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轻时，有一头浓黑秀美的头发。她总是把头发平直地梳向脑后，再盘一个高高的发髻。家人的衣裳鞋袜，缝缝补补都落在她身上。槐树下，油灯旁，母亲神情专注地飞针走线，那么认真，那么仔细，针眼密密麻麻，补丁与补丁之间，搭配得那么得体。针针线线，编织着对我们的关爱。
　　有时我在睡梦中醒来，见母亲仍在灯下裁剪缝补，顿时睡意全无，出神地盯住她一个习惯的动作：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针，其余三个手指伸开，抬起胳膊把针在头发上磨几下。我觉得蛮有趣，就问她为什么要把针往头上磨。母亲笑了笑说：“这是磨针呢，头发上有油，针沾点油好使。”
　　7歲那年，我穿着母亲做的新布鞋上学了。我在上学的路上蹦蹦跳跳，踩石头踢土块，布鞋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前面裂开大口子，脚丫露了出来。晚上，母亲把鞋洗干净烘干，穿针引线缝起来，仍然是缝一会儿就把针在头发上磨几下。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母亲说：“打个谜你猜。‘两只小船各东西，小小客人坐当中。白天来回运客忙，夜晚客去船自空’。”我仰起脑袋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来。母亲说：“我手里缝的是啥？”我恍然大悟说：“鞋，是鞋。”人小瞌睡沉，看着看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中学毕业后，我进城上了班，就把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住。工作忙碌，我身上的工作服胳膊肘和膝盖处都被磨破了。母亲见了，非要我脱下来补。我说：“不用了，过几天就能领新的。穿补了的工作服，同事们看见了要笑话的。”母亲边拿针线边说：“笑破不笑补，补了还能穿。小洞不补，大洞难堵，多个补丁怕什么。”
　　我不耐烦地嘟囔，忽见母亲又把针往头发上磨，不由得心中一热。母亲的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从小到大，里里外外，新衣裳旧衣裳，哪一件都充满了母亲的心血和关爱。我紧紧地偎依着母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如今，母亲已82岁，人老闲不住，常戴着老花眼镜为孙儿们缝缝补补，我常劝她说：“您年纪大了，就别操心啦。”她一边把针往如霜似雪般的头发上磨几下，一边说：“我知道你们什么衣裳都有，可缝缝补补是咱的传家宝，什么时候都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