一条就朝他袭来;鞭子一样抽动着,试图将他缠住、慢慢勒紧,直到把他勒死。但兰斯洛特已经准备好迎击,只见他横剑一挡,再向下一砍,一条触须就被砍了下来;他又刺了几下那条被砍下的触须,直到它不再蠕动。怪兽发出了一声痛嚎,巨大的声响震颤着大地。此时天上开始了雷鸣闪电,一刻不停。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条触须发起了攻击。他又解决掉了它。此时的他心如擂鼓,手臂强壮有力,宝剑锋利致命。他转头面向空地里那些恐慌中的人们。
  “弟兄们!拔出你们的武器!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可这些都不过是工人,他们中间既无骑士,也无战士;就连一名受过训练的低级士兵也没有。为了保卫家园、对抗强盗,他们可能会举起农具,奋起反抗;但是到了真正的战争中,他们根本指望不上。
  尽管如此,听到他的声音后,工人们还是停止了恐慌。他们看看手中的工具,又看看兰斯洛特和他手里的宝剑,仿佛看到了希望。人们先是发出一阵欢呼声,随后转过身来,共同抗击怪兽。此时,怪獸庞大的身躯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工人们手持斧锯钻锤,齐心协力;他们连砍带刺,直到怪物恶臭的鲜血染红了大地。那血像有酸性似的,腐蚀了塌落的塔砖。怪物断掉的肢体上冒出更多触须,老的被斩断,新的又补上。但到了后来,工人们占了上风,凌厉的攻势逼得怪物往塔楼废墟的方向不断后退。他们的耳膜经受住了怪兽的大声嚎叫,鼻子也习惯了它身上黏液的恶臭气味。
  他们发现怪物有一只眼睛,一只巨大而又浑浊的蓝色眼睛。当它睁开眼睑,用尽了所有力量——哪怕是邪恶的力量——直直地盯着他时,宝剑从兰斯洛特手里掉落,他惊叫了起来。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责任编辑:吴玲玉】
  ① 英国传说中亚瑟王和骑士们进行圆桌会议的宫殿,象征着追求正义、勇敢无畏的骑士精神。
  ① 又称卢恩字母,属于北欧古文字体系,最早出现于公元150年左右,现已消亡。多出现于占卜和魔法相关的书籍中,引申为神秘的记号、有魔力的符号等。
其他文献
春 樱  伴着堀町攀上陡峭的小径,春天出现。三月底她离开王都时,樱树繁花正茂;而此地冰冷的山风,却仿佛连季节的转变都给冻住了。她只得踏着树梢落雪般的粉色落英一路前行。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女儿皮肤上文的樱花。疼痛数月刺上的文身,到头来也没能从仙灵手上救下她。堀町在帝国军队里当了十年的文身师,却耻辱收场——她刺的文身不起作用,士兵们接二连三地丢了命。  阿雅也因此而死。  堀町行走的古道边上,一排排
期刊
小时候,我常常躺在妈妈怀里,听她给我讲故事。巨网在我们身下轻轻摇动,轻微得让人几乎忘记它的存在。如今,妈妈的舌头成了一团藤蔓,而讲故事的人是我,但那张网依旧在颤动。如果你知道如何去听的话,便能听见它依旧在诉说。  那么,请听我讲吧:我来到普利尼的铺子外面时,看到有只圆蛛织了一张绚丽的蛛网,上面反射着早晨的阳光。圆蛛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因为小虫子无论什么颜色、是肥或瘦,都成为了她的猎物。是个好兆头,
期刊
叮叮叮!帕克的手作小课堂又开课啦!继铸剑和制弓之后,我们将学习铠甲是怎样炼成的。不开玩笑,老爷子可受过专业训练。由于在家里打铁噪音太大,被愤怒的邻居们集体驱赶,帕克逃到一家叫做“兰开斯特军械厂”的古兵器厂(没错,就是玫瑰战争中的红玫瑰家族,这个地方至今印着他们的家徽)。工厂收留了他,还准许他在厂里学做盔甲。所以,《甲胄之殇》中打铁的细节绝对出自老爷子的亲身体验。  可能也正因为这段经历如此神奇,帕
期刊
第12章 他翅膀的阴影  杰瑞5-9753是见过大世面的,然而当军队的轿车将他送到无限之主在波托马克宫殿的入口时,他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些发怵。现在他真希望自己有别的衣服可穿,而不是一身平时惯穿的运动衫。他把黄色的接触帽戴正,帽子里正在重播亚历山大上周的灵性宣讲。整理好之后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跑上台阶,代表二星军衔的补丁在肥胖的臀部轻轻抖动。  两个大块头女人站在阶梯顶端,她们隶属亚历山大新设立的亚
期刊
1  一艘飞船突然出现在折叠空间之外,船体两侧在漏气。舰桥上的船员们都还没注意到,船长金·道贝尔便看到了气体喷出的白边。她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屏幕,试图将整个沃斯特姆行星区域看作一个整体,想知道是否有进行全扇区扫描的必要,以确保即使有飞船未按计划轨道飞行,刚刚关闭的星域基地也不会被发现。  刚出现的这艘飞船离得很近。它遇上了麻烦。  墙屏是二维的,恰好在扫描附近空间的异常情况。这就是为什么她能看到船
期刊
这是关于一把射线枪的故事。至于什么是射线枪,只能说,“就是一种发射射线的枪”。  这些射线很危险。如果射中你的手臂,那手臂会萎缩;如果射中你的脸,你会瞎掉;如果射中心脏,你就会死。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它就算不上是一把射线枪了。  射线枪都是从外太空来的,而这一把的原主人,是一位驾着飞船路过太阳系的外星舰长。这艘飞船当时停靠在木星,准备从大气层中抽取一些氢作为燃料。但就在抽取时,船员们造反了——出于
期刊
那是一个星光黯淡的夜晚。我们漂泊在北太平洋的静谧洋面,确切位置并不清楚;因为,在这令人厌倦窒息的一个星期里,太阳一直被一层薄雾遮蔽。这层雾气仿佛就飘在我们头顶上方,正好遮住桅杆顶。  反正没有风,我们就放平了舵,任由船只漂浮,只留我一个人在甲板上看守。船员们——包括两个大人,一个男孩——正在底舱里睡觉,而威尔——我的朋友,我们这艘小渔船的船长——则睡在左舷船舱的小铺位上。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大
期刊
“我喜欢跟我笔下的角色玩,看他们在困境下怎么翻身。”  这句话来自K.J.帕克早年的一篇访谈。史诗奇幻作家差不多都有这爱好,把架空世界当成沙盒,把里面的小人当玩具。偏偏有一群读者就是喜欢围观,一边嘶吼四十米砍刀招呼作者,一边悄悄期待着作者再发几碗盒饭……  《钢之色》系列三部曲创作于九十年代。按照上面的行业标准,那时的K.J.帕克还是挺善良,几乎所有角色都活到了完结篇。但这不代表老爷子心软:毕竟他
期刊
他们驶出了里斯本港口,高悬天际的炽阳下,旗帜闪闪发亮。牧师们以拉丁语嘹亮地颂出教皇的祝福,着甲的兵士从船头塞到了船尾,水手们蜘蛛般攀爬着桅索,朝着丢下工作、乱哄哄挤到明媚的山道上看船的市民们挥手。这可是无敌舰队,最为吉星高照、所向披靡的舰队,秉承上帝的旨意前去征服英国异教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便是说这番景象。奈何出港以来,东北风整整吹了一个月,刮得罗盘连一个刻度的方向都没法转;月底的时候,无敌舰
期刊
只有最卑劣的男人会被我带往不眠之泉,前往他们的绝命之所,前往那瀑布下、泉水中的我爱之所。我送上路的,只有那些满嘴污言秽语的恶毒之人,那些意欲谋权的富有之人,那些心懷怨忿、手握凶器之人。凭着白银秘藏地的只言片语,或是我那女孩般大腿的半遮半掩,我引诱着这些人从山中小镇司西拉,前往那林茂花香的野岭之中。  或许我就能求得泉水女士的垂青了吧。  当然,也就能顺带搜刮他们的遗物了。  那天,正是旭日东升时分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