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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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七年,我师范刚毕业,分配在一所乡镇中学教书。学校十分简陋,包括教学楼在内的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没有安装玻璃。秋风强劲起来的时候,在上面糊一层报纸,以此来抵挡无孔不入的刺骨寒风。翌年春天,天气渐渐暖和,树木接二连三抽出新的枝条,这些已经变黄了的报纸终于完成使命,被撕了下来。因此,一年之中,窗户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完全敞开的,看上去空空洞洞,仿佛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月光黯淡的夜晚,被这些死鱼眼睛一样的窗户瞪着,我心里总是咯噔一下,莫名地恐慌起来。
  这是这个乡镇唯一的一所中学,学校规模很小,只有一百多名学生。十几个老师,以半工半农居多,他们既要操心学生成绩的好坏,又要牵挂地里庄稼的长势,每天放学后,一副心急火燎的神情,匆匆忙忙离去,甚至来不及将粉笔灰掸干净。顶在头顶上的粉笔灰,像薄薄的一层雪,随同他们骑在自行车上的身体一起颠簸着,消失在远方的霞光里。
  黄昏仿佛一首简单的乐曲,短暂的过渡之后,夜幕很快就合拢了。整个学校,剩下来的教师形单影只,除此之外,是为数不多的寄宿生。昏暗的灯光下,寄宿生们将脑袋挤在一起做作业,这些孩子懂得生活的艰辛,所以学习特别努力。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来打发这些漫长而又寂寞的时光的。我只记得,当我从某本书的情节中偶尔抬起头来时,刚才还亮着的灯光仿佛一朵花,突然就凋零了,教室里早已人去楼空。清醒的意识告诉我,夜已经很深了。校园一片沉寂。这个时候,莫名的恐慌如同一些小虫子,从身体的围墙外面肆意挤进来,将一颗胆小的心团团围住,疯狂地噬咬着。在这所简陋的学校里,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很快,我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邀请某个寄宿生和自己合睡。和我合睡的第一个寄宿生姓张,人很憨厚,身体结实,个头不高,脑袋却很大,一张脸黑乎乎的。我只有十七岁,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毕竟是他的老师,他显得特别紧张,躺在床的另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半个学期之后,一天,突然不见了他的踪影。找同学打听,原来,他已经拜了一个剃头师傅学剃头去了。那时候,对一个男孩子而言,剃头是一门养家糊口的不错的手艺。他家离学校大概有四十余里路程,我上门劝学的时候,他不在家,他随年迈的师傅到一河之隔的外省的一个村子去剃头了。我于是揣测,给人剃头的时候,个头不高的他一定将双脚踮得老高吧。他父母也不在家。一屋子凌乱的农具,上面还可以看见斑斑点点的新鲜泥垢,显然,这些农具和它们的主人刚才还在某块泥地里一起出没。劝学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另一个和我合睡的学生姓魏,因为小时候生过疖子,他的头顶和两侧就留下几个很明显的疤痕,魏同学于是将头发留得很长,企图将疤痕掩藏起来。魏同学有个哥哥,高考几分之差落了榜,大概是这个原因,魏同学的学习尤其刻苦。我和魏同学合睡了将近两个学期。后来,我调离了这所学校,他搬着被子又回到寝室去了,和其他寄宿生一起再次睡在有些潮湿的地板上面。
  有时,譬如一年的五月和六月,黄昏就显得格外长,太多的时光堆积在一起,无从打发,我便走出学校的围墙,沿着一条小路径直往前走。坎坷的小路掩埋在杂草里,看不到尽头,让人不免生出迷茫与恍惚。一次,折回来的时候,抬头发现,路边一户人家,屋檐下斜长出一棵大树,躯干粗壮,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住。这是一棵杨梅树,透过茂密枝叶的缝隙,可以看到一颗颗玛瑙似的熟透了的杨梅,颜色鲜红,饱满。树的主人很慷慨,笑着对我声称,你随便摘吧。离晚自习的时间尚早,我赶回学校叫上魏同学。我站在树下,魏同学敏捷地爬了上去。当他从树上下来时,几个口袋鼓鼓的。有杨梅挤破了,鲜红的汁液从口袋里流淌出来,弯弯曲曲,蚯蚓似的。上上下下几个来回,最后,我们满载而归。一路上,魏同学很开心,也很得意,不时朝我咧嘴一笑。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头上的疖子带给他的自卑,不仅如此,他还忘记了我是他的老师。而我,也忘记了他是我的学生。那一刻,在我的眼里,他就是我的一个无比乖巧的弟弟。
  回到学校,我将杨梅送了一些给其他老师,剩下的,我和魏同学一起慢慢品尝。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得知杨梅原来有许多种吃法,但大多我都没有实践过,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听说其中一种是蘸着盐吃,味道会更鲜美。我不知道当年我和魏同学有没有蘸着盐吃。只是二十年来,吃过很多回杨梅,唯独这一次留在记忆里。而有了这份记忆,那段远去了的岁月竟然就变得鲜红饱满起来。
  发稿/赵菱 tianxie101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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