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01百年新芽
“一座城市的老建筑是连接历史和现代的桥梁,是城市与人的情感连接点,老建筑的改造要与当下生活相关联。”Big House的前身纱厂始建于1915年,设计师陈彬在2015年改造它时,正值建筑诞生100年,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站在武汉Big House当代艺术中心的阳台上,恰好望见汉江与长江的交汇口,浩瀚烟波上有轮渡航行,依稀可见船上游客们在眺望。而设计师陈彬对这座百年老建筑的第一印象也来自于江水之上的眺望。当年他从老家杭州来武汉读大学,在湖北美术学院版画专业上学,那时的“湖美”还在老校区,需要买颜料、纸笔时,就顺着中华路走到汉阳门,再坐轮渡到汉口去买。“在轮渡的船上,常常看见这栋白色的钟楼,矗立在灰蒙蒙的老厂房、棚户区,那种感觉很魔幻,心里猜想这是什么建筑。”后来,他也曾骑自行车实地考察、搜集资料,与这栋建筑结下真正的缘分,“更像是一场命中注定”,他感叹!这栋老建筑的前身是武昌第一纱厂办公室,始建于1915年,由英国景明洋行设计,当年是华中地区最大的纺织厂。2015年,对老建筑极有情怀的业主方维决意将其改造为Big House当代艺术中心,邀请陈彬来操刀设计,此时距其诞生恰好100年。
在Big House的主展厅,会发现残缺、老旧的屋顶如同艺术装置一般无遮掩地保留下来。陈彬解释:“我们保留了它在近百年的使用过程中最真实、原始的状态,看看它经历过什么,也是对现在的一种启示。”斑驳的砖墙也被保留下来,“洗了三遍,一层一层地软化、清洗,原先的颜色才逐渐显现出来。”对陈彬而言,老建筑不只是一种物质形态,它的砖瓦、结构都凝聚着情感、情绪和时间的痕迹,这也是做老建筑改造的迷人之处。他亦不想让它成为暮气沉沉的古董建筑,所以用“新旧并制”的方式,比如用白墙覆盖了一部分砖墙,现代感之余又能起到衬托艺术品的作用。同时,他也从建筑的历史背景里抽取出“纱线”元素,让亮丽的彩色纱线穿插在整个空间里。“这里的前身是纱厂,当年在这里工作、生活的大多都是女工,甚至有一家好几代的女性都曾在这里工作,她们在这里付出了青春、汗水,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彩色的纱线回应着这份鲜活记忆,同时也让空间氛围更年轻、现代。”
陈彬笑称自己像是做“微创手术”一样做老建筑改造。“与做全新的项目不同,做老建筑改造,要不断地来实地看、思考、调整,否则就会错过建筑遗存给你的‘信息’。”他说,在清理顶楼的吊顶层时,就意外发现了关于这栋老建筑的历史“宝贝”。“当时我在出差去机场的路上,绕道过来看,发现工人清理出的杂物里有大量油印的文件、发票、老物件,我赶紧打电话给同事,叮嘱一件都别扔。后来清理出三大筐,里面有纱厂从成立到停厂后的各种材料,账本、来往的信件,手绘的工厂平面图、带小照片的花名册、各个年代的袖章……”看似平凡琐碎,实则构成了这栋老建筑的历史文献。而之于武汉这座城市,也有情感深意,作为盛产棉花的江汉平原,纺织行业曾与这片广阔大地上的千家万户都有关联。“后来我们做了一个展览,特意将背后有姓名的老照片做成了一个装置,很多市民来看展览,寻找他们的外婆、祖母、曾祖母。”
如今,Big House除了将片段历史以新的方式留存,也吸引着大量的年轻人过来看新鲜的当代艺术展,感受时光交汇的魅力。正如陈彬所言:“建筑是有生命的,它有过美好的时代,而当它老了,被遗忘的时候,设计师来保护、利用、重新把它的功能激发出来,它就像经历了一次生命轮回,重新年轻起来。”
02艺之桥梁
在武汉寻访艺术,必然绕不开“美术文献”,它缘于一本艺术杂志,却将传播边界从纸媒扩展到艺术空间,跨越近30年的时间维度,为江城武汉添置了一座艺术之桥。 早前与北京、上海的艺术圈人士谈起武汉的艺术机构,大多会听到一句:“去‘美术文献’看看吧!”不禁好奇这个听起来有点儿学术味的艺术中心是什么样子。而实地拜访时,发现它竟藏在繁华的商业区里,利落简约的设计,又让它从周围的烟火生活味中跳脱出来。
步入由设计师陈彬打造的标志性金属门,进入一番艺术的天地,门口一件装置作品让氛围凝重起来:靠墙摞放着厚厚几叠《美术文献》杂志,标注着1993——2016。空间的创办人刘明提起这本已经结束了当代艺术使命的杂志,流露出传统媒体人对纸本的敬畏心,“我们虽已停办《美术文献》杂志,但空间还在,展览还在继续,‘美术文献’算是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从无到有的过程。”
20世纪80年代,武汉曾是中国当代艺术发生与兴起的重镇,傅中望、曾梵志、皮道坚、鲁虹等一批备受瞩目的艺术家、评论家在这里生活、创作、交流。而创办于1993年的《美术文献》杂志,恰是当代艺术发展与繁盛的观察、记录、报道者。刘明回忆;“那时,武汉还没有专门展出当代艺术的美术馆,但是艺术家的作品又需要合适的展示空间,基于这个朴素的诉求,2003年我们成立了美术文献艺术中心。”
当时的选址与湖北美术学院仅一墙之隔,楼下有书店、咖啡店,楼上有展览和收藏陈列空间,不少老师参与到中心的策展和艺术评论中来。那时,高频次和极具专业度的展览,让它成为艺术圈的热门聚点,影响了大量的年轻学子和本地艺术爱好者。
2012年,湖北美院老校区搬迁,美术文献艺术中心也需要找一个“新家”,刘明找到了这个闹中取静的新址,也算将“艺术引入生活的一种试验”。多年与艺术打交道的经验,让他重新思考艺术空间的功能,“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设计”,他说。“在闹市区里的艺术空间,要让它正常运营下去,除了做非盈利的学术展览、研究、收藏、推广教育的功能之外,我们也代理艺术家的作品,也会做商业展览,参加市场化的艺术博览会。”我们拜访的当天,正好赶上了美术文献的学术“重头戏”——“第五届美术文献三年展”的“大地母亲”单元。从2004年举办第一届“美术文献展”到现在,已经走过16个年头。刘明坦言这是最困难的一届,2020年与湖北美术馆共同策划时,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开幕时间无法确定,作品运输有诸多困难。“武汉很不容易,我们做艺术的,无法上前线,希望能坚持下去,用艺术展带给人们希望和积极的力量。”武汉解封之后,他们在线上研究展览主题,疫情之前定下的主题叫“信使”,后来改为了更贴合的“生生”。
美术文献艺术中心算是从纸媒转型为立体、多元艺术空间的先行者。当年做媒体的经验和视野,让他们站在一个更宽泛、更前瞻的角度来观看艺术圈的发展。媒体的功能,除了记录和报道之外,常常也在于搭建了一个交流平台。而美术文献艺术中心如今也起到中转平台的作用。“我们会介绍一些国内外的艺术家到武汉来,也会把一些武汉的艺术家推出去,参加一些博览会。”把外面的艺术家带进来,把本地的艺术家推出去,立足武汉,又架起一座艺术之桥,天堑变通途。
03楔形关系
多年来,雕塑家、湖北美术馆前任馆长傅中望的创作都在借“楔子”发力,深植武汉的土壤,再向外不断辐射。他观察自然、社会环境,以及人文、生活背景的微妙,将“楔子”这个力量转换的工具,转变为让事物产生关联的艺术载体。
拜访傅中望工作室时,正值武汉的冬天,如同长在了深秋的延长线上,一场雨雪浇打着满地落叶,亦为空气罩上一层蓝绿色调的滤镜。此时,合美术馆的白色立方体建筑,以及插入它外立面的多个红色五面体,一同跳脱于雾蒙蒙的景深之外,对比下显得格外抢眼。“去那个插着楔子的建筑里看看”成为不少慕名而来的参观者常说的话。这些巨型五面体就是“楔子”——插入空隙中用于紧固的小工具,也是传统榫卯结构中最为重要的部件。它仅靠单一结构,可以纵向力量转换为横向力量,对物体进行巩固、加强与链接;但如若用力过猛,则会产生喷张、分裂、破坏的反向效果。将巨大的楔子犹如艺术装置般“钉”入建筑,形成引人入胜的视觉关系,正是在此处进行的展览“楔子:傅中望个展”的寓意。
艺术家、湖北美术馆前任馆长傅中望是经历过“上山下乡”的知青,后来被派到湖北省博物馆协助考古人员进行漆器、编钟的出土复制工作。恢复高考后,他考取中央工艺美院雕塑系,毕业后再度回到湖北省博物馆负责展览的陈列与修复。“楚文化的出土文物,头是头、身子是身子,由榫卯结构将它们结合在一起。再比如编钟,更是集合了最好部件进行装配的艺术装置……”他说,创作是跟个人的经历和兴趣有关的,从1988年开始,他便以榫卯结构作为灵感进行当代艺术创作,至今几乎研究遍了所有榫卯结构的相互关系和可能性。他认为,榫卯结构体现着中国造物、造型意识的根本,蕴含着中式建筑、家具、农业生产工具的丰富“DNA”。 以当时人们对雕塑艺术的理解来看,这可谓是一次“叛逆”:不雕不刻,还是不是艺术?傅中望回应道,“整体来说,艺术是关于创造的历史,当代艺术家都在建构自己的艺术史。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没有先人的创造就没有现在的传统。我在这个时段做我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将千年文化遗存转化为当代艺术,是我基于现实的表达,我觉得很真实。”
做了十余年榫卯结构之后,傅中望也曾中途停下,进行自我审视,怕作品陷入重复的圈子,会走向风格化、样式化甚至抽象雕塑的固有模式,背离“与现实和当下产生关联”的艺术初衷。他因此提出“异质同构”的概念,为的是从固有造型之中“走出来”。他解放作品的材料限制:传统榫卯结构使用木材,他便以木材与石材相结合,甚至与生活用品相结合。创作过程中,他还提炼出一种普遍存在的“穿插关系”——存在于各种材料、形式的构合之中,也存在于不同个体、生命之间。具有厚重文化背景的榫卯结构实体,转换为傅中望通过艺术途径对现实进行“辨证追问”的思维方式。
也是在对榫卯结构的沉浸研究中,傅中望充分感受到楔子的作用。“早先我在立体、平面的维度认真寻找自己的造型语言,还不想把楔子作为独立的艺术提出来,因为那个时候说楔子是艺术,太过观念化。但在我做了这么多年榫卯结构后,再把楔子提出来,是倚合当下语境和创作逻辑的。”做得多了,才能深扎下去,傅中望的艺术,是将本土化的视觉语言充分学习、了解之后,再进行突破的成果。“当代艺术家仅仅凭借感觉是不够的,而要带着问题进行思考。”傅中望说,传统艺术围绕“唯美”这个话题,要使质感、色彩、体量、结构、比例皆符合美的视觉规律。“但当代艺术更是提问的艺术。”
从榫卯结构中,傅中望提出的問题是普遍存在的相互穿插与介入的关系,再到关系中必不可少的“楔子”,他已经将问题打磨得更加直接。“因为就是五面体,相当于没有造型了。”他解释道。“楔子”个展形成对傅中望过往创作的整体回溯,各种“有形”的榫卯和楔子作品铺陈了合美术馆的各个展厅,甚至穿插在走廊、通道的边边角角。“我希望通过展览启发人们思考无处不在的‘无形’楔子,甚至于,我们每个人都是楔子,相互用楔形关系连结在一起。”如今,傅中望外出时总会装几个楔子在身上,在他觉得有意思的地方都会插上这个工具,再拍照记录,而这份丰富的记录,也成了艺术创作的一部分。
04榜样的力量
魏光庆可谓中国当代艺术领域里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之一,近年来,他在这间敞亮的工作室里,用创作不断地进行自我挑战,亦启发着新一代的艺术家,用艺术修为彰显出榜样的力量。
围绕魏光庆的创作、工作与生活的关键词有“先锋”、“波普”、“教学育人”、“提携青年”……这些词的源头或许可以追溯到1981-1985年这段被他称为“浪漫时代”的大学时期。魏光庆17岁上大学,内心隐隐要追寻一种“榜样的力量”。彼时,在浙江美术学院的艺术摇篮里,他是最早接触现代艺术、宽泛阅读哲学、文学、诗歌的学子之一。在他那一届,浙美油画系共有三个工作室,魏光庆、王广义、张培力、耿建翌、刘大鸿——五位如今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响当当的艺术家,都出自其中的同一个工作室。
毕业那年,魏光庆与尚扬结识于赵无极在浙美组织的绘画训练班,之后他被尚扬叫到湖北美术学院教书,与武汉的缘分便这么开始了。“我是湖北黄石人,在武汉算是‘外来客’。这个地方不排外,但湖北人的性格、办事方式都比较独立。”初来武汉的魏光庆也是如此,他边教书、边画画,穿梭在武汉的课堂与北京的工作室之间,还逐渐开拓了上海、长沙、广州等城市“根据地”,通南通北的状态倒映照出“九省通衢”的意味。
其间,魏光庆还曾到湖北的一个县级市支教一年,在那里画画、不停看书、做艺术实验。在那儿他也发现了不少旧时文本、万年历和橡皮图章,而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复杂的图像“很好玩”,且存在可能被“误读”的谐谑性。谐谑背后的深意,既像一种启发,又似一种提醒,让魏光庆不再依赖单一的叙述,全面铺开了阅读的广度。他逐渐发现:“历史和现代有很多事情可以对应,就像循环一样。”这段时期为他后来创作出最具影响力的波普作品开启了一个重要的窗口。支教结束再回武汉,身边的一些人感觉魏光庆身上的前卫气质“收敛”了。然而正相反,魏光庆内心已生发了自洽且自信的希望。在一次采访中,魏光庆记得对方上来就提及波普、安迪.沃霍尔,然后问他怎么看待自己的波普。魏光庆回答:“安迪·沃霍尔做的是消费意识波普,是去意义化的。但我的波普创作,则是在中国古代文化和现代文化之间强调意义的……每个艺术家个体都有精彩、独立的那一部分,不该片面用‘相互之间的影响’遮蔽个人的特点。” 这种开放的艺术观点,也是魏光庆在30余年教学生涯中不断传递给学生的。“我对年轻学生说,不断试错才能创新,都是成长的痕迹。”他享受教学,不去遏制年轻人的创作可能性,并且利用与年轻人的互动,观察、跨越自己的过去。“我做个展的时候,总是更关注年轻人怎么看我。”魏光庆补充道。回想武汉的艺术生态,魏光庆认为,从20世纪80年代起这里就算得上当代艺术的重镇,哲学、文学、音乐、艺术等领域相互连接。然而,也有一阵子,武汉变成了“中转站”:输送人才到各地发展。“但有的人离开了,我回来坚守。”魏光庆说,刚好赶上傅中望思量是否要接下湖北美术馆馆长职位的节点,“我果断支持他!我们这几个老哥们,做了很多年教育和管理,包容性更强。”
这之后,武汉艺术生态迎来了再一次蓬勃与绚烂。“现在的状态已经让人感到愉悦,方力钧再来的时候,发现武汉艺术家之间的交流、沟通热络起来,也一起参与推广,将影响力越发扩大。”在这段时期,魏光庆办了一次规模很大的个展,担任过“@武汉”艺术活动的轮值主席,还在一些重要活动中担任评委,着重推出武汉年轻的艺术家。他说:“我还是有过去年代的情怀,和想要为大家多做一些事情的心。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喜欢那种总能为别人带来可能性的人。”
05水墨行者
用当代的、解构的方式创作,同时保有中国文人的山水情怀,是艺术家张诠的水墨韵味所在。作为武汉人,他笔下的山水自然,又多了一份“大江大河”浸润的纯粹质感。
艺术家张诠把工作室设在武汉家中的地下室,自然光从天窗斜照进来,让一半空间明净透亮,另一半则介乎于明暗之间。天窗下方的墙上悬挂着大幅《溪山行旅图》复制品,除了这幅古画,室内的其他画作多是张诠所创作,水墨那似有流动性的灰度与层次,正应和着光影勾勒出的安宁氛围。室内摆放着一张放满笔墨的画桌、一张茶桌,而张诠的创作空间则在地上:他以画纸铺地,手边备好纸墨,盘腿席地而坐,执笔“一划”便是七、八个小时。“一划”是张诠的水墨创作手法。他不断重复“一划”的动作,形成无数“像素点”,继而生成一幅完整的画面。他的作品远看或竹影绰绰,或水波粼粼,有武汉东湖的“大象”,也有“黄鹤楼”。然而放大看来,画面的细部则相当抽象——只有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墨迹,如同消解了书法、绘画的笔路。
张诠学习国画出身,但他不拘泥于传统,总想着如何把水墨“往前推一下”,推到当代的语境里。最早,他在试墨时找到了灵感:第一笔留的墨印,随着每多画一笔,墨色就更深一层。他逐渐找准这一划接一划、一层又一层的创作方式,提起来则谦虚地笑着说:“我四十岁才开始一划。”
张诠在绘画中即兴的成分较少,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都盘腿坐着,手上重复一个动作,在两三个月间将“像素点”画到不能再画,一旦画坏了,甚至没有办法修改。到了作品完成时,回顾创作历程,有时甚感“悲壮”,但张诠坦言,早已习惯这种创作方式,“不耗损精力,也谈不上享受。但是画画的时候,整个人很放松,就像经历着生活中必然的一段旅程。”
无论创作方式如何,张诠用墨色晕染出写意的美感与留白的气韵——再“解构”的观念也不能脱离于审美而泛泛地存在。他曾试验用“一划”写名字,“找普通人签名,再画得巨大。现在想想,这种方式也有一定的批判意味和对审美重新审视的价值。”后来,张诠用“一划”画山水,是因为中国文化中常见山水的情怀与意境,“看山观水,以山水抒发情怀,呼应着中国人心中的丘壑。渴望寻求整理出与过去不一样的全新世界。”
在当代语境下,张诠尝试让创作出的山水与历史形成一个平行、互视的关系。他在作画前,会到当地,用写生,或无人机拍摄的方式,进行田野调查、山水考古,之后再将手稿草图、视频,甚至全程如何“行走”的地图,一同摆在作品的旁边,形成一系列增补、辅助的“背后故事”,以及对于时间和历史的关怀。
张诠的艺术游走、行旅,发生在当下,内涵却与古代诗词中描绘的潇洒风度有相通之处。尽管,他用无人机把山的正面、背面都拍出来,用电脑作草图,参考着作画,却总会画着画着便“面目全非”。“但这都没有关系,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古人会虚构,虽然看真山,但不可能画出真山的全貌,而韵味是最真实的。”古代山水画之妙,常在于这意犹未尽的韵味,看张诠的创作方式,以及他的作品,便能感受到那份存在于他的心里,又由手执笔挥发的当代水墨之韵。
06纯真岁月
成长于长江中上游的重庆,成熟于长江中下游的武汉,艺术家李继开的生活轨迹一路伴江而居。作为70后的艺术家,无论是他的画作还是诗文,都透露着心境中那份纯真赤子心,一如他曾经的展览名“年少的中年”。
“我身旁的长江在它的中上游段,在缓缓流过许多地方后,就流到了我在重庆上大学的地方,我在那里待了十年。之后,长江向东流经更多的地方,穿越三峡到了武汉,我现在的家就在长江边上,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伴江而居……”艺术家李继开在他的散文作品集《溶解之旅》里的这段感性描述,诠释出他一路伴山伴水,从学艺的少年到职业艺术家的心路历程。
他出生在成都,在重庆的四川美术学院上大学,研究生、博士生阶段跟随罗中立学习,毕业后顺流直下,来到武汉的湖北美术学院工作创作,一待就是二十年。在他的心目中,重庆与武汉,两座由江水滋养,同样具有码头文化与烟火气的城市,除了在深夜“都会听见火车和江上轮船的声音”之外,也构建了他的艺术生涯与人生轨迹,一个代表着童年的记忆,一个则意喻着当下的生活和未来的可能。
李继开是那种会让你真实地感受到“画如其人”的艺术家。他的工作室里并不整齐,摆满了正在创作的作品、过去的画、收集来的老物件、陶片、用于创作素材的帐篷、喜爱的书甚至是漫画……“需要的时候,我随手就能找到我要的东西”,他率性地笑着说。事实上,尽管已步入不惑之年,但无论是他曾经绘画中的男孩形象、意味着雨后生长的蘑菇、帐篷,还是纯粹而干净的言谈,都能感受到由内到外散发的纯真。他的作品中常见感伤的小情绪,或是叙事性的情感表达,他坦言这虽与他的个人喜好和气质相关,也跟时代的特性不无关联。“70后的艺术家,没有沉重的包袱,我的作品常常跟我的生活轨迹、心境心态有关系。”与很多专注于抽象表达的艺术家不同,除了绘画、装置等纯艺术领域,李继开也用诗歌、散文呈现着更感性、直抒胸臆的内心独白。他出书,写诗集,看大量的文学作品。读他的文章,看他的画,满怀忧伤的画面感,言语间尽是对时光流逝与人生彼岸的思考与追问。谈起创作之余的写作,他谦逊地说:“我的表达方式,除了绘画,就是文字,而文字的表达,也和我的创作思考有关系。”他常常反思作为职业艺术家的初衷,而写作则让他随手就能记下这些思考,以及在生活中、旅途中灵光一现的瞬间。正如他在书中所说:“直到今天,我依然不认为我在绘画方面拥有了很多经验,更多的还是生活在不断教育我。”
谈起在工作室里的创作状态,李继开用“劳动”来形容,“艺术创作的行为是—种劳动,但又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劳動’。”在工作室里,他有很多时间都用来思考和看书,也常随性地离开工作室,回到生活中或是外出旅行,开车去采风、寻访古迹。他喜爱收集和观察古物与遗迹,工作室的一个区域摆满了他从各处带回来的石头、残片。随手拿起一件,他都能讲出背后的故事和他找到这件小物的“历史”。他说:“这是对过去遥远世界的好奇心使然。对于普通人来说,现在也许是了解我们这个星球和人类文明的好时代。”不过,理性的思考也好,好奇心使然的灵感收集也罢,作为艺术家,终究要回归到作品的表达上,“创作最终需要落实到脑和手在材料上的劳动,在劳动的过程中,去寻求一个答案,不断试错,不断寻求,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碰运气的过程。”
07科技侠侣
武汉的艺术生态呼应着城市开放、多元的氛围,在这里,多媒体艺术家郑达、林欣找到了“外乡变家乡”的感觉。
郑达是湖北恩施人,林欣来自江南,两人在武汉生活、创作已有20多年。他们在武汉找到的这份“外乡变家乡”的归属感最早可以从在湖北美术学院求学时期算起。他们在此读书、工作,建立家庭,与这里多元、个性化的艺术生态“相互拥抱”,自由开放的人文氛围浸润着他们创作的天地。武汉的艺术生态经历了从20世纪80年代的新潮美术、当代艺术萌发,到最近几年保持不同样本、不同板块的艺术形式共同蓬勃,这对青年艺术家来说非常难得,并且这里的艺术生态已经稳定在一个林欣形容为“一切刚刚好”的势头上,这给予他们恰如其分的“中和”视角。
林欣的艺术方式是利用伴随她成长、触手可及的工业社会媒介,表达工业社会后的现象。“在我儿时的年代,机器、空旷的厂房始终伴随着我,这种气息是我熟悉的‘家园’。随着科技的发展,从机械时代到数字时代,一切都在迅速变化。”林欣的架上绘画最早探讨的是科技与生命的羁绊:对比与共生。具有生命感的机器人孤独地存在于一个映射出上下颠倒、秩序错误的水平线之上,展现了一个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后科技化”另类世界。而随着思考的深入,林欣慢慢将作品拓展为油画、数字动画、灯光装置等多媒介互动的创作,“我尽力营造一个用科技搭建的、介于虚拟与现实之间的‘平行世界’,它是我们的创造,也是我们欲望的投射,我们的镜像。”
郑达则说,他与林欣的创作语言“有所重叠”,都是出于对当下科技的“极大好奇心”。“我的作品与时代发展紧密相关。人们的生活方式因新科技的出现,与之相连、相互依存。人们可能从现实世界向虚拟世界迁移的这个过程,是我特别关注的方向。”十几年前,郑达就创立了一个跨学科的艺术团体,以“实验室”的团队协作模式进行艺术创作,取名为“低科技艺术实验室”,这个幽默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对于科技的反问,人们的生活方式是否会因科技的出现发生巨变?如何让数字世界不可见的东西变为可见?而从艺术的呈现方式来看,郑达的作品也较为“硬核”,看起来像艺术装置,但它的内核是与机器产生的、或现实世界中生成的数据进行链接。数据驱动整个作品的运行,体现机器的“生命体征”,以此去“用科技反思科技”,以及投射一种对于未来的想象。 这一对“用科技启发艺术、用艺术重塑科技”的艺术眷侣,找到了一个让创作与生活相融合的工作形式。他们在武汉艺术家聚集的创意天地园区,共享一间明亮而开阔的工作室,同时保持各自相对独立的空间使用状态。郑达说,他和林欣的创作习惯和方式有着很大不同,对他来说,这个空间不是用来制作、实施具体方案的场所,而是“具有开放性和社交属性的艺术小沙龙”。这里是艺术家聚集、讨论和畅想知识的共享空间。林欣则分享,工作室也只代表平时工作的一部分,特別的是,或许这样的状态让人回想起大学时期,“保持像学生时代一样的工作和生活状态”。
08汉口情意结
设计师王猛因为喜欢老汉口留存的时光遗迹,在武汉扎下根来。他将十年间陆续收集的城市回忆“容器”,通过再设计,融入当下的新汉口时空。
位于武汉洞庭街的老沙逊洋行仓库是汉口“重获新生”的老建筑之一,自在生成工作室的大本营设立于此已经十余年了。创始人王猛是湖南人,却与武汉结下不解之缘。之前,他把工作与生活的重心从深圳迁移来武汉,在“中西交汇”的老汉口实现了亲自设计、改造旧仓库的梦想。他还将多年收集的老家具、古董放在这里,附和着空间中弥漫的百年时光印记。
除了这些能摆出来的“实用”老物件,王猛的收藏中也不乏各式各样“不那么实用”的时代回忆:老汉口的建筑材料,如木门、铁窗,还有过去武汉家庭中常有的朴素家居物件:收音机、台灯、钟表、器皿……王猛说,收集这些本没有什么目的,“就当积累创作素材,顺便替汉口人留存童年的记忆,碰到有感觉的就都收了。”
王猛在设计中注重融入人文性,“不爱做行活”。或许是缘分使然,抑或坚持初心带来的必然,他接到了平和坊文创街区的设计邀请,为这个与老沙逊洋行仓库仅一街之隔的老建筑园区设计识别系统、公共景观,以及艺术雕塑。终于能让多年来收集的老物件物尽其用了,王猛想着,“它们本就是在这个地方产生的,现在要将它们还给城市。”这里正需要一个稳重、地道,又能带来新鲜感的设计:导示牌由老窗花改造而成;铸铁下水道的图案形式是老汉口里弄Art Deco纹样的重塑;历史中的文字符号也被利用了起来,王猛找到当年的“平”、“和”老字体,再根据字体样式重写出了“坊”字。
此外,在园区一栋老楼的一层,王猛打造了一间“悬浮”的平和记忆博物馆。打磨出漩涡肌理的铝材和半透明的白色外墙组合出充满未来感的立方空间,人们却要经由一扇修补过的老木门才得以“穿越”。王猛将置于仓库中多年、曾属于武汉家家户户的“时代回忆”尽数拿出,集中展示在这个小小的博物馆里,观者可以伸手去触碰这些布满生活痕迹的物件。“这些日常东西像家庭成员一样,很多人看到都会想起小时候家里的样子。我在这里改变了它们的陈列方式,组合出另外一种观感,也让它们的‘存在’再绽放一次。”
王猛说,他做一个项目就像进行了一次阶段性的整理,而这次的整理可谓“透彻”,那些十年间“替汉口人留存的记忆”皆在此刻展开。记忆博物馆的墙上安装着一排灯带,闪烁着武汉民谣歌手冯翔的歌词,正如耳畔贴切的絮语:“汉阳门的轮渡可以坐船去汉口,汉阳门的花园属于我们这些住家的人,冬天腊梅花,夏天石榴花,晴天都是人,雨天都是伢……”在这个体量不大的空间,冷峻、简洁的灰白色与其内部温暖的时光感产生巨大的对照,本已是一件让人沉浸的“时光”装置。
“住进”荆楚风味里
来武汉旅行,如要寻一处接近自然,又具艺术气质的酒店,武汉光谷凯悦酒店是不错的好去处。无论是酒店设计,还是整个人文氛围,都将在地性表达得淋漓尽致,它将荆楚文化的元素流畅地“化解”于当代设计之中。例如,如何引领人们行至酒店大堂时形成深刻的“第一印象”,便可得见设计的巧思:由石狮拴马桩“镇守”的厚重铁门开启一道狭长的先导旅程,在经历“先抑后扬”的空间体验后,方能抵达10米层高的气派大堂,一面是由真实线装古籍层层累至天花的震撼书墙,一面是巨幅九宫格唐风画作,书画同存,文雅即见。酒店在室内装饰及艺术品的选择上,也呼应自身庄重又不失细腻的整体风格。陈列的画作多为湖北在地艺术家的所作,如谢晓虹、王斌、沈伟的国画作品,展现古代胜景,大气磅礴。(值得一提的是,谢晓虹还是本期专题“水墨行者”张诠的夫人。)摆设在公共区域及客房的青铜器、玉器、陶瓷装饰品,其中不少经典的造型,复刻自湖北省博物馆的馆藏之宝。而处处可见的纹饰、图样雕琢,则用流畅的笔触带出自然材质的美感,毫无冗余,体现着酒店当代性与历史感的和谐相融。
本页“ 福悦”中餐厅的设计主题是鲤鱼跃游,铜质鱼雕悬游于黑色大理石台桌之上,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活灵活现。武汉最有烟火气息的街头著名小吃:面窝、豆皮、热干面,摆在中餐厅也不显“突兀”,皆因酒店的设计虽重历史,却抓住了荆楚文化的蓬勃精髓,让人有蒸蒸日上之感。
武汉光谷凯悦酒店
中国湖北省武汉市珞喻路1077号027-87781234
酒店设计Layan Design Gro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