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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开放的理念及作品
宋:把工作室以开放的形态呈现,我的理解是您把整个工作室作为了一个作品,因而,它不是封闭的,而是一件敞开的艺术品。那么,请谈谈您的意图和艺术态度。
李:我觉得,人的生命就是一个开放形态,一个人可以被遮蔽在某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但是他的思维空间是无限的。工作室开放展有两个概念。第一:“工作室开放”是艺术家作为私人的独立思考,学术实践,创作的个体化空间作为与社会直接交流的平台;第二:“展”是艺术家对当下社会、艺术、文化、时尚、生存状态的思考和判断,以最淳朴、本质的方式说出他的思想。工作室开放展是以艺术家的“真实”作为交流平台,面向社会发出最真实的声音!在我的工作室开放展中有两件作品《衡器》和《扫描》。
宋:您的艺术态度也可以通过您的这件作品表现出来,这也可以联系到您的教学。现在请对《衡器》这件作品谈一谈。
李:这件作品构思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方式。一直想做,没有找到合适的媒介,一天在市场看到一位老大爷在做秤,给了我启示。衡器,是通过杠杆的物理作用来衡量物体的重量,是由秤杆、秤砣、和被称的物体由支点撑起共同合作的测量系统,当被称的物体轻于秤砣,这测量系统就被破坏了,出现了不合作状态。现在作品中被称的物体与下面这块石头重量是不相等的,所以杠杆出现失衡状,秤的系统被破坏了。尽管被称的物体高高挂起,但是秤砣不承认它。
宋:所以,上面所称之物,有一种虚骄、虚狂的样子。这是象征性的语言。它的体积尽管很庞大,但呈现出的是一种虚和狂、虚和骄的状态。
李:上面这块形体,这么辉煌、庞大、华贵的形体,但是它的重量与秤砣的重量不成比例,所以形成了这样一种状态。用虚狂来表达很合适。这是最普通的一般感受,它指向社会和我们思想中所有的不真实的东西!衡器是很理性的,没有虚假!当测量对象的重量与秤砣不合理时,操作系统就瘫痪!您再庞大、华丽,可是“杠杆”是不承认的!
宋:只剩下虚的、故作声势的东西。
李:我认为,艺术是和生命、每天生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她像树一样不断在成长。
艺术态度与教育方法
宋:那您的艺术态度就是您的人生态度,您的人生态度就是您的世界观,您的世界观就是您的方法论?
李:对!我的创作思维与教学思维有着紧密的联系。《扫描》这件作品的发生点产生于2006年在雕塑系第四工作室设置《有限空间的创作》的课程,这个课程是通过对中国书法的书写和形态研究为媒介的,在这个课程中书写是最重要的概念,《扫描》的创作就是从书写的概念中延伸出来的。
宋:这一点很重要。李老师,您对这一点具体说一下。
李:我觉得,这个是与我对教学体系的思考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的教学体系其实是全盘从西方搬过来的,培养学生的观察表现方式都是西方的。一个模特站在那里,像一个标本,学生们就开始画,很严谨地学习一种表现方式和观察方式是必要的。雕塑教学到今天,我觉得应该进行思考,作为东方人,我们有自己的认识宇宙的思维方式,有自己的文化发展方式,中国人造型思维的特征是什么呢?中国的艺术形态概念是如何产生、创作、发展出来的呢?
宋:我昨天与单增聊天,说这期雕塑杂志的批评要栏目要做一个话题,叫做“当下艺术批评与艺术创作的思维误区”。我们当下艺术批评与艺术创作是有误区的,艺术创作太追求哲学化了,咱们的艺术教育,作为基础训练的方式、方法是培养一种再现事物的能力,是一种再现性教学模式,这一点固然是非常必要的,但我们很少进行过纯形式法则的训练。形式法则训练是抽象法则训练,我们没有深入这种训练,抽象从何谈起?如果我们没有真正的形式法则训练,就不是真正意义上进入当代。西方的抽象艺术,不是把一个东西扭曲了、变形了,就算抽象了,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抽象是再现模式下的抽象,我们的教学很少进行过客观形体之上但与表现的事物有一种内在联系的形式法则的训练。
李: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的美术教育应该研究东方人,特别是中国人的一种形态创作和思维方式,这就是我设置这个课程的初衷。
将书法融于雕塑创作与教学
宋:也就是您尝试运用书法来体现创作状态?
李:是形态怎么产生的。
宋:我们经常谈写意、意象等等问题,其实书法就是意和象。意象这个概念是从书法里面来的,汉字,除了具备传达信息这种符号功能之外,这里面还有象,它是形与象的结合。汉字的构成就是意和象的组合,所以说,您尝试这种教学方法,把书法作为文化形态来研究,作为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切入点,我感到这种做法很高明。我感到您这方面是发散性思维导致的结果。
李: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思考我们的文化,中国的文化如何进入当代,这个很重要。因为我们知道文化、精神的重要性。我们可以读书来了解中国的礼仪,中国的思维方式,但是我们没法体验它。对于书法,我们每个人只要有兴趣就可以拿起笔。
宋:您的意思就是,书法作为一种形象,它直接可以和抽象挂上钩,而礼仪它没法直接进入造型艺术体系?
李:对。我们当时有八周的课程,前四周我们写书法,我请了一个国画系的书法老师,给我们讲中国书法史,教我们书法,教书法的基本要素,教同学们如何写。同学们首先是临摹,对于临摹我有个要求,我说,你们写书法与书法系同学写书法要求是不一样的,书法系同学写书法可能就是写出形,笔,神。我们写书法是要研究它,要体会它的形态是怎么产生的,从你执笔、落笔,到你的身心,身心的形态与纸上的形态有什么关系?它们是有关系的,这是可以体会的,体会形态是如何产生的。
宋:书法有三种形态:一种是书法家的书法,它比较重视法与度;一种是画家的书法,它重视的是“造型”;另外一种是文人的书法,它有文化启迪的作用。而您的书法课程的设置是我第一次看到把书法的形态产生作为雕塑教学来加以研究运用,把雕塑与书法有机地融通,这是一个创举!
李:同学们—开始的起点不是把落实在纸上的形象做像就行,这是不对的。我认为,应该体会这个形态是怎么产生的,它与你的身心形态有直接的关系,与你的心灵有关。我们在四周以后进行立体造型创作,前四周临摹中国书法的体验作为我们后面创作的基础,它不是凭空的,我的教学是要有前后关系的,我喜欢实在和真实。
宋:这种教学以前是没有的?
李:没有。可以说在中国雕塑教学体系中设书法课,我认为很重要。
宋:书法的要素就是那几点,如何用笔,如何藏气。这是技术层面的要求,而最终的目的是要从这方面延伸到形而上的体会,体会形态是怎么产生的,手和笔,笔和心,心和身体。
李:这一点,在临摹中国书法时,我就强调,要注意这种方面的关系。其实中国书法容量很大,但是现在对于我们工作室而言只是写好它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研究它的形态的产生过程,对于我们的形态研究,它是资源。
宋:我前面谈到意和象构成书法。人们都谈意象、抽象、观念, 可他不知道意象是来自何处。意象只有从书法中来。意识产生象,由象再回味艺术,就如同您说的,体会形态怎么产生的。
李:这方面对于我们工作室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也是我们的一个切入点,“形态与观念”是我们工作室的研究方向。
“有限空间的创作”是我们单元的课程,针对它我选择了书法。但是,现在这个作品,我认为它的边界是没有的,它是开放性的。八周课程结束之后,同学们对书法还是很感兴趣的,那时,我的这间工作室已经租下来了,我就告诉他们有时间就来我工作室写。当时没有别的目的,没有打算做一件作品。我对他们说,你们想写,我和你们一起写,然后我们就在这几面墙上写。只要有时间就在上面写,我们是非常严谨的,首先在墙上打上红格子,开始时是临摹,临摹篆书,甲明文等等,写了很多。同学们一开始还不敢写,因为纸上书写与墙上书写是不同的。我鼓励他们胆子大一些。一开始写得不是很好,写了一段时间后进步很大,之后他们就不满足这些,要写自己的东西,所以写了很多创造性的东西。写满了就在写好的字上覆盖再写,覆盖之后留下的是书写的记忆和痕迹。从学古开始,这三年来,这堵墙成为临古、学古、变古为今的载体,我觉得这样才有意义。你如果只是学古,而没有把古作为对今天的对照就没有意义了。
宋:“书写”是个关键词。您这里的“10写”不是动词,而是名词了。书写成为一种概念了。扫描也是可以成为词书写的。(指李秀勤工作室中激光扫描仪的运用)
李:对,在书写过程当中我们学到了东西。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有三年半的时间,从最传统的打格子开始,这很学占。打格子放大,一个格子写‘个字,写了之后我们觉得空间不够,然后就在上面又重复写,在格子线上写字。这样,第二个字与已写的字就重叠起来了。
宋:那天晚上看此作品,灯光很暗,激光灯打上去,我觉得像是在看古画。我感到古画有种呼吸、吸纳之气,如同与您在对话。古画有种积淀,您这件作品斑斑驳驳的,有种石窟的感觉,然后现代化的激光不停地在扫描,我认为,通过余光,又反射在这些字上面,有种吸纳感。
李:我觉得这种吸纳感,一方面是一层一层的叠加、覆盖,这样产生一种力量。叠加重叠之后,字本身看不出什么了,但是,这一面墙给你的感觉比单纯的字更重要更浑厚,所以,到后面写到一定的时候,我们发现,单独写好一个字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四面墙给你怎样的感觉,这样就拓展了我们空间。从书写进入思考书写与生命与历史有怎样的关系,这样书写与原来单纯的书写就不同了,思考书写的本质是什么,扫描本身也是一种书写,在展览中我是这样解释《扫描》的:“意大利医学家韦德鲁齐奥,本世纪初发明了一种能够捕捉人体内微小恶性肿瘤的扫描仪。它的功能有助于早期诊断癌症,挽救患者生命。”扫描仪,具有一种穿透的能量。这种功能是在检测、审视,审视我们的历史、我们的创造和这件作品所有的内容。
宋:也就是您把历史感拓展、延伸化。《扫描》这件作品把书法的意义延伸拓展,这对艺术创作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书法,对于您雕塑教学,肯定不是直接拿来就用的,它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那么,请谈谈它对雕塑教学有怎样的影响?
李:这件作品是教学课程的延伸,从开始到现在有3年半的时间,开始时学习古人,摹古人,从掌握书法的基本的东西到社会学、历史学,这个过程我认为同学们学到很多的东西,因为有些东西他们没有经历过,通过参与创作,他们对这段历史,特别是上世纪发展的历史有一些了解。“股市大盘”是我们最后“书写”的,它像一个社会心电图,在现在的中国它牵动多少人的心!这是非常具有公共性的,它可以牵扯到很多,比如资本的力量、消费的力量等。这几面墙从白墙慢慢转化为黑墙,又从黑墙慢慢变为红墙,红黑交叉。
宋:如果借用考古学的知识,这叫“地层学”。
李:我们又让红墙转变为灰墙,这和中国这段历史的发展有紧密的联系。
宋:所以说,您在体验什么是公共。什么是公共?不是把一件作品放在广场上就叫公共。现在国外注意到公共与牙科大夫,与诊所,与社区、与生命组织,与植物,与飞机场等等之关系,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对概念的认识上。您刚刚谈到“股市大盘”“社会心电图”,这是具有公共性的东西。
李:同样,我认为,通过他们对这段历史的认识和学习,这又反过来作用在他们的形态的创作。
女性艺术家
宋:我们再进行下一个话题——关于女性艺术家。首先说,我不认同这种划分,因为它是非学术划分。这样的划分在当下很流行。
李:我认为艺术首先是人创造的,它不应该以性别为划分标准。首先,我觉得艺术家应该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他的一个重要符号是个性,不是男的还是女的。男、女是社会的两性,我觉得一个个体的、有个性的人才有价值。为什么我在我的那本画册的第一页上就写到:我创造不了什么,我只希望在这个世界当中找到我自己。我建构不了什么,因为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大自然是一个最重要的创造。
宋:看那些大山裂谷,已经很完美了,而人只是模仿它,创造了一些方法、办法。
李:我用我的眼光来审视这座山、这块石头、这块木头、这块竹子,它们本来就是存在的,人创造不了的。我用我的眼光来审视它们。
宋:由这点我想到文人画。什么是文人画?就是以心宣心,是玩味文化,是和大自然的对接,这是一个灵性的对接。所以文人画是以心宣心。这是文人画的要义。文人画首先您是一个文人,在您心态很静的情况下,您才可能画文人画。
李:虽然我对文人画没有什么研究,但是我认为作为艺术家,首先你要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你要有自己审视的一个点,用你自己的审视来观察大自然。因为大自然、社会是存在的,你的个性在于你怎样审视它。新与旧如何衡量,重要的是要有你自己的眼光,有自己的虹液、跳动的脉搏来带动你审视这个世界和大自然。我觉得作为艺术家应该有这种素质,有了这种素质才能有好的作品出来。男女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你自己的一个审视的判断标准,这是最重要的。当然,男女有区别,性别上的区别,生理上的区别。
李:不能把性别放在第一位上。再一个是,这是一个共性的东西,没有看到个性的东西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现在很多女性艺术展览往往是概念上的女性艺术模式。往往把一件女性艺术作品看成手工劳动,实际上,如果不了解波伊斯,只是去看他的作品的话你就会感觉这些作品是不是也是女性做的?
波伊斯的很多作品就是用线缠,我觉得在这些作品里就看不到他是男的还是女的,看不出来的!
宋:所以说,性别划分不是学术划分。
李:我认为,重要的是作品的指向性。到底想说什么。我觉得还有一些误导,认为女性作品就是关注家庭,关注丈夫和孩子,认为这就是女性作品。我认为不是的。我在英国的时候,周末经常去我朋友家。我那个朋友是女性主义者,经常是周六的晚上她家里满屋尽是女性,她们在谈伊拉克战争!那么,在我们一般的人心中,伊拉克战争和女性话题没有关系,是男人谈的话题,我认为这又是一个例子。她们就在谈伊拉克战争,为什么有伊拉克战争?伊拉克战争的本质是什么?我觉得,不能把女性关注的问题和传统的那些观念划等号。
宋:把工作室以开放的形态呈现,我的理解是您把整个工作室作为了一个作品,因而,它不是封闭的,而是一件敞开的艺术品。那么,请谈谈您的意图和艺术态度。
李:我觉得,人的生命就是一个开放形态,一个人可以被遮蔽在某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但是他的思维空间是无限的。工作室开放展有两个概念。第一:“工作室开放”是艺术家作为私人的独立思考,学术实践,创作的个体化空间作为与社会直接交流的平台;第二:“展”是艺术家对当下社会、艺术、文化、时尚、生存状态的思考和判断,以最淳朴、本质的方式说出他的思想。工作室开放展是以艺术家的“真实”作为交流平台,面向社会发出最真实的声音!在我的工作室开放展中有两件作品《衡器》和《扫描》。
宋:您的艺术态度也可以通过您的这件作品表现出来,这也可以联系到您的教学。现在请对《衡器》这件作品谈一谈。
李:这件作品构思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方式。一直想做,没有找到合适的媒介,一天在市场看到一位老大爷在做秤,给了我启示。衡器,是通过杠杆的物理作用来衡量物体的重量,是由秤杆、秤砣、和被称的物体由支点撑起共同合作的测量系统,当被称的物体轻于秤砣,这测量系统就被破坏了,出现了不合作状态。现在作品中被称的物体与下面这块石头重量是不相等的,所以杠杆出现失衡状,秤的系统被破坏了。尽管被称的物体高高挂起,但是秤砣不承认它。
宋:所以,上面所称之物,有一种虚骄、虚狂的样子。这是象征性的语言。它的体积尽管很庞大,但呈现出的是一种虚和狂、虚和骄的状态。
李:上面这块形体,这么辉煌、庞大、华贵的形体,但是它的重量与秤砣的重量不成比例,所以形成了这样一种状态。用虚狂来表达很合适。这是最普通的一般感受,它指向社会和我们思想中所有的不真实的东西!衡器是很理性的,没有虚假!当测量对象的重量与秤砣不合理时,操作系统就瘫痪!您再庞大、华丽,可是“杠杆”是不承认的!
宋:只剩下虚的、故作声势的东西。
李:我认为,艺术是和生命、每天生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她像树一样不断在成长。
艺术态度与教育方法
宋:那您的艺术态度就是您的人生态度,您的人生态度就是您的世界观,您的世界观就是您的方法论?
李:对!我的创作思维与教学思维有着紧密的联系。《扫描》这件作品的发生点产生于2006年在雕塑系第四工作室设置《有限空间的创作》的课程,这个课程是通过对中国书法的书写和形态研究为媒介的,在这个课程中书写是最重要的概念,《扫描》的创作就是从书写的概念中延伸出来的。
宋:这一点很重要。李老师,您对这一点具体说一下。
李:我觉得,这个是与我对教学体系的思考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的教学体系其实是全盘从西方搬过来的,培养学生的观察表现方式都是西方的。一个模特站在那里,像一个标本,学生们就开始画,很严谨地学习一种表现方式和观察方式是必要的。雕塑教学到今天,我觉得应该进行思考,作为东方人,我们有自己的认识宇宙的思维方式,有自己的文化发展方式,中国人造型思维的特征是什么呢?中国的艺术形态概念是如何产生、创作、发展出来的呢?
宋:我昨天与单增聊天,说这期雕塑杂志的批评要栏目要做一个话题,叫做“当下艺术批评与艺术创作的思维误区”。我们当下艺术批评与艺术创作是有误区的,艺术创作太追求哲学化了,咱们的艺术教育,作为基础训练的方式、方法是培养一种再现事物的能力,是一种再现性教学模式,这一点固然是非常必要的,但我们很少进行过纯形式法则的训练。形式法则训练是抽象法则训练,我们没有深入这种训练,抽象从何谈起?如果我们没有真正的形式法则训练,就不是真正意义上进入当代。西方的抽象艺术,不是把一个东西扭曲了、变形了,就算抽象了,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抽象是再现模式下的抽象,我们的教学很少进行过客观形体之上但与表现的事物有一种内在联系的形式法则的训练。
李: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的美术教育应该研究东方人,特别是中国人的一种形态创作和思维方式,这就是我设置这个课程的初衷。
将书法融于雕塑创作与教学
宋:也就是您尝试运用书法来体现创作状态?
李:是形态怎么产生的。
宋:我们经常谈写意、意象等等问题,其实书法就是意和象。意象这个概念是从书法里面来的,汉字,除了具备传达信息这种符号功能之外,这里面还有象,它是形与象的结合。汉字的构成就是意和象的组合,所以说,您尝试这种教学方法,把书法作为文化形态来研究,作为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切入点,我感到这种做法很高明。我感到您这方面是发散性思维导致的结果。
李: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思考我们的文化,中国的文化如何进入当代,这个很重要。因为我们知道文化、精神的重要性。我们可以读书来了解中国的礼仪,中国的思维方式,但是我们没法体验它。对于书法,我们每个人只要有兴趣就可以拿起笔。
宋:您的意思就是,书法作为一种形象,它直接可以和抽象挂上钩,而礼仪它没法直接进入造型艺术体系?
李:对。我们当时有八周的课程,前四周我们写书法,我请了一个国画系的书法老师,给我们讲中国书法史,教我们书法,教书法的基本要素,教同学们如何写。同学们首先是临摹,对于临摹我有个要求,我说,你们写书法与书法系同学写书法要求是不一样的,书法系同学写书法可能就是写出形,笔,神。我们写书法是要研究它,要体会它的形态是怎么产生的,从你执笔、落笔,到你的身心,身心的形态与纸上的形态有什么关系?它们是有关系的,这是可以体会的,体会形态是如何产生的。
宋:书法有三种形态:一种是书法家的书法,它比较重视法与度;一种是画家的书法,它重视的是“造型”;另外一种是文人的书法,它有文化启迪的作用。而您的书法课程的设置是我第一次看到把书法的形态产生作为雕塑教学来加以研究运用,把雕塑与书法有机地融通,这是一个创举!
李:同学们—开始的起点不是把落实在纸上的形象做像就行,这是不对的。我认为,应该体会这个形态是怎么产生的,它与你的身心形态有直接的关系,与你的心灵有关。我们在四周以后进行立体造型创作,前四周临摹中国书法的体验作为我们后面创作的基础,它不是凭空的,我的教学是要有前后关系的,我喜欢实在和真实。
宋:这种教学以前是没有的?
李:没有。可以说在中国雕塑教学体系中设书法课,我认为很重要。
宋:书法的要素就是那几点,如何用笔,如何藏气。这是技术层面的要求,而最终的目的是要从这方面延伸到形而上的体会,体会形态是怎么产生的,手和笔,笔和心,心和身体。
李:这一点,在临摹中国书法时,我就强调,要注意这种方面的关系。其实中国书法容量很大,但是现在对于我们工作室而言只是写好它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研究它的形态的产生过程,对于我们的形态研究,它是资源。
宋:我前面谈到意和象构成书法。人们都谈意象、抽象、观念, 可他不知道意象是来自何处。意象只有从书法中来。意识产生象,由象再回味艺术,就如同您说的,体会形态怎么产生的。
李:这方面对于我们工作室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也是我们的一个切入点,“形态与观念”是我们工作室的研究方向。
“有限空间的创作”是我们单元的课程,针对它我选择了书法。但是,现在这个作品,我认为它的边界是没有的,它是开放性的。八周课程结束之后,同学们对书法还是很感兴趣的,那时,我的这间工作室已经租下来了,我就告诉他们有时间就来我工作室写。当时没有别的目的,没有打算做一件作品。我对他们说,你们想写,我和你们一起写,然后我们就在这几面墙上写。只要有时间就在上面写,我们是非常严谨的,首先在墙上打上红格子,开始时是临摹,临摹篆书,甲明文等等,写了很多。同学们一开始还不敢写,因为纸上书写与墙上书写是不同的。我鼓励他们胆子大一些。一开始写得不是很好,写了一段时间后进步很大,之后他们就不满足这些,要写自己的东西,所以写了很多创造性的东西。写满了就在写好的字上覆盖再写,覆盖之后留下的是书写的记忆和痕迹。从学古开始,这三年来,这堵墙成为临古、学古、变古为今的载体,我觉得这样才有意义。你如果只是学古,而没有把古作为对今天的对照就没有意义了。
宋:“书写”是个关键词。您这里的“10写”不是动词,而是名词了。书写成为一种概念了。扫描也是可以成为词书写的。(指李秀勤工作室中激光扫描仪的运用)
李:对,在书写过程当中我们学到了东西。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有三年半的时间,从最传统的打格子开始,这很学占。打格子放大,一个格子写‘个字,写了之后我们觉得空间不够,然后就在上面又重复写,在格子线上写字。这样,第二个字与已写的字就重叠起来了。
宋:那天晚上看此作品,灯光很暗,激光灯打上去,我觉得像是在看古画。我感到古画有种呼吸、吸纳之气,如同与您在对话。古画有种积淀,您这件作品斑斑驳驳的,有种石窟的感觉,然后现代化的激光不停地在扫描,我认为,通过余光,又反射在这些字上面,有种吸纳感。
李:我觉得这种吸纳感,一方面是一层一层的叠加、覆盖,这样产生一种力量。叠加重叠之后,字本身看不出什么了,但是,这一面墙给你的感觉比单纯的字更重要更浑厚,所以,到后面写到一定的时候,我们发现,单独写好一个字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四面墙给你怎样的感觉,这样就拓展了我们空间。从书写进入思考书写与生命与历史有怎样的关系,这样书写与原来单纯的书写就不同了,思考书写的本质是什么,扫描本身也是一种书写,在展览中我是这样解释《扫描》的:“意大利医学家韦德鲁齐奥,本世纪初发明了一种能够捕捉人体内微小恶性肿瘤的扫描仪。它的功能有助于早期诊断癌症,挽救患者生命。”扫描仪,具有一种穿透的能量。这种功能是在检测、审视,审视我们的历史、我们的创造和这件作品所有的内容。
宋:也就是您把历史感拓展、延伸化。《扫描》这件作品把书法的意义延伸拓展,这对艺术创作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书法,对于您雕塑教学,肯定不是直接拿来就用的,它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那么,请谈谈它对雕塑教学有怎样的影响?
李:这件作品是教学课程的延伸,从开始到现在有3年半的时间,开始时学习古人,摹古人,从掌握书法的基本的东西到社会学、历史学,这个过程我认为同学们学到很多的东西,因为有些东西他们没有经历过,通过参与创作,他们对这段历史,特别是上世纪发展的历史有一些了解。“股市大盘”是我们最后“书写”的,它像一个社会心电图,在现在的中国它牵动多少人的心!这是非常具有公共性的,它可以牵扯到很多,比如资本的力量、消费的力量等。这几面墙从白墙慢慢转化为黑墙,又从黑墙慢慢变为红墙,红黑交叉。
宋:如果借用考古学的知识,这叫“地层学”。
李:我们又让红墙转变为灰墙,这和中国这段历史的发展有紧密的联系。
宋:所以说,您在体验什么是公共。什么是公共?不是把一件作品放在广场上就叫公共。现在国外注意到公共与牙科大夫,与诊所,与社区、与生命组织,与植物,与飞机场等等之关系,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对概念的认识上。您刚刚谈到“股市大盘”“社会心电图”,这是具有公共性的东西。
李:同样,我认为,通过他们对这段历史的认识和学习,这又反过来作用在他们的形态的创作。
女性艺术家
宋:我们再进行下一个话题——关于女性艺术家。首先说,我不认同这种划分,因为它是非学术划分。这样的划分在当下很流行。
李:我认为艺术首先是人创造的,它不应该以性别为划分标准。首先,我觉得艺术家应该是一个有个性的人,他的一个重要符号是个性,不是男的还是女的。男、女是社会的两性,我觉得一个个体的、有个性的人才有价值。为什么我在我的那本画册的第一页上就写到:我创造不了什么,我只希望在这个世界当中找到我自己。我建构不了什么,因为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大自然是一个最重要的创造。
宋:看那些大山裂谷,已经很完美了,而人只是模仿它,创造了一些方法、办法。
李:我用我的眼光来审视这座山、这块石头、这块木头、这块竹子,它们本来就是存在的,人创造不了的。我用我的眼光来审视它们。
宋:由这点我想到文人画。什么是文人画?就是以心宣心,是玩味文化,是和大自然的对接,这是一个灵性的对接。所以文人画是以心宣心。这是文人画的要义。文人画首先您是一个文人,在您心态很静的情况下,您才可能画文人画。
李:虽然我对文人画没有什么研究,但是我认为作为艺术家,首先你要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你要有自己审视的一个点,用你自己的审视来观察大自然。因为大自然、社会是存在的,你的个性在于你怎样审视它。新与旧如何衡量,重要的是要有你自己的眼光,有自己的虹液、跳动的脉搏来带动你审视这个世界和大自然。我觉得作为艺术家应该有这种素质,有了这种素质才能有好的作品出来。男女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你自己的一个审视的判断标准,这是最重要的。当然,男女有区别,性别上的区别,生理上的区别。
李:不能把性别放在第一位上。再一个是,这是一个共性的东西,没有看到个性的东西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现在很多女性艺术展览往往是概念上的女性艺术模式。往往把一件女性艺术作品看成手工劳动,实际上,如果不了解波伊斯,只是去看他的作品的话你就会感觉这些作品是不是也是女性做的?
波伊斯的很多作品就是用线缠,我觉得在这些作品里就看不到他是男的还是女的,看不出来的!
宋:所以说,性别划分不是学术划分。
李:我认为,重要的是作品的指向性。到底想说什么。我觉得还有一些误导,认为女性作品就是关注家庭,关注丈夫和孩子,认为这就是女性作品。我认为不是的。我在英国的时候,周末经常去我朋友家。我那个朋友是女性主义者,经常是周六的晚上她家里满屋尽是女性,她们在谈伊拉克战争!那么,在我们一般的人心中,伊拉克战争和女性话题没有关系,是男人谈的话题,我认为这又是一个例子。她们就在谈伊拉克战争,为什么有伊拉克战争?伊拉克战争的本质是什么?我觉得,不能把女性关注的问题和传统的那些观念划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