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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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非是个复古主义者。大跃进年代出生的人,既没上过私塾,也没有听老师讲过“四书五经”,自然不知道文言文的好,当然也认识不到它的壞。我最早接触的古文是在中学课本上,比如始读《邹忌讽齐王纳谏》时,就感觉晦涩难懂,不知所云。但一经老师注释和解读,又感觉古人的作文具有洗练、言简、意深、精准、到位且有韵致的特点,这是现代人抑或是现代汉语难以企及的境界。
  一种流行两千余年的文体,在新文化运动中一夜之间说革就革掉了。谁也不敢否认五四运动的积极意义,但谁又不得不对这个新文化运动保持着某种疑问。白话文是那时开创的,新诗创作是从那时开始的,“打倒孔家店”的口号也是那时提出来的。如果说白话文改革是为了普及推广大众文学文化的便利,那么孔子的儒家思想一直是中国知识分子和历代封建王朝奉为圭臬的思想宝典,为何也在一夜之间被全面打倒全盘否定呢?难道这在中国流传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全是糟粕?一无可取之处?五四运动之后的国学一落千丈,沉寂百年之后又悄然兴起,看见今人在拼命地修造孔庙恢复旧学,追溯孔孟的治国思想和修身法则,说明实用主义并无代替儒家学说,是不是中国太多的事情都要经历一个臭了香,香了臭的“腐乳”发酵过程?
  胡适先生应该是白话文运动的发起者和急先锋,奇怪的是那么有学问的人犟起来也会如此偏激,竟会把文言文贬得一无是处。据说五四时期的中国知识分子也分为革命派和保守派,反对白话文运动的人亦为数不少。如章士钊、梅光迪、林纾、黄侃等,这些都是白话文运动的坚决反对者,尤以黄侃为甚。黄侃有一次在课堂上讲文言文就专门举例恶损胡适。他说:“同学们,如果胡适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用白话文来拟电报,无非这样写:‘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如果用文言文来写则需四个字‘妻丧即归’。这两份电文一份11个字,另一份4个字,仅电报费就省去三分之二,你们说那种文体好?”黄侃的这个举例确是有些尖酸刻毒,但也足见他对胡适之流的不满和对白话文运动的拼死抵触。
  胡适当然也不服气,在课堂上一样举例反驳黄侃。说行政院拟聘他去当秘书,他不愿从政,便需用电报形式来婉拒,要同学们代拟一文言文电报稿,看看究竟是文言文简洁意明还是白话文简洁。胡适最后在众多的同学答卷中选出一份数字最少,且意思表达较完整的“才学疏浅,恐难胜任,恕不从命”12个字,而他自己用白话文拟了只有5个字:“不干了,谢谢!”随后他对学生解释说:“不干了”已含有才学疏浅,恐难胜任的意思,而“谢谢”既有对举荐人的感谢又有婉拒之意。依笔者看来,胡适先生的解释有些牵强。“不干了”就是直接拒聘,硬邦邦地拒绝,哪里有才学疏浅,恐难胜任的意思?如果说“干不了”倒有些许“恐难胜任”的含义。有人夸胡适的反击巧妙得令人拍案叫绝,例子举证得天衣无缝。我读不出,相信好些人也没读出。倒是黄侃质问胡适:“你提倡白话文,不是真心实意!”胡适不解,黄侃正色道:“你要是真心实意提倡白话文,就不应该叫胡适,而应该叫‘到哪儿去’。黄侃的根据是 “胡”为疑问代词,例如“胡不归”就是为什么不回来的意思。而“适”可解“去、往”等,如“无所适从”,故这样翻译成白话文则该把名字改为“到哪儿去了?”此言真的是对胡适之名字的一个绝妙讽刺,可见当时两派的斗争达到了何种尖锐激烈的程度。
  当代人没有扎实的古文功底,也没有了那种语言习惯和语言环境,古文很难写得出彩,当然也没必要费大力气去研习。但写作的人要言简意深,要练字练句,仍需从古文中去汲取养分。韩石山先生在《装模作样》一书中讲了一则轶事。那是1980年春天,中国作协复办第五期文学讲习所,蒋子龙、王安忆、叶辛、陈国凯、张抗抗、刘亚洲、贾大山、韩石山、孔捷生等等都是那一期为时三个月的同班学员。如今这些人大都成了当代文坛的大腕级人物,但在当时也不过是些优秀的文学苗子。贾大山是大家熟悉的一位河北作家。这是一个颇具智慧和超级幽默的人。老师讲到《史记》的课程时,他便活学活用对着韩石山调侃开了:“石山啊,我琢磨了,《史记》这种笔法,我也会,我写了段,你听像不像?”接着贾大山拖着长腔摇头晃脑地念道:“石山者。韩姓,临猗人也。少聪颖,喜读书,及长,善横舞。夜,欲尿,以面盆接之,琅琅有声。”据韩石山先生自己介绍,“善横舞”指的是当时风行一时的交谊舞,贾大山认为跳舞的动作要领与性交的动作要领有相似之处,只不过是一个竖式,一个横式。学校舞会的时候,贾大山与韩石山都去, 但他俩只看不跳,贾说韩“善横舞”便知其内涵所指了。而“夜欲尿”是因为他与贾大山共居一室,当时的宿舍内无卫生间,解手须到走廊尽头很远处的公共卫生间,夜起寒冷,韩常用水盆接尿,翌日再倒。贾大山这则“史记笔法”虽不失挖苦和调侃,但你不得不佩服他简练而精准的表述, 也不得不承认古文言在某些地方无法替代的妙处。
  说到古文的简洁,我还想起苏东坡的一篇《记游松风亭》。我们今天读到的游记动辄几千字上万字,而苏东坡的这篇散文不足百字, 却写出了人生的大境界。文曰:“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 纵步松风亭下, 足力疲乏, 思欲就床止息。仰望亭宇, 尚在木末。意谓如何得到。良久忽曰: 此间有甚么不得住?由是心若悬挂钩之鱼, 忽得解脱,若人悟此, 虽两阵相接, 鼓声如雷霆, 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在这里有必要回顾下此文的创作背景。东坡于绍圣元年(1094)十月初二到惠州,惠州太守敬仰东坡,把他安排在官衙的招待所合江楼住下,但有人就此事向上弹劾詹范太守,说苏东坡一介贬官, 且是“安置”监管对象, 无权享受行馆待遇,不得住在合江楼。十月十八日,仅在合江楼住了半个月的苏东坡便被逐出府衙行馆, 搬到归善城郊水东街的破庙里居住。苏东坡从一个府衙州官的座上客, 旋即变为城郊荒野的市井草民,高大宽敞的合江楼与阴暗潮湿的嘉祐寺形成了强大落差,这种跌差换作他人也许心理难以承受, 但苏东坡就是苏东坡, 他很快转换角色调适位置,转而寄情山水亲近自然了。这是苏东坡到惠之后在嘉祐寺写的第一篇游记散文。据《舆地纪胜》记载,松风亭在嘉祐寺后山巅,始名峻峰,山路怪石嶙峋, 石级幽径陡峭,山顶有古松数十株,树下有亭,谓之松风亭。苏东坡在文中说,他很想爬到山巅,俯览一城风景,但可惜人老体衰,腿脚无力,走到半山腰抬头看看,松风亭还挂在高高的树梢之上,如何爬得上去?很想就此打住就地歇息。正犹豫间, 忽然像听到有人说:“此间有甚么不得住?”是的,人生有什么不可承受?此间有什么停不下来?嘉祐寺不一样可以住人!想到此, 苏东坡感觉如脱钩的鱼,无比的轻松和自由。由此再悟出,人生在世,官场险恶,犹似两阵对垒,短兵相接。冲锋的号角吹响时, 前进可能被敌人打死,后退则会被军法处死,进退都是个死, “当恁么时, 也不妨熟歇。”目标都是自己定的,这不就是人生的另一种选择和境界?这是一篇充满智慧和哲理的游记,若是叫苏东坡用白话文来写,能在如此短短的95个字中容下如此深刻的思想内涵吗?
  五四运动迄今已近百年了,事实证明,实用主义代替不了儒家思想, 新诗创作无法超越唐诗宋词, 虽然白话文给我们读书写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但文言文仍然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时至今日,我们在旅游景区仍可看到许许多多的碑文石刻,虽为当代人所写, 但它无一例外是采用古文或半文半白的文体写就。如用现代汉语来写赋记,它的韵味,它的篇幅又将如何来处置呢?何况中国数千年文化积淀和经、史、子、集都是用古文写下来的, 如果完全摒弃, 不习古文, 那不等于拧断了中华文脉, 又何谈继承和弘扬?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赵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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