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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柒若推荐：我挺喜欢这个稿子。无论细节还是感情，都很真实，也挺容易引发一些共鸣。或许也因为，我觉得段明明……很像巨蟹座的女生吧。
她脆弱敏感有厚重的壳，所以一个人躲在壳里守着一颗真心；对被喜欢这种事情永远都是后知后觉，错把喜欢当同情；她缺乏安全感，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得小心翼翼，会莫名其妙自卑。嗯，这些感受，作为同是巨蟹座的妹纸，我都感受过。
如果你曾很用心喜欢过一个人，你也一定能读懂女主角段明明，喜欢这个故事。
1.
段明明第一次上台领奖，是五岁时，县城里举办的幼儿绘画比赛，一等奖有两名，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乔家洛。
颁奖仪式结束之后有人举起手头的照相机喊着：“来来，小冠军，给你们和张影，站近点。”段明明仰起脸看了看比她高出半头的乔家洛，他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西装，还像模像样地在脖子上打了个领结，头发上大概还抹着发胶，在阳光下看起来黑亮亮的。
段明明不愿意走过去，是乔家洛笑了笑向她走过来两步的，然后那人喊着“笑一个，笑一个”，相机的闪光灯亮了起来，记录下了乔家洛那张朝气蓬勃和段明明那张别别扭扭的脸。
而后是段明明的五岁到十五岁，乔家洛的六岁到十六岁，十年间，两个人一个在城南上学生活，一个在城北上学生活，看似人生延续着各自的轨迹，但总能奇妙地保持着每年两次的见面机会。
——县里的作文比赛的颁奖礼上，她是第一名，他是第二名；奥数竞赛的颁奖典礼，她与他都获得了二等奖；还有什么各式各样的演讲大赛，英语口语大赛……颁奖典礼之后总会有让段明明觉得讨厌的人举起照相机拍照，有时候是她和乔家洛两个人，有时候是一群获奖的学生，每一张的照片上她都是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摆着一张别别扭扭的臭脸。
乔家洛有时候见到她会打声招呼：“哎？段明明，又见面了啊。”然而每次乐呵呵的打招呼从未获得段明明的回应，她仍旧是那一张臭脸，冷冷地看一眼又是西装革履的乔家洛，侧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
乔家洛有几个朋友陪他一起过来的，纷纷取笑：“家洛，那谁啊？长得还不错，就是不搭理你。”
乔家洛推搡着他们：“好啦，好啦，马上仪式结束一起去唱歌。”
后来的一次他们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是市里的重点中学门前贴出来的大红色的录取名单上，段明明比乔家洛多三分，名字在那张录取榜的最顶端。
看榜的那天段明明本来以为会见到乔家洛的，谁知道没有，来帮他看榜的是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大约是他的妈妈，站在段明明身边打电话：“家洛，我看到了，录取了，第二名，真不错，明天给你买台电脑作为奖励……什么？谁？段明明？我看看……有她的名字，第一名呢……”
乔家洛居然还会问到自己，这一点倒是在段明明的意料之外，她耸了耸肩，吸了吸鼻子往车站走去，坐上了最后一班车回县城，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夜色，天边挂着十几颗星辰。
2.
段明明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没有呆在家里，看到录取消息之后的第三天她便收拾了行李去了市里，在市里的一个朋友家借宿。
七八月份正是这个沿海城市旅游的旺季，她从批发市场进了一批饮料、草帽、太阳伞之类的东西，每天十点钟左右找个三轮车蹬上二十分钟到海边，随便搭起来一个小摊，把东西拿出来依次摆好。
她的头上戴着大遮阳帽，脸上是一副进货送的五块钱一副的太阳镜，见到游人多的时候会扯开嗓子喊上两句：“遮阳伞，太阳帽，红茶绿茶冷饮……”当然，这是她在发现自己一天下来实在没什么收获的时候才会做出的举动，大多数时候她都静静地坐在沙滩上，有时候撑开一把伞挡住阳光看书。
有人从货架上拿起一瓶绿茶，拧开盖子之后一饮而尽之后问道：“多少钱？”
“十块。”段明明头也不抬地说道。
“绿茶不都是三块钱吗？”那人两眼一翻，“你抢钱啊？”
“就是这个价，十块钱一瓶，怎么着，你喝完了想不给钱啊？”段明明把脸上的墨镜拿掉，顺手也取下了头上的遮阳帽，从沙滩上一跃而起抬起头说道。
这一抬头便愣住了，眼前站着的，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皮肤晒得黝黑的乔家洛。
她本来是想装作不认识他的，慌忙把脸垂了下去，可乔家洛却完全没有体会到她的用意，声音一下子嘹亮起来，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哎？段明明，怎么是你啊？”
段明明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转动了一下身体让乔家洛的手掉了下去，然后蹲下去低着头开始收拾东西。
她收拾得很快，大有风卷残云的架势，摆出来的东西很快就被她收拾进两个尼龙袋里，她一手提着一个转过身向停着自己三轮车的地方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走了回来，站在乔家洛的面前两手一摊：“绿茶钱。”
“噢，噢，”乔家洛慌忙从自己那夏威夷风情的海滩裤的口袋里摸，拿出一张十元的放到段明明的手上。段明明接过来又再次转过身准备的时候，他忽然在背后喊住了她。
“段明明，”乔家洛的声音在八月的阳光下炙热又嘹亮，“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从背后看过去可以明显得看出段明明的后背僵硬了一下，她大概是愣了几秒钟，也不知道是在和乔家洛说话还是在自顾自，她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轻轻说了句：“没有啊。”便继续大踏着步向前面走去。
留着乔家洛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
乔家洛原本计划的两天游变成了一周游，说服和他一起来的两个玩伴也晚走几天，在海水里游泳，离段明明不远也不近。
中午的时候会从口袋里摸出一两百块钱递给其中一个叫做杜允的男生，远远地指着段明明的那个小摊：“就去那里买，饮料啊面巾纸啊随便什么，尽可能多买点。”
杜允不解，但还是乐意做这件事情，每天中午拎着一大包根本就喝不完用不上的东西回来。然后乔家洛就会远远看到段明明起身收拾东西，——她对每天要挣多少钱在心底都有一个预期，达到之后就会回去，下午海边的阳光毒辣，乔家洛实在不想在半个月后看到被晒成非洲人的段明明。 即便是杯水车薪，但杯水总好过没有。
3.
九月份开学乔家洛再次碰到段明明是在学校礼堂的后台，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乔家洛在准备演讲稿的时候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回头一看是站在另一端的段明明，她也正在准备，声音清清脆脆，好像也正听到了乔家洛的声音，抬起头看了过来。
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四目相对的，乔家洛还没来得及对她笑笑，她就已经慌忙把头转向别处，看着窗外操场上开得茂盛的夏季的香樟。
许或是看着高高瘦瘦的段明明皮肤还是白白的，乔家洛的心底涌现出了些许微妙的愉悦的情绪，嘴角忍不住扯开一个微笑。
当然，即便是同样作为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新生代表，两个人受到的待遇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的。
属于孤僻的天才少女段明明的整个过程都是静静的，从出场到退场，她的演说规规矩矩没什么新意也不会出什么问题，间接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掌声。
然而乔家洛不一样，这所高中女生群里早已口口相传着他的名字，成绩好人又帅又亲和，万花丛中笑一笑，不知会让多少少女心碎。段明明那边刚下台，下面就已经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和掌声，他今日不是故作老成的西装革履，白衬衫和牛仔裤让整个人干净又清爽，让段明明和他在后台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看，却发现乔家洛也正回过头来看向她，顿时慌忙把头转了回去。
她已经演说完，无需再在后台，便从后面的便门绕到了礼堂下面的座位处，在后排转了两圈想找一个座位坐下，有人挥手轻轻喊着她的名字：“喂，段明明，坐这里。”
影影绰绰里，她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脸，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坐定，是暑假里一连好多天都去买她的东西的杜允，她礼貌地笑了笑，他倒是很热情：“真没想到还能再碰到你，你成绩真好是全校第一名呢，对了你还记得我吧？”
对于热情过分的人段明明向来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但许或是因为暑假里的那一段交集，也许或是他的笑容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段明明倒也愿意点点头与他随意聊上两句。
乔家洛的演说很精彩，段明明一向苛刻，都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下面掌声一片高潮迭起，聚光灯搭在舞台上的乔家洛的身上，搭在他清爽利索的短发和挺拔的鼻梁上，让他整个人都弥漫在一层奇妙的遥远的光泽里。
——“好帅啊。”
——“对啊，你说要什么样的女生才配得上乔家洛啊？”
——“肯定是校花女神级别的，反正我是没指望了。”
前排的几个女生议论纷纷，段明明自然也听得见，再抬头看了看乔家洛，他正俯身鞠躬，脸上带着完美的微笑。
这样的男生，一眼看过去是的确会让人有这样的思忖的吧——诸如“他会对什么样的女生动心呢？”
“想什么呢？”旁边的杜允捅了捅她的胳膊，递给她一片口香糖，“走吧，典礼结束了。”
段明明点点头，跟在杜允身后走了出去，谁知他走出去之后却在礼堂的门口站定，一副在等人的样子，段明明不明所以地问道：“等谁啊？”
杜允还没有回答，乔家洛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和杜允打了声招呼，看到他旁边的段明明愣了一下，没心没肺的杜允解释道：“是不是想问我和她怎么认识的啊？哈哈，家洛，暑假你每天给我二百块让我去买冷饮买的就是段明明的……”
段明明的脑袋轰隆了一声，仰起脸看向站在那里因为被忽然戳破而有些窘迫的乔家洛，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秒钟，说了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管闲事”然后便挺直了后背走开。
晚上回到狭窄潮湿的租来的单间里，对着桌子上的小镜子的时候是很想大哭一场的。
如果什么时候可以不被贫穷，自卑这样的情绪折磨着，如果什么时候也可以穿着花裙子昂首挺胸地走在校园里落落大方地和喜欢的男生打招呼。那个时候，才可以不去想别人的关心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同情吧。
4.
高一整整的一个学期里，乔家洛似乎都觉得他无法再走进段明明半步。他与她在一个班里，平日路上相遇，也总会咧开嘴对她笑笑，可段明明的面前五毫米处好似总有一道隐形的墙壁，把他的笑挡了回来，无法到达她的心底去。
段明明倒是与杜允交上了朋友，许或是和选座位那天有关。按照成绩进去选座位，段明明第一个进去，选好座位坐下之后便是乔家洛走进来，乔家洛的眼睛落在了段明明身上一小会，不过当时正低着头整理课桌的她当然不会发现，然而他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离她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
倒是杜允，他进来的时候乔家洛身边的空位理所当然地全部坐满，他看到段明明身边的座位还空着，便嘻嘻哈哈地喊着她的名字，连蹦带跳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乔家洛低下头来假装看书，却在心底想着下一次排位置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坐到段明明旁边。
可从未有过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刻，下一次也许他们不是第一名和第二名，下一次也许是乔家洛先进去选的位置，段明明自然是不可能去坐到他旁边，下一次也许真的天时地利了，但乔家洛的眼睛偷偷看向段明明的时候发现她依旧是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便会沮丧地放弃了先前的计划。
好在他可以从杜允那里得到一些段明明的消息。
——“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吧，妈妈身体不大好，她就经常会做一些兼职挣点外快。”
——“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人蛮不错的。”
——“她打算情人节去卖玫瑰花呢，还让我周末陪她去进货，不过我不一定能去，那天家里有点事。”
情人节是在周日，周六那天段明明在约好的路段等杜允，她早去了十几分钟，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最后竟然看到走过来的是乔家洛。
她皱了皱眉头，乔家洛挠了挠脑袋对她笑了笑：“杜允家里有事，让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段明明准备转身去身后的花卉市场，“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算我一个吧，”乔家洛慌忙在后面喊着，“我投资可以吗？我投资一半，不要利润。” 段明明回过头来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
他们一起进去的时候段明明向他解释：“我自己的钱进不了多少货，有你投资就可以多进一些花了，利润我六你四。”
乔家洛本来还想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可一想到段明明的脾气便没敢反驳，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好的好的。”
他们在市中心的公园站着，来来往往很多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小情侣，乔家洛和段明明的怀里都抱着一大束玫瑰花，脚边的大塑料桶里还插着很多，有停下脚步问价的，也有很爽快地买上几支，卖上一会儿段明明会掏出计算机算一下盈利多少钱，然后继续笑盈盈地去卖。
竟然碰到了同年级的一对小情侣，那时候段明明怀里的玫瑰花已经卖完，乔家洛的怀里捧着一大束，女生惊呼道：“哇，你们在谈恋爱吗？好幸福啊，这么一大束玫瑰。”那个女生大抵是和乔家洛比较熟悉，段明明不认识，也不想搭话，眼睛斜了斜看了看身旁的乔家洛。
乔家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随便说了几句把话题支开，然后一对小情侣便手拉着手走开。
两个人中间的空气里弥漫着些许微妙的氛围，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互相说话，有人来买话乔家洛就上前接待，收到钱之后递给段明明，然后段明明把它放进身上的小包里。
原计划是卖到晚上九点，提前结束是因为变了天色，有雨雪夹杂着落了下来，剩下的也没了多少，乔家洛数了数数目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段明明：“这十几只我要了。”
他把它拿在手里，段明明走到公园的长廊下面清点了一下钱数，然后把乔家洛该得的那部分给她，长廊的另一端有位正在拉二胡乞讨的老人，她抽出一张十元的跑过去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乔家洛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宁静而安详。
在互相道再见的路口乔家洛把那小小的一束玫瑰花递到了段明明面前：“送给你。”他轻声地说道，“就当是谢谢你让我加入了。”
说实话他已经在心底做好了被段明明挖苦或是拒绝的准备，可段明明只是愣了愣，而后伸出手来接过了那束花便转身走开。
5.
高中校园里关于恋爱的小道消息总是传播地异常快，第二天乔家洛一到学校便有人拍着他的肩膀打趣：“听说你和段明明谈恋爱了？你怎么会喜欢她啊？闷死了……”
“好啦好啦，不要乱说了。”乔家洛把那人的手从肩膀拿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眼睛却向右前方看去，那是段明明的位置。
——她正坐在那里看书，脊背挺得直直的，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坐姿，从未有放松过的时刻。
乔家洛莫名地觉得有些心酸，其实是很想走到她的身边聊上几句的，问一问其实一个女生要学习还要养家也挺辛苦吧？这些年来是不是也想过得轻松一些？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可以放心哭泣的怀抱呢？
两周后是新一轮月考后的座位调动，第一名的段明明还是第一个选位置，坐定之后低下头收拾桌洞的时候一抬头乔家洛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跟她笑盈盈地打招呼，让段明明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坐这里没问题吧？”乔家洛轻声问她。
“没问题啊。”段明明回答道，不知道为何，忽然咧开嘴对他笑了笑。
十五六岁的年纪，说不出的误会好像的确是一个微笑就能瓦解，那天上课的时候乔家洛偶尔会偷偷看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着的段明明，想起她刚才那个笑容，莫名地就会在心底窃喜一下。
渐渐也终于能像朋友一样交谈，下课时聊聊天气聊聊老师，再渐渐地竟也可以像亲密一点的朋友一样，了解到彼此的一些私事——像是段明明，“其实每天上午上课都很困的，因为凌晨要起来帮妈妈去果园进货。”“没有吃过早饭啦，没时间，进完货就要往学校赶。”“说不上来有什么梦想，想去读大学吧。”——像是乔家洛，“爸爸在外面做生意经常不回家啦，每个月给我和妈妈寄钱。”“不像你是天才少女啦，我从小就被逼着学钢琴学画画学奥数每天都很累的。”“现在的梦想大概也是去读大学吧。”——“最好是和你一起。”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后来段明明的课桌桌洞里便会出现一瓶牛奶或是两个茶叶蛋，在她早上匆匆忙忙赶到教室将手伸进桌洞之后，侧脸看看身旁坐着的乔家洛，他并不去看她，正在一本正经地读英语单词，她也就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拿出来吃下。
高中的时光好像就是靠这样计算着过去的：又进行了几次月考，出了几次成绩，排了几次座位，一学期就恍恍惚惚地过完了。乔家洛与段明明好像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一直都坐在一起。
乔家洛十七岁的生日，段明明接收到了邀请——是上课时他递来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周六我在家过生日，你能不能过来？”
段明明手里拿着铅笔，在上面写下了“我不去”，想一想又拿出橡皮擦去了那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一个“好啊。”
离周六还有三天，她回家的路上给乔家洛选了一个生日礼物，是在某一个段明明逛过很多次的精品店买的一条装饰链子，下面有一个四叶草形状的坠子，也许在后来的很多年以后，段明明会为当初蹩脚的审美观感到羞愧，但在那个时期，四叶草足以象征着她所要表达的祝福。
她还做了一个包装，在午夜的台灯下面，用绸带在上面扎了一个小小的粉红色蝴蝶结。
6.
周六那天段明明到达约定好的地方时，乔家洛已经等在了那里，她冲他笑了笑，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他，轻轻说了句“生日快乐。”
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难得乔家洛拆开之后竟然很喜欢，开心地将链子戴在了脖子上，银白色的金属链子在阳光下有着很好的色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明晃晃的。
情况和段明明先前设想的有所不同，她原本以为以乔家洛的人缘来说，会是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聚会，可乔家洛带着她走进一家餐馆说是一起吃午饭时，她才意识到只有她的参加。
“怎么没有别人来？”段明明歪着头问道。
“我没有通知别人。”许或是因为喝了点酒，乔家洛面色微醺，看着段明明说道。 她慌忙把眼睛转向别处。
如果不是最后的收尾，对段明明来说，那原本会是简单却美妙的一天。
两个人吃完饭之后随便逛了逛，中途的时候接到杜允的电话，杜允解释道要到乔家洛的住处拿些东西，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当时恰好两人就在住所附近，乔家洛便决定先回去一趟，段明明跟在他身后。
推开门的一瞬间彩带和气球都从房间里涌了出来，很多人一起大声喊起了“生日快乐”，把没有思想准备的乔家洛和段明明都吓了一跳，杜允从人群中将生日蛋糕推了过来：“家洛，我安排的，不错吧。”
有乔家洛在学校结识的新朋友，也有专门从家乡赶过来的以前的玩伴，大概是一次正式生日Party的缘故每个人都穿得光鲜而美丽，段明明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在一群小礼服中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周遭也有一些目光向她投了过来，更让她整个人显得窘迫，好在到了分蛋糕吃的时间，她接过来一小块蛋糕就慌忙躲在角落里的沙发上低着头吃，旁边是三五成群闲聊着的女孩子，她不同，她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乔家洛抱歉地看了她几眼，但未能抽出身来陪她坐上一会，许久不见的老友围住了他，有一个指着他脖子上的链子哈哈大笑：“家洛，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戴这种地摊货的东西？不会是十块钱一个买的吧，行了行了，快摘下来扔掉扔掉，我给你准备了一双Adidas的运动鞋……”
房间里很噪杂，这样的声音原本应当很快就在熙攘的喧哗声中淹没，可是没有，这句话恰到好处地传到了段明明的耳朵里，让她的耳膜和身体里的某个部位都尖锐地疼了一下。
那天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告而别的，乔家洛也不知道，尽管他保持着三分钟一次的频率看向段明明坐着的那个位置，可不知什么时候恍惚了一下，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周一的时候段明明把手伸进桌洞拿出了乔家洛塞进去的牛奶，她没有喝它，而是把它推回到了乔家洛的桌子上。
她顺便瞄了一下乔家洛的脖子，那条金属链子还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不知道为何和他那几百块一件的上衣搭配起来，看上去如此碍眼，让段明明都忍不住想张嘴想要回来。
最终还是只在心底百转千回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然而尽管如此，在段明明的心里，他们那好不容易刚刚建立起来的稍微亲密的关系，还是倾塌了。
接下来是暑假，乔家洛的老爸总算从外地回来一次，接他出国去旅游一番。这一年沙滩上查的严，段明明没法继续摆摊，便在商场找了个销售的工作——如果告诉乔家洛，他大抵会说“暑假就不要这么拼命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可哪里能休息呢？要考虑下一学期的学费生活费，要想着为以后读大学做储蓄——又哪里能停下来呢？
7.
暑假的第一个月段明明倒是收入颇丰，和同一小组的几个女生相比，她的营业额最多，拿奖金的时候心里头乐成一朵花，也不在意别人投过来的愤愤的目光。
是下班去洗手间时听到的对话，是两个素日里就看不惯她冷冰冰的样子的人。
“那个段明明凭什么刚来就拿这么高的奖金？”
“呵呵呵，人家傍到富二代了呗。”
“什么意思？”
“我妹妹和她一班，听说她在和乔家洛谈恋爱，乔家洛你知道不？我们商场有一大半他老爸的股份，她来这里上班之前，乔家洛跟我们经理打过招呼的……”
“切，这样都行，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计较什么啊，肯定是小姑娘家里穷，你看看她穿的那衣服鞋子，一看都是地摊货……”
当时正站在洗手间的外面，也不知道是应该走进去还是应该转过身跑掉，只知道很想蹲下来哭一场，真的很想哭一场，还在心底恨死了乔家洛，想让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抓起所有的东西狠狠地丢在他身上。
她没有在那个商场继续工作，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和妈妈一起去郊外果园收水果，坐在借来的小型电动三轮车上，偶尔抬起头来，天上还有几颗星辰，在寂寥的闪烁着。
摆摊的时候妈妈又把老一套的东西拿出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你看咱老家老赵的闺女，人家也是十七岁，出去打工一年都能给家里寄钱了……”
“别说了，妈，”她第一次没有对她这已经说了无数次的话置若罔闻，打断了妈妈的话，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两个苹果：“我想好了，我也不上了，下个月也出去打工。”
——乔家洛没有再见到段明明。
他只知道高二伊始的时候，教室里她的那个位置空空的，他去她暑假打工的那个商场问了问，也没有问出什么头绪。
后来他辗转找到了段明明的家，是一个破旧地超乎他想象的小小房屋，段明明的妈妈收摊回来问他是不是叫做乔家洛。
他点了点头之后，她便走到房间里拿出一个盒子给他，说是段明明出去前留下来的，说要是有一个叫做乔家洛的男孩找她，就把盒子交给他。
是许多张照片。
五岁时他们那张合影，段明明板着一张别别扭扭的脸，七岁时她穿了一件波点的裙子，十二岁时的段明明又高又瘦，不过十五岁时乔家洛就比她高出了一大截……乔家洛对着那叠照片无声地抽，他也有这么一个盒子，里面装满着同样的照片，他们站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以为只有他记住了那些时光，熟不知她也在用心地铭记着这些。
他们原本是有机会走近彼此的。
他原本是有机会放弃可笑的怕被拒绝的自尊，认认真真地表白心意的，告诉她虽然他曾很多次被她的冷漠和奇怪的自尊心伤害到，可他理解她的敏感和脆弱，更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她。
她也是原本有机会告诉他，她之所以对他冷漠和拒绝，是因为在内心里，他像是童话般完美的存在，像是天上明亮的星，像是不可靠近的梦，从五岁时他穿成小王子的样子和她站在一起时，他对她就有着不同的意义，而自卑却让她无法分清他对她的好是出于喜爱还是出于同情，所以她把心包裹在厚厚的壳里面——他们原本是有机会的。
8.
没有了段明明的学业生活变得无趣和漫长，考第一和最后一名对乔家洛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他曾有过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成绩一落千丈，旷课早退，让很多老师扼腕叹息，叹息着忽然退学的段明明，也叹息着性情大变的乔家洛。
可是后来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在一个有风的静谧的午夜，那时候离他最后一次见到段明明，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那边没有人说话，是呼呼的风声，彼此沉默了许久乔家洛才轻轻问道：“是段明明吗？”
她在那边声音清亮：“是我。”
他们随便聊了几句，然而彼此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
后来段明明对乔家洛说道：“其实我退学也没什么啊，我在这边一边打工一边报了一个英语培训班，还有一个会计培训班，以后可能也会考别的，也会去读大学的。”
“乔家洛，你也加油噢。”她在电话那端笑了笑。
挂了电话之后的乔家洛愣了许久，他的手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那条已经有些褪色的金属项链微微笑了笑，那晚他拒绝了刚结识的朋友一起去喝酒的提议，而是在明亮的台灯下打开了书本。
是的，他还要用力地奔跑。
——就好像段明明还跑在他的身边一样。
——就好像段明明就在前方等着他一样。
——就好像他们的未来里还会有无数个并肩而立的时刻一样。
她脆弱敏感有厚重的壳，所以一个人躲在壳里守着一颗真心；对被喜欢这种事情永远都是后知后觉，错把喜欢当同情；她缺乏安全感，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得小心翼翼，会莫名其妙自卑。嗯，这些感受，作为同是巨蟹座的妹纸，我都感受过。
如果你曾很用心喜欢过一个人，你也一定能读懂女主角段明明，喜欢这个故事。
1.
段明明第一次上台领奖，是五岁时，县城里举办的幼儿绘画比赛，一等奖有两名，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乔家洛。
颁奖仪式结束之后有人举起手头的照相机喊着：“来来，小冠军，给你们和张影，站近点。”段明明仰起脸看了看比她高出半头的乔家洛，他穿着一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西装，还像模像样地在脖子上打了个领结，头发上大概还抹着发胶，在阳光下看起来黑亮亮的。
段明明不愿意走过去，是乔家洛笑了笑向她走过来两步的，然后那人喊着“笑一个，笑一个”，相机的闪光灯亮了起来，记录下了乔家洛那张朝气蓬勃和段明明那张别别扭扭的脸。
而后是段明明的五岁到十五岁，乔家洛的六岁到十六岁，十年间，两个人一个在城南上学生活，一个在城北上学生活，看似人生延续着各自的轨迹，但总能奇妙地保持着每年两次的见面机会。
——县里的作文比赛的颁奖礼上，她是第一名，他是第二名；奥数竞赛的颁奖典礼，她与他都获得了二等奖；还有什么各式各样的演讲大赛，英语口语大赛……颁奖典礼之后总会有让段明明觉得讨厌的人举起照相机拍照，有时候是她和乔家洛两个人，有时候是一群获奖的学生，每一张的照片上她都是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摆着一张别别扭扭的臭脸。
乔家洛有时候见到她会打声招呼：“哎？段明明，又见面了啊。”然而每次乐呵呵的打招呼从未获得段明明的回应，她仍旧是那一张臭脸，冷冷地看一眼又是西装革履的乔家洛，侧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
乔家洛有几个朋友陪他一起过来的，纷纷取笑：“家洛，那谁啊？长得还不错，就是不搭理你。”
乔家洛推搡着他们：“好啦，好啦，马上仪式结束一起去唱歌。”
后来的一次他们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是市里的重点中学门前贴出来的大红色的录取名单上，段明明比乔家洛多三分，名字在那张录取榜的最顶端。
看榜的那天段明明本来以为会见到乔家洛的，谁知道没有，来帮他看榜的是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大约是他的妈妈，站在段明明身边打电话：“家洛，我看到了，录取了，第二名，真不错，明天给你买台电脑作为奖励……什么？谁？段明明？我看看……有她的名字，第一名呢……”
乔家洛居然还会问到自己，这一点倒是在段明明的意料之外，她耸了耸肩，吸了吸鼻子往车站走去，坐上了最后一班车回县城，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夜色，天边挂着十几颗星辰。
2.
段明明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没有呆在家里，看到录取消息之后的第三天她便收拾了行李去了市里，在市里的一个朋友家借宿。
七八月份正是这个沿海城市旅游的旺季，她从批发市场进了一批饮料、草帽、太阳伞之类的东西，每天十点钟左右找个三轮车蹬上二十分钟到海边，随便搭起来一个小摊，把东西拿出来依次摆好。
她的头上戴着大遮阳帽，脸上是一副进货送的五块钱一副的太阳镜，见到游人多的时候会扯开嗓子喊上两句：“遮阳伞，太阳帽，红茶绿茶冷饮……”当然，这是她在发现自己一天下来实在没什么收获的时候才会做出的举动，大多数时候她都静静地坐在沙滩上，有时候撑开一把伞挡住阳光看书。
有人从货架上拿起一瓶绿茶，拧开盖子之后一饮而尽之后问道：“多少钱？”
“十块。”段明明头也不抬地说道。
“绿茶不都是三块钱吗？”那人两眼一翻，“你抢钱啊？”
“就是这个价，十块钱一瓶，怎么着，你喝完了想不给钱啊？”段明明把脸上的墨镜拿掉，顺手也取下了头上的遮阳帽，从沙滩上一跃而起抬起头说道。
这一抬头便愣住了，眼前站着的，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皮肤晒得黝黑的乔家洛。
她本来是想装作不认识他的，慌忙把脸垂了下去，可乔家洛却完全没有体会到她的用意，声音一下子嘹亮起来，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哎？段明明，怎么是你啊？”
段明明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转动了一下身体让乔家洛的手掉了下去，然后蹲下去低着头开始收拾东西。
她收拾得很快，大有风卷残云的架势，摆出来的东西很快就被她收拾进两个尼龙袋里，她一手提着一个转过身向停着自己三轮车的地方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走了回来，站在乔家洛的面前两手一摊：“绿茶钱。”
“噢，噢，”乔家洛慌忙从自己那夏威夷风情的海滩裤的口袋里摸，拿出一张十元的放到段明明的手上。段明明接过来又再次转过身准备的时候，他忽然在背后喊住了她。
“段明明，”乔家洛的声音在八月的阳光下炙热又嘹亮，“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从背后看过去可以明显得看出段明明的后背僵硬了一下，她大概是愣了几秒钟，也不知道是在和乔家洛说话还是在自顾自，她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轻轻说了句：“没有啊。”便继续大踏着步向前面走去。
留着乔家洛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
乔家洛原本计划的两天游变成了一周游，说服和他一起来的两个玩伴也晚走几天，在海水里游泳，离段明明不远也不近。
中午的时候会从口袋里摸出一两百块钱递给其中一个叫做杜允的男生，远远地指着段明明的那个小摊：“就去那里买，饮料啊面巾纸啊随便什么，尽可能多买点。”
杜允不解，但还是乐意做这件事情，每天中午拎着一大包根本就喝不完用不上的东西回来。然后乔家洛就会远远看到段明明起身收拾东西，——她对每天要挣多少钱在心底都有一个预期，达到之后就会回去，下午海边的阳光毒辣，乔家洛实在不想在半个月后看到被晒成非洲人的段明明。 即便是杯水车薪，但杯水总好过没有。
3.
九月份开学乔家洛再次碰到段明明是在学校礼堂的后台，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乔家洛在准备演讲稿的时候听到了后面的声音，回头一看是站在另一端的段明明，她也正在准备，声音清清脆脆，好像也正听到了乔家洛的声音，抬起头看了过来。
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四目相对的，乔家洛还没来得及对她笑笑，她就已经慌忙把头转向别处，看着窗外操场上开得茂盛的夏季的香樟。
许或是看着高高瘦瘦的段明明皮肤还是白白的，乔家洛的心底涌现出了些许微妙的愉悦的情绪，嘴角忍不住扯开一个微笑。
当然，即便是同样作为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新生代表，两个人受到的待遇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的。
属于孤僻的天才少女段明明的整个过程都是静静的，从出场到退场，她的演说规规矩矩没什么新意也不会出什么问题，间接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掌声。
然而乔家洛不一样，这所高中女生群里早已口口相传着他的名字，成绩好人又帅又亲和，万花丛中笑一笑，不知会让多少少女心碎。段明明那边刚下台，下面就已经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和掌声，他今日不是故作老成的西装革履，白衬衫和牛仔裤让整个人干净又清爽，让段明明和他在后台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看，却发现乔家洛也正回过头来看向她，顿时慌忙把头转了回去。
她已经演说完，无需再在后台，便从后面的便门绕到了礼堂下面的座位处，在后排转了两圈想找一个座位坐下，有人挥手轻轻喊着她的名字：“喂，段明明，坐这里。”
影影绰绰里，她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脸，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坐定，是暑假里一连好多天都去买她的东西的杜允，她礼貌地笑了笑，他倒是很热情：“真没想到还能再碰到你，你成绩真好是全校第一名呢，对了你还记得我吧？”
对于热情过分的人段明明向来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但许或是因为暑假里的那一段交集，也许或是他的笑容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段明明倒也愿意点点头与他随意聊上两句。
乔家洛的演说很精彩，段明明一向苛刻，都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下面掌声一片高潮迭起，聚光灯搭在舞台上的乔家洛的身上，搭在他清爽利索的短发和挺拔的鼻梁上，让他整个人都弥漫在一层奇妙的遥远的光泽里。
——“好帅啊。”
——“对啊，你说要什么样的女生才配得上乔家洛啊？”
——“肯定是校花女神级别的，反正我是没指望了。”
前排的几个女生议论纷纷，段明明自然也听得见，再抬头看了看乔家洛，他正俯身鞠躬，脸上带着完美的微笑。
这样的男生，一眼看过去是的确会让人有这样的思忖的吧——诸如“他会对什么样的女生动心呢？”
“想什么呢？”旁边的杜允捅了捅她的胳膊，递给她一片口香糖，“走吧，典礼结束了。”
段明明点点头，跟在杜允身后走了出去，谁知他走出去之后却在礼堂的门口站定，一副在等人的样子，段明明不明所以地问道：“等谁啊？”
杜允还没有回答，乔家洛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和杜允打了声招呼，看到他旁边的段明明愣了一下，没心没肺的杜允解释道：“是不是想问我和她怎么认识的啊？哈哈，家洛，暑假你每天给我二百块让我去买冷饮买的就是段明明的……”
段明明的脑袋轰隆了一声，仰起脸看向站在那里因为被忽然戳破而有些窘迫的乔家洛，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秒钟，说了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管闲事”然后便挺直了后背走开。
晚上回到狭窄潮湿的租来的单间里，对着桌子上的小镜子的时候是很想大哭一场的。
如果什么时候可以不被贫穷，自卑这样的情绪折磨着，如果什么时候也可以穿着花裙子昂首挺胸地走在校园里落落大方地和喜欢的男生打招呼。那个时候，才可以不去想别人的关心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同情吧。
4.
高一整整的一个学期里，乔家洛似乎都觉得他无法再走进段明明半步。他与她在一个班里，平日路上相遇，也总会咧开嘴对她笑笑，可段明明的面前五毫米处好似总有一道隐形的墙壁，把他的笑挡了回来，无法到达她的心底去。
段明明倒是与杜允交上了朋友，许或是和选座位那天有关。按照成绩进去选座位，段明明第一个进去，选好座位坐下之后便是乔家洛走进来，乔家洛的眼睛落在了段明明身上一小会，不过当时正低着头整理课桌的她当然不会发现，然而他轻轻叹了口气，坐到了离她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
倒是杜允，他进来的时候乔家洛身边的空位理所当然地全部坐满，他看到段明明身边的座位还空着，便嘻嘻哈哈地喊着她的名字，连蹦带跳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乔家洛低下头来假装看书，却在心底想着下一次排位置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坐到段明明旁边。
可从未有过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刻，下一次也许他们不是第一名和第二名，下一次也许是乔家洛先进去选的位置，段明明自然是不可能去坐到他旁边，下一次也许真的天时地利了，但乔家洛的眼睛偷偷看向段明明的时候发现她依旧是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便会沮丧地放弃了先前的计划。
好在他可以从杜允那里得到一些段明明的消息。
——“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吧，妈妈身体不大好，她就经常会做一些兼职挣点外快。”
——“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人蛮不错的。”
——“她打算情人节去卖玫瑰花呢，还让我周末陪她去进货，不过我不一定能去，那天家里有点事。”
情人节是在周日，周六那天段明明在约好的路段等杜允，她早去了十几分钟，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最后竟然看到走过来的是乔家洛。
她皱了皱眉头，乔家洛挠了挠脑袋对她笑了笑：“杜允家里有事，让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段明明准备转身去身后的花卉市场，“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算我一个吧，”乔家洛慌忙在后面喊着，“我投资可以吗？我投资一半，不要利润。” 段明明回过头来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
他们一起进去的时候段明明向他解释：“我自己的钱进不了多少货，有你投资就可以多进一些花了，利润我六你四。”
乔家洛本来还想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可一想到段明明的脾气便没敢反驳，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好的好的。”
他们在市中心的公园站着，来来往往很多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小情侣，乔家洛和段明明的怀里都抱着一大束玫瑰花，脚边的大塑料桶里还插着很多，有停下脚步问价的，也有很爽快地买上几支，卖上一会儿段明明会掏出计算机算一下盈利多少钱，然后继续笑盈盈地去卖。
竟然碰到了同年级的一对小情侣，那时候段明明怀里的玫瑰花已经卖完，乔家洛的怀里捧着一大束，女生惊呼道：“哇，你们在谈恋爱吗？好幸福啊，这么一大束玫瑰。”那个女生大抵是和乔家洛比较熟悉，段明明不认识，也不想搭话，眼睛斜了斜看了看身旁的乔家洛。
乔家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随便说了几句把话题支开，然后一对小情侣便手拉着手走开。
两个人中间的空气里弥漫着些许微妙的氛围，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互相说话，有人来买话乔家洛就上前接待，收到钱之后递给段明明，然后段明明把它放进身上的小包里。
原计划是卖到晚上九点，提前结束是因为变了天色，有雨雪夹杂着落了下来，剩下的也没了多少，乔家洛数了数数目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段明明：“这十几只我要了。”
他把它拿在手里，段明明走到公园的长廊下面清点了一下钱数，然后把乔家洛该得的那部分给她，长廊的另一端有位正在拉二胡乞讨的老人，她抽出一张十元的跑过去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乔家洛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宁静而安详。
在互相道再见的路口乔家洛把那小小的一束玫瑰花递到了段明明面前：“送给你。”他轻声地说道，“就当是谢谢你让我加入了。”
说实话他已经在心底做好了被段明明挖苦或是拒绝的准备，可段明明只是愣了愣，而后伸出手来接过了那束花便转身走开。
5.
高中校园里关于恋爱的小道消息总是传播地异常快，第二天乔家洛一到学校便有人拍着他的肩膀打趣：“听说你和段明明谈恋爱了？你怎么会喜欢她啊？闷死了……”
“好啦好啦，不要乱说了。”乔家洛把那人的手从肩膀拿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眼睛却向右前方看去，那是段明明的位置。
——她正坐在那里看书，脊背挺得直直的，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坐姿，从未有放松过的时刻。
乔家洛莫名地觉得有些心酸，其实是很想走到她的身边聊上几句的，问一问其实一个女生要学习还要养家也挺辛苦吧？这些年来是不是也想过得轻松一些？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可以放心哭泣的怀抱呢？
两周后是新一轮月考后的座位调动，第一名的段明明还是第一个选位置，坐定之后低下头收拾桌洞的时候一抬头乔家洛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跟她笑盈盈地打招呼，让段明明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坐这里没问题吧？”乔家洛轻声问她。
“没问题啊。”段明明回答道，不知道为何，忽然咧开嘴对他笑了笑。
十五六岁的年纪，说不出的误会好像的确是一个微笑就能瓦解，那天上课的时候乔家洛偶尔会偷偷看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着的段明明，想起她刚才那个笑容，莫名地就会在心底窃喜一下。
渐渐也终于能像朋友一样交谈，下课时聊聊天气聊聊老师，再渐渐地竟也可以像亲密一点的朋友一样，了解到彼此的一些私事——像是段明明，“其实每天上午上课都很困的，因为凌晨要起来帮妈妈去果园进货。”“没有吃过早饭啦，没时间，进完货就要往学校赶。”“说不上来有什么梦想，想去读大学吧。”——像是乔家洛，“爸爸在外面做生意经常不回家啦，每个月给我和妈妈寄钱。”“不像你是天才少女啦，我从小就被逼着学钢琴学画画学奥数每天都很累的。”“现在的梦想大概也是去读大学吧。”——“最好是和你一起。”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后来段明明的课桌桌洞里便会出现一瓶牛奶或是两个茶叶蛋，在她早上匆匆忙忙赶到教室将手伸进桌洞之后，侧脸看看身旁坐着的乔家洛，他并不去看她，正在一本正经地读英语单词，她也就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拿出来吃下。
高中的时光好像就是靠这样计算着过去的：又进行了几次月考，出了几次成绩，排了几次座位，一学期就恍恍惚惚地过完了。乔家洛与段明明好像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一直都坐在一起。
乔家洛十七岁的生日，段明明接收到了邀请——是上课时他递来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周六我在家过生日，你能不能过来？”
段明明手里拿着铅笔，在上面写下了“我不去”，想一想又拿出橡皮擦去了那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一个“好啊。”
离周六还有三天，她回家的路上给乔家洛选了一个生日礼物，是在某一个段明明逛过很多次的精品店买的一条装饰链子，下面有一个四叶草形状的坠子，也许在后来的很多年以后，段明明会为当初蹩脚的审美观感到羞愧，但在那个时期，四叶草足以象征着她所要表达的祝福。
她还做了一个包装，在午夜的台灯下面，用绸带在上面扎了一个小小的粉红色蝴蝶结。
6.
周六那天段明明到达约定好的地方时，乔家洛已经等在了那里，她冲他笑了笑，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他，轻轻说了句“生日快乐。”
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难得乔家洛拆开之后竟然很喜欢，开心地将链子戴在了脖子上，银白色的金属链子在阳光下有着很好的色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明晃晃的。
情况和段明明先前设想的有所不同，她原本以为以乔家洛的人缘来说，会是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聚会，可乔家洛带着她走进一家餐馆说是一起吃午饭时，她才意识到只有她的参加。
“怎么没有别人来？”段明明歪着头问道。
“我没有通知别人。”许或是因为喝了点酒，乔家洛面色微醺，看着段明明说道。 她慌忙把眼睛转向别处。
如果不是最后的收尾，对段明明来说，那原本会是简单却美妙的一天。
两个人吃完饭之后随便逛了逛，中途的时候接到杜允的电话，杜允解释道要到乔家洛的住处拿些东西，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当时恰好两人就在住所附近，乔家洛便决定先回去一趟，段明明跟在他身后。
推开门的一瞬间彩带和气球都从房间里涌了出来，很多人一起大声喊起了“生日快乐”，把没有思想准备的乔家洛和段明明都吓了一跳，杜允从人群中将生日蛋糕推了过来：“家洛，我安排的，不错吧。”
有乔家洛在学校结识的新朋友，也有专门从家乡赶过来的以前的玩伴，大概是一次正式生日Party的缘故每个人都穿得光鲜而美丽，段明明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在一群小礼服中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周遭也有一些目光向她投了过来，更让她整个人显得窘迫，好在到了分蛋糕吃的时间，她接过来一小块蛋糕就慌忙躲在角落里的沙发上低着头吃，旁边是三五成群闲聊着的女孩子，她不同，她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乔家洛抱歉地看了她几眼，但未能抽出身来陪她坐上一会，许久不见的老友围住了他，有一个指着他脖子上的链子哈哈大笑：“家洛，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戴这种地摊货的东西？不会是十块钱一个买的吧，行了行了，快摘下来扔掉扔掉，我给你准备了一双Adidas的运动鞋……”
房间里很噪杂，这样的声音原本应当很快就在熙攘的喧哗声中淹没，可是没有，这句话恰到好处地传到了段明明的耳朵里，让她的耳膜和身体里的某个部位都尖锐地疼了一下。
那天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告而别的，乔家洛也不知道，尽管他保持着三分钟一次的频率看向段明明坐着的那个位置，可不知什么时候恍惚了一下，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周一的时候段明明把手伸进桌洞拿出了乔家洛塞进去的牛奶，她没有喝它，而是把它推回到了乔家洛的桌子上。
她顺便瞄了一下乔家洛的脖子，那条金属链子还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不知道为何和他那几百块一件的上衣搭配起来，看上去如此碍眼，让段明明都忍不住想张嘴想要回来。
最终还是只在心底百转千回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然而尽管如此，在段明明的心里，他们那好不容易刚刚建立起来的稍微亲密的关系，还是倾塌了。
接下来是暑假，乔家洛的老爸总算从外地回来一次，接他出国去旅游一番。这一年沙滩上查的严，段明明没法继续摆摊，便在商场找了个销售的工作——如果告诉乔家洛，他大抵会说“暑假就不要这么拼命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可哪里能休息呢？要考虑下一学期的学费生活费，要想着为以后读大学做储蓄——又哪里能停下来呢？
7.
暑假的第一个月段明明倒是收入颇丰，和同一小组的几个女生相比，她的营业额最多，拿奖金的时候心里头乐成一朵花，也不在意别人投过来的愤愤的目光。
是下班去洗手间时听到的对话，是两个素日里就看不惯她冷冰冰的样子的人。
“那个段明明凭什么刚来就拿这么高的奖金？”
“呵呵呵，人家傍到富二代了呗。”
“什么意思？”
“我妹妹和她一班，听说她在和乔家洛谈恋爱，乔家洛你知道不？我们商场有一大半他老爸的股份，她来这里上班之前，乔家洛跟我们经理打过招呼的……”
“切，这样都行，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计较什么啊，肯定是小姑娘家里穷，你看看她穿的那衣服鞋子，一看都是地摊货……”
当时正站在洗手间的外面，也不知道是应该走进去还是应该转过身跑掉，只知道很想蹲下来哭一场，真的很想哭一场，还在心底恨死了乔家洛，想让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抓起所有的东西狠狠地丢在他身上。
她没有在那个商场继续工作，第二天凌晨四五点和妈妈一起去郊外果园收水果，坐在借来的小型电动三轮车上，偶尔抬起头来，天上还有几颗星辰，在寂寥的闪烁着。
摆摊的时候妈妈又把老一套的东西拿出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你看咱老家老赵的闺女，人家也是十七岁，出去打工一年都能给家里寄钱了……”
“别说了，妈，”她第一次没有对她这已经说了无数次的话置若罔闻，打断了妈妈的话，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两个苹果：“我想好了，我也不上了，下个月也出去打工。”
——乔家洛没有再见到段明明。
他只知道高二伊始的时候，教室里她的那个位置空空的，他去她暑假打工的那个商场问了问，也没有问出什么头绪。
后来他辗转找到了段明明的家，是一个破旧地超乎他想象的小小房屋，段明明的妈妈收摊回来问他是不是叫做乔家洛。
他点了点头之后，她便走到房间里拿出一个盒子给他，说是段明明出去前留下来的，说要是有一个叫做乔家洛的男孩找她，就把盒子交给他。
是许多张照片。
五岁时他们那张合影，段明明板着一张别别扭扭的脸，七岁时她穿了一件波点的裙子，十二岁时的段明明又高又瘦，不过十五岁时乔家洛就比她高出了一大截……乔家洛对着那叠照片无声地抽，他也有这么一个盒子，里面装满着同样的照片，他们站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以为只有他记住了那些时光，熟不知她也在用心地铭记着这些。
他们原本是有机会走近彼此的。
他原本是有机会放弃可笑的怕被拒绝的自尊，认认真真地表白心意的，告诉她虽然他曾很多次被她的冷漠和奇怪的自尊心伤害到，可他理解她的敏感和脆弱，更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她。
她也是原本有机会告诉他，她之所以对他冷漠和拒绝，是因为在内心里，他像是童话般完美的存在，像是天上明亮的星，像是不可靠近的梦，从五岁时他穿成小王子的样子和她站在一起时，他对她就有着不同的意义，而自卑却让她无法分清他对她的好是出于喜爱还是出于同情，所以她把心包裹在厚厚的壳里面——他们原本是有机会的。
8.
没有了段明明的学业生活变得无趣和漫长，考第一和最后一名对乔家洛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他曾有过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成绩一落千丈，旷课早退，让很多老师扼腕叹息，叹息着忽然退学的段明明，也叹息着性情大变的乔家洛。
可是后来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在一个有风的静谧的午夜，那时候离他最后一次见到段明明，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那边没有人说话，是呼呼的风声，彼此沉默了许久乔家洛才轻轻问道：“是段明明吗？”
她在那边声音清亮：“是我。”
他们随便聊了几句，然而彼此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
后来段明明对乔家洛说道：“其实我退学也没什么啊，我在这边一边打工一边报了一个英语培训班，还有一个会计培训班，以后可能也会考别的，也会去读大学的。”
“乔家洛，你也加油噢。”她在电话那端笑了笑。
挂了电话之后的乔家洛愣了许久，他的手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那条已经有些褪色的金属项链微微笑了笑，那晚他拒绝了刚结识的朋友一起去喝酒的提议，而是在明亮的台灯下打开了书本。
是的，他还要用力地奔跑。
——就好像段明明还跑在他的身边一样。
——就好像段明明就在前方等着他一样。
——就好像他们的未来里还会有无数个并肩而立的时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