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阳的汽车站看到手写的车票，长途车上听到一首首八十年代的歌曲，时间的大手一下子把我拉回小时候，我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在教室的角落里趴在课桌上哭泣，我走过去拍拍她的头，蹲下来帮她擦干眼泪，翻开她滴满了眼泪变得皱皱巴巴的日记本，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初一时一场车祸带走了爸爸，从此家的大厦一层层坍圮下来，还簌簌掉下尘土，时不时迷了眼睛。
　　妈妈是个传统持家的女人，却并不懂得怎样养家，所以那段时间真的很困难，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星期吃饭只有三块钱居然过来了。而我清楚地记得，周五下午妈妈接我回家问我是不是跟同学借了钱时，我骄傲地跟她说，没借，还有两毛呢。五天时间，每天六毛钱，早上两毛钱的胡辣汤，中午两毛钱的面条，晚上一毛钱的稀饭一毛钱的馒头，周五晚上回家吃饭，所以还能剩下两毛。学校伙房是收麦子给学生换成饭票的，麦子差不多四五毛一斤，所以两毛钱可以买最少的一份四两饭。当时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我还没心没肺跟她炫耀我是多么的省钱又遇到很和善的食堂师傅，学校食堂本来是不收现金的，师傅却给我开了一星期的绿灯。直到我长大每每跟人说到这里，说到我的学业，她就开始哽咽，说对不起我，说自己没本事，我跟着她吃不饱穿不暖的，也供不起我继续上学。她那么自责又悲伤的表情让我心酸，摩挲着她粗糙干瘪的双手，她哪里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恩她给我那么多的爱，又多么心疼她付出的辛苦和承受的重担。
　　由于常年的辛劳，妈妈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眼睛就不是很好了，这几年更是连剪指甲都看不清。于是我放假回家提出帮她洗脚剪脚趾甲，她躲闪着说自己脚臭，年轻人都爱干净，不要我帮她洗。握着她的双脚才发现，她似乎不知道是在什么时间苍老的，头上长了白头发我误以为是她说的年轻时就有的“少白头”，额头上一层层的皱纹我以为用点护肤品就可以抚平。不知道什么时间我不再跟她争吵不再跟她较劲，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她总是唯唯诺诺不再帮我决定买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事情，我不知不觉地长大了变强了，而她，真的不再年轻了！那是一双怎样的脚啊，脚跟长着厚厚的发黄的老茧，脚趾甲灰白地嵌在肉里，斜乱不齐的，一定是她自己看不清，摸着剪的，不知道之前剪到过多少次肉，又有多少次血肉模糊疼得她直咬牙变脸色！悲观又要强的她也一定在心里难过着自己眼睛的不济，恨不能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不用这么无助等待别人的照顾。想到这里我难过极了，她是这样的苍老，又是这样的弱小，连剪脚趾甲这样的小事都不再能够做好。她只有五十多岁啊！来到北京后，出门我怕她会迷路，过马路她就像个惊慌的小孩，上电梯扶梯时我都要一遍遍嘱咐她看好腳下抓紧扶手，俨然现在是我保护她的时候了！
　　我的年少生活充满了自卑和贫困，但从来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没人理会的时候尚可以躲在避风处舔舐伤口，而别人一旦嘘寒问暖，就受不了。记得小时候几个孩子在为难一个小男孩，其中有一个自以为比别人懂得多的孩子说，别欺负他了，他没有妈，家里都没有吃的。所有人果然充满了悲悯之情地散了，甚至还有一个孩子留下来说愿意做他的朋友。这一幕被我深深地记着，也许最残忍的不是挨拳头不是被欺负，而是你和别人不一样，而得到的同情。
　　后来因为工作认识了德源基金的人，渐渐不再拒绝别人了解自己，也不再对别人的关爱抗拒，更改变了自己对捐赠人的抵触。他们为贫困的孩子捐助希望小学，负责学生上学费用，还为学校配备优良教师团队，让孩子从小懂得爱和孝道，他们给了孩子们一个无忧的童年和以后所有安心读书的时光。但德源基金的团队，却处处谦和温良，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和施舍者的姿态，他们的捐赠，像散发着佛光一样纯净温暖。我羡慕这些孩子们，仿佛看到年少的自己从泪光里抬起头，走向了另一条充满欢笑和阳光的道路。
　　从田阳回来后，像往常一样的挤公交上班。熙熙攘攘的公交里挤上来了一对父子。每个人都连背带挎的带了三四件包袱，衣服破旧皱巴，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城里的农民工。六七十岁的父亲背上背了一个差点卡在车门的大包，一只脚踩在车门上车处，另一只脚正要跨上时，由于背上的包太重，几欲往后倾倒，幸好门口的乘客及时拉了他一把，才把他拽上车；坐在老年座的乘客扶过他，帮他卸了行李让他坐下。上车才发现三十多岁的儿子除了背着三包行李外，他的胸前还绑着一个用被子包着的孩子，邻座的刚好下一站下车，于是他坐在了我的旁边。孩子的头冲我，头上戴着很多年前便不再流行的破旧的细毛线帽子，看起来并不暖和，还有一点脏，头顶的两个毛线小辫，一个散开了，一个草草地重新编了胡乱地绑着。
　　那孩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左顾右盼，还时不时自己笑，但他的小脸却不像常见的孩子那样白净，眼角还有一道划痕的结痂，也许是他自己抓伤了，也许是工作太过繁累的父亲疏于照看被其他东西划伤的，不免心疼，不自觉伸手帮他去编帽子上那条散乱的小辫。中年男子侧脸看了一下，并不抵触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满眼散不去的哀伤和仿佛刻在纹理里的无奈。随口问，他妈妈呢？他迟疑了一下却依然友好地说，他妈妈……在家呢，随后仿佛陷入更大的哀伤和无奈中。我想宽慰他，说，这孩子很乖，不哭闹。他仿佛已经不堪带孩子之苦了，肯定而又责怪般地叹息着说，哪里乖，他一点都不乖！
　　他的长长的叹息让我不禁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也许年轻的妈妈已经离开这个困顿不堪的家了；也许没有知识没有技术的农村男子既要挣钱又要照看孩子和老父亲，早已在挑战承受的极限；也许孩子长大了也不能拥有很好的教育和成长的环境。那时我也在深深地感慨自己的渺小，如果我是蔡光胜呢，如果我是桂成琴呢，如果我是任何一个企业家呢？也许我可以问问他的家乡，了解一下他们村镇的情况，说不定可以跟政府一起，再建另一所希望小学，给更多的孩子温暖和希望。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能力去帮助别人，而我能做的，仅仅是帮这个孩子编好帽子上的小辫。
　　当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时，也许我们看到世间的悲苦，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沮丧，但我们可以做的依然很多，父母会因我们的一句关心而喜上眉梢，会因我们的一点体贴而温暖许久，趁着他们还在，趁着他们还有健康的身体，多陪陪他们吧，也许他们在期待着你的飞黄腾达，但暂时一无所有的你，有一颗爱他们的心，依然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如果有一天我们在经济上富足了，看到像我们小时候一样贫困，甚至比我们贫困百倍的孩子，也许我们也可以像蔡光胜一样，像桂成琴一样，像德源基金的那些慈善家一样，带给他们爱和希望，让这种爱，无限地循环起来！
　　责任编辑/张元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