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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72年前,一本名为《小王子》的童话面世,成为全球迄今为止,非宗教类书籍里被翻译得最多的。它有1300种版本、被翻译成265种语言,一共卖出了14,500万册。
这本书是关于一位飞行员偶遇来自外星的小王子,听他讲述自己和玫瑰花、狐狸,以及在外星球遇到的种种荒唐可笑的成人的故事。尽管字数很少,语言简单,它却打动了无数儿童和成人,被众多媒体评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佳读物”,声称从中读出了人性、贪婪、爱、责任,以及各种人生哲理。《小王子》的作者安托万·圣艾克絮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也成了与伏尔泰、卢梭、雨果等并入先贤祠的名人,法国政府曾将他和小王子形象印到五十法郎的钞票上,太空中则有一颗以他命名的星球。
除了写出多本经典书籍外,圣艾克絮佩里还是位天才飞行员,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1944年7月31日,他在执行一次飞行任务时,再也没有回来。他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飞机残骸也是几十年后才被人无意发现的。人们对于他的消失有诸多猜测:自杀?被敌军击落?还是像小王子一样,去了B-612星球?如今,在考古学家的挖掘、当年事件参与者的陈述下,这个谜团终于有了答案。让我们来回顾这位传奇人物的最后一次飞行。
洛克希德-P-38闪电战斗机的两个马达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安托万·圣艾克絮佩里刚刚到达海拔一万米的高空,燃料足以让他飞行六个小时。
这是1944年7月31日,上午9点到9点半之间。圣艾克絮佩里眼前,是一个比他刚刚告别的世界更单纯美好的地方。临行前一晚,他睡得并不多。美国空军上校保罗·罗克韦尔(Paul Rockwell)专程赶来,邀请他共进晚餐并会谈,但是被回绝了。他飞去了科西嘉岛上的米奥莫(Miomo)参加朋友聚会。这是他少有的休闲时光。在聚会上,无论是玩扑克牌还是讲故事,他都是最耀眼的那个人。即使有烦心事的时候,在朋友面前他也会装出快乐的样子。但是,只要到了空中,表演便结束了。没有政治,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飞行的快乐。
他这次的任务,是探索格勒诺布尔和安纳西地区的阿尔卑斯山地形。这是一片在他心中极为珍贵的地区,他童年的大半时光都是在艾因省的圣莫里斯城堡度过的。
他是从科西嘉岛的博尔戈(Borgo)军事基地起飞的。此刻,阳光灿烂夺目。万里的晴空上,渐变的蓝色与白色相互交织,一直蔓延到天际。他躲在自己的机舱里,周围没有人要求他表明立场、选择党派,也没有人强迫他对这个深恶痛绝的世界发表观点。在安托万看来,任何形式的人道主义都在日益功利化,让他感到陌生。在他下方几千米处,那个拥挤嘈杂的人类世界中,人们如蝼蚁般生活,这令他窒息。只有在飞行中,安托万才能做他自己。全神贯注地执行飞行任务,是当下最重要的。
尽管氧气面罩压着脸颊,让人有点不舒服,他还是品味着每一次呼吸。在这里,最细微的动作都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安托万缩在自己的保暖飞行服里,因为外面已经降到了零下50度。他不再去管全身的各处疼痛,那都是他曾遇到过的飞机事故所留下的。但他知道这些疼痛对他意味着什么:它们会让他在飞行时分心,尤其是,对他这种身体状况的人来说,44岁高龄已经不适合执行飞行任务了。
他的老朋友、II/33侦查部队的指挥官勒内·嘉瓦耶(René Gavoille)也试图劝他改做地勤工作。安托万完全了解这一切,这也让他痛苦纠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飞行了,所以更应该好好珍惜!他想起了此前执行过的无数次侦查任务,它们曾为他带来诸多奖章,甚至还得到过空军司令部的奖章。那是1940年5月23日的一次飞行。当时,他正飞过阿拉斯(Arras)上空,德国坦克已经驶入了该城。顿时,他驾驶的Bloch 174 侦察机成了高射炮的攻击对象。尽管飞机最后被打得千疮百孔,但他最后居然完成了侦察任务,并带着机组人员安然无恙地返回了军事基地。此次高风险的飞行为他赢得了“战地飞行员”的荣誉称号。
孤独的异乡人
法德之间于1940年6月22日签订停战协议后,圣艾克絮佩里长舒了一口气,但也略感失望。他离开法国前往纽约,希望可以加入美军。但是,在当时那个善恶分明的世界里,圣埃克絮佩里很难让别人听懂自己的观点。因为他从不宣称自己是左派,人们自然而然就把他看做是支持贝当政府的右派分子。其实,他只是想把四分五裂的法国人聚集起来。盟军登陆北非的三周后,他在纽约用无线电发出这样的呼吁:“法国人,让我们团结起来为祖国奉献!”但是无济于事。
圣艾克絮佩里试着用狂欢和爱情来麻木自己。他爱上了龚苏萝(Consuelo),后者也被他身上这股忧郁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两人于1931年结婚。1942年的一天,在跟美国出版商尤金·雷纳尔(Eugene Reynal)吃饭时,安托万像以往一样,在餐巾纸上随手涂鸦。这次,他画出了一个瘦小的男孩。雷纳尔心头一动,建议他写一本童书,赶在圣诞节前出版。
也许是厌倦了政治和斗争,也许是异国他乡的生活让他更加怀念童年和故乡,安托万买了一盒水彩铅笔,开始一边画插图,一边着手写童话。他经常在香烟和浓咖啡的陪伴下工作,或者在深夜拨通朋友的电话,听取他们的意见,并让他们为自己书中的人物做模特。1943年,他完成了一本奇特的、充满诗意和哲思的书:《小王子》。安托万觉得自己有点筋疲力尽,但心中仍然记挂着一件事:重新投入战争。 1943年4月1日,在朋友的帮助下,圣艾克絮佩里终于在美国应征入伍,在突尼斯重新开始了飞机员的生活。他分配到的是当时最快最新的机型——洛克希德-P-38闪电战斗机。然而,在一次飞行任务中,他因返回时间延迟得太长而被禁飞了,成为了美国空军里的“板凳”飞行员。之后,他先后在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生活,随后又返回了阿尔及利亚,并于1944年春天获得特殊许可,加入了美国指挥官艾尔卡(Eaker)的队伍,得以在地中海一带飞行。
偏离的航线
圣艾克絮佩里轻轻做了一个动作,让飞机微微转向。与此同时,地面盟军的雷达一直追踪着飞机的行迹。飞机已经完成了一半的行程,到了尼斯、圣拉斐尔防御区上空。一切运作良好,他没有发起无线电联络的必要。他的飞机只配备了侦察装备,没有任务武器。要是不幸被德国战机盯上的话,他只能靠速度和飞行高度来逃脱了。这些对于这位飞行天才来说都不成问题,只需要瞬间便可达到。在图鲁斯——卡萨布兰卡——达卡的航线上,在南美的飞行任务中,他曾用这架飞机创造了多少奇迹啊。但当年并肩作战的两位好友吉永和梅莫兹都已经牺牲,就像安托万的弟弟和妹妹被病魔夺去生命一般,英年早逝。
这时,他突然不愿直接飞回基地,而是偏离了一下航道,在蓝色海岸的阿盖依城堡(Agay)上空徘徊了一阵。德国人刚刚把这座城堡变为废墟,这让他心碎。他是这么喜欢这座漂亮的城堡。这是他妹妹加布里耶尔(Gabrielle)一家人生活的地方,有他的教子、侄子和侄女们。他有时只要打个电话,便可以飞奔过来享受蒜泥蛋黄酱。在阿盖依生活的每一天都令人沉醉。
太阳躲进了云层,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离安纳西和格勒诺布尔的防御区越来越近。而飞行能见度在不停地下降。很快,圣艾克絮佩里意识到,这次任务不可能成功了,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看到目标的。但是他还是坚持一遍遍地飞过防御区上空。他还是想跟以往一样,努力接近目标。
就在同一天,德国在里昂的雷达基地监测到了一架落单的飞机。它一直出现在雷达的观测屏幕上,随后继续向南飞行,直到在屏幕上消失。德国观察员决定向位于阿维尼翁的基地敲响警报。当时是早上十点。这也是P-38闪电号飞机最后留下的可观测轨迹。它本该在12点半返回博尔戈。但这永远没有发生。
最后的残骸
最后见到圣艾克絮佩里的人分别是雷蒙·杜利耶兹(Raymond Duriez)中尉,军士长鲁塞尔(Roussel)、中士克顿(Cotton)以及机械师查理·苏迪(Charles Suty)。杜利耶兹负责用吉普车护送圣埃克絮佩里登机。1945年7月31日,官方正式认定圣艾克絮佩里失踪,并在斯特拉斯堡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同年8月31日,他被授予“国家烈士”荣誉称号。
1998年9月7日,在马赛以南的卡朗克高原上,渔夫让·克洛德·比安科(Jean-Claude Bianco)在利乌岛(Riou)附近捕鱼时偶然发现了圣艾克絮佩里的表链。2003年9月,一架飞机的残骸被打捞上岸,并在2004年4月7日被官方确认为他所驾驶的P-38闪电号飞机。
飞机是被击落的吗?还是出现了故障?圣埃克絮佩里当时是否身体不适?还是他选择了自杀?在飞机失事的前夜,他曾给皮埃尔·达罗兹(Pierre Dalloz)写过一封信,信末尾的几行字隐约流露出自杀的倾向:“如果我坠机了,我也毫不后悔。人类像蝼蚁般的未来令我害怕。我痛恨这种机器人般的生活。我生来就应该是个园艺师。”
P-38闪电号的残骸一经发现,潜水师兼考古学家吕克·万雷尔(Luc Vanrell)便着手探索和研究。于此同时,圣埃克絮佩里的家人委托巴伐利亚考古学家里诺·范·加尔茨(Lino von Gartzen)和布鲁诺·福利特(Bruno Faurite)调查飞机失踪的背景。在圣艾克絮佩里的侄子弗朗索瓦的协助下,这几位考古学家决定一起将调查结论公布于众。“圣埃克絮佩里的飞机残骸为什么会在马赛南部呢?事实上存在好几种假设,” 吕克·万雷尔和布鲁诺·福利特解释,“II/33侦查部队的飞行员茹尔丹(Jourdan)中尉证实,结束阿尔卑斯山北部侦查任务之后,在返回途中,圣艾克絮佩里有可能取道罗讷河谷,而非靠近意大利的阿尔卑斯高原。高原地区敌军势力非常强大,这也许能解释圣埃克絮佩里为何选择这一方向。另外,一般来说,如果飞行员很难执行第一个任务的话,有可能会去执行第二个任务。这是迄今为止我们认为最有可能的说法。”
因此,圣艾克絮佩里最有可能转向去观察和拍摄马赛和土伦的港口。当时,盟军预计8月15日在普罗旺斯登陆,这两个地方对于此次行动有着重要的意义。在海拔2500米到3500米的地方,为了能够拍摄到更加准确的画面,圣艾克絮佩里会沿海岸线飞行。因为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海岸线,他可能像往常一样,并没有看后视镜。接近正午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油量表,知道飞机还有燃料,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
在圣艾克絮佩里上方,是年仅22岁的德国追击机驾驶员赫斯特·利伯特(Horst Rippert)。他是从米勒斯(Milles)机场起飞的,此刻正准备着陆。米勒斯到耶尔(Hyères)之间的天空非常空旷。德国飞行员向土伦飞去。突然,他发现了正在低空飞行的、朝马赛驶去的P-38闪电号飞机。他保持一定距离跟踪着,发现这架法国侦察机转了一个弯,向外海飞去,随后又转了一个弯,飞回陆地。这架法国飞机成为了利伯特追击的目标。如果在同一海拔飞行的话,P-38闪电号飞机的速度对他来说显然太快了。利伯特决定从高空发动进攻,他现在的位置正合适。但是,因为发现对方是一架没有配备武器的侦查机,他还是决定先恫吓一下。然而,对方飞行员并没有回应他发出的信号。于是利伯特加快速度,径直向前行进。这时,他看到了对方的机翼,开始射击。按照他的习惯,他并不喜欢杀死敌人,仅仅破坏敌机即可。对方被击中了,然后垂直落入海中,消失了。
这真的是圣艾克絮佩里的飞机吗?“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吕克·万雷尔坚定地说。“一共有42架P-38闪电飞机被击落,其中12架落入大海。在这些坠海的飞机中,有5架型号为F5B号,和圣艾克絮佩里的机型一样。已经有四架飞机得到确认,只剩下最后一架……这肯定是圣艾克絮佩里的飞机。”
但是,德国空军的档案里并没有记载此次“胜利”。 2006年,赫斯特·利伯特站了出来,坦白自己是击落圣艾克絮佩里的“真凶”,并向里诺·范·加尔茨和吕克·万雷尔倾诉了事情的经过:“我当时向飞机的机翼射击,然后飞机突然一下子坠了下去,掉到大海里。我后来多么希望,而且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那不是圣艾克絮佩里的飞机。我们年轻的时候读过他写的所有书,我们那么喜欢他的作品。他把天空、把飞行员的情怀描绘得这么美好。正是读了他的作品,我们才有了做飞行员的梦想。我喜欢他。如果我知道是他的话,就不会射击了。绝不会伤害像他这样的人……”乱世之中各司其职,各为其主,追击行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时隔多年,赫斯特·利伯特长久的缄默还是赢得了人们的理解。唯一的遗憾是,人们无从证实他的说法,这位德国飞行员已经于2013年4月19日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