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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航海运动因探寻通往远东的新航路而起,意外导致了地理大发现,地域广袤、资源丰饶的美洲大陆由此进入欧洲列强的视野,并迅速引来觊觎和瓜分。但凡稍有余力开疆拓土的君主,均热衷其中,相继在美洲建立各自的殖民地。
美洲殖民地被欧洲人称作“新世界”,以有别于欧洲“旧世界”。这种因新而生的欣喜和期冀,从各国对美洲殖民地的命名就可见一斑—譬如新西班牙、新英格兰、新法兰西、新尼德兰。
新世界、新势力、新格局
海外拓殖耗资大,风险高,哪怕是如日中天的西班牙也倍感吃力。西班牙王室选择了授权实力派贵族的方式推动海外殖民:贵族若殖民成功,便获得新领土作为封地,王室从中分润两成。
此令一颁,应者如云,不独贵族领主,底层骑士、没落户、亡命徒各色人等,纷纷投身其中。起初,各地殖民领主尚能各安其分,而后土地争端不断。为维持殖民地的秩序,同时应对英法荷等新势力的侵扰,西班牙王室一改地方自治策略,将殖民地收归国有,设置了四大总督区进行管辖。
总督区地位高低,取决于是否出产贵金属,这也是西班牙探寻新航路的初衷所在。新西班牙(主要辖区在今墨西哥和美国西南部)产量居首,利马(秘鲁)略逊,均有着发达的采矿业,西班牙甚至允许在两地设置铸币厂。后来的新格拉纳达和拉普拉塔(南美南部)因气候和地理因素,发展了经济农作物和传统农牧业,相形见绌。细数下来,新西班牙才是西班牙的头号宠儿。
名为新英格兰,实则自成一系,形成美利坚民族雏形。
西班牙和葡萄牙凭借先发优势,占据了北美南部和几乎整个南美,形成垄断地位,只留下蛮荒的北美北部和零碎的加勒比岛屿,给后来的英国、法国与荷兰等新势力。
新势力普遍于17世纪初叶进入美洲,较西班牙晚半个多世纪,无法撼动经营日久的西属、葡属殖民地,且囿于自身国力和欧陆争霸战的拖累,其海外拓殖无论力度还是成果,均远逊于当时的西班牙。
新势力中,荷兰最早出局—因败于英荷战争,将所有殖民地割让给英国。
有别于英国在北美东海岸的稳扎稳打、精耕细耘,法国的殖民路线颇有些剑走偏锋:起初是皮毛商人从酷寒的圣劳伦斯湾进入北美建立定居点,按照当地土著的读音将该地称作“加拿大”,随后一路南下,先占五大湖区,再沿密西西比河狂飙突进。至1718年,法国在密西西比河入海口建新奥尔良城,新法兰西的疆域大致成型。
北美大陆由此进入三国时代。仅就疆域而论,西、法半斤八两,英国最弱。但若把人口计入,最弱的恰恰是贪多嚼不烂的法国。
新世界并非世外桃源,殖民地的局势常常受本土政情波及,通常宗主国大干伤身,殖民地小打怡情。西班牙在美洲经营日久,树大根深,难以撼动,所以殖民地战事多发生在英法这对死敌之间。
17世纪末起,英法摩擦不断。18世纪初,一场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首次将三国拉到了一起。法国受挫,将阿卡迪亚、纽芬兰和哈德逊湾区割让给英国。不仅如此,英国凭借此战,海军力量剧增,垄断了大西洋两岸贸易。法属殖民地孤悬海外,前景堪忧。
始于1756年的“七年战争”扩大了英国的战果。英国利用新兴陆权国家普鲁士,在欧陆硬杠法国,自己腾出手来逐个收拾法国在全球各地的殖民地。尽管法军的军事表现可圈可点,但在北美,仅25万人口的新法兰西孤立无援,却要对抗拥有148万人口且有稳固后方的新英格兰,胜负自无悬念。
战后,法国丧失了整个加拿大和密西西比河以东的广袤领地,密西西比河以西、落基山脉以东的路易斯安那也作为补偿,划给了与自己同一阵营的西班牙。法国成为北美争夺战第二个出局者。
英国是最大赢家,但大战引发财政危机,为此向殖民地加税,直接导致北美独立战争的爆发。新世界再度迎来新势力和新格局。
国家可以没有君主!
与西、法殖民者多为冒险家和亡命徒不同,英属殖民地更像一个避难所—遭宗教迫害的英国清教徒一波接一波涌入新英格兰,后来更不限国籍和信仰,一切旧世界的失意者都将新英格兰视作了应许之地。
移民人群来源的差异,塑造了殖民地不同的文化性格,也决定了不同的治理模式。
具体说来,法、西殖民地的拓荒者或是军人,或是冒险家,或是亡命徒,鲜有通常意义上的正常人,所以民风既热情奔放,又桀骜难驯,治理模式偏向政府强力干预的国家主义,说到底是把宗主国的套路原封不动复制一遍,新瓶装旧酒。
英属殖民地相当于将一个完整的原生社会移植到了异域,并因地制宜有所改良,社会结构更合理,功能更强大,所以治理模式偏向地方自治,相比宗主国更自由更平等,也更具活力和吸引力。清教徒因本土迫害而远遁海外,对宗主国本能地感到排斥,主观上存在离心主义倾向,加上移民来源多元化,名为新英格兰,实则自成一系,形成美利坚民族雏形,已非英国一家之禁脔。 宗主国的殖民地政策,更是个大问题—殖民地普遍被视作予求予取的“奶牛”,其权益不被正视。譬如,英国就有意识地压制殖民地的发展势头,唯恐殖民地的制造业超越本土。殖民地弱小时,为求宗主国保护,尚能亦步亦趋;一旦羽翼丰满,则貌合神离。在英属殖民地广为流传的著名政论集《常识》,反映了殖民地人民的心声:英国属于欧洲,北美属于它本身。欧洲,而非英国,才是美国的母国。
莱克星顿第一枪打响后,在战争合法性的自我怀疑中徘徊年余的“先贤”们,终于鼓起勇气与宗主国决裂,于1776年发表《独立宣言》,宣布北美13个殖民地脱离英国独立。美利坚合众国—美国诞生!
英国的镇压仅在初期占据优势,凭借强大的陆海军一度将美军打得满地找牙,但随着美军改变战术,英军陷入游击战的泥沼难以自拔,更兼法、西、荷三国明里支援暗里助攻,双拳难敌八手的英国于1783年含恨签下《巴黎和约》,承认了美国的主权地位。
发生在新世界的这场独立战争,堪称一场颠覆性革命,其影响溢出北美大陆,给周边的西属美洲甚至欧洲“旧世界”,提供了一种君主制以外的全新治理范式—原来,国家可以没有君主!
因连年征战陷入全面危机的法国爆发了革命,步美国后尘,成为“旧世界中的新大陆”。强人拿破仑上位后,法国的国家力量更是被全面激活,上演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军事奇迹。
欧洲大变局再度影响了美洲。美国虽独立,但经济上仍不得不附庸于英国,努力在英法之间维持外交中立,却总难左右逢源,最后回到联法抗英的老路上,结果招来英国报复,险些亡国。幸而英国忙于欧洲秩序重建,无暇西顾,双方缔和,确定了美加边界。
美墨并立,北美双璧
接下来是西属殖民地的独立浪潮。
与八方来投的英属殖民地不同,西属殖民地虽幅员辽阔,但完全把宗主国那一整套令人窒息、已落后于时代的本土体制移植到美洲,结果就是外国人不愿来,本土人不屑来,殖民地白人不得不与当地印第安女性广泛通婚以繁衍发展,继而形成了一个爱美洲甚于西班牙母国的独特土生白人民族—克里奥尔人。
克里奥尔人因不纯正的血统,被母国的“半岛人”轻视。作为殖民地的社会主流,其政治地位和经济权益都低人一等。问题是,高贵的“半岛人”仅仅把殖民地视作政治上镀金和经济上捞金的逍遥地,吃饱喂足便回本土,并无长期经营的打算,却依托宗主国的中央集权体制,压制克里奥尔人,占据了殖民地几乎所有高端职位。
1821年,新西班牙独立,以首府墨西哥城之名为国名。
宗主国对殖民地有着极强的控制欲,但其臃肿低效的官僚行政体系决定了控制力每况愈下,对土生白人既打压又倚赖,甚至为解决财政危机,不得不卖官鬻爵向殖民地本地精英作部分权力让渡。什么都想管,却什么也管不好,导致殖民地的离心主义倾向与日俱增。
拿破仑入侵西班牙本土,为西属殖民地的自立门户提供了契机。趁着本土控制松弛的权力真空,西属殖民地各地掀起了独立运动。首举义旗的是委内瑞拉,随后是拉普拉塔和新格拉纳达,新西班牙最晚。尽管殖民地的独立浪潮因本土成立加迪斯议会并颁布了令人鼓舞的1812年宪法而略有迟滞,但随着1814年费尔南多七世全面复辟,失望的土生白人重新拾起独立大旗。至1826年,西屬美洲殖民地全境宣告独立,各自建立了新国家,普遍采用了共和政体和代议制。
新西班牙作为西属殖民地头号重镇,一向备受青睐,较其他殖民地还多些特权,宗主国投放的力量也最强—南美独立军大部分都是起义的白人殖民军,玻利瓦尔、圣马丁、苏克雷、米兰达、阿蒂加斯等领袖,都是殖民军白人军官出身,而在新西班牙,军队“根正苗红”,无动于衷,是故新西班牙的独立战争一开始就是自下而上式的—领袖伊达尔戈、莫洛雷斯师徒是乡村神父,独立军军人多为底层贫民,甚至还有印第安人。
这场发生于1810年的起义,更接近一场失控的革命。起义者提出要求种族平等、土地改革和普选的《独立宣言》,还杀戮土生白人。其激进性不仅引来宗主国的重点镇压,还引发内部不和,于1815年告败。
起义的失败,只代表作为社会中坚力量的土生白人不希望革命,并不代表不希望独立。当1820年西班牙本土因反对国王倒行逆施而爆发内战时,新西班牙持保皇立场的土生白人上层,担心被宗主国的革命波及,果断切割,提出独立。他们选择了军方首脑奥古斯丁·伊图尔维德将军做总代理人,支持他组建政权。
1821年,新西班牙独立,以首府墨西哥城之名为国名。野心勃勃的伊图尔维德迫不及待,次年自行称帝,建立了墨西哥帝国。
没有人对新皇帝感到满意,好大喜功和独裁作风让伊图尔维德迅速成为众矢之的,不过10个月就被推翻。吸取教训的支持者们,将国家政体改为了共和制。
1824年,两个领土广阔、资源丰饶的共和国同时出现在北美新大陆,宛如交相辉映的双璧,一派岁月静好。这就是分别从新西班牙和新英格兰成长起来的墨西哥和美国,而它们的交战导致国运分殊,是20多年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