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人,在想念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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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不拿画笔,那件湛蓝的校服上盛满了灰。以前。它经常被我弄得满是黑乎乎的铅笔灰,晚上,自己倒些洗衣粉洗干净,再晒在阳台上,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就能看见它随着风轻飘,有青柠香味,氤氲了整个房间。颜色是和雨后天空一样的浅蓝,让人看了心旷神怡。格外欢喜。可是,这些记忆都是曾经的了,曾经就代表失去了,已与我无关。
  回家,偶尔打开角落边上脱漆的柜子,翻找以前的学习用品时,看见画板和一些零散的橡皮、铅笔头,纷乱地堆放在一起,会恍惚记起距离高中时代学习绘画已经过去五年。
  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你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斗转星移间,就你还站在原地。往事回荡在你体内,练就出孤悲的气息。吞并你。连带着所有的时光琐事。
  舅舅去世后,我答应了自己,不再碰那些东西。就真的不再靠近了。
  那间画室和那些记忆在梅雨季节里,渐渐沥沥,渐渐模糊在成长的颠簸途中。在大朵大朵月季花上,在一块一块衔接一起的青石板路上,终究远去,成为不能碰触的过去。
  想起三毛在《一生所爱》里写道:我太爱画画,导致无人能懂,纵使我以后选择了写作,但我一生所爱的东西,仍然是画画。我试着明白,心里暗藏的喜欢,和生活中你选择的是两个不一样的样貌,却都是自己将来要承受的。欢喜也好,悲苦也好,都是生活的一种方式,唯一不变的是爱与原谅,即使现在还没有明白,但至少我愿意相信,孤独筑起的庭院伴随着长大,终将瓦解。
  小时候,由于父母要去沿海发达地区打工,长年奔波在外。于是。我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县城的舅舅家。一待,就是很多年。他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的意愿。就像街口转角卖的布娃娃,被安排在橱窗前。没有任何表情与语言。偶尔闹闹情绪,也只是被他们说不懂事,丝毫得不到重视,就只能认命地屈服,做大人口中的好孩子。
  后来我翻看小时候的笔记本。上面凌乱地写着那时的只言片语,“我情愿留在你们身边。即使不用上学也可以”“你还要多久来接我啊”,那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流出来了。原来,有些心事终究会被时光轻易磨灭,我们也就那样稀里糊涂地长大了。
  初中的时候,我并没有因为畏惧舅舅,或者说寄人篱下而变得特别用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相反,很现实的是,我就是成绩很一般。坐在教室里没有人在意的那种。于是,大多时候,便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漫画书里,只有每当月考之后才恍然大悟,忧心忡忡,不知道拿这种成绩怎么面对家人。
  虽然舅舅没有太多的责怪,但是我知道他对我寄予的希望。是多么强烈。面对舅舅无奈的眼神,我只能懦弱地低下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因为学习不好,我变得更内向,更孤僻,更想念农村,想做个无拘无束的野孩子。
  可能,是初中在书店混了三年,看了三年的漫画与故事书,导致我对漫画非常敏感。于是,高考后又去学画画了,不过这也是后话。到了初三,我终于慢慢掌握了一些学习方法,成绩逐渐提高。可是,拼了一年,最终还是差重点高中线十几分,但是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就在这时候,爸爸回来了,对我说成绩这么差不要读了,读了也不过是白白再浪费三年的时间,还不如跟他们去打工,那一下子我就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其他人不忍心便劝爸爸。让我去读师范类学校。将来出来做个老师也是挺好的。
  结果,还是舅舅站出来说,让我上高中。难以想象大人是多么的纠结,总是碍于情面,我知道爸爸是不好意思再欠舅舅的,金钱也好人情也罢,可是他能力又太小,事事要靠舅舅,让他也觉得不好受吧,毕竟每个人都有尊严的。所以,九月份他们送我去普通高中报到,爸爸都一直低着头,向舅舅示好,感谢的话比陌生人还要客套还要多。
  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在书中、现实中都了解到那种尴尬,也明白某种人生的苦涩,便知道那种滋味,对于爸爸来说应该是不好受的。于是。我重新对这两个人有了新的认识,我知道他们都是爱我的。在我的意识里。爸爸的爱更加沉重,隐藏得更深,带着无可奈何的声息;而舅舅的爱却是直接的、猛烈的,生生撞击着我的心脏。九月的风,温热地拂过皮肤,我看着崭新的新生面孔,人来人往,突然有种冲动,默默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高一下学期。学习并没有如我所愿得到更大的进步。思考再三,不得不厚着脸皮,用尽所有的勇气向舅舅说要学习画画,他刚开始自然不同意,可是我一心要学,死皮赖脸地一直恳求,他最后就那样松了嘴。于是,我也加入了周末上培训班的人潮。
  那两年,风雨无阻地去画室,时间一久,也学会了在人流中穿梭自如,近千个日子,让我明白了更多的艰辛,知道成功是多么的得之不易。在那种人心惶惶的高中环境下,学习与画画变得更加刻苦,可能私心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
  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以为我就要成为舅舅的骄傲的时候,噩梦来临了。
  那天,爸爸在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出现在晚自习的门口。我看见后突然鼻子一酸,竟然欣喜若狂,心想爸爸回来看我了。可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舅舅出车祸下午去世了。五雷轰顶,天空一下就暗了下去。脑子无法思考……混混沌沌跟着爸爸去舅舅家,走到门口就听见哀嚎一片,我的腿竟然有些发抖。我难以想象,每个周末都能一起吃饭的人,今天就不见了,只见桌上一张黑白照片,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嘴角微微往上翘,帅得一塌糊涂。然后,爸爸让我跪下,给舅舅烧纸钱,眼泪就那样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地下来了。
  然而,更恐惧的事还在后面等着我。我不知道舅舅是因为什么事出车祸了,直到当天晚上舅妈在骂妈妈的过程中才知道,原来舅舅是准备去接我。带我去见一个美术老师。为了能够考上更好的大学。就那样不小心出车祸了。我只看见妈妈无力反驳,她也无法反驳,只能一边哭一边用头撞墙,一边哭一边喊,内容大概就是她的命太苦,她对不住自己的哥哥。那种感觉让我第一次明白死亡,是多么的残忍与无奈,而人是多么的渺小。
  因为舅舅的去世。让我忽然决定放弃画画。好像不需要多么顺当的理由,只是再也不想活在那道阴影中。或许,说实际点,没有人会供我学画画了。   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如同行尸走肉般。吃饭睡觉都不受自己的意识控制。直到看见舅舅火化的那一幕。才猛地明白舅舅已经离开我了。当时,我甚至傻傻地想,被那火烧得多痛啊,万一他又活了过来呢,他怎么从熔炉里逃出来呢,应该好痛好痛吧,这样想着想着,便是一脸泪水。那个夏天,我是在泪水中长大的。我变得更孤独。
  爸妈自然不会再将我放在舅舅家了,等到暑假,我跟舅妈约好时间,将我的东西全部搬回了老家。舅妈也不再情绪失控。只是不会再有曾经和蔼、温馨的笑容了,对我平淡如水,我不会怨她,更不会厌恶她,或许在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心疼她的,毕竟曾经我是那么爱她和尊重她。
  我隐隐约约从妈妈嘴里知道,大人们是经历了一场战争的,他们终于和解了。只是彼此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他们之间变得有些生疏,然而妈妈总是对我说:“舅舅是爱你的。他不希望你为此而活得不快乐。舅妈也是爱你的,只是现在她有点接受不了罢了。等你长大了,要懂得孝敬舅妈。”我知道啊,我知道他们都是爱我的。
  就像那个夏天,我去拿我的东西的时候,舅妈已经把我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了。衣服也全部洗得千千净净,就连那件沾满铅笔灰的湛蓝色校服。也被她洗干净了。坐在车上我还在想,她会不会一边洗,一边对着那些回忆掉眼泪一边恶狠狠地恨着我……但,毋庸置疑的是,她还是将那件衣服洗干净了,将过去的悲痛与伤心全部洗去。还了我一个崭新的未来。我想她也不希望我为此而放弃我最爱的东西,只是她怕触景生情,她过不去那道坎,我知道时间最后会给我们满意的答案。而且这个需要我自己去感悟。独自穿过过去残酷的荆棘,走向自己的人生彼岸。
  回去之后,我将与画画有关的文具,全部收起来,锁进柜子里。我想我再也不会去触碰它们了,这是面对成长最适当的选择。
  正如伤口的愈合,是潜移默化的,都是在你的不经意间就好了。好像,有一天,让你痛得死去活来的伤口,就那么好了,并且再过一点点时间,伤疤也会慢慢淡去。你如同旁人一样,告诉自己,悲伤不能吞没你,失败不能打败你。你就要战胜那些懦弱了。曾经。我们都需要精心呵护,只是有一天这种保护会消失,而我们必将独自长大。
  那个时候,我固执地以为放弃画画,比放弃我的生命还恐怖。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我是那么没有预告地放弃了。只是回来偶尔看见柜子里的画具,还是会怀念那个夏日午后,我缠着舅舅,去文具店。买各种各样的画笔……我明白,有些人在慢慢靠近或远离,而有些人是永远不会离开的。
  那些孤独筑起的庭院,只是一个人。在想念一个人。
  在午后,蝉声不倦,我们的人生也不会疲倦,会一直往前行驶,当孤独筑起的固执瓦解之后,会有更大的秋天在等待你,只不过夏蝉要暂时告别,为了更好的遇见。
  编辑/梁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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