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普鲁写过短篇小说《工作史》，罗列了一个生活在西部的普通人一生的工作经历。看过小说才意识到：原来，一生要经历这么多份工作；原来，即便是看似最平淡的生活，放在一生为时间背景下去考量，会是如此复杂难言。但是，不论多复杂的职业生涯，也总得有个开始，再罄竹难书的工作履历上，也必有第一份工作，而这个开始，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奥地利动物行为学家康纳德·洛伦兹做过一个关于动物后天学习行为的实验，他把灰鹅的蛋分成两组，一组由母鹅孵化，一组由孵化箱孵化。结果，由孵化箱孵化出来的小鹅，把洛伦兹当成了妈妈，洛伦兹走到哪儿，小鹅也跟到哪儿。即便把两组小鹅混在一起，放在箱子下，一旦揭开箱子，它们还是自动分成两拨。这种学习，被称为“印记”学习。不过，进一步的研究发现，印记学习行为是有时效性的，许多动物只在一定时间内具备这种学习功能，例如某些鸟类，只在羽毛渐渐丰满时才能学习飞行，一旦错过这段时间，就再难学会飞。
　　第一份工作，对我们来说，也许就是这样一种带有“印记”意味的开始。它的重要之处在于它出现的时机，它是鸿蒙之初的第一个机遇，是一张白纸上的第一道笔墨。它的重要之处，在于选择了什么方向，在于跟谁学、学到了什么，留下了怎样的习惯、怎样的印记，去面对此后那部漫长的“工作史”。
　　朋友采访过一个老大爷，几十年前，他在十五岁时离家，在一个商号当伙计。起初，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只是懵懵懂懂之中被动选择的谋生方式，他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本分将工作做好。所幸，他的老东家，是个沉厚的绅士，认真教他们做事，不拖不欠，逢年过节必然将散在各处的员工召集起来，一起聚餐，开饭前还会感谢他们。在日常的稀饭馍馍和一锅子面之间，在账簿和银钱往来间，有些东西慢慢成形。老大爷认为，这份工作，与他日后走上从商之路，有密切关系。
　　我在大公司做HR的朋友，谈起给青年人的职场建议时，首先想到的是：慎重选择第一份工作，不要以为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好，还可以跳槽。因为，时间是你的，而第一份工作建立的习惯也属于你。
　　好在，人比动物有更多的自主意识，不能选择机遇，却完全可以选择是不是受影响，第一份工作，未必就是第一份能够对人产生影响的工作。我的朋友Y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基层单位办公室当秘书，周围的人，散漫、浑噩。上班，他们在办公室打麻将打扑克；下班，他们换个地方打麻将打扑克；周末，他们到农家乐去打麻将打扑克。他们嘲笑Y，从他的读书习惯到衣着到晨跑到不饮酒。他拒绝向他们学习，向他们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后来，他遇到另一个领导和一群同事。新同事们严谨勤奋，即便是能记住的事，也一定要表格化，即便是一场简单的颁奖仪式，也都事先排练，做到万无一失。他将这份工作视为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主动地被他们影响。多年后，Y的职位多次变换，但他的工作习惯，还是鲜明地有着“第一份工作”留下的印记。他记事之前，一定会先画一张表格，他部门的所有活动，一定会提前演练。
　　第一份工作给我们的影响，不仅仅是这些。有些学习是看不到的，有些学习不仅仅是技艺的学习，而是人性的学习，是人性的灌注。就像那个十五岁离家的老大爷，可能要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逢年过节的那顿员工餐，对他是多么重要。
　　当然，它还有更实际一点的功用。第一份工作，是立身之初的定心丸，在接过第一份薪水的那一刹那，一种自我认同会油然而生。第一份工作，让人在惶惑之中定下神来，随后，人才有心，看世界在面前慢慢展开。
　　时代给“第一份工作”带来了变化，从稀少的选择，到无数个选择，“第一份工作”的领地日益拓宽，但不变的是它对我们的意义，它是世界在我们面前的峥嵘初露，是我们在世界上的第一块大陆、第一个习惯模具。我们得铭记灰鹅的教训，慎重选择将自己落在哪块大陆上，并决定自己是否要被影响，最终在众多“印记”中，选出最能锻造职业素养的那些，深深嵌入自己的骨骼和血液。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