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回避的三毛，在我少年时代的梦中伴随着忘记熄灭的台灯和揉皱的书角，流浪在由文字铺陈出的撒哈拉的清晨和黄昏里。但在我第一次看到《哭泣的骆驼》时，三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有五年多的时间了。其实现在想想，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三毛的魅力并不是那些印刷在纸张上的、流畅而真实的文字——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回想起任何一段曾经感动过自己的具体文字了—— 而是那种被涂抹上浓重梦想色彩的流浪式生活，并被冠以“波西米亚”的简称。而当年的“波西米亚”之风恰如今日的“小清新”潮流一样，在不肯媚俗的洒脱身段背后又始终无法摆脱流行与媚俗的纠缠，披肩长发、宽大的麻布外套、粗布书包、装饰在脖颈上的各色项链和手镯等，也成为众多文艺女青年的标志性装扮，而那时的三毛和齐豫也像今日的陈绮贞一样成为了衡量“文艺范”的默认标版。
　　近期在布鲁姆画廊开幕的《三毛‘天堂之鸟’20年忆—— 肖全摄影展》中，“三毛”这个似乎已被时代文化冲淡的名字，又再次以一种象形的方式出现在了观众的面前。只是在经历了20年的时间冲刷之后，关于三毛的众多文字记忆似乎已经被其名号的象征意味所取代了，怀旧与慕名的心态糅杂在一起，构成了展览现场熙熙攘攘的观众群体。展览中的大部分照片都拍摄于1990年，那年三毛从西藏取道成都并逗留了几天，而是年31岁的肖全则用了三天时间集中拍摄了这位他仰慕已久的传奇女子。在拍摄结束三个月后，三毛在台北自缢离世。其后肖全又在近年到访台湾和敦煌，用记录遗迹和搜寻流浪意向的方式拍摄了一些相关照片来完善展览总体的架构。但在现场最吸引观众的还是那些配有简短文字说明的、记录着三毛形象的照片。面对着一张张由黑白颗粒聚集而成的照片，绵延的时间维度也在专注的凝视中被压缩成一个停留在当下一刻的时空平面，而纪实摄影的魅力似乎也正在于此—— 让人在此岸的时空环境中抚摸到彼时的“真实”，或许其中充满歧义或断章取义的武断，却是一种用以缅怀无法挽回时光的最好方式—— 除了作为主角的三毛之外，填充在镜头内的许多片段都可以镶嵌进曾经的记忆片段里：大婶头上的塑料卷发器、“回力”牌的白球鞋、徜徉在胡同和街角的童年游戏等，在转换的情景中采集散落的记忆，聚焦与虚焦的交替作用恰如昏暗的记忆之河中偶尔泛起的明亮瞬间，在唤起深彻肺腑的感动之余，却留下残断的时间利刃将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无声裂痕斫刻成隔海相望的遥远版图。而当我在展览现场见到拍摄者本人时，照片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与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所叠合出的重影，则在瞬间将凝固在相纸上的永恒时间融化成此刻不可逆转的生活潮汐—— 崔健曾在90年代初的时候唱到：“也许这就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欢乐！”而当这种年轻时特有的张狂与无畏，伴随着逝者如斯的青春走过了20年，沉积下的追思与怀念则更多地带有祭奠的意味—— 回头再看展览现场摆放的素色花朵和白色蜡烛，也无不想要营造出一种缅怀的氛围。在那张肖全拍摄于2011年8月21日的照片中，三毛曾用过的打火机在虚化的背景前燃起了一束明亮的火焰，在关于这张照片的注释中肖全写到：“我很想把打火机也带回大陆，可是做不到。无奈我只好给它拍一张照片，没想到20年过去了三毛的‘火焰依旧’。”而在这团被颤抖的火焰所点燃的光晕中，有多少是对于三毛个人深切的怀念？又有多少是对于拍摄者自身已逝青春的无尽伤感呢？
　　在展览现场，我想到了那首已被“春晚”首肯的、汪峰所写的《春天里》：“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而当我随着展览现场所营造出的的回忆基调开始缅怀过去的时光时，才发现“在缅怀中老去”的宿命偈语似乎也已在自己的体内流淌了许多年了—— 这种缅怀是记忆的累积，与漫长的时间有关，也与超越了具体时间段落的漫长心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