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漫长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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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泰雕像,老鞍钢人,新中国第一代著名劳模
河边的画眉鸟
一个男人在街头遛加菲猫
街边卖热带鱼的老人

  2021年3月4日,我从北京南站出发,耳机里播放着迈克尔·麦尔的《东北游记》。四个多小时后,我到达此行的目的地——鞍山。还没出站,灿烂的阳光便乘着凛冽的大风扑面而来。车站对面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宣传牌,上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美丽钢都,魅力铁西。”
  我排队上了一辆嫩绿色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理着平头的微胖的年轻人。十年前,他从东北一个村子来到鞍山,并在这里安家。我问他为什么选了鞍山。“为了生活咯,”答案理所当然。
  下午两点多,道路畅通,车经千山西路刚刚爬上五一立交桥时,我从左边的车窗看到了第一座炼铁高炉。水汽和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为橄榄绿色的高炉蒙上一层淡淡的土黄色滤镜。接着仿佛序幕被拉开,一座又一座的高炉和烟囱铺陈开来。远处的天空呈现出明显的色彩渐变,自下而上,由灰黄到浅蓝。
  这些经过历史洗礼的庞然大物,让我想起北京的一家主题咖啡厅。店门口精致的桌椅旁,摆着一个高炉模型,大概一人多高,被刷上了鲜亮的绿漆。这些年,国内兴起了很多怀旧主题场所,打卡者甚众,大多数时髦却聒噪,透着刻意的虚无。相比之下,眼前的景观显得端庄而平和,震撼之余,甚至一度让人忘却了烟囱口滚滚升腾的白烟。
  司机似乎没听见我 “哇”的感叹,他接著回答我几秒钟前抛出的问题,“在鞍山的年轻人真的越来越少了么?”他不置可否,只是分享了他弟弟的经历。弟弟从本地学校毕业后,去了河北工作,工资能拿到七千元,同专业的一个同学进了鞍钢,月薪是他的一半。
  到达酒店已是下午3点多。透过14层的落地窗望出去,空中的色彩渐变已然消失,只剩一片昏黄。酒店到工厂外墙间的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中间是大片低矮的住宅。烟囱统治着眼前的城市。
  半小时后,我走进了那片低矮的鞍钢家属楼,驻足在一排四层的老房子前。时间在这里走得很慢。如果此刻有人告诉我,这是90年代,我或许真的会迟疑片刻。我的童年就在湖北一家棉纺织厂的大院里度过。七八岁时,我就住在一栋类似的四层楼房里。
  家属楼一层的外墙被刷成灰蓝色,再往上则是统一的灰色。走廊位置的半墙上装饰着菱形的花纹。楼道里旧而杂乱,线路和管道裸露在老旧的木窗外。走廊上方垂着一根长长的铁丝,用来晾晒,上面松散地挂着五六个黄棕色的木夹。
  家属院对面,隔着一条建国大道,就是鞍钢工厂。从外面看,除了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和环绕厂周的繁忙铁路,这个占地二十多平方公里的厂子仿佛静止在一排排光秃秃的大树背后。没有火车经过时,才能听到工厂里发出的隐隐轰鸣。
  夕阳的余晖从烟囱背后投射过来,穿透晃动的枯树杈,照在我的脸上。我站在铁丝墙外,想象着工厂的内部,脑海里浮现出电影《钢的琴》里,陈桂林骑车经过的那片带着时光锈迹的钢铁森林。
  现实中,一个骑车的男人从我身旁缓缓经过,打断了我的想象。他戴着藏蓝色短檐帽、穿着蓝色的工服,骑一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是鞍钢下班的工人。恍惚间,我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遥远时代的漂流瓶,交错的时光在身边平静地流淌。
  黄昏将尽,我乘一辆出租车回酒店。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跟我回忆起多年前在深圳打工的日子,“月薪过万,可惜没买房。”后来,因为家里老人身体不好,无人照顾,他不得不返乡。这些年,夫妻俩一直没要孩子,家里的老人却“走”了两位。
  如今在鞍山开出租车,他一个月能挣六七千元,“晚上也是自己跑,如果租给别人,只能收七八十元,不划算。”车行驶在鞍山的晚高峰里,我问他怎么看待鞍山的经济,“萧条呗,像我们从外地回来的,大都是有苦衷或者过得不太好的。如今小字辈也都在外面,好歹挣够钱了再回来。”
  回到酒店时,夜幕已降临。远处那座高高的烟囱顶端开始亮起红色的灯,一闪一闪,像两只眼睛闪烁着,默默注视着这座城市,几十年如一日。
  我拉上窗帘,回顾《钢的琴》。电影刚刚开始,秦海璐饰演的淑娴站在两个吐着白烟的冷却塔前,演唱着俄罗斯民歌《三套车》,“有人在唱着那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你为什么这样忧伤,为什么低着你的头,是什么让你这样的悲伤?问他的是那乘车的人。”
  歌声飘荡在寂静的鞍山夜晚,夜空中弥漫的是一个时代的漫长回声。
台町,文身的年轻人
摩天轮下的男人
傍晚,一家面馆内打麻将的工人
夜晚的鞍钢住宅区
街角的一家面馆
步行街关停的大排档与航模店
夜晚,寿衣店内做作业的孩子
打乒乓球的市民,挑灯夜战
孟泰公园,霓虹变幻的摩天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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