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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盘绕,窗外掠过的是密密的翠绿的核桃树、梨树、桃树、榆树、栾树,越往上行,弯道越多越急,山势陡峭,远处黛色的群山横在天际。
翻过一道高峻的山岭,大巴下行。同伴说,我们今天要去的长峪城村,海拔800多米,村北有道山梁,叫黄土西岭,海拔1400多米。大山深处的小小村落,怎么成为人们视野中瑰丽的明珠呢?
城堡
一只苍鹰在蔚蓝的天空翱翔,俯视连绵的燕山山脉、太行山支脉。万里长城由东向西逶迤而来。内长城经慕田峪、八达岭、昌平西北的支高点高楼,进怀来、门头沟,折向山西,连接居庸关、紫荆关,它是明代都城北京最近的一道防御屏障。
居庸关,自古以来是京城的重要关隘。关西的黄土西岭,二千三百年前就建有燕长城。明长城在这一线蜿蜒起伏,雄伟壮观。站在黄土西岭砖石构砌的高楼上,繁华的京城、丰饶的华北平原收入视野,俯视怀来盆地,北望张家口、坝上草原,有种气壮山河的英雄气概袭上心头。在这段长城下,明时构筑的白羊城、长峪城、镇边城,是把持居庸关、扼守京都的左膀右臂。
藏在深山的长峪城,离昌平中心区54公里,距流村镇35公里。长峪沟是京城连接关外的一条重要的通道。明正德十五年(1520年),在长峪沟的狭窄处构筑城堡,属屯兵、演武、防卫为一体的重要军事设施,一旦长城沿线有敌情,他们立即开拔,与白羊城、镇边城、居庸关驻军协同作战,扼守京城的西北门户。
我们抵达长峪城村时,映入眼帘的是沟谷两侧因势而立的石体城墙,还有耸立在近山之顶的烽火台。它们紧密呼应几公里外的长城,与那道万里的巍峨建筑同呼吸、共命运。当年的长峪城,被一场特大山洪冲毁,万历元年(1573年)在老城的西南高地重建新城。五百多年来,新城与老城的残留部分,连同周边的军事设施,构成一处融合长城文化、军事文化、建筑文化为一体的独特景观。
长峪城地处偏远,人烟稀少,交通不便,几百年来,它独善其身,幸以保存。城墙是就地取材的巨大岩石垒筑,墙石上留有的斑点,分明是昔日军士的血迹与泪滴。寒冬腊月,他们凿垒时,是怎样将这沉重的条石一块块肩扛身背上去的?炎热的盛夏,他们劳累时,解渴的是沟壑的山泉吗?新城高厚的墙体,沿山势而立,东门外的瓮城,青砖浆砌,连接四围的城墙,构成坚固的防御体系,给我们这些后人,留下了许久的思索与喟叹。
寺庙
古时城堡,现己融入传统的村落。可当年构筑的城堡,驻扎的是军队。明朝的军队自有它的纪律和一整套规章制度,训练,备战,有严明的纪律约束,队伍白成体统。
然,五百多年后我们来访,看到那时修筑的城堡内,盖有齐整的营房,还修造了祭祀的寺庙,新旧城有五道庙、关帝庙、菩萨庙、祯王庙等。长峪城村民有个习俗,五道庙“有庙不报庙”。道教的祭祀场所,通常称为宫观,如崂山的太清宫、北京的白云观;佛教的祭拜地,二般称寺庙,如杭州灵隐寺,五台五爷庙。也有例外,如嵩山中岳庙,是处道教胜地;九华山“百岁宫”,是有位禅师苦修126岁,其肉身软封为“应身菩萨”,赐寺名“百岁宫”。五道庙在军营,在民间,为何不报庙?
洛阳郊外的关林,埋着关羽的首级;湖北当阳的关陵,是关羽的身躯所在。据说,关羽走麦城被吕蒙所杀,其灵魂飞经附近的玉泉山时被禅师劝诫醒悟,皈依佛门。长城沿线的众多城堡内建有关帝庙。关羽是武圣人,最重要的恐怕是他身上诠释的忠义。忠义,是明军提振凝聚力、战斗力的重要理念。
位于新旧城间的永兴寺,是长峪城最大的寺庙。它北依山势龙脉,西有山梁环卫,寺前潺潺流水,透来一碧清凉,遥望远方,数座翠峰犹如案山,呼应寺庙的广阔胸襟与清雅宁静。
山门前有棵高大的榆树,数人方能合抱,喳喳的喜鹊在树上的几个巢窝上下飞跳,有种祈福的瑞兆刹时汇入游人的心间。山寺建于1520年,这棵蓬勃的榆树已有570多年的阅历,与这座寺庙一样,历经几个世纪的沧桑。与全国众多的寺庙相比,永兴寺并不算宏大,可它有山门、前、后殿构联,东西配房围绕,钟鼓楼齐立,在这大山深处,已是颇具规模的建筑,又在狼烟时起、金戈铁马的边关,能完好的留存到今天,就有独特的蕴意了。
寺内佛像己无,地面的香火依旧燃成一团团、一堆堆,寄望着村民的某种期盼。墙有彩绘,不知何年,石灰涂抹了一层,天长日久,斑驳脱落,在后殿墙体上,有众仙形象,色彩依然清晰鲜明。后殿信奉的是道教,前殿彩绘的是佛像,两殿间西侧是座戏台,是当年军士和后人观赏艺术、娱乐享受的场所。
永兴寺是座集道、释、儒于一体的寺庙。由此,我想起南朝梁时的傅大士创立的道、释、儒三教合一的中国维摩禅宗,在他家乡创建的双林寺,比天台山国清寺早五十五年,在佛界五百罗汉中,他排行一百三十一尊。
宗教是种信仰。这種信仰,是明军的精神需求。
采风的中外作家,在寺前老榆树下合影,摄取的是一份难得的缘分与念想。
社戏
长峪城的社戏创建于何年,没有历史记载。五百多年前修建永兴寺就建造了戏台,可见当时驻军对于戏曲的厚爱。从现存的曲调判辨,伴奏主旋律为板胡,声调高亢激昂,是受河北、山西梆子的影响,又迎合军士的慷慨情绪。从社戏的来源判断,当年城内明军大都来自河北、山西,其中不少深受当地戏曲的影响,来到昌平西北的深山军营,在家乡练就的吹拉弹唱,便成为山野生活绝佳的调节。河北梆子,山西梆子,你上我下,轮番演唱,久而久之,这两地的戏曲,像长峪沟的流水那样,汩汩地融汇到一起了。
没有谱记,没有现时的录音,他们都是口口相传,在数百年的演唱中,自然又融入了长城雄风、将士豪情,成为深山边地的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他们传承与创新的戏曲,成为藏匿在大山深处的一支瑰丽的奇葩。
我问了几位长峪城村的老人,他们说村民都没修家谱。我猜测,他们中的大多是明时军人的后裔,军人的情结、戏曲的情结,深深地扎根在他们的心田。
如今长峪村戏班,是北京昌平地区保留下来的唯一的民间戏班,没有行政领导,没有政府经费,没有专业演员,均是民间自发组织,自筹资金,自我管理,自我发展。他们将戏曲中的一招一式、吹拉念唱,当作山民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当作精神与心灵的某些寄托与希冀。
与村民聊起,他们板着手指忆起上百年来戏班班头的名字,说起他们当中的一些故事。有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即兴给我们清唱了一段杨六郎追杀王百万的传说。王百万是北宋时期长峪沟这带的土匪头目,占山为王,欺压百姓,杨六郎受命清剿,经一年多的斗智斗勇,将其铲除,百姓过上了安宁的日子。解放后,村民在杨家沟挖出一顶古代战时所佩戴的金属头盔,传说这正是杨六郎队伍与王百万作战时期留下的遗物。
长峪城村的社戏远近闻名,闲时,他们还到附近的村镇演出。他们的唱腔、功法和保留的曲目,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与村中保存完好的城堡、寺庙,构成了山村一道独具特色的文化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