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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2019年的世界形势的话,那么“愤怒”一定是恰如其分了。这是一个没有欢乐、只有愤怒的年份,更是一个日趋危险的年份,指向着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性。很多观察家已经指出,对未来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不确定性。这并不为过。
社会在愤怒。社会抗议运动风起云涌,几乎涵盖了所有类型的国家和社会,不管以什么方式来分类。不同政体、不同发展程度(发达与发展中国家)、不同宗教、不同种族的社会都发生了或者发生着社会抗议运动。和以往所有的社会运动一样,每一个地方的抗议运动都有其独特的原因,但综合起来,这些社会运动都显现出它们的诸多共同性。
第一,所有社会运动都是反建制的,明显表现为社会与政府之间严重的直接对立。
第二,任何一个因素,无论是宏观的还是微观的,都可以触发大规模的社会抗争,大到福利政策改革、移民政策改革、警察过度使用或者滥用权力,小到洋葱、地铁票涨价。
第三,社会抗争都表现为可持续性。参加社会抗议的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无产者或者社会底层,而且也是中产阶层、大学生,甚至社会精英。
第四,社会抗议大多表现为暴力性,社会抗议现场形同战场,打破了从前中产阶级社会抗争的“和平”神话。
第五,在國际层面,社会抗议呈现高度的相关性,大家互相学习、互相输出抗议的经验。
政治精英在愤怒。政治精英间互相竞争政治权力纯属正常,因为政治本身就意味着权力斗争。但政治精英们的愤怒大大超越了传统适用于政治竞争的那些法律和规则,演变成互相抗议,通过近乎暴力的手段来获取政治权力,也通过超乎法律和规则的手段实施政治权力。在多党制国家,愤怒表现为日益恶化的党争,政治力量之间没有了任何妥协性。
当传统的法律和规则不再能够调节政治人物的行为的时候,人们只差没有直接诉诸暴力了。民粹主义连连得手,局外人纷纷崛起,越来越多的政权被民粹领袖所掌控。传统上,民粹主义更多地表现为底层社会成员和穷人,但今天的民粹已经不分社会阶层,右派民粹和左派民粹显得同样可怕,并且也都是反建制的。更需要指出的是,民粹主义是以民主的方式崛起的。
国家在愤怒。有人认为中美之间的冷战开始于2019年,也有人相信这两国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冷战的不归路。当然,国家间的愤怒不仅仅表现在中美关系上,也表现在其他国家和地区之间,例如印度与巴基斯坦,美国和拉美、伊朗,俄罗斯与欧洲等等。尽管美国依然是世界上头号强国,但2019年表现出异常的愤怒,以至不管自身能力如何,作出四面出击状。
美国一方面到处退群,摧毁着二战以来自己花大力气构建起来的世界秩序,同时与多国打贸易战,使用极端的手段向盟友施压,意图使其对手屈服。美国视中国香港、台湾、新疆和西藏问题犹如其内政;为了对付华为公司,美国到处游说甚至公开施压其他国家抵制华为的5G技术。不过,美国也制裁俄罗斯输送天然气到德国的相关公司。美国的行为使人眼花缭乱,不知道它到底要做什么。
尽管今天的美国人也很难相信美国可以依然像“上帝”那样无所不能,但美国的行为还在假装自己的全能。但除了表达其愤怒之情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尽管美国的极端手段的确给一些国家(尤其是小国)一种莫名其妙的威慑感,恐惧于美国而不敢公开表示不满,但没有多少人会真正相信美国可以如其所愿。法国总统马克龙就公开批评北约的“脑死亡”,建议建立欧洲军队。
世界为何变得如此愤怒?
几年前,人们都还在讲全球村、一体化、互相依赖、世界和平等等,但今天的主题词则变成了逆全球化、脱钩、冲突和战争了。短短数年,面目全非。
当事物的发展超出了人们的控制的时候,一个全面异化的时代变得不可避免。
首当其冲的是全球化所导致的异化。全球化意味着资本大规模而快速地流动。全球化已经展示了其深入到世界各个角落的能力,把全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关联起来,使得所有的东西都处于全球范围内的流动过程之中。没有人和国家能够逃避全球化,但没有人和国家能够掌控全球化。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过度全球化”。在这种全球化面前,个人没有自主权,国家也没有自主权。
技术进步在导致异化。人工智能是人工的结果,但却取代着人工,使得越来越多人的就业成为大问题。阿尔法狗(AlphaGo)打败了人类,但人们迄今只知道其结果,不知道阿尔法狗是如何导向这一结果的。人工智能本来就是人类知识积累的产物,但知识似乎扮演着自己的掘墓人。
无论是全球化还是技术进步,都为社会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巨量财富,但这不仅没有导致社会的进步,反而在破坏着社会甚至解体着社会。巨量的财富落到了绝少数人手中,社会的大多数人不仅没有收获,而且成了受害者。
国家权力在异化。尽管世界经历了数十年新自由主义导向的全球化,但国家权力仍然继续普遍扩张。新自由主义反对国家干预,但新自由主义所导致的人类生存环境则强化着国家干预的需要。没有人有能力抵御全球化,只好转向求助于国家权力。“一人一票”的民主机制则有效地推动着国家权力的扩张。
政治在异化。政治的意义在于提供秩序,至少提供一个社会赖以生存的基本社会秩序。不过,今天政治所扮演的角色很难说在提供秩序,在很多方面,政治扮演着秩序破坏者的角色。越来越多国家的治理能力在急剧衰退,无法应付已经发生了巨变的社会经济形态。荒唐的是,从理论上说,民主的拓展使得政治权力具有更广泛的社会基础,但实际上则不然,甚至相反。
今天的民主政治不仅不能成为整合社会的力量和机制,反而经常成为社会分裂的根源。民主政治表现为既激进又保守:说其激进,因为民主政治保证了谁都可以发声;说其保守,是因为在民主政治下谁都干不了事情。
无论如何,当异化远远超出人们(穷人和富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有信仰者和无信仰者)可以承受程度的时候,世界便开始酝酿一种大变革,一种包括内部体制和外部国际秩序的大变革。
历史地看,变革一来,没有国家可以避免。不过,这次的“凛冬”很可能是一个达尔文式的适者生存新时代的开端。
(摘自“爱思想”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