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东诗选

来源 :诗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RACY10168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对称的夜晚


  亥时将尽时,雨倏然停下了
  沿河的沥青路面清爽,暗过
  两旁茂盛的杂树,杂树暗过
  天空,天空暗过灰色的云。
  万物暗过我
  驾车顺着看不见的流水回家
  园林灯点拨的狭长丛林
  与河水与彼岸成为阔大的整体。
  一边霓虹灯愈发明亮的城市
  比起厚重的另一边,此时轻浮。
  我一人一车压着
  我很少想到自己的分量。
  我不是砝码。不是驼背上的稻草
  国道上疾驰太多超载的重卡。
  中年以来,在前行与回归的途中
  我努力放轻步履,不让每一个夜晚
  落下去

鸣叫的鸟笼


  清晨我仰躺床上听窗外的鸟鸣
  密集,悠长,脆短,叫声无序
  我辨不出其中的忧伤、快乐与呼喊
  似乎有三只鸟同在一个笼中
  我在一声声鸟鸣里填充自制的疫苗
  想这整个春天的遭遇与顿悟
  侧身而卧时,我确定有两只笼子
  一个是那几只鸟的,一个是我的

所在


  雷声滚过高空时
  我买药归来
  提着温经散寒的几味药
  站在一株暮春的槐树下
  预设的一场暴雨没有出现
  妻子偕儿进香去了。
  我见过那座山下的庙宇
  它的墙面是明黄色的。
  此时我脚边落下的槐树叶子
  也是明黄色的。
  我们携带迥异的浮世之脸
  但慈悲有着相同的光芒
  早晨我将一壶沸水冷却
  分倒在三只杯子里
  他们娘儿俩各带满杯虔诚
  剩下的一杯佐我服药
  我的体内充满悖论
  化解我的那一粒白色药片
  无疑是慈悲的
  而从锡箔里破壁而出
  在地板上滚过雷声
  却无处找寻的那一粒
  也是慈悲的
  我颓废的中年似乎尚未出现

新木


  洪水过后,倒伏河中的构树
  露出鲸鱼的黑脊背
  几个园林工人用棕绳连根
  带干,拖到岸上
  林中翻卷土坑,鹰眼
  闪现潮湿的火山口
  一棵小构树原地栽上了
  覆土如坟,泥泞的树叶
  散落在死过一回的地上
  蝉鸣一声紧过一声

暴雨后


  上与下的翻转,我从不深究。
  一场暴雨后满地的樟树叶,
  碧绿的明黄的都曾高悬枝头。
  庙堂前的台阶鲜有始终,
  松动的砖缝中拱出青苔
  前些年翻阅先朝往事,我还在
  为过早仆倒的英才扼腕,
  现如今已经释然。种粒脱落
  又衔于飞鸟口中,
  走神的瞬间坠下眩晕的苞芽
  一场雨又将升成另一场雨。
  院中闷热的小径,群蚁横路
  争抢,搬运,躲避,无暇细看
  只以大步避开小微的生活。
  而少量的蚂蚁又开始上树

雪限


  那晚踏雪归,想到林教头
  将花枪和酒葫芦埋在雪里。
  豹子头在五内奋蹄,
  想撞开铁幕
  三天后,雪开始消融。
  一张宣纸透出墨点,透出
  大地的原味。丛林从积雪中
  露出许多鼻孔。退潮时的泡沫
  不断积聚,不断破灭,重现
  湖水的黑暗。岛屿露出水面。
  麦苗与油菜周遭留白,其实都是
  残雪。美人的手臂与锁骨
  那么冷艳,那么凉白
  身旁的山神庙与心中的梁山
  相距不远,只在灰烬的两端。
  风雪夜,一场大火就能将其
  连成一片。
  榆树枝横斜,筑细长的雪脊
  给我与这世界划一条界限

垂直的钉子


  秋风起时,我回到老宅。
  院中桂子飘香,
  父亲站在梯子上
  举着锤子,正将
  一根两寸多长的钉子
  釘入松垮的窗框卯榫。
  另一根铮亮的钉子
  衔在口中。
  我喜欢这垂直的楔入
  许多年后,我为人父
  依然牢记这一幕,
  牢记纠正的窗棂与景致。
  我愿是那根首先深入的钉子
  愿是你衔在口中,即将
  入木三分的第二根钉子。
  生活的板块一松再松,
  整饬与撞击力,缺失已久。
  可是父亲
  我找不着那把高举的铁锤
  一下一下有力击打。
  点穴的银针与捻动的挤胀感
  没有了,我久寻不得

阳台上的空花盆


  清晨,被邻居鸟笼里的清脆唤醒
  迷迷糊糊的曦光还未散开   躺在床上,想这四年来的懒散
  没有养过一只飞禽一叶花草
  偶尔捉住撞击玻璃的麻雀
  抚摸一下翅膀后,也随即放飞
  阳台上都是没有舍弃的空花盆
  那些花花草草,早已枯死
  盆中,唯母亲生前培过的土
  还在。我时常探望,忧伤时浇水

这世界


  这世界有什么不能看透的?
  顶开积雪的还是去年的稻茬
  一匹奔跑的马一直没能穿过雾霾
  盲人手中的竹竿碰触红色消防栓
  依旧是四分五裂的声音
  今年,我为曾写下的晦涩句式
  羞愧难当。
  渲染的朝霞是幼稚的。
  日过午后,斜照里的字词
  该是大片断裂的冰层
  驱散繁复的疫情,除却惊雷
  莫若无声的风。
  简洁与常识构成犀利的剪刀
  锋刃的罅隙间
  我已能容忍世俗的所得
  让一些人满场跑动吧
  我只在三分线内接球投篮
  让轻松的风穿过五指
  不去抢断,保持有效的二分。
  我们有各自的丛林

拔牙记


  女牙医将拔下的病牙
  端到我眼前说,
  “你这颗牙咬得太深了
  创口较大,可能要疼几天。”
  青春过后,我一直紧咬牙关
  不能松口,更不愿松口
  最忧伤的汉语淤积胸中
  我不会吐露半个字
  悲痛欲绝的人事已经过去
  压制我的山峰也已拔除
  我只在夜晚用月亮的口型
  喘息,用舌头舔舐缺口
  不要怀疑我写下的分行文字
  那些都是真诚的。那些
  鱼泡般顶出水面又破裂的
  都是我能够告诉这世界的
  开始老去的肉身并没让我气馁

在亳州


  从地下运兵道躬身出地面时
  我的一些思想重见云天
  此刻,一场雨正弥漫着涡河,
  蝶在水里游,鱼在水面舞。
  一路走过,岸柳经年又绿,
  往复枯荣,而我们只有一世
  生死。许多人在暮雨中消逝了。
  花戏楼炫技雕刻的故事
  也消逝了,只記起华祖庵内
  一株酷似牡丹的芍药
  只满城的泡桐花亮过天色,
  让我惊喜。在怒放的枝头
  我认出端坐的老子与庄子。
  认出了华佗麻醉的那一朵
  令曹操头痛欲裂的那一朵。
  它们同在一棵泡桐树上。
  后来,在古井园的国槐旁
  我晕晕乎乎,探看
  一千四百年前的一孔深井,
  见到水底面目全非的脸
  一辈子有多少不能平复的事啊
  一辈子有多少被误读的花瓣?
  不如深巷酿酒啊
  桃花开时制曲,花凋曲成
  放它三年,待群花缤纷
  一朵桃花一杯酒,鼓瑟吹笙
  吟唱月明星稀,浪如衮雪
  何来忧思难忘?
  一辈子有多少不能平复的事啊
  淮北平原缝合了汤汤黄淮
其他文献
我生来有一片土地,如同她的爱。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片土地能给我什么样的理想。  我爱她,是因为这里没有墙角的老鼠洞,没有墙头等着风的杂草,也没有比爱更仇恨的陷阱。  在她的世界里,爱是最干净的时空。  我用我的语言抱紧全村的人,他們不嫌弃我残缺的样子,因为从小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打过架,骂过人,玩过自己。  现在的我们,成了这一代人聚集的这一片土地的主人。  哪一天我回家,找不到家门,我可以大
期刊
向大海致意  碎银。蓝钻。金涛的流苏。舞者的余韵。  沉锚。暗礁。珊瑚。朽木。早无生死之心。  海面的静谧与水底的波澜,柔韧且了无挂碍。  海面上空,驾着幼兽逡巡的王,亲切如睦。  令人警醒的魔法。众鸟飞散,时间停顿。魅力掌控于一粒细水、恒沙与轻风。  理乱流,清浊世,荡恩仇。漂流瓶正孤独捎走人间的悲喜。  净目。涤身。荡胸。以悬浮的盐的翠粒。以恻隐,以微软的轰鸣。  独自对镜,在沉湎中获得力量。
期刊
我只能相信  我只能相信  冬日来临之前  “犁翻起深处的黑土”  我只能相信  天空崩塌之前  “筛子提了足够饮用的水”  我只能相信  当爱开始之前  路途遥远,鞋已挂在檐下最重要的事  她说  吃一根棒棒冰吧  那是在傍晚,遛完小灰  之后的事  我像一条河那样淌着  天上还挂着薄云彩  大姐们的广场舞早已火热  河边的钓鱼人闪着蓝光  我像一条河那样淌着  再没有比吃一根棒棒冰  更重要的
期刊
绝句·玉山图  千山雪没无人迹,万里尘清天籁沉。  缥缈飞来闲野鹤,悠悠带月入空林。浪淘沙令·登黄鹤楼   烟敛碧云收,横笛吹秋。鱼龙惊起万千愁。仙子已随黄鹤远,月照危楼。   暮色满汀洲,人似沙鸥。古今世事总悠悠。星月涌波天地阔,江水东流。忆少年·金陵怀古   古今多少,荒台落日,苍苔断碣。红尘似春梦,有悲欢谁设。   世事浮云无可说,几时回、六朝豪杰。露桥淡烟里,任笛吹明月。绝句·扬州作  前
期刊
他们收割了一万年的阳光  该遗忘的,早已经遗忘  我的血液,我的家乡我千年的姓氏  那些被反复肢解的时光就像  体内被割的器官  今天,我没有权力遗忘  今天只属于亡灵,他们是时间的审判者  那些细节,染红喜马拉雅山的雪峰  他们提升了今天的海拔  他们从废墟里探出头来  黑洞洞的眼眶,命令钢铁重新回到钢炉  随手扯起一条古老的河流,将它  倒挂在天上  他们让时间哑口无言  让每一天,都变成了时
期刊
乡村是传统中国的生存样态,是传统社会超稳定的结构,使中国呈现出费孝通所说的“乡土中国”的特征。现代文明的莅临,全球化的席卷,改变了乡村的面貌,使之难免走向沦陷和疼痛。新文化运动的一代体验和书写着这一乡土经验和沦陷之痛,构成现代文学的一大母题。时至今日,作家们的乡土情结与乡愁感受更为浓烈,在评论界引起的关注与反响,也是与日俱增的。  乡村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自然空间,它历来都是一个文化空间,也是一个
期刊
我是从一首长诗认识南鸥的,那首《断碑,或午夜的自画像》的长诗也许不应当被忽略和遗忘,我至今仍然认为,那是他建立起自我诗人形象的一次非常漂亮的出场,尽管那时他已经是一位具有相当辨识度的诗人。自那时起,一个有重量的诗人南鸥定格在我的视野,他的“我在自己的家乡成为异乡人”的生存恐惧和精神孤独成为滋养他诗歌魂魄的乳汁。可贵的是,他一路写来,像一名无畏的勇士,又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深刻地嵌入历史的记忆与个体的
期刊
云,或从军轶事  左前方老式卡车腾起的水雾,  接踵看不见的云,  在闷闷不乐穿梭。  我在想,是哪块云  会砸下击落我,  它们把比光跑得还快的我,  粗暴地左右一揽,拧成绳。  有人忙里偷闲示范,  重要文件,进入保险箱。  二十年前,我在其中放置诗稿。  几张面目模糊的纪念钞,  薄薄的,夹在诗集中间。  好像我在读诗时,拥有  双重之财富。  这癖好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某个光顾的贼跳进去
期刊
乡村作为人类从自然到社会最初的存在场域,作为社会存在的原初空间,作为人类赖以生存与社会演绎的最初的基点,数千年来,存续着人类农耕时代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承载人们的思想、情感、习俗,让人类的存在得以从自然形态到社会形态逐步演化,进而演进为城镇和高度繁荣的城市形态。一、乡村从来就是我国文学创作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初资源  我国是一个农业文明的国度,乡村抒写源远流长,数千年来,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历史时期
期刊
诗歌的有我和无我之论现已不新鲜,但绝非过时。我手写我心,读吴少东的诗歌,一个鲜明印象是几乎每一首都凸显强烈的自我意识,可谓无“我”不成诗。中年写作也不新鲜,泱泱诗国,除了一些“后浪”汹涌而来还够不着中年的河堤外,相当数量的诗人跌入了中年写作的旋涡。中年的疏松及疏松并发症,让大多数人的体力、心力和笔力相继松垮坍塌。所谓“月到中秋清辉减,人到中年万事休”。吴少东的迥异处在于身处中年,或有左右摇晃之时但
期刊