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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大陆的第一株葡萄
“我们始终认为欧洲大陆的第一株葡萄就栽种在纳沙泰尔湖南岸。1993年之前我们催促瑞士政府授予纳沙泰尔(Neuchatel)这项荣誉,甚至把提案递交到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欧盟是个巨大无比的官僚机构,他们总能找到借口拒绝我们。我们并没有加入欧盟,所以这个提案也许永远无法通过。”
从日内瓦乘火车到纳沙泰尔大约需要70分钟,在这不紧不慢的一个多小时里,对面座位上自称居勒(Jules)的中年男人把上面那段话喋喋不休地重复了不下十遍,唯恐我听不明白纳沙泰尔人的委屈。
事实上,居勒反复强调的“欧洲大陆的第一株葡萄”确实栽种在纳沙泰尔,不过那要追溯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期。强大的十字军攻占君士坦丁堡后,在寺庙的院子里发现了妖艳的玫瑰和紫红的葡萄。部队凯旋时,有人冒着难以想像的困难把这两种植物的根茎带回欧洲——玫瑰种在法兰西南部的普罗旺斯湿地,葡萄则栽在瑞士纳沙泰尔湖畔。一百年过后,代表尊贵和地位的这两种植物迅速在欧洲大陆蔓延,成为上流社会后花园里不可或缺的点缀。然而让纳沙泰尔人愤愤不平的是,自1291年十字军东征回归后的700多年里,灌溉葡萄生长的纳沙泰尔湖水竟敌不过法国的卢瓦尔河水,眼瞧着卢瓦尔河谷出产的葡萄酒一步步登上世界名酒的巅峰,而自己引以为傲的“欧洲葡萄之祖”却始终无法跻身极品佳酿行列,他们的委屈可想而知。
为了欢庆葡萄丰收,每年九月的最后三天,纳沙泰尔都会举办规模盛大的“酒节”,居民们换上民族服装,载歌载舞,大街上处处摆满私家小酒坛。人们可以免费品尝新酒,酒香充溢着城市的各个角落。
除了红白葡萄酒和香槟,纳沙泰尔最有名的一种酒叫“甜白葡萄酒浸梨”(Pear and Sweet White Wine)。每到春末夏初梨子成型,酒农在每条梨枝上选最大的一颗果实套入瓶子,然后摘掉其余梨子,专门培养瓶中的这一颗。及至秋天,成熟的梨子恰好装满酒瓶,蒸馏杀菌后,把新酿的甜白葡萄酒灌入瓶中浸泡梨子,一瓶上好的“甜白葡萄酒浸梨”宣告制成,每瓶售价超过1000欧元。这种酒的最佳饮法是冷藏——低温在降低酒精的同时更能洋溢水果的香味。
老城的荣耀与现世的凌乱
我是沿着杜珀兰路(Rue du Plan)走上老城的。通往老城的路没有一条直来直去的,全都顺着山势左弯右绕。
纳沙泰尔初建于公元1011年,当时统治如拉地区的勃艮地公国末代国王鲁道夫三世(Rudolf III)把纳沙泰尔湖及湖畔山地封给自己的妻子伊尔曼佳德(Irmengarde)作为领地,并修建了第一座城堡(Châtel)。一千多年风雨过后,当年名动一时的“欧洲佳人”伊尔曼佳德的城堡早已湮没历史深处,后来的城堡是1707年普鲁士人重建。拿破仑横扫欧洲大陆时,把纳沙泰尔作为战利品赏给法国元帅路易斯•亚历山大•贝尔蒂埃(Louis Alexandre Berthier)。1815年4月27日,二次复辟的拿破仑废除贝尔蒂埃的元帅头衔,亲王在城堡突然发狂跳楼而亡。从那以后,这座城堡因“凶宅”被闲置,蛇行鼠窜,荒草凄迷,直到纳沙泰尔加入瑞士联邦的次年,纳沙泰尔城堡作为州政府才重新启用。
从城堡向下步行5分钟是著名的德霍比桃街(Rue de l'Hôpital),从这里向西就是老城中心阿勒广场,纳沙泰尔的所有繁华都集中在这里。铺满石板的小巷两侧大多是两三百年的哥特式石屋,砌在墙上的每一块淡黄色石块都采自几十公里外的如拉山岩,一楼开店售货,二楼的露台不忘摆上一丛鲜花——黄色墙壁、紫色牵牛遮盖了石板路的斑驳,也复原了纳沙泰尔曾有的风华。
在只有60米长的伯瑞顿街(Rue Breton)尽头我发现一家名为阿尔巴(Alba)的书店,向街的两个橱窗,一个摆放着法文为主的旧书刊,另一个摆放各类影碟,其中竟有一套标时4小时的《毛,一个影响中国历史的人》(Mao Une Histoire Chinoise)纪录片。推门进去围着柜台仔细浏览,我被吓了一跳:英国大文豪查尔斯•蓝姆的《伊利亚随笔》1841年初版本、手工装帧的伊恩•弗莱明首部007小说《Dr. No》1957年初版本以及1907年初版牛皮封面的《爱丽丝漫游奇境》等珍贵的图书这里都有,定价在一千至上万欧元之间。我买不起,甚至连让老板从柜橱里取出来抚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但对我这等书虫来说,一生能见到这些比自己年龄古几倍、几十倍的典籍已经足够,拥有是福,没有也是福。
走出旧书店,我很纳闷:为什么没有瑞士本土作家兼剧作家弗里德里克•迪伦马特(Friedrich Dürrenmatt)的初版书呢?
当年迪伦马特在纳沙泰尔深居简出、埋头创作时正值二战结束后整个欧洲都在哭泣的时期,迪伦马特以空想和喜剧调侃人生,遭到大众的抨击,纳沙泰尔人甚至骂他是“无视战争伤痛的冷血动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又转回头重新审视迪伦马特的作品,赞扬他是“非历史的历史剧”的开山鼻祖,数不清的荣誉开始落到他身上。
历史的现世报应来得很快,昨天泼到你头上的脏水,明天就变成一道光环;过去压在你身上的石头,来日也能化成一座丰碑。
那道伸往纳沙泰尔湖的尖岬
纳沙泰尔湖畔更适合哲人坐在岸边思索人类与自然的关系。18世纪欧洲启蒙思想家卢梭和西方现代哲学的创始人尼采都在湖畔留下足迹。
从杜伯特路(Rue du Port)下山,穿过人迹寥寥的杜伯特广场(Place du Port)就到了湖畔。两道防波堤一长一短伸向幽蓝的湖里,两盏煤气灯塔已经老掉了牙,身上涂满绿色防锈漆,灯罩也摇摇欲坠,但仍在夜晚熊熊燃烧,给回港的小船照亮归途。可怜的卢梭当年就从这里解缆远去,到纳沙泰尔湖另一端的圣皮埃尔岛(Saint Pierre Island)去“服无期徒刑的监狱”。那座狭长形的小岛上长满高大的橡树和山毛榉,遍地花草,岛上还有几只兔子,卢梭整天趴在草地上与兔子对视。太阳落山时他就坐在水边,“看着波涛在我的脚前化作泡沫,便感到一种奇特的乐趣,它使我觉得这正是人世风波和我现有宁静的象征,想到这里就心头发软,眼泪夺眶而出。”
尽管我对哲学这门闹心的学问没什么兴趣,还是想上岛看看卢梭那尊铜像。但当我找到游船售票处才知道,每周只在周四和周六才有两班游船。脖子上套着刷票机的中年男人嘴里嘟囔道:“这年头,有了艳舞和歌星,谁还去看卢梭?”
作为“开启欧洲思想天窗”的人、“法国大革命”的启蒙者,卢梭实在是个怪人。1760年4月,巴黎市政当局对他发出了通缉令,走投无路的卢梭连夜逃到纳沙泰尔山谷里的小村莫蒂埃(Mortier)避难。本以为找到世外桃源的卢梭在村里只隐居了5个月就被人认出,9月的一天深夜,“冰雹似的石块”扔进卢梭的院子,他跑了十几里路,狼狈不堪地来到纳沙泰尔湖,寻到一艘小船,趁着月色向湖心猛划。他在《漫步遐想录》里写道:“我跳上一只小船,一直划到湖中央,船随水漂流的时候,我快乐得浑身发抖,暗自庆幸逃出了恶人的魔掌。”
下午5点多钟,湖面涌起一层淡淡的薄雾,凉气也随之而来。湖畔玩耍的孩子吆三喝四纷纷回家,野餐的人们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沿湖岸缓缓东行,穿过纳沙泰尔大学的酒店管理学院,从罗伯特康德瑟路(Quai Robert Comtesse)向南步行百米左右,这里有一道伸往湖里的尖岬,大约五六米宽,用坚固的花岗岩筑成,当地人称之为“尼采角”(Cape Nietzsche)。 1869年2月,年仅24岁的尼采被瑞士巴塞尔大学聘为教授,5月17日,他前往鲁塞恩探望隐居的音乐大师瓦格纳(Richard Wagner),被拒之门外。尼采没有回学校,而是经布格多夫(Burgdorf)来到纳沙泰尔。他的马车夜半时分驶进驿站,意气风发的尼采没有丝毫疲惫,他拄着手杖深一脚浅一脚的沿湖走,最后,站在这个尖岬上眺望暮色沉沉的纳沙泰尔湖——满城皆睡,唯他独醒,这也许是天才与凡人的根本界限。
现在的尼采角已不复当年模样,为了满足人们“凭栏远眺”的欲望,在这里安装了一座伸进湖面十几米的悬空木桥。我多少次想走上去踏上几脚,无法感受当年哲人的癫狂,听听自己足音的回声也好啊。可是桥头有一对始终向湖里探身的情侣,我实在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的绮梦,只能站在岸上默默怀想。
尼采第二次来到纳沙泰尔是1889年9月初,他妹妹弗洛琳从意大利接他回德国,他们的马车带着“悲观的气氛”横穿瑞士,一场大雨把他们羁留在纳沙泰尔。他们在“湖畔的阿尔卑斯旅馆”(Alpes et Lac Hotel)住了两晚。这时的尼采无论身体还是意志都无法与20年前相比,他患有中风、眼盲和早期精神分裂。9月7号上午,尼采强打精神来到纳沙泰尔湖边,用他模糊的视力旧地重游,在口述给朋友的信中说:“天空很美,比得上尼斯,而且这种天气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妹妹在我身边,长时间以来我们都在彼此伤害,现在则乐于友好相处。”
这家湖畔的旅馆如今还在,只是无人能说清尼采当年住在哪间房子。人文历史就像冬天积留的残雪,随着时间的推移,该消逝的内容都将消融,直到渗入大地深处无影无踪,而他们的哲思会永远在湖面荡漾。
Tips
1.纳沙泰尔没有机场,国内游客可以先飞日内瓦。北京每天都有直飞日内瓦的航班,瑞航、法航、荷航以及国航和南航都有这条线路,非常便捷。在机场落地后,乘坐自动扶梯下到地下2层就是火车站台,票价8.7欧元。
2.纳沙泰尔属于德语区,大街上的路牌绝大部分都以德语标识,所以去之前最好恶补一些简单词汇,以免站在街头看路牌望文生义闹出笑话。
3.城里最有名气的餐馆自然是阿勒之家(Restaurant des Halles),位于德霍比桃街4号,普通双人晚餐约在100欧元以上,酒水另计,一杯只有30毫升的“甜白葡萄酒浸梨”加冰也要80欧元。另一家口碑颇佳的餐厅是杜邦纳尔餐馆(Restaurant du Bannerl),与阿勒之家两两相对,店前有一尊中世纪法兰西铠甲武士铜像,专门经营正宗法国大餐——鹅肝、可丽卷、松露、生蚝都能吃到,双人餐含2杯法国红酒约需300欧元,露天餐座需要提前预订,否则只能闷坐在大堂里。
4.纳沙泰尔有两家酒店值得推荐:一家是位于杜特雷索尔路与阿勒广场交界处的拉维比尔(L`avbier Hotel),五星级商务酒店,房价550欧元起。另一家就是尼采住过的“湖畔的阿尔卑斯”酒店(Alpes et Lac Hotel),在纳沙泰尔大学旁边,欧洲传统四星级老酒店,套房价480欧元起,普通房230欧元,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纳沙泰尔湖。
5.阿勒广场有很多家钟表小店,其中不乏来自台湾和上海的华人老板,尤其以广场尽头的杜特雷索尔路(Rue du Tresor)最多,很多来纳沙泰尔旅游的国内游客因为语言相通而光顾同胞的店铺,而这些华人店也会以高额折扣和代为退税取悦国内游客,同样的一款腕表会比洋人店便宜25%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