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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1年与比尔·盖茨的对话中,乔布斯提出了一个灵魂拷问:为什么IT改变了几乎所有领域,却唯独对教育的影响小得令人吃惊?
如果不是“乔布斯之问”,很少有人知道苹果公司对教育的“执念”,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教育都是一项耗费巨大的系统性工程,一家科技公司想要凭一己之力完成颠覆者的使命,听起来就很不自量力。
但乔布斯无论如何都想成为“改变者”,教育从一开始就被植入了苹果公司的DNA。他把希望寄托在老同事约翰·库奇身上,后者是他用一台AppleⅡ挖来的,从惠普的一名程序员和软件经理,到苹果的第54位员工、首任教育副总裁,库奇是乔布斯“现实扭曲力场”的亲历者。
他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寻找“乔布斯之问”的答案。在苹果的联合创始人斯蒂夫·沃兹尼亚克看来,他总是对教育满怀激情,一直致力于推动被动传统的教育向积极创新的方向转型,以至于没有多少人比他更能理解当技术和课堂融合,会产生怎样巨大的化学反应。
在《学习的升级:技术如何释放终身学习者的潜能》一书中,库奇只在最后一部分聊了聊技术如何助力学习的升级,以及他个人格外看好的技术,3/4的篇幅贡献给了他对教育本质的理解,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封作者写给过时教育体系的分手信,有理有据,言辞恳切。
“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接受的一波又一波看似无休止的标准化测试,能测出我们的‘智力’如何。在这个过程中,师长还会判断我们的能力,给我们贴上标签,将我们分为优等生或劣等生,并试图预测我们的未来……看着许多同学都在为考试而奋战,我就知道,教育体系本身存在着弊端。考试成绩的高低让我们中的许多人认为,我们或许已经抵达自己所能创造的极限。”
去创造无限可能,这是一流教育区别于传统标准化教育的标志,如今,技术已经准备好了,问题是,我们有没有准备好迎接这场自下而上的颠覆呢?
拒绝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笔者小的时候,父母喜欢拿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我,通常是为了指出我某方面的短板,话题以“你看看那个谁,小小年纪就……”开头,以“你要是有她一半优秀,我们就省心了”结尾。同样的话术,要是用到现在的孩子身上,恐怕会遭到“原地反弹”:“我和他不一样啊,为什么要拿来比较?”
这是典型的“Z世代”思维。Z世代指20世纪90年代中叶至2010年前出生的人,是崭新一代的“数字原住民”,出生在电子产品的包围中,成长时期几乎与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时期重合。他们眼中的技术不是“工具”,而是环境的一部分,就像“电”一样,是一种理所应当的存在。
库奇在许多场合举过一个有趣的例子,他4岁的侄女有一天对奶奶说:“我爱你,奶奶,但除非你家连了Wi-Fi,否则我是不会在你家过夜的。”
在“数字原住民”一词的发明者、企业家兼作家马克·普林斯基看来,数字原住民会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去思考和处理信息。库奇认为,不同年代的数字原住民之间,也存在着微妙的差别,“总的来说,越是晚出生的数字原住民,越是不甘于被动地接受信息,而是乐于通过各种渠道成为信息的制作者和发布者”。
在一个标榜个性的时代,做自己,拒绝成为别人家的孩子,是无需解释说明的共识。只是,教育自20世纪20年代走上标准化之路后,惯性太大,影响力一直持续至今。
标准化最大的问题在于无视“人人生而不同”的常识,无论学生的天赋、爱好、优点、缺点以及背景如何,使用同一套评价体系——通常是分数——来衡量学生的表现。
这样的一套游戏规则鼓励短时记忆、临时抱佛脚、重复的机械式的练习,最终脱颖而出的往往是一群“擅长记忆者”,库奇在上大学之前,也曾是其中的一员,他深谙记忆和考试之道,直到一场物理测验,不按套路出牌的教授出了一道课本里从未出现过的开放式提问,既把他优等生的自以为是打回原形,也促使他反思,学校怎样扮演了打压孩子个性和潜力的共谋。
但数字原住民天生排斥千篇一律和按部就班,“喜新厌旧”是他们身上共同的标签。这从他们不断变换使用社交平台就能看出来,感到腻了,或者当“老人”涌入之后,就转向新的流行,从MySpace、Facebook、Twitter到Instagram,再到Snapchat,只是时间问题。
库奇还察觉到另一个变化,人们看待成功的方式也变了。对于大多数数字原住民来说,一生只为某一个雇主效力、只做一份工作的想法太没劲了。在信息大爆炸时代成长起来的孩子不再愿意选择一件事后坚持到底,而更乐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去感受和体验许多不同的事物。更多的选择刺激他们产生更多的兴趣方向,更大的学习动机,最终取得更大的“成功”,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成功”也由数字原住民自己来定义,他们认为,通向成功的过程比成功的结果更加重要。
标准化教育的尴尬在这个时代被前所未有地放大,教师们陷入迷惘,技术悄然渗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很多时候,首先接触并熟练掌握技术的反而是他们的教授对象,单单教授“是谁”和“是什么”这类知识远远不够,单向度传授知识的角色,维基百科恐怕更加勝任。
让学习更像真人秀
在一次演讲中,台下有观众向库奇抛出一个问题:“教育最像什么电视节目?”
他思索了一下,“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对于一些孩子来说,可能像《全美达人》(America’s Got Talent)或《创智赢家》(Shark Tank),但对于另一些孩子来说,可能更像《幸存者》(Survivor)”。
原本是一个活跃气氛的答案,库奇事后反思,自己给出的全是真人秀节目,实际上,教育越来越像是按剧本走的节目。 教育就像剧本节目一样。学生扮演的是演员的角色,老师是导演,职责是带领演员演完一些非常精确、一成不变的剧本(教科书)。这些剧本则是由剧作家(教育政策制定者)编写,并由制片人(政治家和行政官员)批准的。
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斯蒂夫·沃兹尼亚克对此深有体会。他曾在长达8年的时间里,每周一次,向五年级学生教授关于技术和计算机的课程。
虽然他非常喜欢孩子,当一名教师也是他从小的梦想,但他无法忍受教育管理者明确指定他应该采用哪种方式教学。“问题在于,作为一名教师,你甚至连自己的教科书教到哪一页都没法做主”,沃兹尼亚克说,这导致他最终选择离开。
真人秀节目的风靡不分国界,相比剧本节目,它多了不可预测性,对参与者的挑战更加全面。真人秀中没有“演员”,只有真实的人——真实的个体,他们都有各自真实的背景、动机和才能,习惯在不断前行中遇见惊喜,不断学习,在彼此之间建立伙伴关系。
数字原住民也渴望这样的“舞台”,他们的“人设”就是自己,不需要精通教材的老师来告诉自己要记住的内容,他们只想找到并发掘自己的潜能,主演自己的节目。正如《平均的终结》中所说,我们不能再试图将孩子们培养成“我们自己的更好版本”。
库奇有4个子女,17个孙辈。每当提起孩子们,他都会自动开启“炫耀”模式,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每一个是怎样的不同,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
“库奇家的孩子们”本身便是完美的真人秀素材。最小的儿子乔恩四年级成绩突然下滑,学校称乔恩“自私自利”,是个“问题学生”,库奇带他做了一次特殊智力测试,结果显示乔恩眼肌有问题,视觉追踪能力差,这导致他阅读起来比别人困难,而当他可以看到、触摸和操纵学习事物的时候,学习效果最佳。库奇为乔恩提供了更多涉及视觉和动觉的学习机会,帮助他成功逆袭。
库奇的女儿蒂芙尼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朋友无意中看到她做的艺术品,惊叹她的天赋。她便放弃了手头的心理学专业,转而追随她对艺术的热爱。她对库奇说,“我花了14年的时间,学的都是我不擅长的,如同奋力推球上山,直到我意识到自己的天赋和热情所在,如今,我终于可以轻松追球下山了”。
“佛系青年”“低欲社会”,还有北野武对年轻人吼出的“只有一次的人生,拿出干劲来啊你”,某种程度上,标准化教育难辞其咎,很多孩子和成年人并不知道他們热衷于什么,或者可能擅长于他们并不热衷的事情,抑或可能热衷于他们并不擅长的事情,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巨大的资源浪费,如何扼制它的进一步蔓延,是教育这场“真人秀”的挑战。
技术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多年来,横亘在通往教育个性化道路上的最大障碍是,我们永远无法实现为每个学生提供一位“人类”老师。库奇认为,技术是一种有效手段,能够帮助实现1:1的师生比。人工智能、自适应学习软件、虚拟现实技术和增强现实技术,让个性化学习环境不再只是痴人说梦。
除了个性化的学习环境,教师在教学过程中使用技术,提高了学习这件事和数字原住民之间的黏性,吸引学生参与进来,对教师而言,便成功了一大半。
一个研究团队跟踪了孩子不同状态的脑电波图,结果发现,在上课和看电视的时候,图像趋近一条直线,也许你会反驳,或许是孩子在课堂上睡着了,但打脸的是,即使在睡眠状态,图像也有象征活跃的波峰波谷。
拉里·瑞夫是纽约州一所高中的人文课教师,在讲授《罗密欧与朱丽叶》时,他利用技术,创意迭出。比如,鼓励学生自选剧中的一个场景表演,制作成iMovie互相分享。拉里还给学生提出挑战:如果罗密欧被驱逐出维罗纳城之后,朱丽叶和劳伦斯神父在Twitter上讨论他们的计划的话,会怎样?这样一来,不仅学生使用了他们爱用的现代沟通工具,拉里也得以评估学生对作品的理解。
关于技术的探讨,长期以来存在两种质疑的声音。一种声音认为,技术只是一种工具,无法给现有的教育模式带来质的改变,另一种声音认为,技术会导致孩子分心,学习成绩下降。
技术作为工具提高课堂效率的作用毋庸置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仅仅把它当作工具,那将是对技术作用的大大低估。
乔布斯说,即便每所学校都只有一台计算机,有些孩子仍会找到这台计算机,从而改变他们的整个人生。但现实中,技术用来启发、激励、传授、改变的力量并非在每个人眼里都是显而易见的,教育需要一场全方位的“技术赋能”。
至于另一种声音,库奇本人也常常收到来自家长的询问——孩子沉迷游戏,或是以不恰当的方式上网该怎么办。这些担心是合理的,毕竟现实中有太多“网瘾少年荒废学业”的教训,但倘若就此将计算机拒之门外,无异于因噎废食。
互联网上盛传“乔布斯禁止自己的孩子用iPad,比尔·盖茨不让女儿在14岁前用手机”,库奇听说后乐了,“这些纯属都市传说,不用太当真”。
技术就像处方药,“如何使用”与“使用什么”同等重要。如果一种药物在按说明服用时既安全又有效,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不按说明服用,还期望它们能像宣传的那样药到病除。如果能“按说明使用”,即作为一种诱发学生兴趣、激发学生动力的手段,技术就能对学习和创造力带来巨大的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