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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租住的小窝里的一扇纱窗上有一个大洞,那是我家大大小小的老鼠们辛苦劳作的成果。它们每天晚上从这个大洞里鱼贯而入,啃我的衣服、袜子、食物、书本。它们是侵略者,我除了咬牙切齿地恨它们,别无他法。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这个大洞已被钢丝网补上了,且补得很细心。这让我很吃惊。
是谁呢?一桩悬案在我的小窝里发生。我破案的欲望油然而生,而这股欲望交织着另一股惊喜。
我问小初:“喂,是你吗?”小初说:“啊?不是啊。”
我的小窝里没有田螺姑娘,但有一位陈先生到访过。
二
那天深夜,我的腹部忽然剧痛,疼得我几乎意识模糊。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六神无主,恍恍惚惚地走到马路边上,想要去医院,又担心小初一个人醒来发现我不在而害怕。偏僻的小巷子里,偏偏没有出租车经过。早春风寒里,我疼得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手脚冰凉、发麻,全身瑟瑟发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觉得此刻自己该找个人救命。搜肠刮肚,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这时闺密恰好打来电话,我于是向她求救。她恰好身体也不适,说可以请个人来送我上医院,希望我不要拒绝。她说这个人恰好在株洲。
此时,性命攸关,我哪儿有那么多的矫情。
于是陈先生来了。陈先生看见我的样子慌了手脚,慌慌张张地把我扶上了车后座,一路上如开火箭,以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医院里挂了急诊,原来是肝外胆管结石。
在路上,我迷迷糊糊看见圆月,黄色的,带着奇异的橙红,挂在远处高楼上,整座城市影影绰绰。
我疑心那是一个奇异的前奏,为某件事情的即将发生做铺垫。我想也许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于是想立遗嘱;想了遗嘱,又想起这些年和小初相依为命的日子,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想如果幸存,以后若再有此时这般,如果没有这几个“恰好”,我该打电话给谁?谁会急切而又慌张地迅速赶来救我?小初由谁照看?瞬间怕得要命。
在陈先生手忙脚乱地帮忙下,我的疼痛在医院里终于解除,一切又变得风平浪静。
陳先生说:“你该找个人结婚。”我点头说:“确实是的。”喉头又哽咽,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陈先生还是发现了我的异样,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最后,他把我送到楼下,嘱咐我有事给他打电话,看着我上楼后便走了。
三
陈先生是我早已忘到爪哇国的同学,再次目睹他的面容,我还是觉得从未见过。但“同学”这个词让我感觉格外亲切,也容易让我放下戒备,它代表着安全感和少年时代的纯粹,更何况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几个月后当他提出拜访我的小窝的请求时,我隐隐感觉到他的企图,但还是礼貌地说:“好的啊,欢迎欢迎!”即使我的小窝寒酸又乱七八糟,我也愿意坦诚相待。
他在酒店里开了两天的房间,在我的小窝里做了4顿饭,把我的小窝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就走了。
但他熟练地介入我的家务劳动之中,仿佛他就是这个小窝的男主人,让我的精神在这乏善可陈的生活里为之一振。
勤快又温和的男人。我站在屋子中央,有那么一刻,专门看他。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的脑海里闪过人间烟火、饮食男女、细水长流、天长地久等词。这些词是尘世里极温暖且有荷尔蒙的东西,能抓住我这颗孤单的心。而他发现我在看他,则温和憨厚地冲我一笑,眼神里有光,也有暖。
最让我为之振奋的是,自他走后,我小窝里的老鼠便少了许多。我与老鼠们周旋了那么久,还未见过此种让人得意扬扬的局面。
我看着那个被补好的大洞与干净的屋子,我的心安定下来,仿佛多了一位同盟战友,从此不再是一个人。
四
而后,他邀请我去他家。我们之间的剧情在他的安排下,进展得有条不紊。
他的家在一个小山村的一幢两层小楼里,大而乱,灰尘遍布,垃圾满地,连床头都灰扑扑地铺了一层灰尘,手指头一按就是一个印。
彼时,我站在那里,十分恍惚。在我跌跌撞撞的生命里,我不知道我缘何流浪到了那里。一切像做梦一样,鼻青脸肿却是真的。
我从没想过,我们在各自恢复单身后会有交集,若干时间后他会造访我的小窝,再若干时间后我们走到一起。缘分是个很俗的词,但确实又是生命里不可预料却妙不可言的事物。
我站在他房子的中央,看见前一个在此生活了十多年之久的女主人留下的东西,杂而乱,繁而多,随处可见,随手可触。衣服、鞋子、化妆品、首饰盒……都蒙上厚厚的灰尘。还有两个小女孩儿像两只小兽,眼神里充满了冷漠与戒备,张牙舞爪,严阵以待。
我的心莫名地感到不安和恐慌。我希望拥有的是一个干净的家,有着最原始的温暖,而我与他,心底各自清扫干净,都干干净净地开始。
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十之八九,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轻易像心里希望的那样。我想,这个家之所以这样,定是他的心也在流离失所,他需要有人收留他。这也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家。
我不知道这个家曾经的女主人缘何辞别,我没有想那么多。此时重要的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收留我,想要和我一起建一个有爱与温暖的家,想要和我一起走下去,走完余生。
五
我和陈先生彼此收留,应该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他给我羽翼,我想我要回报他的是,要让他的家重整旗鼓,充满爱与温暖。而这件事情,需要付出我的一生。这是一份艰辛的工作,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好,只觉得任重而道远,压力有山那么大。
想来人世间任何正果,都要付出艰辛的修行。我挽起袖子,开始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